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朋友可自行戳目錄直達(dá)第一章～

原本預(yù)計本章就要放出核心高甜場景，結(jié)果愣是篇幅不夠了。。。看到結(jié)尾你們就知道下一章如何甜了，這波啊這波叫做《論發(fā)糖的延宕》（手動狗頭）

那就

下 章 高 甜

（逃）

玉京這場雨一落下來便沒了停歇。天上像給撕了個口子，九霄銀漢的天河水都一氣傾瀉而下，要將這玉京城生生淹沒一般。天色陰沉得怕人，月牙兒點起了油燈，為云堇和重云沏上茶來。先熱騰騰的倒了一盞端給云堇，又倒出一盞來晾了半晌，摸得溫涼之后方要敬給重云。重云卻不要，只沖她輕輕搖手，仍在行秋肩后一下一下輕輕拍著。

月牙兒見他不要茶，遂會意一點頭，自個兒捧著茶盞又輕手輕腳的走了開去。重云仍像全不覺累一般輕輕拍著。眼見行秋氣息漸漸平穩(wěn)，眉頭也舒開了，他手上便拍的愈來愈輕，愈來愈緩，終于歇住手不拍了。行秋原本將他衣襟一角捏得死死的，此時終于睡安穩(wěn)了，也就松了手。重云最后為他掖一回毛毯，慢慢起了身，轉(zhuǎn)到屏風(fēng)后來，放輕聲向云堇道：“好了。讓他睡著罷。”

月牙兒忙將那盞茶又捧上來給他，也壓低著聲道：“還是重云公子有法子。今兒多虧你來了，不然我跟姑娘兩個還不知要怎么才好呢?！?/p>

重云輕輕搖頭道：“也算不上什么。不過是從前我年幼時，功夫還遠(yuǎn)沒修煉到家，純陽之體壓制不住，每回發(fā)作起來，又是高燒不退，又是胡言亂語，夜間也睡不安穩(wěn)。每逢這時候，家?guī)煴闳绱撕逦胰胨?，后來幾位師兄也這般照料我。我想這法子對秋郎大約也奏效，這才試了一試。果真如此，自然再好不過了。”

云堇聽說原來如此，抿嘴微微一笑，又望著窗前出神。外邊雷聲終于漸漸消歇了，雨勢卻是只增不減，一刻不歇瓢潑下來，風(fēng)也撼得窗扇不時悶聲作響。一陣默然無話，而后云堇輕聲道：“重云一時半會兒是走不成了，午間就在咱們這里用飯可好？”

重云一想也在理，更何況行秋尚未醒轉(zhuǎn)，如何能夠放心得下，遂點頭應(yīng)道：“如此又要勞煩堇姑娘和月牙兒了?！痹卵纼好Φ溃骸叭缃襁€同咱們客氣什么！重云公子今日這一來，不知道給我和姑娘省了多少心呢?！闭f著估摸時候也不早了，又向云堇道：“姑娘跟重云公子且安心坐著，我這就去備飯罷。今兒得虧是老何也在，干脆都不要外人幫忙了，我一會下去同他說一聲，叫他幫著抬熱水上來，把浴桶也一道搬好就是了。姑娘說呢？”

云堇頷首道：“這也是。只是今日著實勞累他了。你去底下廚房里看看，若覺著不好，要自個兒在小廚房里另做呢，就給老何也備一份，叫他別在底下吃了。再給秋郎熬點粥，弄幾樣口味清淡的小菜，看他醒了以后能不能吃的進(jìn)一點。”說罷略想了一想，便問月牙兒道：“你看可還有什么？”

月牙兒應(yīng)道：“我看也就這些了。還是姑娘想的周到。再就是這雨也實在太猛了些，萬一積了水起來，咱們底下園子里那個棚兒恐怕未見得靠得住。我也招呼老何再去看看，是不是趁著這會兒還來得及，把車子趕到前邊高坡上給客人用的馬棚里邊拴著妥當(dāng)些。這種時候想也無人說什么?！?/p>

