『轉(zhuǎn)載』放學(xué)后的異世界咖啡館 第三卷 一「只望相逢止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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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容易早起的人。以前上學(xué)時,早上離開被窩與一般人一樣需要奮戰(zhàn)一番,熬夜的隔天則需要邊睡邊換衣服。
但到了現(xiàn)在,我在太陽升起時便能起床,并迅速地?fù)Q好衣服,從一大清早就開始一天的活動,真是一項了不起的成長。每天都維持規(guī)律的生活作息,連我自己都不敢置信。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電視或掌上型游戲機(jī),當(dāng)然也沒有手機(jī)或電腦。我看不懂這世界的文字,所以也無法看書。這么一來,我就沒有需要熬夜的理由了。
而且我從一早便開始工作,到了晚上自然會覺得疲倦。
因為沒有娛樂活動,所以只有睡覺這個選項。我一躺上床轉(zhuǎn)眼間便進(jìn)入夢鄉(xiāng),接著就等早上自然醒來。
我切身體會「即使改變想法也沒用,應(yīng)該要改變的是環(huán)境」這句話,比起下定決心說「要做、要做」,還不如置身于只能那么做的環(huán)境之中,方能自然養(yǎng)成習(xí)慣。
然而,我昨天難得睡得不好。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家里,應(yīng)該說我對面房間住著莉娜莉亞。
我也是一個健全的青少年,在同年齡且客觀而言也很可愛的女孩子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狀況之下,自然相當(dāng)難保持平常心。
我昨晚在床上度過輾轉(zhuǎn)難眠的時光,在悄然無聲的房間里側(cè)耳傾聽各種聲響。
煩惱一陣子后,我終于意識到因為這里是我家,所以才會感到動搖。只要覺得我們是住在出租公寓生活的房客,而非在——棟房子里同居的男女就好了。
也就是說,我的房間是二○一號房,莉娜莉亞則住在二○二號房。雖然是同一棟建筑物,但我們的房間完全分離。太贊了,完美至極,毫無需要煩惱之處。
因此,我終于能睡著了,睡眠時間卻比平常短。
即使睡覺時間變晚,醒來的時間還是一樣,這就是習(xí)慣的力量。
正當(dāng)我忍著不打哈欠,做著今天的開店準(zhǔn)備時,二樓傳來下樓梯的聲響。我不禁手抖了一下,使切蔬菜的動作頓時亂了。
腳步聲下了樓梯,去了與這里相反的另一邊,接著能聽見水聲,我心想她是不是在洗臉。
「我為什么要偷聽???」
這打亂了我的步調(diào),很是困擾。我深呼吸后,再度開始切蔬菜。有一部分的形狀有點丑,但就不要在意了。
在我切完后,有人對我說道:
「……那個,早安?!?/p>
我一回頭,便發(fā)現(xiàn)莉娜莉亞從連接居住空間的入口露出臉來。
盡管我早就透過腳步聲與動靜察覺到她走過來,卻宛如剛才注意到似地回應(yīng):
「早安,莉娜莉亞。你有睡好嗎?」
「呃,嗯,我睡很好,小菜一碟?!?/p>
「這樣啊,這真是太好了?!?/p>
「你呢?」
「咦?」
「你有睡好嗎?」
「哈哈,當(dāng)然,我睡得比平常都好?!?/p>
「這樣喔,那就好?!?/p>
我們干嘛要比這個啊?
莉娜莉亞依然只從入口露出上半身來,不時地偷看我,而我則將已經(jīng)切完的蔬菜切得更細(xì),但原本可沒有這個打算。
我總覺得很害羞,無法停下動作并正面望向莉娜莉亞。
「早餐要怎么辦?」
此時的沉默比往常更加尷尬,我立刻找了個話題。
「你總是在這個時間吃嗎?」
「不,我都是更晚才吃。」
「那我也那時候再吃吧,我想在早餐前念一下書?!?/p>
一早就開始念書!
真是太勤勉好學(xué)了。我的人生里可沒有在早餐前念書這種習(xí)慣,我開始覺得莉娜莉亞是異世界人了。
「那等早餐做好,我再叫你?!?/p>
「嗯,麻煩你了?!?/p>
結(jié)束這段忸忸怩怩得非比尋常的對話后,莉娜莉亞上了二樓。我則望著逐漸變成碎丁的蔬菜,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這種狀況在暑假期間都會持續(xù)下去嗎?心悸不已、呼吸紊亂、背后還會冒汗,我能每天都這樣過嗎?真是不安。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適應(yīng)這個嶄新的環(huán)境。
煩惱自己無法知曉的事情只會感到疲累,我便把這件事擱在一旁,決定先完成開店的事前準(zhǔn)備。烹調(diào)的事前準(zhǔn)備增加了,因此需要耗費更多時間。
過去這間店都在盈虧的狹縫之間徘徊,所以這也是一種令人開心的悲鳴吧。我不習(xí)慣大量的事前準(zhǔn)備,因此還無法抓到節(jié)奏,我心想「今天差不多就這樣吧」,依著這種模糊不清的判斷而停下了動作。
我將切好的蔬菜放進(jìn)冰箱中,同時取出早餐用的材料。
將它們一個一個放到廚房后,我便立刻開始動手烹煮。
雖然這么說,但早上也沒時間做過于費工的菜色,我打算做簡單又時髦的東西。沒錯,也就是可麗餅,這對我而言過于時髦,真是恐怖。
可麗餅的優(yōu)點是既時髦又美味,以及材料簡單、制程方便。
我在大碗公里加入面粉、砂糖與鹽巴攪和,接著放入新鮮的蛋與牛奶。這世界的食材都很新鮮,而且擁有一種極為濃郁的味道。到外面稍微逛一下,就能買到剛生下的蛋或剛擠好的牛奶。素材優(yōu)質(zhì)的話,即使菜色簡單,也會相當(dāng)美味。
牛奶與面粉混合,逐漸變成黏稠的面糊。攪拌的手能感覺到阻力,但這時就是要努力的時候了。我繼續(xù)分批倒入少許牛奶,細(xì)心地攪拌均勻,直到不殘留粉粒。
我在平底鍋內(nèi)放入奶油加熱融化,并倒入面糊之中。牛奶、蛋與奶油非常相配,這一點毫無疑問。
拌出毫無殘粉的漂亮淡黃色面糊后,我便蓋上布當(dāng)作蓋子,稍微讓它放一下,并趁這段時間準(zhǔn)備配料。
說到可麗餅的話,就要搭配打發(fā)過的鮮奶油吧。不過這世界可無法輕松地說「來,這就是已經(jīng)弄好的打發(fā)鮮奶油喔」。
有鮮奶油就能做出打發(fā)鮮奶油,那么要怎么做出鮮奶油呢?正確答案是將牛奶放到離心機(jī)里。離心機(jī),這世界有這種東西嗎?
因為這里有魔術(shù)這種不可思議的技術(shù),所以好好努力的話應(yīng)該能做出來,但這樣就不能稱作簡單的早餐,會變成研發(fā)革命性商品了。
我并沒有那么想吃鮮奶油,只好乖乖死心。
那么應(yīng)該怎么辦呢?這時候果然就只能倚靠新鮮食材了。
幸好這里販賣許多含有甜味的東西,畢竟這座城市里有一座迷宮,能不斷產(chǎn)出水果與砂糖。
從如成熟芒果般濃郁的水果,到類似擁有清爽甜味梨子般的水果,應(yīng)有盡有,去攤販也能輕易買到以它們做成的果醬。
我切好各式各樣的水果擺盤,并將果醬放在小碟子里。光是這樣,這頓早餐就顯得相當(dāng)豪華。
那么,到了這個時候,只剩下煎餅皮了。平底鍋開中火,薄薄地抹上一層油,我用勺子倒出面糊,并畫圓推開。這餅皮煎得比我想像中厚,無法像店家賣的薄透可麗餅一樣,盡管如此,誘人食欲的香氣卻絲毫不輸?shù)昙摇?/p>
推開的面糊邊緣啵啵地膨起,我朝下方插入鍋鏟,晃動鍋柄確認(rèn)餅皮沒有黏在平底鍋上后,一口氣翻了過來。餅皮上有著斑紋似的焦色,煎得不錯,適合我拿來自賣自夸。
我將背面稍微煎一下后放到盤子里,隨即煎起第二片。
再來只剩下不斷煎餅皮而已。因為我還不熟悉,所以餅皮有厚有薄,煎每一片時都不斷從錯誤中學(xué)習(xí),終于用完所有面糊。
正當(dāng)我望著眼前疊在盤中煎好的餅皮,并沉浸于滿足感之中時,便發(fā)現(xiàn)莉娜莉亞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下樓來了。
「我想說聞到了很懷念的香味,果然是波奇薄煎餅,好久沒吃了?!?/p>
「波奇薄煎餅?」
那是什么???
好像組合了異國甜點與某種小動物的名字。
「大家都叫它波奇薄煎餅,但這里是叫普肯煎薄餅吧,我在孤兒院的時候很常做呢?!?/p>
這兩種說法我都是第一次聽到,看來這世界也有可麗餅,雖然冠上了別種稱呼,但似乎也很受到民眾歡迎。
莉娜莉亞露出緬懷過去的笑容,腳步也變得輕盈,來到了吧臺邊。
「這要在哪里吃?餐桌嗎?」
聽她這么一問,我稍微頓了一下。
「也是,那就在餐桌吃吧,你能幫我拿過去嗎?」
「當(dāng)然。」
莉娜莉亞用雙手拿起排列在吧臺上的盤子端了過去。
對了,她今天不是客人,所以不必坐在吧臺用餐,而我也不必站著調(diào)制飲料。
我們能坐在桌邊一1用餐,這件事令我浮現(xiàn)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胸口為之雀躍鼓動,相當(dāng)溫暖。
我邊難聽地哼著歌曲,邊準(zhǔn)備給莉娜莉亞的咖啡歐蕾。
有能一起用早餐的對象真好,長久以來,我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這樣的感覺。
?。?/p>
所有人都平等地?fù)碛辛?xí)慣這種東西。
就寢時間、起床時間、早餐固定菜色、總是從同一只腳開始穿鞋、洗澡時清洗的部位順序等等。
身體在不知不覺間服從于習(xí)慣,而值得慶幸的是也有人習(xí)慣造訪這間店。
例如,冒險者青年在早上奔赴迷宮之前,先來吃點小東西墊胃。
精靈姊姊帶著厚厚的書本而來。
矮人大叔將布與礦石攤在餐桌上鑒定。
這些??蜕祥T消費的時間都是固定的。
我的一些小習(xí)慣也自然而然地配合這些時間產(chǎn)生——那個客人差不多要來了,就先準(zhǔn)備那道菜等等。這是因為客人少才能辦到的、我的小小服務(wù)。
然而,最近卻無法如愿以償。
我透過戈爾爺爺知道了原因,觀光客前來觀看即將來到的歌姬,他們所帶來的影響浪潮也確實滾滾涌向我的店。
托他們的福,我忙得不可開交。
觀光客這種生物好奇心相當(dāng)旺盛,我也能理解他們難得來一趟,想體驗稀奇事物的心情。
不過,我沒想到我的店竟然被分類在「稀奇事物」之中。
從這世界人們的角度來看,我做的料理與自豪的咖啡的確相當(dāng)稀奇。平時,正因為這里稀奇罕見,所以使人們感到有些怕怕的,采取敬而遠(yuǎn)之的保守態(tài)度,現(xiàn)在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巨大轉(zhuǎn)變。
觀光客來到難得一游的都會,在這座眾人生活是建立于迷宮之上的奇異城市中,想法變得相當(dāng)開放。
透過置身迷宮都市這個新環(huán)境,便能打破于日常生活中累積至今的習(xí)慣。
而且,因為歌姬獻(xiàn)唱這一大盛事在即,他們都相當(dāng)浮躁興奮,興高采烈地探索城中,當(dāng)找到遠(yuǎn)離大馬路的這間店后,大多數(shù)人都會抱持好奇心與開放的心情踏入。
這應(yīng)該相當(dāng)值得慶幸。畢竟能有機(jī)會讓這么多人知曉咖啡的魅力,實在令人相當(dāng)開心。然而悲傷的是,在工作人員只有我一人的狀況之下,超乎預(yù)料的來客數(shù)只會帶來應(yīng)接不暇的結(jié)果。
「老板,再給我一杯這個叫冰咖啡的東西!雖然很苦但很好喝啊?!?/p>
「真的,外面好熱,這種冷飲最美味了?!?/p>
「對啊、對啊,之前我兒子就一直喊『熱死了、熱死了』——」
「小哥,我點的熱壓三明治好了嗎?」
「你好,我們有兩位,有位子嗎?」
「老板買單——」
「哇,這間店氣氛不錯呢,是什么店?酒館嗎?」
「這叫做咖啡廳喔,是杰德推薦我的?!?/p>
店里很熱鬧,眾人嘰嘰喳喳,我則叫苦連天。
不斷增加的點單、烹調(diào)、結(jié)帳令我疲于奔命,客人比昨天更多。
原本是酒館的這間店相當(dāng)寬敞,雖然客人明顯比平常還多,卻依然有空位。
雖然還有位子,但我只有兩只手,虹吸式咖啡壺也只有一組。我判斷「無法接待更多客人」時,便會婉拒入店的客人。盡管如此,也有客人說「那我們等一下好了」并在門口排隊。意即,我并非刻意地,得到了排隊店家這項榮譽(yù)稱號。
可是我絲毫不覺得開心,腦中不停轉(zhuǎn)著「慘了好忙,慘了好忙」的字句。
「我想點菜?!?/p>
某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但因為店內(nèi)過吵,我無法立刻判斷是哪一桌。而且,我手上還拿著剛做好的料理,沒辦法即刻前往,真有點想哭。
此時,一道紅色身影前往位于后方的位子,橫越了店內(nèi)。
「是的,呃,請問您要什么呢?」
是莉娜莉亞,她脫掉制服外套,穿著白色襯衫,手中拿著小巧的記事本與筆。
她寫下客人點的東西,一鞠躬后來到呆站著的我身邊。
「拿去,他們要熱壓三明治沙拉套餐和冰咖啡。」
她這么說道,并遞出筆記紙,發(fā)現(xiàn)我雙手沒空后,便將它折起塞到我圍裙的口袋內(nèi)。我無法回應(yīng),僅望著莉娜莉亞的臉。
「……干嘛啦?」
「不,那個……」
我的話語塞在胸口無法說出,甚至感覺會跳過嘴巴,直接從眼睛里冒出來。
「你忙不過來吧,如果是簡單的事情,那個,我能幫些忙。」
「咦、啊、嗯?!?/p>
「那個呢?要拿去哪一桌?」
莉娜莉亞邊說邊稍微屈膝,慎重地接過我手上的盤子。
「那邊的兩人……」
「這樣啊,我知道了。那個就拜托你了。」
莉娜莉亞留下一抹微笑,便端著料理到餐桌去了。我則傻愣愣地站著,目送她的背影。
「小哥,你找到了一個好女孩呢?!?/p>
坐在旁邊位子的獸耳大叔這么說道,我點了點頭。
「我家老婆以前也像她那么溫柔婉約,現(xiàn)在卻騎到我頭上來了,小哥你也要小心點啊?!?/p>
我再度點了點頭。
「是說,我點的熱壓三明治還沒好嗎?」
來客量漸歇是在過了中午之后,店內(nèi)雖然還有幾組客人,但不會再頻繁點菜,他們的目的是悠閑享受屬于自己的時光,而非吃吃喝喝。
「呼,好累,接待客人真辛苦?!?/p>
莉娜莉亞坐在椅子上,雙手無力地垂下說道。
「幸虧有你幫忙,謝謝?!?/p>
「這是你讓我住下來的回禮,別在意?!顾龘]了揮手,又接著說:「話說回來,客人的數(shù)量真驚人?!?/p>
「真的。」我也點點頭說:「一想到之后的事我就覺得郁悶。」
「為什么?有客人來不是好事嗎?」
「有客人愿意光顧我當(dāng)然很開心,但這樣不就像一般的小飯館嗎?」
「嗯,的確是呢?!?/p>
與忙碌程度成正比,營業(yè)額相當(dāng)不錯。今天截至目前為止的收入,可說是已經(jīng)達(dá)到過去最高的營業(yè)額了。不過,我對于這是否可稱作咖啡廳的營業(yè)額有些遲疑。
「但這是壞事嗎?」
見到莉娜莉亞毫無他意的直率眼眸,我不禁語塞。
這是壞事嗎?