云堇聽了便點頭道：“是了，險些忘了這茬兒。不過老何一貫最穩(wěn)妥的，他大約早想著了。好了，便是這些，快去罷?！?/p>

月牙兒答應(yīng)著去了。重云此前鮮少見過這樣大陣仗的雨，還道是玉京地處東南，又適逢梅雨時節(jié)，西北岷林一帶不常見的，在此處許是尋常。誰承想聽云堇和月牙兒的話音，這般陣勢在玉京亦是少有，他便向云堇問道：“玉京也不常有這樣的雨么？我看緋云坡一帶地勢還算高，屋舍又都高臺長階的墊著，瞧著像是不怕什么水患。旁的那些地勢低洼、屋舍也簡陋些的地方，逢上這樣的天，可要怎么好？”

云堇面上也似略有憂色，徐徐道：“倒不至于全無防備。咱們這一帶到了梅雨時節(jié)本就多雨，房屋街巷之布設(shè)對此早有考慮，家家戶戶也都熟慣了此種氣候，每年一到此時，自然有所準(zhǔn)備，尋常雨季向來無礙。只是今日這雨著實罕見，說不好真要稍許鬧一次水患了，也未可知。若到午后雨勢還不歇，重云恐怕晚間也走不成了?！?/p>

重云原本還不曾想到這一節(jié)，聽云堇如此說，一時倒怔住了，便沒再應(yīng)聲。云堇仍轉(zhuǎn)臉去望著那窗前，眼簾稍稍垂下些許，似有些出神，自顧自輕輕道：“有兩年不曾見過這樣大的雨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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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秋在榻上直躺到未初三刻，才終于能起身，一手扶著額角，慢慢轉(zhuǎn)過屏風(fēng)到了屋這頭來。定睛一看，只見云堇借了他書案，正伏案提筆不知寫畫些何物；月牙兒在這邊圓桌上沏茶，那頭遞一杯，這頭送一盞。而這頭坐在茶桌旁接著茶盞的，他看的再清楚不過，不是重云卻又是誰？

他分明記得許多日以前，是他自個兒狠心跟重云鬧了起來，親口說了絕情的話攆要重云走。他更記得那日重云臨走前看他的眼神，早知要給這眼神活生生的折磨這許多天都忘不掉，當(dāng)初真該再狠心些，干脆閉上眼不看?？山袢者@又是怎生一回事？重云正在瞧著他，那神情便好似前回之事渾不曾發(fā)生過一般，除此之外，眼中尚有許多種他全未料到、更不敢細(xì)察的重重思緒。怎……怎會？

他恍惚間一陣頭痛，便不覺稍稍瞇眼一蹙眉。這廂重云見他起來了，忽的一下立起身，待要伸手去扶他，看他神色，明白他酒已醒了，遂又遲疑不敢。兩個正無措對望間，云堇聽見響動，忙擱下筆起身喚道：“秋郎醒了？”

行秋仍一手扶著額角，疼得半瞇著眼，蹙眉緩緩道：“堇……堇姑娘怎的還在我這里待著？今日不是要下去排戲么？”

云堇聽他此言，一行是笑，一行是嘆氣，就上前來隔袖稍稍托著他一邊手肘，扶了他坐下，一面道：“我還去排什么戲？早推了。你一大清早醉的這樣回來，我跟月牙兒兩個還能有閑心顧著旁的？不過眼下這樣的天，他們十有八九已散場了，沒什么要緊。——我叫月牙兒熬了粥，看是這會兒或是再過一陣，給你盛了來喝點兒？”

行秋皺著眉，嘆了口氣道：“過一陣罷?！北阌謱⑹种庵г谧郎希允终茡沃~前。不過相隔一張茶桌對面而坐，也不向重云看一眼。重云見他如此神情，竟似渾不記得醉中都經(jīng)過了些什么，一時無從開口，只有呆望著他那只垂在半空里輕輕晃蕩的琉璃珠耳墜發(fā)怔。

還是月牙兒眼見氣氛不對，忙插話道：“秋郎既是這會兒還吃不下東西，趁著時候還早，趕緊洗了澡把衣裳換了罷。今兒本來天不好，當(dāng)心晚了更容易著涼。正好老何在這里，我下去叫他幫著提水上來。秋郎自個兒找身干凈衣裳出來準(zhǔn)備著換?！闭f完一看他還支著額角坐著，沒動彈也沒應(yīng)聲，她與云堇對了個眼色，于是故作不滿，又氣又笑的直問到他跟前來：“哎，可聽見了沒有？你這會兒不肯洗，到時候可別等酒醒徹底了，又嫌你自個兒到處都給弄臟了，丟這個扔那個的，反鬧的我跟姑娘兩個不得清靜！”

行秋疲倦不堪嘆了口氣，只得輕輕應(yīng)道：“好了，我聽見了。”便勉力支起身子來，去他柜子里翻找更換衣物。月牙兒待要出門下樓去，云堇向她喚了一聲道：“月牙兒，叫老何先不忙拿水，先上來把浴桶搬放好了，水提上來立刻倒進(jìn)去，省得放涼了。今兒千萬不敢叫秋郎再著涼了，水多熱一分也是好的?！?/p>

月牙兒尚不及應(yīng)聲，重云便在此時忽而插話道：“我去搬了浴桶來就是，叫何老伯抓緊送水罷。是放在何處，月牙兒且先領(lǐng)我去？”說著便起身要跟著月牙兒出門。行秋原本正背對著幾人在翻找衣物，聽聞此言，手上一僵，不覺已猛然轉(zhuǎn)過身來驚望向重云，待要說些什么，卻又張口結(jié)舌半句說不出。見他們幾人也倶望著他，噎了半晌，只得訕訕的說了一句：“怎么好叫重云做這些……”

重云見行秋終于向他開了口，卻是說的這樣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客套話，直是生分的比從前二人初見之時還不如了，到了此時，終究按不住心頭微微一股無名火起，正眼望定了他，硬生生反問道：“為何不好叫我做這些？”

此言一出，連同他自個兒在內(nèi)，一屋里四人全愣住了。還是云堇最先回過神來，含笑打圓場道：“好了好了，今兒事出意外，重云既情愿幫忙，就且有勞重云了。晚上再叫月牙兒做一桌好菜，權(quán)當(dāng)致謝。”又向月牙兒輕喝一聲道：“月牙兒傻愣著做什么？人家好心要幫忙，還不快領(lǐng)著人去？”

此后重云又是搬浴桶，又是幫著提水倒水，只再不曾向行秋說過半個字。行秋將一套素色的干凈衣裳疊的整整齊齊擺在浴桶旁的小凳兒上，便無事可做，只有半倚著墻邊一只矮柜立著，垂頭望著地下出神，間或抬眼看一眼重云在那廂一桶接一桶向浴桶中傾下燒熱的水，霧氣氤氳的一片迷蒙。像過了許久，終于水聲停歇，一時間又只余窗外疾風(fēng)吹雨聲。行秋再抬頭看時，重云已在門邊同云堇和月牙兒說些什么。雨聲喧繁中聽不分明，僅聽得重云末后道了一句：“堇姑娘放心，我自然好生照看他?！?/p>

云堇和月牙兒遂離去，仔細(xì)帶上了房門。重云回轉(zhuǎn)來，走到屋中央，正見行秋立在屋那頭抬眼來望他，眼中說不分明是何神情，只沒來由的叫人覺著似有些愧色，似有些委屈，又似有些倔強意味。這如何還是他與人鬧別扭，倒像是人先欺負(fù)了他一般，真叫人說不出的又氣又憐。二人隔著大半個屋子對望了一眼，重云嘆息一聲，自去移過那屏風(fēng)來擋在浴桶跟前。他在屏風(fēng)這邊背過身，微含無奈意道：“若有什么事，要什么東西，秋郎到時再叫我?！?/p>