至今為止,店里都冷冷清清,為少數(shù)幾位客人細(xì)心地沖煮咖啡、烹調(diào)料理、閑話家常。這對我而言,是相當(dāng)熟悉的每一天。
這當(dāng)然是因為客群是不熟悉咖啡或咖啡廳的這世界居民,結(jié)果才變成這樣,并非我刻意為
之。
我曾想過希望生意更好,也曾在記帳時因赤字連連而覺得頭疼。
客人忽然增加是否只有使我感到不知所措呢?愿意上門的客人增多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雖然會令人忙到頭昏眼花,但若說沒有充實感就是騙人的。
「這是那么值得煩惱的事嗎?又不能叫上門的客人滾出去,所以就只能盡己所能了吧?」
莉娜莉亞若無其事地說道。
「原來如此,的確如你所說?!?/p>
我感到贊同,頻頻點頭。
在歌姬來臨之前,造訪這座城市的人會愈來愈多吧,連帶地上門光顧的人或許也會比現(xiàn)在還多。我應(yīng)該思考的是如何迎接這些客人,以及為他們提供什么才對。
這么一來——
「莉娜莉亞,你接下來也能幫忙嗎?當(dāng)然,我會給你打工費的?!刮液掀痣p手拜托她。只憑我一個人店里根本忙不過來,也沒辦法立刻找到新的工作人員。
「……我可沒辦法顧一整天喔?!?/p>
「當(dāng)然,只要忙的時候就可以了?!?/p>
「那樣的話,我可以幫忙?!?/p>
莉娜莉亞稍微嘟起嘴巴道:
「先不說打工費,能不能讓我吃點什么?我肚子好餓。」
這么說來,我還沒準(zhǔn)備午餐。于是我手忙腳亂地前往倉庫取出材料。
莉娜莉亞愿意幫忙真是太好了。
我翻找著冰箱,不禁嘻嘻笑著。如果照鏡子,一定會出現(xiàn)一張蠢臉吧。
從當(dāng)天夜里開始,莉娜莉亞正式作為店里的工作人員開始幫忙。
我趁著下午與她討論點菜的方式,以及安排各桌的號碼,方便知道是哪一桌點了菜。
莉娜莉亞一點就通,聰穎得令人驚嘆,可以理解她為什么是資優(yōu)生了。
她雖然還不習(xí)慣服務(wù)業(yè)不可或缺的親切態(tài)度,但我還不需要對這一點有什么怨言。畢竟,毫無接待經(jīng)驗的人很難從第一天起便笑臉迎人。
晚餐時段的生意也超乎想像地好。其中也有中午的客人再度上門,并帶著朋友或熟人一起來。
客人這么多的話,就會產(chǎn)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問題。
舉例而言,我重申一次這間店是咖啡廳,當(dāng)然沒有賣酒。
然而,這世界有許多人會以酒代水,用餐時享用酒也很平常。在這種風(fēng)俗文化之下,對第一次上門的客人而言,沒有賣酒的飯館相當(dāng)奇特。
我好幾次被客人詢問「有酒嗎?」,每每都要反覆致歉。
而且,準(zhǔn)備好的食材比預(yù)料得更快見底,終究到了需要婉拒來店的這一步。
這并非因為來了足以大排長龍的客人量,單純是材料備貨量過少。我比前幾天進(jìn)了更多貨,但今天的來客數(shù)稍微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中途便將門口的掛牌翻至「本日公休」那一面,以限制客人入內(nèi)。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的身體變得萬分沉重,疲勞襲向全身上下。
我不禁癱坐在吧臺其中一個位子上,莉娜莉亞卻毫不休息,收拾著餐桌上的碗盤。
在繁忙之中不可能兼顧一切細(xì)節(jié),各處餐桌上都擺著吃完的餐具,水槽里堆滿弄臟的東西,地板上也有掉落的菜渣。
我環(huán)顧店內(nèi)后,深深嘆息。
只能鞭策疲倦的身體,好好地清掃一番了。
「這間店這么大真讓人怨恨。」
「你在說什么啊,來,快點整理?!?/p>
我精疲力竭到無法動彈,但莉娜莉亞絲毫不見疲色,手腳俐落地忙進(jìn)忙出。
營業(yè)時,她也一直在店內(nèi)奔走,到底哪來那么多體力?
「……你不會累嗎?」
「當(dāng)然會累啊,不過這比迷宮實習(xí)好多了?!?/p>
原來如此,她透過在迷宮內(nèi)冒險、與魔物戰(zhàn)斗,鍛煉起來的體力與精力于此時派上用場。雖然對此感到釋懷,可是我沒有那種體力與精力,已經(jīng)瀕臨極限。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半懇求似地說道,我還是第一次這么長時間地不斷烹飪,全身重得不像話。
「你可以先在那里休息,就交給我收拾吧。」
莉娜莉亞若無其事地這么說道,開始擦拭桌面。
如果我有敢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的膽魄就好了,但我是膽小鬼,無法讓莉娜莉亞一個人工作,自己在一旁呼呼大睡。
我沒辦法擺出「我可是雇主,很了不起喔」的態(tài)度,當(dāng)我心想「就效法莉娜莉亞,再努力一下吧」并站起來時,卻停下了動作。
我甚至無法將視線從不小心看到的東西上挪開。
窗外貼著一名男子。
他的雙手與臉緊緊黏在窗戶上,瞪大了眼睛盯著店里。
我確信他不是可疑人物。
而是惡靈。
一定是惡靈。
慘了,該怎么辦?
「你怎么——」
莉娜莉亞見我一站起來后便動也不動,似乎覺得可疑,于是也轉(zhuǎn)向同一個方向。當(dāng)她注意到那個東西后,話尾便愈來愈弱。
「了、嗎……」
我緩緩地望向莉娜莉亞。
莉娜莉亞露出被惡靈嚇到的模樣,張大了口,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笑容?
「院長!」
那是一道歡聲,根本不像是悲劇觀眾在目睹惡靈后發(fā)出的嗓音。
莉娜莉亞跑著沖出店外,然后立刻拖著一名男子回來。她雖然露出笑容,但被她稱為院長的男子卻尷尬地苦笑。
「跟你介紹,這是我以前所待的孤兒院的院長。」
「不是惡靈嗎?」
我不禁這么說道,莉娜莉亞露出傻眼的神情說:
「什么惡靈啦,他雖然長這樣,但好歹也是很了不起的司祭喔?!?/p>
「說我雖然長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啊?!?/p>
院長維持苦笑這么說。
「初次見面,不好意思嚇到你了。我經(jīng)過外面,發(fā)現(xiàn)里面有熟面孔,就不禁確認(rèn)了一下?!?/p>
院長對我低下了頭。他的口吻與身段都謙恭有禮,反而使我感到誠惶誠恐。
「您太客氣了。呃,我叫做夕,是莉娜莉亞的朋友。學(xué)校放假時,我請她來這間店里幫忙?!?/p>
「唉呀,是這樣的啊,莉娜莉亞有好好做事嗎?她以前可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呢?!?/p>
「是的,她很努力?,F(xiàn)在也沒變,一樣很調(diào)皮。」
在初見面的五秒內(nèi)便會決定對一個人的印象,聊個三十秒就能對他的人品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我覺得自己與院長之間有某種互通之處。
「喂,可以不要在本人面前說三道四嗎?」
莉娜莉亞雙手環(huán)胸,不滿地說道。
「……我從以前就常常這樣被她罵呢?!?/p>
院長將臉靠近我,小小聲地說。
「我也是?!?/p>
我也小小聲地回應(yīng),與院長相視而笑。
我聽說莉娜莉亞從小與雙親分離,所以院長一定就像她的父親一樣吧。
「……能見到面雖然很開心,但總覺得要操心的事變多了?!?/p>
莉娜莉亞嘆氣道。
「然后呢,你為什么會到這座城來?這里很遠(yuǎn)吧。」
聽見莉娜莉亞的話,院長摸著頭,臉上露出尷尬的苦笑道:
「唉呀,其實是關(guān)于孤兒院營運費用的事,我因此去了首都一趟?!?/p>
「……又不夠了嗎?」
「啊哈哈……真是沒面子。」
莉娜莉亞垂下了眉毛。
她說「又」的話,表示孤兒院從以前便經(jīng)營不善吧。
「營運費用是能從其他地方取得的嗎?」
莉娜莉亞回答了我的疑問:
「其實應(yīng)該是由教會撥款,但院長他有點……」
「有點?」
莉娜莉亞難以啟齒地別開了視線。
「簡單來說就是逃避了權(quán)力斗爭。我從以前就和教會的主要派閥感情不好,因此無法得到充裕的資金補(bǔ)助?!?/p>
院長一派輕松地說。
的確,眼前之人看起來不像會汲汲營營于權(quán)力斗爭,他的眼神柔和,身上的氣氛也很開朗,乍見之下可以知道是一個好人。不過,他眼角與嘴邊的皺紋也令人感覺得到他至今為止的辛勞。
「所以,我去首都是為了向拜托熟人介紹給我的貴族們募款。」
莉娜莉亞聳了聳肩說:
「不用說也知道,失敗了吧?!?/p>
「真沒面子?!?/p>
院長垂頭喪氣的模樣,慘澹地飄散出一股哀愁。
「我在募款餐會上總是無法順利應(yīng)付貴族……」
為了籌措捐款似乎需要與貴族舉辦宴會,經(jīng)營一間孤兒院伴隨著相當(dāng)程度的辛勞。
「不要緊嗎?」
莉娜莉亞試探性地問。
院長則刻意露出笑容說:
「沒事的,之前也都這么過來了,別擔(dān)心。我在這座城里也有熟人,他愿意聽我說說,一定會有辦法的?!?/p>
一看便知道他是故作精神。盡管如此,那也是為了不讓莉娜莉亞擔(dān)心,所以我和莉娜莉亞也沒說出白費他一番苦心的話。
「那個,我暫時都會待在這間店,所以請你下次也要再來?!?/p>
「當(dāng)然,我之所以來到這座城市,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想見見莉娜莉亞。唉呀,沒想到不是在學(xué)校,而是在這里見到你?!?/p>
院長說著「話說回來……」朝我招招手。
我心想「什么事???」靠近院長后,他把我拉到店內(nèi)一角說:
「你叫做小悠吧,你是那個嗎?莉娜莉亞的男朋友?」
聽見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我的喉際發(fā)出了怪叫聲,類似「呀咦?」或「咦咦?」。
「不、不是的?!?/p>
「但你們在同居吧?」
「不是這樣的,學(xué)校宿舍因為意外不能住,所以我讓她借住在二樓?!?/p>
我迅速地辯解,院長則笑咪咪地聽著我說話。
「這樣啊、這樣啊。」
接著他將手放在我的肩上道:
「我把莉娜莉亞當(dāng)作是自己的女兒看待,就請你多多關(guān)照了?!?/p>
他的手使勁地捏著我的肩膀。
「這、這是當(dāng)然?!?/p>
我的背后冒出冷汗。是說,等等,我的肩膀很痛啊。
「如果你敢讓莉娜莉亞哭……你知道吧?神也會寬恕我的作為吧。」
我拚命地點頭后,院長放松力道,拍拍我的背。
「你是通情達(dá)理的年輕人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你們在干嘛啊……」
「不,沒什么,只是在講男人之間的話題?!?/p>
這個人……當(dāng)事情一與自己家人有關(guān)就會性格大變……是不可以與其為敵的類型……
我默默地與他拉開距離。
莉娜莉亞送走院長后回到店內(nèi),與我并肩坐在吧臺。
「他是個好人呢。」
聽我這么一說,莉娜莉亞便露出彷佛自己受到稱贊的笑容。
「對呀,他真的是個好人,為了經(jīng)營孤兒院吃盡苦頭,但總是露出笑臉,很為我們著想?!?/p>
即使不用問也知道她多么尊敬院長。
「……欸,我想拜托你一件事?!?/p>
「什么事?」
莉娜莉亞很少會這么說,真令人驚訝。
「我在這里的時候會努力幫忙……所以可以讓我先領(lǐng)薪水嗎?」