他這副語調(diào)一出，隱約已有先退一步之意。然屏風(fēng)那側(cè)并未應(yīng)聲。便在此時，窗外雨聲終于漸漸收斂了幾分，一時更襯得屋中一片寂然。重云靜立了半晌，不知行秋究竟何意，不覺隔著屏風(fēng)回頭望了一眼。自然除開那幅畫屏山水，什么亦不曾望見，但聞屏風(fēng)那側(cè)依稀傳來織物相摩的窸窣微響，應(yīng)是行秋在解衣；再寂然片刻，跟著輕輕一陣水聲。往后又半點聲息都不聞了。

行秋既不肯應(yīng)聲，重云卻也不甚在意，一心只念在他此時尚昏昏沉沉的，只莫要滑著摔著，也就放心了。正欲回茶桌邊去坐著，卻聽行秋隔著屏風(fēng)輕輕喚了一聲：“重云?！?/p>

重云便站住了，挨在屏風(fēng)跟前應(yīng)道：“嗯，何事？”

那邊又靜了半晌，終于輕聲道：“今日之事……多謝重云了?！?/p>

他說是道謝，分明一副小心翼翼聲氣。重云一怔之下，明白他這便是服軟了，一時倒不知作何應(yīng)對，只心頭忽而一陣松快，又覺著行秋此番醉后真有些孩子氣得緊，不覺失笑了一聲。行秋在那邊不見重云是何神情，卻不由得著慌了，嘩的一下從水中半支起身子，倒把重云也驚得一愣。但聽他遲疑一陣，終于低聲道：“從前那些實在全是我的不是，重云何必還為我做今日這些？我并不值得重云這般待我?！?/p>

重云一聽他又是這話，回想今日種種，到底摸透他的脾性了，不過嘴硬得厲害而已，便越性故意順?biāo)搜缘溃骸扒锢杉葓?zhí)意如此說，我又何必自討沒趣。正好外邊雨也小些了，秋郎不高興見我在這里，我可就告辭了？”

話音方落，分明聽得行秋在那邊顫聲輕輕抽了口氣，又是嘩的一陣水聲，這一回當(dāng)真站起身來了，只說不出話。重云一見這下鬧的過了，記起白術(shù)先生所言“不可令他思慮過重”云云，又后悔不迭，急切之下什么也不顧了，就提高嗓音道：“秋郎不準(zhǔn)起來！當(dāng)心著涼了！”稍稍嘆一口氣，再緩和些聲氣道：“怨我不該玩笑得太過，這回算我的不是。秋郎也不自個兒看看，外邊這樣大的雨，街上幾寸深的水，我走什么？上哪兒去？早先你還笑話過我一句‘聽風(fēng)就是雨的’，如今是誰聽風(fēng)就是雨來著？”

屏風(fēng)那邊又沒了聲兒。重云真從不曾這般向人軟硬兼施，怎料一時情急，竟學(xué)出了幾分行秋平素對人連哄帶勸的聲氣來。他瞧不見行秋是何反應(yīng)，自個兒又拿不準(zhǔn)個輕重，只不知行秋是低頭了呢，又或是動氣了，待要再說一句什么，卻不知說什么好了。半晌終于聽見隔著屏風(fēng)傳來一陣水聲，行秋在水聲中間輕聲道：“也是。外邊這樣大的雨，重云也走不成。”

重云聽他語氣，留客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只偏偏不肯直說。真不知他從前那樣落落大方的人，今日醉了一回酒，怎的就這般轉(zhuǎn)彎抹角起來，干脆擺明了一副遷就語氣笑道：“是！我走不成！趁著水還沒涼，秋郎趕緊洗完了起來吃些東西才是正經(jīng)。這一樁我和堇姑娘還沒跟你算賬呢，是誰教的你一晚上什么都不吃，就光喝酒的？”

行秋一聽此言，又噎了一下，半晌好生委屈應(yīng)了一句：“我這回知道了?！敝蟊阍俨宦勗捖?，只有水聲了。重云聽他話音兒，這回才是真服軟了，無可奈何輕輕笑嘆了一聲，仍回茶桌邊坐了。

他今日里里外外一刻不停奔忙了大半天，此時一顆心才總算落定了。耳聽屏風(fēng)后一陣一陣的撥水聲細(xì)細(xì)碎碎傳來，暖乎乎的白氣冉冉上浮，他自個兒雖是純陽之體，從不敢稍須沾一星半點兒熱水的，此刻竟也覺著一陣安心，將身子靠在椅背上，眼望著屏風(fēng)上邊那一團團的白氣出了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撥水聲少歇，換作了一下一下擰干澡巾的流水聲響，再往后又是一陣摩挲衣物的窸窣。

寂然少時，行秋松松系著一身白衫，半垂著眼緩步從屏風(fēng)后出來，頭發(fā)擰的半干，已在腦后結(jié)作了好生嚴(yán)整一個發(fā)髻，只將半干的劉海兒揉散了垂在額前。重云見了他早上那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尚覺疼惜，此時一見這副清爽干凈的形容，但覺他愈發(fā)清俊出塵且纖弱堪憐了，目光便不自覺的閃躲一下，倒像看久了即是對他冒犯失禮一般。行秋卻也低眉垂眼，似不大敢看他。兩個好容易抬眼一望，不意剛巧對望個正著，又都一霎兒轉(zhuǎn)眼躲開。終于是重云先回過神來，這般躲躲閃閃的是什么意思，連忙起身，迎面上前去道：“頭發(fā)綰得這么嚴(yán)實做什么？放下來容易干些，今兒又不會出門了?！?/p>

他說著，又惦記那浴桶、臟衣等物還須有人收拾，遂微微一側(cè)身走去了屏風(fēng)后。只見行秋已將換下的一身衣裳折的平平整整，疊放在那小凳兒上了，上邊壓著他那只從不離身的琉璃珠耳墜。重云見那暗金的穗子曳著一道微弧，看著倒并不曾污損分毫，也不知行秋可是用什么法子擦過洗過了。那翠藍(lán)琉璃珠兒細(xì)看原來是中空的，珠心里尚隱約嵌著一層。怪不得太陽底下那般光彩奪目，想來便是此處內(nèi)有文章了。

重云對著那做工甚精美的墜子稍稍發(fā)了一回怔，終于雙手將那疊衣物捧起。待要出去將墜子交還與行秋時，一抬頭卻見行秋立在屏風(fēng)邊，正無言望著他。重云一時無措，心中含愧，暗叫這一回才是當(dāng)真失禮。這般對著人貼身佩戴之物看得出神，說出來成什么話？眼見行秋只默然不語望著他，大約確已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連忙雙手托著那疊衣裳，將耳墜遞了行秋跟前去：“這穗子看著并不曾弄臟了，不必跟衣裳一道送去清洗。秋郎好生收著罷?！?/p>

行秋并未多說什么，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拈起那墜子來，抬手往右耳下一對，也不要臨鏡細(xì)看，摸索間便已好端端的簪上了，指尖觸著那流蘇往下一劃。重云這回再不敢多看，抱起那疊衣物，又伸手撈上竹榻上給行秋蓋過的毯子，轉(zhuǎn)過身便走。出了房門，在廊上正撞見月牙兒從隔壁云堇房中出來，一見了重云，忙搶著接過他手上毛毯衣物道：“哎，怎么敢叫重云公子做這些活兒呢！姑娘才在同我說，估摸著這邊快好了，叫我來看看。我下去送了這衣裳，就叫老何一塊兒來幫忙收拾，重云公子安心歇著罷。”說著抬腳要走，一想又回頭道：“若實在閑不下，重云公子只將秋郎照看好了，也就幫了我和姑娘的大忙了?！?/p>