她應(yīng)該是要預(yù)支打工費吧,我當(dāng)下察覺到是為了什么。
「你想在院長回去前給他對吧?」
莉娜莉亞點點頭。
「當(dāng)我確定能到學(xué)院上學(xué)之前,院長要我不用擔(dān)心,專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我就照他所說,一直以來都只認(rèn)真讀書……但是,我現(xiàn)在想做一些自己也能做到的事?!?/p>
「也太乖巧了?!?/p>
「咦?」
「抱歉,沒事?!?/p>
我摀著嘴巴,一不小心便說出了真心話。
這個女孩真是個好孩子,甚至?xí)屓擞行┎簧?,她的溫柔體貼過于炫目耀眼。
「當(dāng)然可以啊?!?/p>
莉娜莉亞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并朝我一鞠躬道:
「謝謝你?!?/p>
「不,你太客氣了。之后也請你多多幫忙了。」
「我才是。」
我們互相鞠躬,并在同一時間抬起頭,不禁大笑。
「我們兩個在干嘛???」
「真的。」
笑聲回蕩在夜間的店內(nèi)。
3
無論城里充滿多少觀光客,也很少人一早便出來逛街。昨天中午與晚上的壅塞狀態(tài)彷佛不存在,店內(nèi)迎來了恬靜的早晨。
莉娜莉亞一如往常地吃著生火腿起司熱壓三明治當(dāng)早餐,在吧臺閱讀厚重的書籍。店里也有幾組客人心血來潮地來享用一頓優(yōu)雅的早餐。
我正在處理開張前去市場買來的大量食材,平日都請希露露這名送貨員送來,但一考慮到昨天空前的盛況,便知道數(shù)量肯定不足。我還是第一次自己預(yù)估,并到市場采買不足的量。
正當(dāng)我趁客人少而不斷削著蔬菜的皮時,有客人上門了。來者一頭銀色長發(fā),星眸炯炯有神,貼覆高?纖長身段的,是一襲色調(diào)穩(wěn)重典雅的騎士服。
「歡迎光臨,阿貝爾小姐,好久不見了?!?/p>
「是啊,探索任務(wù)一直無法告一段落,就隔了好幾天?!?/p>
阿貝爾小姐擁有能令人緊盯著看的美貌,在路上看到甚至?xí)`以為她是模特兒,但其實她是一名挑戰(zhàn)迷宮的冒險者。
「您要來一杯平常的那個嗎?」
「嗯,來一杯老板的咖啡,我可是為了這個才每天這么忙碌的?!?/p>
阿貝爾小姐鬼靈精怪地眨了眨眼睛。即使知道這是客套話,但聽了還是滿開心的。
「有那么忙?。俊?/p>
我邊準(zhǔn)備沖煮咖啡的虹吸器邊詢問。
「你知道歌姬就快來這座城市了吧?」
我點點頭。
「這可是兩位歌姬的同臺公演。王族會從首都過來觀賞,全國各地也都會有人聚集而來吧。你看到城墻周邊了嗎?現(xiàn)在在搭建簡易的住宿設(shè)施,也就是說城外也塞滿了人?!?/p>
「那還真是……太驚人了?!?/p>
我無法說出比這更加合適的感想了。
「沒錯,總之就是很驚人。公會面對這空前絕后的陣仗也很苦惱,如果觀光客沖進(jìn)迷宮,就有可能無法應(yīng)對。或許也可能在歌姬來的時候,徹底封鎖迷宮呢?!?/p>
「是喔,原來如此。所以您是為了在封鎖前先進(jìn)迷宮一趟的意思?」
「就是啊,也有些店家受不了觀光客吵鬧而關(guān)店歇業(yè)。要是受傷時,醫(yī)院塞滿觀光客,就有可能送命呢。而且冒險者對和平常不同的事情很敏感,有著討厭變化的怪脾氣。」
我將萃取出的咖啡放在露出苦笑的阿貝爾小姐面前。
「啊啊,這香味!我等好久了。」
她將鼻子湊近端起的杯子,眼角柔和地瞇起,露出了笑容。一想到她放松的神情是因為我泡的咖啡,胸口便泛起一股暖意。
阿貝爾小姐喝了一口,眉毛一皺,緊緊闔上眼睛,接著松開下巴,吐出一道嫵媚動人的嘆息聲。
「滋潤體內(nèi)的這個感覺……好像填滿了自己所欠缺東西的這個感覺,不管喝幾次都令人回味無窮呢。我不會喝酒,但愛喝酒的人也都在追求這種感覺吧?!?/p>
「能聽您這么說,咖啡和我都很高興呢?!?/p>
她那是不是成癮癥狀……這不禁令我同時感到擔(dān)心??Х戎泻锌Х纫蜻@種成分,過度攝取將會導(dǎo)致成癮,還可能中毒身亡。當(dāng)然,一杯咖啡中的咖啡因含量相當(dāng)微量,所以只要不像喝水一樣地喝便不必?fù)?dān)心……才對。
「老板,可以再來一杯嗎?」
然而,見到瞬間喝完一杯、要求第二杯的阿貝爾小姐,我遲遲無法斷言,畢竟她真的喝很多。
不過,被一對閃耀著少女光輝的雙眼懇求,我實在無法拒絕,立刻開始準(zhǔn)備泡第二杯。
「話說回來,原來您不會喝酒,而不是不喝?。俊?/p>
「嗯嗯,我酒量不好,在喝醉之前就會覺得不舒服?!?/p>
「真是意外呢?!?/p>
對我而言,阿貝爾小姐是一名值得依靠的成熟女性。
夜晚來到酒吧啜飲一杯時髦雞尾酒的身影應(yīng)該相當(dāng)颯爽,又或者用古典杯將烈酒一飲而盡的情境也相當(dāng)適合她。
阿貝爾小姐似乎讀出我的心思,發(fā)出笑聲說:
「我常被人這么說呢,明明是冒險者卻不會喝酒。不過,這是遺傳自我父親的體質(zhì),我父親酒量也很差。而且,我現(xiàn)在找到可以代替酒的好東西了呢?!?/p>
她接下我遞出的第二杯咖啡,露出微笑。
「無法在工作結(jié)束的深夜時分來上一杯還真是遺憾呢。」
她調(diào)侃似地朝我眨眼,使我心臟狠遭射穿,真是可愛又迷人。
「咳、嗯?!?/p>
此時,耳邊傳來清喉嚨似的咳嗽聲。我回過神來,只見莉娜莉亞也坐在吧臺邊,似乎在提醒我「不要一臉蠢相地看到入迷了」。
正當(dāng)我趕緊斂起表情時,門鈴響起。在我想到「有客人」前,一陣熱鬧的聲音便闖進(jìn)了店內(nèi)。
「就是這里,這家店氣氛很好喔!」
「唉呀,真的欸。雖然有些老舊,但很不錯,瑪莎真的很喜歡這種地方呢?!?/p>
「好厲害!明明才剛來這座城,你卻已經(jīng)找到了啊。」
「唉呀,沒有啦!在歌姬大人來之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段時期都無所事事的很討厭吧?所以我就只是四處逛一逛而已啊?!?/p>
一群太太們連珠炮似地聊著天進(jìn)到店內(nèi),本以為這就是全部人,店門卻又再次打開。在后方走進(jìn)店里的人,總共八位。
安靜的店內(nèi)忽然充滿熱鬧氣氛。如果是電視,我真想調(diào)低音量,但現(xiàn)實世界無法這么做。見到這人數(shù),莉娜莉亞輕輕地站了起來,穿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圍裙。雖然距離中午時段還早,但她似乎愿意幫忙,我合起雙手傳達(dá)感謝之情。
「……歌姬的人氣真了不起?!?/p>
阿貝爾小姐掃視了這群太太,悄聲道。
「真的,我們店最近也很忙。」
「每一家店都是這樣啊,抓準(zhǔn)這個商機(jī)卯足了勁的就是商人啊?!?/p>
阿貝爾小姐將咖啡一飲而盡,從懷中掏出類似零錢包的布包。
「咦?您已經(jīng)要走了???」
她明明平常會待得更久。
「嗯嗯,我還有點事。」
她語氣保留地道。正當(dāng)我心想這話彷佛她剛才才想到的理由一樣時,阿貝爾小姐便將費用放在桌上,站了起來。
「很好喝喔,謝謝款待?!?/p>
「啊,是的,謝謝您。那個,歡迎再度光臨?!?/p>
「當(dāng)然?!?/p>
阿貝爾小姐稍微揮揮手后離開店內(nèi)。
店內(nèi)響起一陣大笑聲。我轉(zhuǎn)頭望去,便發(fā)現(xiàn)太太們那桌充滿歡笑,應(yīng)該是有人說了個有趣的笑話吧。
莉娜莉亞手上拿著單子過來。
「來,這是點單。」
雖然看不懂這世界的文字,但我當(dāng)然記得店內(nèi)的菜色,比較接近解讀符號的感覺,而非讀懂它們。
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菜色,我因此花了一些時間理解,但全部都有確認(rèn)完成。
「怎么了?」
聽莉娜莉亞這么問道,我搖了搖頭說:
「不,沒事,我馬上準(zhǔn)備?!?/p>
她們點的都是輕食或果汁,沒有人點咖啡。
明明早上刻意去購買了追加的食材,但今天中途又用完了,比平常的關(guān)門時間還早打烊。
「今天也很驚人?!?/p>
莉娜莉亞用手挽起綁在身后的發(fā)絲,將其撥到肩前之后這么說道。見到她充滿女人味的動作,使我感到某種悸動,并點點頭道:
「好像是之前來的客人幫忙向朋友們宣傳了?!?/p>
之前來的都是以一組一位或兩位的客人為主,現(xiàn)在卻逐漸增加了一組三人以上的客人。
「料理方面沒問題嗎?」
莉娜莉亞在吧臺托著腮幫子,抬頭問我。
「唔嗯?!?/p>
這真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中午還好,但晚餐時間來的客人點的幾乎都以主餐為主,這里徹底被當(dāng)成是飯館了。
這倒也是,這世界原本就沒有咖啡廳的概念,是我擅自擺出咖啡廳的名號,經(jīng)營著供應(yīng)咖啡與輕食的店鋪罷了。
對顧客而言,他們只是在空腹時造訪的店里,看到名字稀奇的料理就點來吃吃看而已。
因此,也無法抱怨「客人只點料理并非我意」,甚至?xí)X得乾脆晚上改成以供應(yīng)餐點為主并販賣酒水的形式,還比較有賺頭。
不過,店里只有我一人負(fù)責(zé)烹調(diào),同時還必須準(zhǔn)備飲料,點菜、送餐、結(jié)帳與收拾,則都由莉娜莉亞接手。如今,逐漸出現(xiàn)人手不足的嚴(yán)重問題。
「很有問題呢?!?/p>
「也是?!?/p>
我與莉娜莉亞相視露出苦笑。
今天的點單又塞車了,這里的菜色不多,事前準(zhǔn)備也很周全。盡管如此,只有我一人的話,還是有其極限。
今天也多虧客人們共享著某種類似逢年過節(jié)的亢奮感,因此即使多等一下也沒造成客訴,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該怎么辦呢?」
「沒辦法,也不可能輕松就找到會燒菜的人手啊?!?/p>
我們都這么忙的話,專門的餐廳生意應(yīng)該更好,到處都人手不足。
「真沒想到會有要煩惱這件事的一天。」
「這是令人開心的煩惱吧?客人變多了不是很好嗎?平??偸菦]什么客人?!?/p>
莉娜莉亞彷佛調(diào)侃我似地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這當(dāng)然令人開心啦?!?/p>
至今為止,有這么多客人上門過嗎?不,沒有。最近營業(yè)額也很可觀。
「不過啊……」
「什么嘛,你有什么不滿嗎?」
「也不是不滿,只是覺得這不是咖啡廳的營業(yè)范圍?!?/p>
「因為是現(xiàn)在這個時期,所以沒辦法。觀光客這種東西只要能在稀奇的地方吃喝到一些稀奇的東西,就心滿意足了?!?/p>
莉娜莉亞揮著手拋下這句話。聽見她直截了當(dāng)?shù)呐u,我不禁莞爾。
或許確實就像她所說的。
客人是為了我的料理而來,并覺得美味,掏錢買單。即使那只是出自于好奇,也不改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這就宛如自己的價值受到肯定,感覺并不差。
「話說回來,我們的晚餐該怎么辦?我去買點什么回來?」
聽到莉娜莉亞這么說,我才注意到自己肚子的狀態(tài),它徹底餓癟了。
「其實我有留下我們晚餐的份。」
「真不愧是夕。」
莉娜莉亞拍著手,我抬頭挺胸露出自豪的神情后,從冰箱取出晚餐用的食材。
今天是魚料理。雖然是這么說,但并非一整尾,而是將整條魚切成三片的其中一片,盡管如此,還是大到需要用雙手才能拿起。
莉娜莉亞隔著吧臺眼尖地注意到它,發(fā)出了歡呼聲:
「這是索羅魚吧!價格很貴吧?」
「我早上去買菜時碰到魚販阿姨,她說這不是常常能吃到的魚,要我吃吃看,她會算我便宜一點。你想想,阿姨不是我們這兒的??蛦??」
不管哪個世界的阿姨都很親切。
「這可不是因為對方是常客就能輕易買到的魚啊……」
「她說我和她兒子年輕時很像喔。」
索羅魚這種魚的魚肉,宛如盛開的櫻花般美麗。據(jù)魚販阿姨說,這是只有在初夏短暫期間內(nèi)才捕得到的高級魚。
「你不放到店里菜單上嗎?」
聞言,我搖搖頭說:
「魚類料理很麻煩,事前準(zhǔn)備很辛苦,又需要注意衛(wèi)生問題,要煮得好吃也需要技術(shù),畢竟會有腥味。」
咖啡的香氣若被廚房飄來的魚腥味干擾可就得不償失了。況且,供應(yīng)魚類料理的話,這里就真的會變成餐廳了。
「這樣啊,不過你會煮嗎?」
「簡單菜色的話就沒問題。」
像是將魚剖開后切成生魚片或是酥炸之類的。不過,生魚片在這世界并不常見。
直到最近,運用魔術(shù)的遠(yuǎn)程貨運才發(fā)展起來,所以我認(rèn)為這座城市還沒有生食新鮮魚類的文化。
「今天的員工餐我想做奶油香煎索羅魚?!?/p>
我這么宣告后,莉娜莉亞維持撐著臉頰的動作,舉起單手道:
「教授,可以問問題嗎?」
「莉娜莉亞同學(xué),簡潔地問吧。」
「是的,教授,我不知道奶油香煎這種烹調(diào)法,請教教我。」
「好吧,你仔細(xì)聽好了。首先將魚切片,再用胡椒和鹽巴調(diào)味?!?/p>
我切出四片,剩下的再放回冰箱中。
「接著灑上面粉?!?/p>
「變白了呢。」
「這很重要,可是要抖掉多余的面粉,否則口感會不好?!?/p>
然后,用平底鍋起油鍋,放入索羅魚片,開中火。
「把它煎到變成金黃色,在這之間來準(zhǔn)備沙拉和面包?!?/p>
「這邊交給我吧,我會盯著它的?!?/p>
莉娜莉亞陶醉地望著在平底鍋中煎烤的索羅魚,對食欲旺盛的她而言,索羅魚相當(dāng)具有吸引力。
交給莉娜莉亞監(jiān)視火候時,我做了簡單的沙拉,并切好面包。我用員工餐作為藉口,稍微有些偷工減料,不過算了。
我心想「差不多了」之后翻過魚片,魚片顯露出金黃色的誘人色澤。我將魚皮壓到平底鍋的側(cè)邊,使其煎得焦香酥脆。
隨著魚肉煎熟,一陣強(qiáng)烈香氣隨即涌出。
「哇啊……好香,我肚子餓了……」
「嗯……魚的味道為什么這么能引起人的食欲呢……」
我們毫無喘息時間不斷忙進(jìn)忙出,肚子已經(jīng)餓翻天了,它正用力地抗議說「快給我飯吃」,似乎快要開始合唱了。
莉娜莉亞不斷偷看我,暗示「還沒煎好嗎?」。
我則盯著魚,極力忍耐。
我雖然也想立刻大快朵頤,但過于心急導(dǎo)致最后沒煎熟可不好。無論食材多好,只要搞錯火候,便會前功盡棄。
正面煎得很透,所以反面不需要煎太久。
因為莉娜莉亞迫不及待地開始搖晃肩膀,于是我熄掉火,傾斜平底鍋,使索羅魚流出的魚油聚集在鍋邊,并擦掉它。
莉娜莉亞心想「唉呀,完成了」并站了起來,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我用刀切入準(zhǔn)備在砧板上的奶油塊,將厚切培根似的奶油放入鍋中。
「哇?。 ?/p>
莉娜莉亞發(fā)出類似尖叫又類似歡呼的聲音,我望著她的臉,發(fā)現(xiàn)她似乎想說「可以做出這么可怕的事情嗎?」。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奶油是一種罪孽深重的食材,大量下肚后甚至?xí)械阶飷焊小?/p>
但是,這樣才好,奶油香煎就是這樣的烹調(diào)法。
瘋狂投入的大量奶油能醞釀出濃醇的美味,產(chǎn)生一種震撼腦神經(jīng)的味道。
我其實并不想犯下這種罪行,但我也是莫可奈何啊,畢竟食譜上就是這么寫的。我沒有錯,有錯的是想出這道菜的人,也就是說奶油香煎是一種合法的奶油料理。
我轉(zhuǎn)成小火,望著奶油融化的模樣,它逐漸從邊緣縮小,融化的奶油滲透進(jìn)煎得金黃的索羅魚之中。
奶油全部融化后,我關(guān)掉爐火,使其充分裹上魚片,接著將魚片裝進(jìn)盤中,并用平底鍋中剩下的奶油淋在上方。
「好,完成?!?/p>
莉娜莉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放在吧臺上的料理,咽了一口口水。
「真沒……真沒想到是這么可怕的料理……奶油香煎好驚人啊?!?/p>
融化大量奶油裹上魚肉的烹調(diào)法,似乎擄獲了莉娜莉亞的芳心。在端到餐桌上時,她也一直猛盯著不放。
我稍微收拾后也來到餐桌上,兩人終于能吃上一頓晚餐了。
不過,我也有些不安。我認(rèn)為索羅魚是類似鮭魚的魚,才選擇用奶油香煎,但這里是異世界,有可能這種魚其實帶有水果味,或煮熟后和肉一樣變硬。不吃吃看之前,無法確認(rèn)是否成功。
我因為思考著這些事而沒有動刀叉時,莉娜莉亞立即吃了第一口,我不禁窺伺她的反應(yīng)。她瞪大了眼睛,用手背摀著嘴巴持續(xù)咀嚼。
接著吞了下去,嚴(yán)肅地望著我道:
「我之后希望都只吃奶油香煎魚過活?!?/p>
我的手肘從餐桌上滑下去,我對自己竟然做出這么老哏的動作感到羞恥。剛才因為過于緊張,所以聽到這種孩子氣的感想時,便覺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
「意思是很好吃?」
莉娜莉亞迅速吃了第二口,漲著雙頰點頭如搗蒜。
我望著她吃東西的模樣,那反應(yīng)十分可愛。
眼前坐著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做的東西的人,真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
懷抱著溫暖的心情,我也切起奶油香煎索羅魚,切面是深櫻花色,這鮮艷的顏色也取悅了視覺。
一放進(jìn)口里,奶油的風(fēng)味便彌漫在鼻腔之中,索羅魚的魚肉則溢出美味豐富的魚脂,在舌尖上暴動。
我不能自已地咬下后,煎得香脆的表面發(fā)出咔吱聲響,下面則是細(xì)嫩綿滑的索羅魚肉。
每咬一口,魚汁便像泉水似地涌出,令人感到膩口的濃烈風(fēng)味卻因奶油顯得柔順圓潤。
這要是用超市賣的奶油一定會煮失敗。
只有這世界的奶油,因為是用未經(jīng)化學(xué)調(diào)整的自然環(huán)境所生的新鮮素材制成,擁有足以包覆索羅魚濃烈口味的溫和風(fēng)味。
我不禁低頭看向盤中,這真是一種令人感動的美味。
「奶油香煎索羅魚……真沒想到竟然這么好吃?!?/p>
莉娜莉亞不知何時已經(jīng)吃起第二片。
「如果可以吃到這么好吃的料理,我愿意一直待在這里?!?/p>
聞言,我不禁抬頭。
不過,莉娜莉亞只是滿臉幸福地大啖煎魚,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發(fā)言。
我則露出苦笑,用叉子叉起切好的索羅魚塊。
畢竟,總不能說「那我就每天做奶油香煎魚給你吃」吧。
?。?/p>
我驀地想起以前,是我剛來到這世界的事情。
我走在放學(xué)后的歸途上,腳下忽然踩空,接著感到一種向下墜落的感覺。我甚至以為那里是否有個沒有加蓋的孔洞,等我回過神來,便發(fā)現(xiàn)自己跌落在迷宮之中。
我難以用言語表達(dá)當(dāng)時的困惑與混亂,應(yīng)該說我思緒過于混亂,導(dǎo)致記不太清楚當(dāng)時的狀況。
總之,搭救來到迷宮的我的人,便是這間店原本的老板,一個孤僻的老爺爺。
老實說,我并不太瞭解他的事。
我只知道他是退休的冒險者,大概正經(jīng)營著生意冷淡的酒館,棋藝過人,總是板著一張臭臉,看起來十分嚇人。
畢竟,老爺爺把店鋪交給我后,就漫無目的地出門旅行了。他似乎原本就打算這么做,只是關(guān)門歇業(yè)的計畫稍微有些變化而已。
當(dāng)我說要開的話就開咖啡廳時,老爺爺也沒追問理由。
他姑且聽聽我熱情談?wù)摽Х葟d、咖啡等話語,僅懶洋洋地說「我會出錢,你愛干嘛就干嘛吧」。
冷靜想想,真沒想到老爺爺竟然愿意協(xié)助這種事,畢竟出資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對老爺爺而言,我明明應(yīng)該是一個滿口無稽之談的可疑人士。
將店鋪交給這樣的人,留下短期內(nèi)的生活費后,他就離家旅行去了,實在是有些瘋狂。
不,我真的很感謝他,可以的話也想再見一面好好道謝,但老爺爺連捎個信來都沒有。
咖啡廳開張后的狀況相當(dāng)慘烈。
沒有客人上門,我總是很閑,雖然不熟悉卻試著記帳,但每天都是赤字,也不知道怎么攬客,持續(xù)過著遭「生意難做」這四字打擊的日子。
我至今依舊記得那一天發(fā)誓的內(nèi)容。
我總有一天要讓這間店高朋滿座、生意興隆,不再為赤字所擾。話說回來,為什么我要開店啊,真想放棄。
然后,現(xiàn)在那句誓言終于化為現(xiàn)實——
「追加兩份綜合野菇燉煮漢堡排喔。」
「……就算對以前的我說會變成這樣,他也不會相信吧……嘿嘿?!?/p>
「不要發(fā)出怪笑聲,快動手?!?/p>
莉娜莉亞進(jìn)到廚房,從冰箱拿出裝著果汁的瓶子,倒入玻璃杯之中。
由于我忙不過來,咖啡以外的飲品便由莉娜莉亞負(fù)責(zé)。她實在過于能干,令人心生敬畏。
另一方面,我總是處于極限狀態(tài)。
爐子上放滿平底鍋與湯鍋,綁在眼睛高度的繩條上密密麻麻地掛著莉娜莉亞寫的點單。我不行了,棄權(quán)投降。
「我……不是廚師啊……不行不行……太多單了……」
「不要碎碎念,加油?!?/p>
我邊受到莉娜莉亞的溫暖(并非溫柔)聲援,邊埋頭不斷做菜,例如熱壓三明治、義大利面、漢堡排、松餅等等。
原以為透過減少菜色可以簡化制作流程與事前準(zhǔn)備的材料,但點單大排長龍的話,就覺得這個策略毫無意義。
或者從現(xiàn)在開始,應(yīng)該將菜單上的料理換成比較簡單的菜色。
我邊用平底鍋讓熱壓三明治烤出焦痕,邊望向店內(nèi)道:
「這是我夢想的客滿呢。」
從餐桌區(qū)到吧臺區(qū)都坐滿了客人。
原本應(yīng)該在客滿之前先限制入內(nèi),但忙得不可開交時,不知何時客人便坐了進(jìn)來。
店內(nèi)回蕩著談笑聲,這與其說是熱鬧,不如說是吵鬧,觀光客似乎都是一些爽朗的人。
而且,門外甚至還有在排隊的客人。
「好了嗎?」
莉娜莉亞隔著吧臺詢問。
我將做好的熱壓三明治放到盤子里,與點單一起交了出去。我其實還想在上面放個溫泉蛋,但在這陣兵荒馬亂之中來不及顧到這么多。
我用目光追著將熱壓三明治端到餐桌的莉娜莉亞,并再度烤起下一份。我到底烤了幾份熱壓三明治?。?/p>
我一并煮著義大利面,烤著漢堡排,各種事情同時并進(jìn)。
因為趁早上努力做好了事前準(zhǔn)備,所以總算是能照常營業(yè)。盡管如此,供餐的速度仍舊緩慢。若在日本,恐怕就會接到客訴吧;不過,這世界的人對時間要求并不嚴(yán)格,也不在乎擁擠吵鬧,即使料理沒來也不在意。
對我而言相當(dāng)值得慶幸,但我這個人的臉皮沒有厚到能把心一橫就這樣接受這狀況。
我腦中大聲嚷嚷著「糟了、糟了」,只能不斷做著料理。