這廂話音剛落，月牙兒才去了沒幾步，忽而房門開處，行秋追出來喚道：“慢著！月牙兒且等會！”又將人叫住了。重云轉(zhuǎn)頭一看，只見行秋臂彎里搭著件衣裳，分明是他早先去不卜廬取藥時，路上給淋濕了、回來又隨手脫在椅背上的那身外衣。正愕然間，聽得行秋只當(dāng)此事再尋常不過一般，先向他隨口問道：“重云這衣裳也淋濕了，不如就在咱們這里一道送去洗了可好？”

重云心中隱約覺著此事像不大對頭，卻又說不出怎生個不對法，稀里糊涂的便點了頭。及至月牙兒抱著一疊衣裳下樓去了，他猶未咂摸過味兒來，只是眼見行秋還綰著那一頭半干的頭發(fā)，便顧不得旁的了，一連聲催他進(jìn)屋：“秋郎跑出來做什么，當(dāng)心著涼了！回屋去將頭發(fā)放下來，我給你慢慢的多擦幾回就干了?！?/p>

行秋果真依言回屋，取了條干凈巾帕來，乖乖坐著任由重云一寸一寸在他發(fā)絲間細(xì)細(xì)揉擦。重云分明生怕稍有扯疼了他，手勁兒輕的不能再輕。擦了一陣，忽而想起行秋打從昨夜直到此時尚粒米未沾，方才還惦記著要為他盛些粥來，險些給這許多事攪和忘了，忙稍稍彎下腰來向他溫言道：“秋郎也該吃些東西了。堇姑娘一早吩咐月牙兒熬了米粥，備了些小菜，可要我去小廚房里端了來？”

行秋并沒即刻應(yīng)聲。重云稍等了一陣，才聽他低聲道：“再過一陣罷。這會兒我還不餓?！?/p>

重云微微一怔，想他從醒來直到這時候，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也沒見那心悸的毛病又發(fā)作起來，豈不就是餓得沒力氣？再轉(zhuǎn)念細(xì)想，見他似乎總有意無意一手搭在胸腹間，恐怕終究是昨夜那樣喝酒傷了胃。也不知難受的可厲害，真虧他始終悶著不作聲。想通了此節(jié)，頓時又心疼起來，見他有意不肯叫人發(fā)覺，也不好直說，只得仍加倍輕柔仔細(xì)為他擦拭頭發(fā)。見他一聲不響靠在椅背上，蔫蔫的垂著頭，有好幾回真恨不能將他從背后一把緊緊抱住，末后到底忍住了。此后便一直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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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來，窗外雨聲時輕時重，時緩時急，只沒個停歇。云堇終究惦記著行秋餓了快一整日，重云午間也沒甚心思好生吃飯。兼之陰云密布，天色暗的似較之平日早上許多，這日遂早早的就招呼月牙兒端菜來行秋屋中，張羅開飯。行秋只勉強喝了一小碗米粥，略吃了幾口素菜，便擱下碗筷淡淡的說飽了。月牙兒如何能依，當(dāng)即大張旗鼓的向云堇告狀道：“姑娘你看他！一天水米不沾了，晚上還跟個貓兒似的只吃這一點！”又向行秋一再勸道：“知道你身上不舒服，光喝清粥又不頂事，我還特意去跟底下廚房要的今兒一早剛送來的新鮮牛乳熬在粥里，糖也沒少給你放。小少爺？小祖宗？您好歹給我個面子成不成？”

行秋聽她急的這般作好作歹，雖則實在精神不濟，也止不住笑起來，輕輕應(yīng)道：“好了。我明白月牙兒費心了，只是這會兒實在沒什么胃口。你們好生吃著，不必操心我，我明兒一早起來大約就吃的進(jìn)了?！?/p>

月牙兒如何瞧不出他精神不大好，也不敢再勸，此時只得轉(zhuǎn)臉向云堇看了一眼。云堇向她飄個眼色，稍一點頭。月牙兒便故作輕快道：“哼，得虧我今兒有先見之明，沒給你熬太多。這可是你說了啊，明兒一早我再去底下問問，看他們可有存下些牛乳在冷窖里，我再去要了來做點心。桂花乳酪千層糕，可聽見了？這總得賞臉了罷？”