因為這種狀態(tài),我無法看到每位客人的臉,也無法和他們交談。我只能在他們說「多謝招待」時,回以「謝謝光臨!」,這樣便已經(jīng)竭盡全力了。
我趁午餐的尖峰時段過去、來客量趨緩時,將掛在店外的「本日營業(yè)」掛牌翻向「本日公休」那一面,我已經(jīng)感受到體力的極限了。
一旦沒有新上門的客人,我們便終于能靜下來工作。隨著客人一一離去,總算可以整理待洗的碗盤,以及打掃一片狼藉的廚房。
然后,等最后一位客人離開后,我們終于可以休息了。
我大致掃了一下后,坐到吧臺的位子,捶打著自己的肩膀說:
「……這人數(shù)真驚人?!?/p>
「……這不是很好嗎?生意興隆呢。」
莉娜莉亞將脫掉的圍裙掛在椅背上,坐在我隔壁。
「是不是在哪兒成為了話題啊,這人也太多了,根本忙不過來?!?/p>
「我今天也覺得要不行了?!?/p>
莉娜莉亞將雙手伸到吧臺上趴著。
以這間店的大小而言,內(nèi)場與外場各一人實在有點困難。
透過莉娜莉亞靈活俐落的動作,總算能撐過去,但無論如何,這對我們雙方的負(fù)擔(dān)都很大。
「果然應(yīng)該多請一些人。每天都這樣的話,雖然不是完全沒辦法,但很吃力呢?!?/p>
「也是,至少再多個一、兩人的話……」
真沒想到竟然會有人手不足的一天,我甚至連怎么招募都不知道。
「委托冒險者公會看看好了。」
「委托商業(yè)公會比較好吧?有經(jīng)驗的人都會去那邊,不過……現(xiàn)在每間店都人手不足,或許沒辦法馬上找到。」
莉娜莉亞所言甚是,直到之前都還在煩惱生意冷清的這間店都這么忙了,其他店更不可能閑著,應(yīng)該都很缺人吧。
雖然這么說,但也不能輕言放棄,不賭上一線希望,至少去商量看看的話,在不遠(yuǎn)的未來我便會過勞死。
當(dāng)我們深深嘆了一口氣時,門鈴激烈響起,一道嗓音蓋過門鈴余音猛地飆了過來:
「莉娜莉亞同學(xué)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說這是騙人的吧你真的住在這里嗎!」
我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一名女孩穿著與莉娜莉亞相同的亞利爾魔術(shù)學(xué)院制服,朝著吧臺沖來,她頭上戴著的制服帽幾乎都要掉了下來。
「啊啊,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這男人有沒有對你做什么!比如說什么非分的舉止!」
這名女孩——艾娜列拉纏住莉娜莉亞連珠炮似地質(zhì)問。
莉娜莉亞蹙起眉頭,試圖撥開艾娜幾乎要貼上來的臉說:
「喂,太近了?!?/p>
「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幫忙安排旅館房間不用說,我甚至想請你務(wù)必來我家住上幾天!」
艾娜的話語充滿了親切之情,但鼻息粗喘,睜大的眼睛里也布滿血絲。
「為什么我要和艾娜商量???」
莉娜莉亞不留情面地說。
艾娜原本是一名類似莉娜莉亞跟蹤狂的女孩,但絕非出自什么危險思維,而是單純想與自己崇拜的莉娜莉亞感情變好。以某件事情為契機(jī),現(xiàn)在兩人名正言順地成為了朋友。
然而,艾娜的熱情卻不見衰減,偶爾會像這樣失控,反正她現(xiàn)在一定正心想著「我也想和莉娜莉亞同學(xué)同居」。
「我也想和莉娜莉亞同學(xué)同居!太狡猾了!現(xiàn)在開始也不遲!請到我家來吧!」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p>
莉娜莉亞反仰著身體勉強(qiáng)拉開距離,這么說道。
「為什么?。俊?/p>
「因為我感覺到生命危險?!?/p>
「你的意思是說!我比這個男的危險嗎?!」
艾娜狠狠地朝我一指,她從剛才起就對我毫不留情面。
莉娜莉亞望著我,再望向艾娜,不發(fā)一語地點了點頭。
「怎么可能!」
艾娜露出悲傷的表情,癱軟地跌坐到地上。
莉娜莉亞的信賴令我很開心,但總覺得她沒把我當(dāng)男人看待,使我五味雜陳。
「話說回來,艾娜也在放暑假吧?雖然你穿著制服?!?/p>
艾娜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瞪著我說:
「……我聽說學(xué)校發(fā)生爆炸意外,就從領(lǐng)地趕來了?!?/p>
「領(lǐng)地?」
「是小姐老家的佛羅杰斯伯爵領(lǐng)地,從這里要搭六小時的馬車。」
「嗚哇!」
聽到背后響起一道聲音,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轉(zhuǎn)頭,便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女仆小姐已經(jīng)站在我后面了。
「好、好久不見?!?/p>
「是的,好久不見,您別來無恙,真是太好了?!?/p>
她面無表情地說道。
女仆小姐背脊挺直,雙手交疊安放在腹部之前,這宛如擦得晶瑩透亮的玻璃杯般的俐落站姿,甚至?xí)钊烁械揭还善橇Α?/p>
這個名叫托托的女性是艾娜的專屬女仆,偶爾會跟在艾娜身后來到我的店。
「我快馬加鞭地來到學(xué)院后,發(fā)現(xiàn)校舍毀了一半,宿舍沒了墻壁,學(xué)校又說讓剩下的學(xué)生都撤離了?!?/p>
艾娜一站起身,托托便毫無腳步聲地靠近,替她撫平制服裙襬,并調(diào)整蝶型領(lǐng)結(jié)的形狀。
「就算我問莉娜莉亞同學(xué)在哪里,也沒人愿意告訴我?!?/p>
托托繞到艾娜背后,伸手扶正制服帽。
「我讓托托調(diào)查后,就發(fā)現(xiàn)你竟然住在這里的二樓!還負(fù)責(zé)待客!」
托托從懷中拿出梳子整理艾娜亂掉的頭發(fā)后,再度退到一旁,彷佛人偶似地一動也不動。
「不能讓莉娜莉亞同學(xué)留在這種地方!貞操會有危險??!」
艾娜篤定地道,她說的話又回到原點,但那種事完全無所謂。
「女仆小姐好厲害……」
「好厲害……」
我與莉娜莉亞一同感到贊佩。
「真希望她早上來幫忙……」
「一定會幫上大忙的……」
「不敢當(dāng)?!?/p>
托托點頭致意。
「是、我、啊!是我在說話啊!你們兩個!這邊!看我這邊啦!」
艾娜在我們的視線邊角揮著手。
「女仆果然很辛苦吧?」
我這么說道。
「當(dāng)然很辛苦,每天都要應(yīng)付貴族,絲毫無法喘息呢?!?/p>
莉娜莉亞說道。
「這是一份很有意義的工作。」
女仆小姐接著說。
「……我要哭了喔,這樣好嗎?好嗎?」
艾娜語氣顫抖地說道。
她似乎真的會哭出來,我們便不再胡鬧,轉(zhuǎn)向了艾娜。
「然后呢,你突然怎么了?」
「竟然還給我裝傻……既然這樣的話……我就用貴族的力量……在夜黑風(fēng)高時……把你埋了……」
艾娜喃喃自語,瀏海遮住了眼睛,使我背脊一涼。
「莉娜莉亞,對不起,從明天起可以把店交給你嗎?我突然有點事?!?/p>
「不行,死亡或做菜,你只能選一個?!?/p>
「這選項也太為難人了?!?/p>
「身為小姐的隨從,我會建議她盡量采用比較不痛苦的方式,還請您放心?!?/p>
「這女仆小姐也很為難人啊?!?/p>
「所以說,不要放著我不管,自顧自地感情變好?。??」
艾娜揮舞著雙手。真是一個能娛樂他人的女孩。
莉娜莉亞噗喃一聲笑了出來,我不禁也跟著笑,托托優(yōu)雅地用指尖摀著嘴巴,但怎么看都是在偷笑。
艾娜見到我們開始笑,便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而后又沮喪地垮下肩膀說:
「真奇怪……我應(yīng)該不是這種角色啊……」
?。?/p>
當(dāng)我們坐到餐桌后,托托說著「借用一下廚房」,走到了吧臺的另一邊。
正當(dāng)我想說「要干嘛呢?」的時候,她便熟門熟路地從柜子中拿出杯子,并熟門熟路地開始燒熱水。
她這彷佛知道東西都擺在哪里以及應(yīng)該如何使用的動作,就如同曾在我的店里工作過一般。
「……請問你為什么這么熟練???」
「因為我是女仆?!?/p>
聽見我的問題,托托平淡地回答。
這樣啊,因為她是女仆……
「不要想太多比較好喔。」
聽艾娜這么說,我便乖乖選擇聽從她的建言。雇主都這么說了,我再追究下去也沒意義。然后,托托端了三人份的杯子到餐桌,餐具雖然是用咖啡杯,但里面的液體明顯是紅茶。我們店里明明就沒有紅茶啊。
「請問紅茶到底是從……算了,當(dāng)我沒問?!?/p>
我學(xué)習(xí)艾娜不以為意地伸手向前,也端起了杯子。
「我再說一次,莉娜莉亞同學(xué),請務(wù)必到我們家來玩?!?/p>
莉娜莉亞喝著紅茶,望向艾娜說:
「你的好意我很開心,但還是不用了。」
「為什么!和男性同居一個屋檐底下實在太危險了!」
我心想:就一般想法的確是這樣。
「不過要搭上六小時的馬車吧?」
聽我這么一說,艾娜嘆了一口氣道:
「那是指主宅,在這座城里還有一棟別院,我想請莉娜莉亞同學(xué)住在那里?!?/p>
啊,是指別院啊,原來如此。
雖然不清楚艾娜的宅邸是怎樣的規(guī)模,但畢竟是貴族居住的地方,住起來應(yīng)該很像頂級飯店吧。
至少,比起偏僻的舊酒館二樓來得舒適,而且與我一起住,對莉娜莉亞而言也是一種壓力吧。
我瞥了莉娜莉亞一眼,她依舊啜飲著紅茶,說了一聲「好燙」蹙起眉頭。她在干嘛啊?
「總之,我待在這里就好了,住貴族家反而無法放松?!?/p>
「竟然是那么基本的問題……!」
艾娜抱著頭道。
「而且,要幫忙店里也比較方便?!?/p>
「對了!就是這件事!為什么莉娜莉亞同學(xué)在這間店工作啊!我也想看你穿圍裙!」
不要在會話中若無其事地混入自己的欲望啊。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歌姬效應(yīng),但最近這間店來了很多客人,我就拜托莉娜莉亞來幫忙了?!?/p>
我代為說明后,艾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這間店……有很多客人?」
「你可以不要那么明顯地擺出『我不相信』的表情嗎?喂,不要掃視店里確認(rèn)啊,不要攤開兩手從鼻子里發(fā)出不屑的冷笑啊!」
她似乎想用全身表達(dá)「你開玩笑的吧」。
「真是的,你竟然利用莉娜莉亞同學(xué)的溫柔,真是太惡毒了。她一定每天都被使喚做這做那,強(qiáng)迫做牛做馬的吧。」
艾娜甚至用手帕擦拭眼角開始假哭,我則放棄反駁她了。
莉娜莉亞一定感到傻眼,我轉(zhuǎn)頭一看,發(fā)現(xiàn)她竟然浮現(xiàn)壞心的笑容。簡直就像想到了陷害人的主意。
「對啊,因為太忙,我都快暈倒了呢。明明只有兩個人,客人卻不斷上門,也無法好好休息,所以我們打算多請一些人。」
莉娜莉亞偷瞄艾娜一眼后,望向窗外道:
「啊——啊——有沒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工作呢?要是能從今晚開始幫忙,我會非常開心的?!?/p>
偷瞄。
「但不可能這么剛好吧,唉,好困擾?!?/p>
這、這陷阱也太露骨了,怎么可能會有人被這種奇爛無比的演技騙到——
「小市民,我其實啊,剛剛好,很偶然地,有一個禮拜空著呢。請讓我,不對,如果你再三拜托我,我也是可以來幫忙的喔?!?/p>
竟然還真的有啊啊啊!
艾娜將手放在胸口堂堂正正地說道,嘴角則露出了笑容。
莉娜莉亞雖然背對著我們,但她肩膀顫抖,完全掩飾不住笑意。
我們確實正在商量想要人手,但沒想到她會使出這一招。不過,可是——
「……可以讓貴族工作嗎?」
「父親時常叮嚀我必須熟悉社會的各種面向,這也會成為瞭解社會的經(jīng)驗。是的,一定沒錯?!?/p>
她露出一切如我所料的神氣表情,我卻視而不見,轉(zhuǎn)頭窺探托托的臉色,這是因為照顧艾娜起居的她一定能做出正確判斷。
「真不愧是小姐,您變得如此杰出?!?/p>
托托沒有抑揚(yáng)頓挫地說道,同時對我點點頭??磥硭坪醪灰o呢。
如果是認(rèn)識的人一起工作的話,當(dāng)然很好。
「那就拜托你啰?!?/p>
「英明的判斷!話說回來……」
?。甙葘⒛樋苛诉^來。她雙頰泛紅,氣息不穩(wěn),又長得十分俏麗,令我不禁覺得緊張。她小聲地道:
「我也想住在這里,可以的話,希望是莉娜莉亞同學(xué)隔壁的房間?!?/p>
「……你不是有房子?」
「那里又沒有莉娜莉亞同學(xué)?!?/p>
這家伙一臉正經(jīng)地在說什么啊。
貴族應(yīng)該都是富翁,宅邸也一定是規(guī)模龐大,學(xué)院也富麗堂皇,所以宿舍一定不錯吧。
在那種地方生活的人住進(jìn)我家好嗎?恐怕會說「唉呀,這是狗屋嗎?」。
我再度望向托托。
「小姐一直對和朋友一起外宿抱持著憧憬之情。」
「喂,托托???」
艾娜站起身追趕著托托,托托則蓮步輕移地在店內(nèi)閃躲。
我轉(zhuǎn)向莉娜莉亞詢問「怎么辦?」,她苦笑著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了吧,啊,不對,還有我的平常心會受到影響的問題。但要一個健全的男孩子在這種狀況下不受動搖是不可能的,這雖然是一種理想的環(huán)境,但就是不行。
「可否也借我一間房間照顧小姐呢?倉庫也沒關(guān)系。」
「哇?。 ?/p>
托托悄然無聲地靠了過來在我耳邊低語,真的毫無氣息。
她是艾娜的專屬女仆,如果艾娜要住下,她當(dāng)然也要。
也就是說,我要和三名女性同住一個屋檐下了。
「真讓人小鹿亂撞啊?!?/p>
「你一臉正經(jīng)地在說什么蠢話???」
兩人立即從當(dāng)天晚上的營業(yè)時間開始幫忙。
四人吃過簡單的午餐——中午的員工餐是昨天剩下的索羅魚和野菇義大利面,結(jié)果大獲好評。索羅魚真是太萬能了——用餐完畢之后,眾人便一起討論晚餐時段的方針。
「……那個,為什么我也要穿女仆裝?」
「小姐,服務(wù)生的正裝就是女仆裝啊?!?/p>
「是、是這樣的嗎?」
因為這樣的理由,艾娜被迫換上了女仆裝。她不時撩起裙襬,撫弄頭上的白色發(fā)箍,因這身穿不習(xí)慣的衣服而感到不自在。
托托不知是從哪里變出女仆裝的,但相當(dāng)合適。艾娜平常充滿貴族氣質(zhì),換了一套衣服后,也像變了個人似的,比以往都賢淑端莊。
黑色連身裙搭配荷葉邊的圍裙,明明只是這么簡樸的服裝,但為什么女仆裝總是這么有吸引力呢?穿上女仆裝,就能變身為女仆,男人毫無疑問都對女仆充滿幻想遐思。
「欸,莉娜莉亞也穿吧?!?/p>
「我才不要?!?/p>
「對不起?!?/p>
我只是開玩笑說說而已,但她眼神凌厲地回瞪我,令我不禁冒出冷汗。
「你喜歡女仆裝嗎?」
莉娜莉亞揶揄地問道。
「這世界上沒有男人討厭女仆裝喔。」
我斬釘截鐵地這么說后,她對我投以傻眼的視線。
明明是她自己問的,卻擺出這樣的表情真是失禮。
無論是遭人白眼、使人灰心,抑或害人心生反感,我都無法對自己的真心說謊,我俯仰無愧,光明正大。
艾娜搖動著女仆裝的裙襬,朝我們走了過來,接著露出閃耀如幼童般的眼神望著莉娜莉亞道:
「那個,莉娜莉亞同學(xué),請務(wù)必和我一起穿女仆裝。」
「所以說為什么要問我啊,我不會穿的。」
「怎么醬?!?/p>
「……可以不要發(fā)出那么窩囊的聲音嗎?」
「因為人家想看莉娜莉亞同學(xué)穿女仆裝??!錯過這次機(jī)會,感覺這輩子都看不到了!來,我也會一起穿的!」
艾娜氣勢凌人地步步進(jìn)逼,莉娜莉亞卻難得顯得畏縮。
「等、等等。」
莉娜莉亞求助似地望向了我。
我卻深深贊同艾娜的話語。
莉娜莉亞的女仆裝……錯過這個機(jī)會,她的確不可能再穿了,希望她務(wù)必要穿。
當(dāng)我滿臉笑容地豎起大拇指后,莉娜莉亞的表情一陣僵硬。
她察覺到周遭沒有友軍,便選擇獨力對抗艾娜。
「我說,艾娜,你冷靜一點。」
「來,莉娜莉亞同學(xué),你就死心吧。」
「這家伙的眼神好恐怖!」
艾娜一步步逼近莉娜莉亞,幾乎要抱緊她似地朝墻邊挨去。
外表可人的兩名女孩緊緊貼在一起,還真是一幅奇異迷幻的畫面,而且其中一人還穿著女仆裝。
「這真是……嗯嗯……原來如此?!?/p>
「說什么原來如此,快來救我啦!」
「還有女仆裝嗎?」
我對莉娜莉亞的求救聲置若罔聞,這么問了托托后,她便從身后取出一套折疊整齊的女仆裝。
「在這里,尺寸也正好?!?/p>
「真厲害……」
「您過獎了。」
女仆小姐真是太能干了,她能干到甚至令我感到戰(zhàn)栗。
莉娜莉亞被押到墻邊,終于無路可逃。
在平常的話,這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但穿著女仆裝的艾娜,發(fā)揮出一種連莉娜莉亞都無法與之抗衡的力量,這正是女仆魔力。莉娜莉亞雙手被壓在墻上,艾娜則鼻息粗喘、眼睛充血,緩緩地將臉挨近了她。
即使從旁人眼里來看,這也是相當(dāng)危險的狀態(tài)。我甚至開始思考是否應(yīng)該認(rèn)真制伏她了。艾娜因為是妙齡少女且外表出色,所以還能原諒,這如果是中年大叔的話,可是會馬上遭到逮捕啊。
「等等,你……!」
「哈……哈……」
莉娜莉亞的抵抗無疾而終,無法從禁錮里脫身。
艾娜已經(jīng)默不吭聲,僅不停吸取空氣,并將臉寸寸逼近。
在極近距離下與她對望,莉娜莉亞一定發(fā)現(xiàn)了某件事——
啊,這家伙真的很不妙。
然后,一定也察覺到自己有了生命危險。
她痙攣似地倒抽一口冷氣,朝我與托托大叫:
「我穿!不管是女仆裝還是什么我都會穿!」
莉娜莉亞眼角泛淚,泫然欲泣。
事已至此,便要執(zhí)行賭上少女純情的救援行動。我與托托旋即撒腿奔了出去,制伏艾娜。
「等、等等,這是在干什么??!我什么都沒做啊!」
「罪犯都是這樣說的!」
托托從艾娜背后架住她拖走,我則鉆進(jìn)她與莉娜莉亞之間。
「誰、誰是罪犯??!我只是想對莉娜莉亞同學(xué)傳達(dá)我心里深處的熱情而已!」
「單方面且強(qiáng)迫性的熱情行為就是犯罪!」
我正對著她說。
「你說什么!托托,連你也是這么想的嗎?!」
「非常抱歉,這也是為了守護(hù)小姐的社會地位?!?/p>
托托從背后架住艾娜這么說道。
話說回來,托托的力氣真大,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壓制住瘋狂掙扎的艾娜。
「這毫無天理!我只是想看莉娜莉亞同學(xué)穿女仆裝————!」
女仆裝……真是太可怕了。
它的魅力爾偶會露出獠牙,使人為之瘋狂,我也能充分理解艾娜的心情,所以更覺得駭人。
艾娜的身影或許便是我明天的樣貌。
「得、得救了……謝謝。」
莉娜莉亞將手放在胸口順著呼吸,并這么說。我回頭道:
「莉娜莉亞?!?/p>
「干、干嘛啦,一臉正經(jīng)?!?/p>
「你說會穿的吧?」
「……咦?」
莉娜莉亞的表情僵硬。
「你說不管是女仆裝還是什么都會穿的吧?」
「……有嗎?我剛才很心急,記不得了呢。」
她明顯地別開視線,斷斷續(xù)續(xù)地道。
我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說:
「唉呀呀,這真是奇怪了,在名聞遐邇的亞利爾魔術(shù)學(xué)院中位居榜首的莉娜莉亞同學(xué),竟然不記得自己曾說過的話?」
「唔……嗯……」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
「唉呀呀,這也是有可能的嘛。那么,莉娜莉亞,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我不記得了』,這樣我就會相信你,好嗎?」
我不斷將臉貼近,莉娜莉亞不敢看著我,緊咬著下唇,顫動著肩膀,最后虛脫地道:
「我知道了啦,我會穿的,穿就是了吧,真是的!」
莉娜莉亞自暴自棄地喊著,拿起放在吧臺的女仆裝走到后方。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閉上眼睛,仰望天花板。
——贏了。
過去曾有過這么爽快的瞬間嗎?感動的亢奮情緒籠罩全身上下。
「這配合目的利用一切狀況將對方逼入絕境的手段,我真是太有眼不識泰山了。」
托托說道。
「這根本是威脅,我可敬謝不敏?!?/p>
「我不想被你這么說!」
聽見艾娜的言論,我不禁大吼出聲。我可是順著艾娜的惡作劇才那么說,你要是突然冷靜下來,我會很困擾啊。
艾娜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將食指放在唇瓣上說:
「我被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感控制了……或許是這套衣服的錯?!?/p>
「不要一臉正經(jīng)地怪到女仆裝上?!?/p>
「這也是沒辦法的,常言道女仆裝暗藏魔力?!?/p>
我盯著托托。
見她一臉平淡,我便與艾娜對望。
因為托托一本正經(jīng),所以我無法判斷這究竟是玩笑,抑或真有其事。
艾娜也與我相同,放棄似地?fù)u了搖頭。
這樣啊……不要吐槽比較好呢……
正當(dāng)我猶豫應(yīng)該作何反應(yīng)才好時,艾娜瞬間十指緊扣,發(fā)出歡呼聲,欣喜得宛如見到特大蛋糕的幼童。
我受她影響,往她的視線方向一看,便睜大了眼睛。
「……這套衣服穿起來感覺好不自在。」
莉娜莉亞換上黑白相間的簡易女仆裝,尷尬地回到這里。她雙頰緋紅,嘴角也不悅地癟了下來,但她這副不情不愿的模樣反而刺中了我的心。
「……真棒?!?/p>
「笨蛋,哪里棒呀!穿成這樣好丟臉喔!」
她罵人的嗓音聽起來也與平常不同。
我瞬間相信了托托所說的話,女仆裝的確暗藏魔力,這股魔力能魅惑人心,帶來世界和平,我深深點了點頭。
「莉娜莉亞同學(xué),真是太出色了!果然如我所想非常合適呢!」
艾娜跑過去,握住莉娜莉亞的雙手說:
「我真想把你帶回我們家,就這樣綁架你,然后裝飾在房間里。」
「喂,這丫頭說出真心話了啊,喂?!?/p>
「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p>
我深深一點頭。
「什么叫你很能理解,你表示同意個什么勁啊,住手?!?/p>
「真不愧是小姐?!?/p>
托托一本正經(jīng)地道。
「你也不太正常耶?。俊?/p>
我邊開玩笑,邊將莉娜莉亞穿著女仆裝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腦海之中。
或許這輩子沒辦法再看到她穿第二遍了,這便是這么珍貴的畫面。
我與托托是開玩笑的,但艾娜是認(rèn)真的,她滿臉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
「難得都穿上了,今天就這樣工——」
當(dāng)我試著提議后,莉娜莉亞端起美麗的假笑望向我說:
「您說了什么嗎?」
「不,沒什么,沒事?!?/p>
我從她謙恭有禮的語氣之中察覺到一絲殺意。即使外表變成女仆,但內(nèi)在依然是莉娜莉亞,如果過于囂張可是會小命不保。
正當(dāng)我擦去額上的汗時,站在旁邊的托托便將手伸到身后,拿出了另一套女仆裝說:
「附帶一提,也有悠先生的女仆裝?!?/p>
「……?」
「尺寸也正好。」
……
……咦?
之后,有手腳較快的客人上門,莉娜莉亞便當(dāng)下回去換衣服了。
雖然無法再看到莉娜莉亞的女仆裝真是萬分遺憾,但或許撿回一條小命的是我。
托托的眼神比起平常更加認(rèn)真,不知她到底是否在開玩笑,相當(dāng)恐怖。我今后也不會問為什么會有我的尺寸的女仆裝,這世界上存在著不知便是福的事情。
隨著日落西山,客人逐漸增多。顛峰時段之前,我們緩緩地開始營業(yè)。
一開始先采取示范的形式,由已經(jīng)熟悉的莉娜莉亞與本業(yè)的托托負(fù)責(zé)接待顧客。
告知客人上門的門鈴響起后,艾娜為了接待而有所動作。她毫無一絲緊張,晃動著女仆裝長長的裙襬走近,朝剛?cè)氲赀€在東張西望的客人高雅地一鞠躬道:
「歡迎光臨?!?/p>
「咦欸?!」
穿著類似冒險者輕鎧的男子筆直地豎起了獸耳,再三望向艾娜。
「咦?女、女仆小姐?這里不是一般的小飯館嗎?」
男子相當(dāng)困惑,還用上了小姐這個敬稱。我深深一點頭,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這里雖然也有供應(yīng)餐點,但敝店是一間咖啡廳?!?/p>
「咖、咖啡廳?」
「是的,咖啡廳?!?/p>
「這、這樣啊,是咖啡廳啊。」
男子點點頭。他一定是無法反問到底什么是咖啡廳吧。畢竟,對方可是女仆小姐。
……嗯?