行秋便又抿嘴淡淡的笑，微微拖長聲道：“好，聽見了。——你這般存心來饞我，我今晚可要睡不著了?！闭f罷又倚靠在那椅子背上蔫蔫的半垂著眼簾。云堇看重云也已三下五除二將他碗里飯菜扒拉干凈了，遂又向月牙兒遞眼色。月牙兒起身收撿碗筷的當(dāng)口，云堇便道：“今日都累了，早些散了，洗漱歇息罷。外邊雨是小些了，可街上水積的有三五寸深，重云恐怕不便走了。今日就在秋郎屋里歇一晚如何？”

她說著看看重云，又瞧瞧行秋。重云低頭道：“只要不怕攪擾了秋郎歇息，我都不打緊。若不便留客，我自個兒也走得成；再或者容我借了那張竹榻，搬去廊上過一晚也無妨。”

云堇聞言，忙搖頭道：“這是什么話！重云怎么說也算咱們這里的客，豈敢這般怠慢你？”便又去望行秋。行秋這時方輕輕笑了一聲道：“走不走得成且不說，重云那件衣裳還在底下洗了晾不出去呢，這般衣衫不整的蹚水回去？何至于狼狽的這樣。我這里又不是沒有地方。”

重云一怔，記起來當(dāng)真有這回事，也不知行秋當(dāng)初可是存心打的這個算盤，只得無奈一笑，算是默許了。細(xì)想今日種種，迫不得已留宿一晚，又似再順理成章不過。云堇見此事終于安頓妥當(dāng)了，便松了口氣起身來向重云道：“如此正好。重云就寢前要打水洗漱，只管叫月牙兒領(lǐng)了你去。若短了巾帕、香皂、牙刷牙粉之類的，也只管問月牙兒在柜子里尋了新的與你。再就是寢衣……你與秋郎兩個身量差不多，叫他借一身與你便是?！?/p>

行秋聽至此處，淡淡笑道：“是了，怎忘了這一茬?！北闫鹕砣ニ差^那矮柜里翻揀了一陣，取出一套剪裁寬松的素色衣褲來，左右看了一回，仍疊的方方正正遞與重云。重云忙接在手里，鼻端已嗅到一股潔凈清爽的淡淡草木香氣，險些就此發(fā)了怔。

那廂月牙兒匆匆收撿了碗筷回來，便要領(lǐng)他去打水洗漱。行秋亦跟著起身道：“我今日可省事了，只去刷一回牙就成。我領(lǐng)他去罷，月牙兒給他尋了那些要用的來就是了。”幾人遂一道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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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重云好生洗濯一番，更換了寢衣，再回房中時，行秋亦換過了一身素色寢衣，正坐在床邊脫去鞋襪。重云一眼見他屈起雙膝，不經(jīng)意微微繃著腳腕，將一雙白凈纖細(xì)的赤足一先一后收過床沿上邊去，一時不由得看呆了，心中只沒來由的浮出從前行秋給的不知哪一冊話本戲文中寫過的“纖纖玉足”四字來。只見行秋上了床，背倚床頭坐著，便將一床棉紗被直拉到胸口，擁著被子埋下臉去，雙足一面在墊褥上一寸一寸輕輕挨蹭過去縮進(jìn)被底。

重云見他此刻較之平素在人前時大為不同，到底不過是個天真稚弱的小少年罷了，這副形容真真嬌憨可愛得緊，便愈發(fā)看得怔了。行秋不經(jīng)意一抬臉見了重云立在門邊，將借與他的一套寢衣穿的妥妥帖帖，也愣了一回，旋即微微笑道：“重云可回來了？果然我這身衣裳教你穿著也甚合身。這一套是才從柜子里翻出來的干凈枕頭被褥，重云今晚且用著。若有何處招待不周，還望多擔(dān)待了?！?/p>