「咦?」
「怎么了?」
莉娜莉亞詢問道,但我腦中充滿著剛才的靈光乍現(xiàn),無法回應(yīng)她。
我發(fā)現(xiàn)一件天大的事。
這里是咖啡廳。
然后,艾娜現(xiàn)在是女仆。
而且,托托也是女仆。
也就是說,現(xiàn)在這里是——女仆咖啡廳。
我曾聽說在日本大城市里都會有好幾家女仆咖啡廳。
女仆咖啡廳作為咖啡廳,不僅會供應(yīng)飲食,工作人員還是穿著女仆裝的可愛女孩,就和現(xiàn)在的狀況一模一樣。
「這樣啊……竟然有這種方法……真是盲點啊?!?/p>
「你在碎碎念什么啦?」
「不……我正在這個世界引起一場革命,或許會成為時代先驅(qū)呢?!?/p>
「你撞到頭了嗎?要不要幫你治療?」
因為莉娜莉亞有些認(rèn)真地?fù)?dān)心我,我便不再胡鬧。唉呀,不過還真難舍棄……女仆咖啡廳。
正當(dāng)我念念有詞的時候,艾娜詢問完客人要點什么并回來了。
「總之,我先參考了托托的做法……那樣可以嗎?」
「很好啊,雖然有點一板一眼?!?/p>
?。Ю蚰壤騺喺f道。
「您相當(dāng)出色?!?/p>
托托道。
「你要是也能像那樣跟我說話就好了?!?/p>
聽到我這么一說,艾娜便哼了一聲,別開了臉。
「我才不要?!?/p>
不行,我現(xiàn)在好歹也算是老板吧……
我邊對這世態(tài)炎涼的現(xiàn)實潸然淚下,邊收下艾娜寫好的點單。
嗯嗯,是燉煮漢堡排和冰咖啡啊。因為是夏天,所以冰咖啡很受歡迎。菜單上寫的是「冷咖啡」,所以我覺得客人大概是覺得只要是冷的什么都好才點的,雖然不知道什么是咖啡,但只要是冷的就好。
位于廚房內(nèi)的托托站在我身旁,望了點單一眼。
「由我負(fù)責(zé)燉煮漢堡排吧?!?/p>
「……你會做嗎?」
我還沒教她做法啊。
「會的,因為我是女仆?!?/p>
「這句話也太方便,我都不覺得驚訝了?!?/p>
由莉娜莉亞與艾娜接待客人,我與托托則負(fù)責(zé)廚房。我本來打算等有點單進(jìn)來后,再教她每道菜的烹調(diào)方式。
我邊準(zhǔn)備冰咖啡邊望著她,發(fā)現(xiàn)托托動作流暢,刀工俐落,順序也正確。她曾與艾娜一起來過很多次,或許是那時候見過我做吧。盡管如此,這記憶力也相當(dāng)驚人。
托托轉(zhuǎn)眼間便做好燉煮漢堡排,雖然我有做好事前準(zhǔn)備,但她的水準(zhǔn)還是相當(dāng)迅速。
「請試吃看看?!?/p>
托托用湯匙舀起燉煮醬汁伸向我,我雖然有些遲疑,但依舊張開了嘴,湯匙放了進(jìn)來,熱熱的醬汁流到我的舌尖之上。
「如何?」
她在極近距離內(nèi)盯著我問。托托的五官也相當(dāng)端正,使我有些尷尬。
「很好吃?!?/p>
我老實地回答。這味道比我做的還要高雅,應(yīng)該說沒有雜味,或是味道融為一體了,調(diào)味恰到好處。沒想到托托連手藝也這么高超,令我只能驚嘆。
此時,我注意到一件事。
負(fù)責(zé)待客的是女仆(角色扮演)……負(fù)責(zé)烹調(diào)的也是女仆(本業(yè))……也就是說,這里是女仆咖啡廳(在各種層面的意義上)。
莉娜莉亞正好走到吧臺來,我便轉(zhuǎn)頭對她說:
「莉娜莉亞也再穿一次女仆裝如何?」
「你想死嗎?」
「對不起?!?/p>
嘖,失敗了。
?。?/p>
「玩笑」表示起哄胡鬧或玩票性質(zhì),意即并非認(rèn)真為之。我雖然開玩笑地想出了女仆咖啡廳的點子,但眼前正上演著這可能不只是個玩笑的畫面。
「哇,真的耶,是女仆?!?/p>
「對吧?對吧?我就說有吧,沒騙你吧?!?/p>
「女仆小姐,請問你推薦什么呢?」
「女仆小姐是哪家的女仆呢?」
女仆大受歡迎的程度,超乎我微弱的想像力。
平常只有在富翁或貴族家才能見到的女仆,像這樣在餐廳里工作的身影似乎相當(dāng)稀奇。
由于處于晚餐的繁忙時段,再加上有不少想看女仆一眼來湊熱鬧的客人,使得店外大排長龍。
莉娜莉亞一如往常地穿著圍裙從容自若地端著料理,但穿著女仆裝的艾娜總是遭到客人搭話,或莫名其妙地找她過去,一刻也不得閑。
令我驚訝的是,艾娜對這些來湊熱鬧的客人露出微笑,圓滑得體地應(yīng)對,面對男性客人的調(diào)侃也不為所動。
「嗯嗯,真是厲害?!?/p>
我打從心底感到佩服,本想說若過于吵鬧,就讓艾娜或托托去休息,可是她們絲毫不用我操心,落落大方地工作著。
「小姐很習(xí)慣社交場合,也深知應(yīng)付那種人的方法?!?/p>
托托為我說明。
「社交場合是指貴族的宴會嗎?」
「是的,小姐從小便由老爺、夫人帶去參加宴會。擁有爵位的貴族,在宴會上的應(yīng)對進(jìn)退,就能看出其地位與階級。那是小姐從小接受家庭教師嚴(yán)格訓(xùn)練,并透過實戰(zhàn)習(xí)得的技術(shù)?!?/p>
在這種場合發(fā)揮那么厲害的技術(shù)好嗎?這里只是一間偏僻的咖啡廳,而且她還穿著女仆裝。
然后,我身旁的女仆也非常能干。
因為她烹調(diào)的動作過于俐落,所以我落得輕松。與莉娜莉亞兩人氣喘吁吁地疲于奔命的狀況就像不存在一般,明明有這么多客人,卻不如之前焦急。
我能從容地準(zhǔn)備料理、飲料、咖啡;莉娜莉亞與艾娜負(fù)責(zé)上菜,并拿回新的點單。
從這座城以外的地方來的客人熱鬧地用著餐點,喝著咖啡皺起眉頭,并說「意外地不錯喝」等等,彼此談笑。
店內(nèi)燈火通明,從窗戶露出的光明照亮巷弄。受笑聲吸引窺伺窗內(nèi)的人,在見到女仆后瞪大了眼睛,排到店外的隊伍之中。
這便是這樣的夏季夜晚。
這間咖啡廳這么明亮且門庭若市,是自莉娜莉亞的慶生會以來吧。
每天都像這樣的話會有多歡樂呢?
我這么想著。
……畢竟也有女仆呢。
觀光客不會悠哉地待到深夜,這座城里有各式各樣的娛樂,還有其他能享受夜晚的地方。
今天我也在中途就將掛牌轉(zhuǎn)向「本日公休」,減少上門的客人,采取慢慢打烊的形式。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我們著手整理收拾。因為有四個人在,所以轉(zhuǎn)眼便結(jié)束了,這比平常我結(jié)束工作的時間還要更早。
我突然發(fā)覺原來多雇人手就是這么一回事啊。
能夠為大量客人提供餐點與空間,打掃也可以立刻結(jié)束。我比平常還輕松,營業(yè)額卻比平常還多,有種見識到煉金術(shù)的感覺。
拉上窗戶的窗簾,打掃店內(nèi),這樣就徹底打烊了。
廚房傳來我不熟悉卻引人食欲的香氣,托托似乎在鍋里煮些什么。
工作時沒有人進(jìn)食,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是我們用餐的時間。托托說要做員工餐,我便接受了她的好意。
我與艾娜在四人桌上擺好餐具,放上裝滿果汁的水壺后坐下。此時,托托與莉娜莉亞正好端來盤子。
「唉呀,是皮耶塔,好久沒吃到了?!?/p>
艾娜見到放在眼前的菜色后,發(fā)出了開心的聲音。
我也看向這道叫做皮耶塔的料理。白醬里有著※生義大利面,另外還有類似菠菜的蔬菜以及滿滿的小蝦仁。外觀看起來類似奶油燉菜,應(yīng)該是與白醬義大利面相像的料理。(譯注:一般義大利面使用乾面,而非現(xiàn)做的生面。)
接著,還有烤得焦黃酥脆的法國長棍面包涂上蒜蓉抹醬,滿滿地放在面包籃里,以及金黃澄澈的肉與蔬菜清湯。這些感覺在短時間內(nèi)都無法做出來,何止是員工餐,真希望放在店里的菜單上。
「托托很會做菜呢。」
我感到欽佩地說道,托托站著點頭致意說:
「這是作為一名女仆應(yīng)盡的本分。」
「托托比常人還加倍努力啊。」
艾娜將托托的自謙之詞蓋過,驕傲地說。托托并不加以肯定或否定,僅站在艾娜的斜后方。
「……你不坐下嗎?」
我詢問后,托托一如往常地將手放在腹部前方,背脊挺直說:「因為我是女仆?!?/p>
因為她是女仆,所以要服務(wù)我們用餐吧。
「沒關(guān)系的,快坐下。只有你一個人站著的話,我會很在意的?!?/p>
莉娜莉亞開朗地說,我也贊同她的話:
「對啊、對啊,大家都一起忙過來了?!?/p>
托托顯得稍微有些困惑,望向了艾娜。
「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吧。而且你看,我現(xiàn)在也是女仆,就算同桌吃飯也不要緊的。」
艾娜用一種彷佛對幼童說話的溫和嗓音說道。聞言,托托有些靦腆地輕輕點頭。
「……那我就不客氣地打擾各位了?!?/p>
「才不會打擾呢?!?/p>
莉娜莉亞不以為意地迅速回應(yīng),并站起身來,與托托一起將她制作的餐點端到餐桌上,四人一起坐定。
托托做的這道叫做皮耶塔的料理,其味道相當(dāng)出色。
白醬里似乎有著煮化的馬鈴薯,有一種深奧的甘甜與濃醇。不過,會這么美味一定不是單純因為料理好吃。
餐桌上氣氛熱鬧愉快。艾娜拋出各種話題后,我與莉娜莉亞便加以回應(yīng),托托則抬頭挺胸地端坐著,并時不時揭露艾娜的秘密,調(diào)侃著艾娜。
大家邊聊天邊吃飯的話,無論什么料理都會覺得美味。而原本料理就很美味,也就是說會變得加倍美味。
真希望這么開心的用餐時光能持續(xù)下去——我這么心想。生平第一次覺得舍不得將餐點吃完。
用完餐后,差不多到了準(zhǔn)備就寢的時間。
趁莉娜莉亞洗澡時,我?guī)О扰c托托到房間。我住一間房,她們?nèi)烁魉婚g,總共四間,二樓便客滿了。
因為這里并非正式旅館,房間即使客氣來說也不算大,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要讓身為有錢人代名詞的貴族住下,顯得過于樸素簡陋。
原以為艾娜會出言挑剔,但她出乎我意料地雙眼閃閃發(fā)光。
「哇……這就是冒險者住的房間吧?!?/p>
「這么說也沒有錯啦?!?/p>
這里原本是酒館,或許也曾讓喝醉的冒險者住過。
「話說回來,你看到這個房間干嘛那么開心啊?」
「啊,不,沒事。哼,雖然我也不怎么期待,但這房間還真是小呢?!?/p>
艾娜遮掩似地用手撩起肩膀上的頭發(fā)。
「事到如今才裝作貴族的千金大小姐也沒用了。」
話說回來,托托好像曾說過……
「你很向往冒險對吧?」
「嘩哇!」
嘩哇?
「怎、怎么可能,我才不可能向往冒險故事,喔呵呵?!?/p>
艾娜用手摀著嘴巴裝模作樣地笑著,臉上卻泛起一陣紅潮。這對她而言,似乎是一件想隱藏的事實,雖然我覺得這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
「話、話說回來?!?/p>
她似乎為了轉(zhuǎn)移話題,過于刻意地出聲。她思考著其他話題,視線四處飄忽游移。
「對了!這里有浴池呢?!?/p>
她極為不自然地拋出這個話題,但我不去追究。
「一開始似乎打算開旅館,所以先做了浴池。」
「原來是這樣啊……」
「你怎么感覺有點遺憾?你本來想和冒險者一樣去公共澡堂洗澡嗎?」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呵呵呵?!?/p>
這個大小姐的想法還真好猜。
這世界與家家戶戶都有浴室的日本不同,普遍會去公共澡堂洗澡。畢竟到處都有,費用便宜,又相當(dāng)寬敞。我偶爾也會去,因為打掃家里的浴池相當(dāng)麻煩。
「先不論公共澡堂,我一想到能泡在莉娜莉亞同學(xué)洗過的洗澡水里……」
艾娜仰望虛空,雙頰泛紅,嘴巴微張,這真不像一個妙齡少女應(yīng)該有的表情,連講的話也很奇怪。我稍微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
此時,艾娜倏地一臉嚴(yán)肅,合握在胸前的雙手顫抖,彷佛察覺到某種可怕事實。
「怎么了?」
我憂心地對她說,然而艾娜露出面無表情的模樣望著我說:
「……我想到我還有一點事,先告辭了?!?/p>
接著,她便下了樓梯。
到底怎么了?艾娜難得那么一本正經(jīng)。
我心中有股不祥的預(yù)感,跟在她身后。
我在一樓找了一下,卻沒見到艾娜,也看了倉庫與樓梯下的小房間。正當(dāng)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去了外面時,突然想到——
「不……該不會……」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心想「她好歹不會做到這種地步吧」,并前往更衣室。沒錯,就是那個銜接浴室的小房間。
我在更衣室門前發(fā)現(xiàn)了艾娜蹲著的背影。
「這是犯罪吧……」
「呀??!安、安靜一點!會被莉娜莉亞同學(xué)發(fā)現(xiàn)的!」
艾娜轉(zhuǎn)頭望著我,用食指放在唇上,接著又繼續(xù)將耳朵貼在門板上,緩緩地將手探向門把。
「話說回來,你們在宿舍時不會一起去大澡堂嗎?」
「會呀,會去啊,但這個和那個是不一樣的?!?/p>
為什么做到這種地步也要偷窺?我這么心想,便想起艾娜原本就有跟蹤狂的傾向,她或許對偷窺這種受到禁止的行為本身感到興奮激昂。
門咔地一聲打開,艾娜從細(xì)窄的縫隙中偷窺里面。
「唔,竟然有內(nèi)門……!」
「這是當(dāng)然的吧?!?/p>
我感到頭疼,必須由我來阻止她的行徑嗎?
「?。∧鞘抢蚰壤騺喭瑢W(xué)脫掉的衣服!可以拿一件回去……」
「會穿幫的吧?」
不過,聽見她這么報告,我也不禁感到小鹿亂撞。
在某種意義上,偷窺女性浴室是男生都會心神向往的浪漫情懷,是一種絕對無法付諸實行的遙遠(yuǎn)夢想。身為同性立場的艾娜卻能輕易達(dá)成,老實說真令人有點羨慕。
「啊啊,好像有水聲……這還滿愉快的呢。」
艾娜轉(zhuǎn)頭看著我,深有所感地說。她臉上有些興奮,對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怎樣?你很羨慕吧,你可不能做這種事?!?/p>
「被你用這種表情講還真令人煩躁。」
「你就后悔自己為什么是個男人吧!」
她甚至發(fā)出嘲弄的尖笑聲。
我到底為什么得被她這樣刺激呢?巴她后腦勺一掌應(yīng)該也會被原諒吧?而且這反倒是正義之舉吧?
正當(dāng)我心中萬般糾結(jié)時,更衣室的門冷不防地被推開,直接撞上艾娜的側(cè)頭部。
「好痛!」
「喂,艾娜,你好吵?!?/p>
莉娜莉亞露出臉,從門后探出了上半身。
她滿是無奈的視線看見了我。
莉娜莉亞的紅發(fā)浸潤著甫出浴的水氣,筆直地流泄而下,貼在臉頰與額頭上的幾縷發(fā)絲也清晰易見。
肌膚底下的細(xì)頸曲線流向鎖骨,與之銜接,化為點點水珠的氤氳水氣滑落鎖骨的隆起處,流淌至被浴巾遮住的胸口。
她的雪白肌膚之中,臉頰、圓潤香肩等肌膚薄嫩處都透出了瑰麗的色澤。

我不禁入迷地看得目瞪口呆,無法說出半句話。
莉娜莉亞也說不出半句話,只是身體上下都彷佛煮熟似地艷紅。
然后,她默默地收回身體,關(guān)上了門。
忽然之間,更衣室里響起東西翻倒的聲音,以及東西撞上墻壁的聲音,并漸行漸遠(yuǎn)。
「唔唔,真是不幸……我頭快裂開了……唉呀,你怎么了?臉好紅喔?!?/p>
「不,沒事?!?/p>
艾娜從走廊一角站起身,望著我的臉,疑惑地歪著腦袋,再轉(zhuǎn)向關(guān)起的門后,便恍然大悟地逼近我說:
「該不會,怎么可能,騙人的吧。你該不會看到了莉娜莉亞同學(xué)的……」
「我沒看我沒看見她遮起來了沒問題的!」
「你是說真的嗎???不對,就算只看到一點也不可原諒!現(xiàn)在立刻忘掉!是我!是我想看的??!」
我的領(lǐng)口被她揪住左搖右晃,但我暫時忘不了這一幕。膚色的畫面在腦中縈繞不絕,這刺激對我而言過于強(qiáng)烈。
?。?/p>
「那個。」
「閉嘴?!?/p>
「是?!?/p>
我噤聲不語,默默地單手拿著便條紙,確認(rèn)食材存貨。
莉娜莉亞整理著餐具柜,依舊帶有水氣的長發(fā)垂落于胸前。
剛出浴的莉娜莉亞穿著寬松的睡衣,而非平時的制服,她在連身睡衣上披著比膝蓋長的薄透罩衫。
莉娜莉亞出來后,換艾娜進(jìn)去洗澡,托托則一起進(jìn)去陪她。雖然不知道具體來說托托的工作是什么,但大概是洗身體或換穿衣物之類的吧。
不過,這還真尷尬。
我很慶幸莉娜莉亞愿意幫忙進(jìn)行隔天的準(zhǔn)備,這一定也是出自她富責(zé)任感的個性。
可是莉娜莉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也不和我說話。
盡管如此,她的氣色紅潤到超乎剛出浴的程度,頭低低的很明顯是感到害羞。注意到她的舉止后,我也不禁變得動作僵硬。
「那個,不要緊的。我沒看到你肩膀以下的部位,嗯。」
「我……!我就說不要講這些!我正打算忘記它!」
我試圖給她臺階下,莉娜莉亞卻挑起眉毛,瞪視著我。不過,一旦和我四目相交后,她又立即別開了頭。
「總之,快忘記?!?/p>
「不,我什么都沒看到——」
「忘掉它?!?/p>
因為她語氣十分強(qiáng)硬,我只好點頭如搗蒜。
她給人一股沉重的壓力,令我背脊竄過一陣寒意。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這或許是莉娜莉亞散發(fā)魔力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所致。
然而,人類沒有靈巧到想忘掉就能忘掉。
我不禁盯著將餐具放回柜子的莉娜莉亞。
她的睡衣稍大,衣襬過長遮到了手臂的一半,撩到耳后的凌亂發(fā)絲縷縷可見,頸部曲線朝領(lǐng)口滑落,最終去處遭衣服遮住,但我剛才確實見到了。

「……干嘛?」
「啊,沒事。」
莉娜莉亞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的視線,她拉緊左右領(lǐng)口,怨恨地瞪著我。我對她這散發(fā)女人味的動作,不自覺地感到一陣棒動。
我忽然也涌起一股害臊之情,不禁將臉別開,心臟莫名地劇烈鼓噪。
「……事到如今你才這樣的話,我反而覺得羞恥。」
莉娜莉亞竟然這么說我。真是奇怪,為什么會變得這么尷尬呢?
那種睡衣露出程度比泳衣還少,便利商店里賣的雜志封面還比較暴露,電視的深夜節(jié)目更是香艷刺激。不過,這種莫名無法平靜的感覺,卻是它們所難以比較的。
比起臉,我的耳朵還比較燙。真奇怪,到剛才都還好好的,為什么會突然這樣?
「……」
「……」
結(jié)果,我們兩人都默不吭聲。
開點玩笑來敷衍過去比較好嗎?但是喉嚨如哽住一般,無法鼓起勇氣打破這道沉默。
我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莉娜莉亞用雙手揪住領(lǐng)口低垂著頭,雙頰緋紅。我的臉也應(yīng)該很紅吧,但我連吐槽「我們是什么純情小倆口嗎?」的心情都沒有。
因此,當(dāng)一道門鈴聲響徹這午夜之時,我不禁感到一陣安心與感謝。
這種時間到底是誰會來啦,真謝謝你!
我這么心想后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走進(jìn)來的是院長。上次見面才在幾天前,但他彷佛消瘦了一些。
「嗨,晚安,不好意思啊,這么晚來?!?/p>
「怎么會,我隨時都很歡迎院長。」
院長低姿態(tài)地這么說完,莉娜莉亞便匆忙地從吧臺走出來迎接他。她似乎也感到慶幸。
「真的!您來得正是時候?!?/p>
「……嗯?」
「來,院長,請坐這張椅子!」
莉娜莉亞硬拖著露出狐疑神情的院長,讓他坐到椅子上。
我無法遏止冷汗冒出,那種事情——雖然是不可抗力,但如果被他知道我偷窺莉娜莉亞洗澡,我一定會蒙主寵召的。
「咦?院長,你受傷了?!?/p>
聽見莉娜莉亞的話,院長伸出左手揮了揮。聽她這么一說,我也注意到了,院長的手心有擦傷,并滲出了血。
「啊啊,我剛才在人潮中被推了一把跌倒了。唉呀,這座城人真多呢。」
「請小心一點,這里扒手也很多?!?/p>
「怎么反而你比較像監(jiān)護(hù)人啊?!?/p>
莉娜莉亞對開朗笑著的校長回以微笑,并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抓起他的左手。
接著,就像那天一樣,他的手覆蓋著白霧似地發(fā)光。以前我被菜刀切傷時,莉娜莉亞也對我做了一樣的事,然后不可思議地,她的力量能治好傷口。
「……呼?!?/p>
莉娜莉亞吁了一口氣,院長的擦傷便已經(jīng)徹底消失。見狀,院長凝視著自己的手,停下了動作。
「你嚇了一跳吧?我最近終于能做到了?!?/p>
莉娜莉亞就像與父母炫耀的孩子般說道,院長卻默不作聲,僅僅不斷望著原本有傷口的地方。
「……院長?」
「莉娜莉亞,你…」
院長低著頭,彷佛自言自語地說:
「不,這是當(dāng)然的嗎?她也說治愈魔術(shù)的血脈會繼承下去?!?/p>
「請問,你在說什么???」
聽見莉娜莉亞困惑的嗓音,院長抬起頭。
「其實,我來到這座城市不只是為了募款,是因為想對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客蝗贿@么嚴(yán)肅?!?/p>
莉娜莉亞笑著敷衍過去,院長卻依舊一臉嚴(yán)肅。
「聽好了,莉娜莉亞,我要說的是你父母的事情?!?/p>
店內(nèi)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噤聲不語。
莉娜莉亞屏住氣息似地動也不動,院長則默默地等待她的反應(yīng)。
「可是……」
莉娜莉亞彷佛硬擠出來似地出聲說道:
「可是院長你說你什么都不知道?!?/p>
院長一度緊緊閉上眼睛,接著緩緩地開口:
「抱歉,我一直瞞著你,因為我和你父母約定好了?!?/p>
「那!」
莉娜莉亞大吼,踢倒椅子站了起來。
「你一直都知情嗎?。咳缓笠恢辈m著我嗎?。课覇栠^好多好多次,你卻一直、一直……!」
莉娜莉亞的叫聲甚至能使聽者的心隱隱作痛。
因為事情太過突然,所以我無法理解她的心情,什么都沒辦法說,只能呆站在原地。
正面承受莉娜莉亞厲聲嚴(yán)詞的院長,露出了苦澀的神情,試圖說些什么而張開了口,卻又停頓了一會兒。在這可說只有一剎那的時間內(nèi),他心中究竟產(chǎn)生了多少糾葛呢?他吐出的是:
「……對不起?!?/p>
致歉的話語。
莉娜莉亞應(yīng)該也一樣難受。
被人滿臉痛苦地道歉,她也無法繼續(xù)責(zé)怪追究。不論好壞,莉娜莉亞連情緒激昂時都會不禁關(guān)心對方。
她無法大吵大鬧,卻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莉娜莉亞緊咬唇瓣,握緊拳頭,接著轉(zhuǎn)身離去。
她經(jīng)過我的身旁。我心想應(yīng)該說些什么挽留她,卻不知道可以說什么。
爬樓梯的聲響逐漸遠(yuǎn)去,當(dāng)響起一道關(guān)門聲后,店內(nèi)再度歸于寂靜。
「我總想著總有一天一定要告訴她。」
院長這么說道,宛如自言自語,又宛如懺悔。比起對我說,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如果可以,真不想跟她說。她若就這樣毫不知情,過著幸??鞓返娜兆拥脑挘揖拖露Q心一定不提起這件事。為了確認(rèn)她過得如何,我才想說要來找她?!?/p>
「莉娜莉亞她……」
比起當(dāng)院長自言自語的聽眾,我更想當(dāng)一個說話的對象。于是我回應(yīng)道:
「好像想當(dāng)醫(yī)療魔術(shù)師。」
院長望著天花板,彷佛在祈禱。
「她一定還記得媽媽的事吧,那孩子的母親也是醫(yī)療魔術(shù)師?!?/p>
我不感到驚訝,并釋懷地想「啊,原來如此」,也覺得果然是這樣。這一定就是莉娜莉亞所抱持的煩惱之一吧,面對這個無論如何也無法解決的問題,她或許是為了下定決心,才選擇這個目標(biāo)作為出路的吧。
至此之后,我們之間便毫無對話。
我與院長之間有著過大的鴻溝,使我們無法共享話題。我不瞭解院長的煩惱,也沒有過問莉娜莉亞過去的權(quán)利,只是一個外人。
經(jīng)過一陣寂靜后,院長對我說:
「……我還可以來這里嗎?」
「那當(dāng)然。」
我點點頭,院長緩緩站起身。他看起來雖然只有四十幾歲,一舉一動卻如老人似地沉重吃力。
然后,他望向店內(nèi)深處,彷佛在看著躲起來的莉娜莉亞。
「在我回去之前希望她能聽我說話……不過,我也無法請求她的原諒,畢竟我傷害了那孩子?!?/p>
接著,院長對我深深一鞠躬說:
「那孩子就拜托你了?!?/p>
語畢,他緩緩地走向店外。
我轉(zhuǎn)頭仰望二樓。
這是莉娜莉亞的問題,而且是位于心靈深處、外人無法輕易踏入的地方。
我無法魯莽冒失地,揭開鄭重妥善地保管在那里的問題。
盡管院長如此拜托,但我也不能輕言答應(yīng)。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嗎?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與莉娜莉亞之間,對彼此不瞭解的部分比瞭解的部分還多。我們雙方的確都有著他人無法踏入,抑或不希望他人踏入的領(lǐng)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