重云向那床上看時，果然行秋將他自個兒那套枕頭被子都挪在了一邊，身旁另置了一套枕被。虧得他那床榻還甚寬，不挨不擠全擺得下。按說他兩個少年郎，一時權(quán)宜，就同榻而眠一晚，也無須避什么嫌。重云卻著了慌，心知即或旁人無話可說，他自個兒卻問心有愧，遂上前去將枕頭被蓋統(tǒng)統(tǒng)抱起，轉(zhuǎn)身便要往窗前那張竹榻跟前去?？谥兄坏溃骸斑@般擠在一塊兒，倘如我睡相不安分，豈不要攪擾秋郎歇息？還是就在那榻上安頓一晚罷了。我原也不計較這些。”

卻聽行秋忙不迭在他身后喚道：“那怎么成？竹榻又不曾鋪著墊褥，當(dāng)心著涼了！”

重云只不敢回頭，自顧自將枕頭擺下，被子鋪開了，一面就說：“秋郎可是忘了，我有純陽之體呢，凍不著我。若非今日下雨，天也涼些，我恐怕還要嫌這被子厚了?！闭f話間手上已安頓妥當(dāng)了，仍不敢向行秋多看一眼，便低頭走去桌前道：“秋郎今日也累了，早些睡罷。我吹燈了？”

行秋倒沒再多說什么，擁著被子睡下了。重云心中暗松一口氣，便吹了油燈，自個兒回窗邊矮榻躺下。似并不曾躺下多久，窗外雨聲又起，不時有電光疾閃，夜里尤其晃眼。好在這一回雷聲只是隱隱的。

過了不多時，風(fēng)聲也起來了。重云此時是半點睡意也無，在榻上側(cè)身而臥，睜眼悄悄的去看行秋。只見行秋在床上也是輾轉(zhuǎn)反側(cè)，沒半刻安穩(wěn)，一陣抱著被子側(cè)身蜷作一團，一陣又仰面睡著，卻將右手緊緊按在心口。重云這一下驚慌不小，如何還能安寢，當(dāng)即翻身坐起，掀過被子便下了床。

行秋早已難受得渾身作顫，又怕驚動重云，只裝的沒事一般閉著眼，一聲不出咬牙強忍著。正煎熬的天旋地轉(zhuǎn)之中，忽而給人輕輕拿起了左手腕，跟著便按揉他腕上不知什么穴道，運勁甚穩(wěn)，捏著他腕間的力道又甚輕柔。睜眼看時，竟是重云不知何時已跪坐在他身旁，也不作聲，只一下一下按揉著。行秋只當(dāng)默許了，將手交在重云手里任由他按去，仍闔眼躺著。

如此過了不知多久，外邊雨聲中隱約傳來更鼓聲，已打了二更了。重云見行秋氣息漸漸的平了，心知此法奏效，仍不停手按揉下去。卻是行秋掙了下手，不叫他再按了。重云便仍輕輕的放下他手，為他掖一回被角。正要起身下床去，衣角卻給行秋牽住，轉(zhuǎn)頭只見他睜著眼，眼中亦無半點睡意。一面在枕上微微仰臉望著重云，一面輕聲道：“我這會兒還睡不著。重云若不困，來陪我說說話兒可好？”

屋內(nèi)一時靜了片刻。而后重云輕輕嘆息一聲，溫言道：“好。秋郎稍等我一陣。”

他起身下床去，重又點上油燈。再將他枕頭被子卷作一團抱起，回了床邊，仍一一放上床去。脫鞋上了床，先扶著行秋坐起身來，豎起枕頭給他靠在背后，末后挨著他身旁坐了，拉過自個兒那床被子來蓋至腰間。仍拿起行秋手腕來，順了心包經(jīng)幾處要穴由腕至臂一處一處按揉上去，一面道：“我也尚不困。秋郎既睡不著，那便說說話兒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