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瞎七搭八

????袋鼠奶奶拉著阿麗思的手，走進(jìn)會場時，里邊擁擠得很，她的三個女孩一個男孩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他們抱怨著說： “ 媽媽 ! 你走得實在太慢了 ! ”
????袋鼠也不回答，光忙著給阿麗思找到一個空座位，叫她坐了下來?？墒前Ⅺ愃歼€在這樣想： “ 可惜我的媽媽不在這兒，不然，也可以親親熱熱地喊一聲 ‘ 媽媽 ! ” '
????這個音樂會的主席，就是詩的學(xué)校的校長， —— 楊柳詩人蟬兒，振鈴開會之后，他便登臺致詞。他說：
????“音樂是一種藝術(shù)，是一種高尚的娛樂，如果世界上沒有音樂，非但大家的生活枯燥，而且壽命也要打個折扣呢。今天到會的會員很多，會員們的出席既然是十分地踴躍，表演的成績也一定優(yōu)美之極。今天大家可以盡量的快活一天，要像喝了甜葡萄酒一般的陶醉著 ! 在表演之先，我以主席的資格，敬祝諸位健 × ! ”
????主席沒有說出 “ 康 ” 字，面孔忽然紅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了；大家本來準(zhǔn)備要熱烈地鼓掌，便不好劈劈啪啪地拍起手來，覺得很不高興。
????要知道，主席的面紅耳赤，不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喝了葡萄酒的緣故。當(dāng)他正要說完最后一句話的最后一個字的時候，一眼瞥見了阿麗思也在會場，這就使他如何的局促不安呀 !
????他想： “ 不好啰，這厲害的小家伙不知怎樣也會來的 ? 倘若她把以前的事公開出來，今天當(dāng)主席的我，面子丟到那兒去啊 ! 不如向她表示好意，請她上臺來作來賓演講吧，這樣，她必定歡喜，便不會說我的壞話啦。 ”
????主席在一剎那間決定了主意，便高聲喊著： “ 現(xiàn)在特請阿麗思小姐來賓演講 ! ”說完，他首先拍手，大家便跟著痛痛快快地拍了起來，這樣補(bǔ)拍了一次，大家的手就癢得好了一點。
????袋鼠非常的著急，代替阿麗思捏了一把冷汗。
????阿麗思卻滿不在乎的樣子。她想：“反正先前我在學(xué)校里開演講會的時候，我也演講過，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 ”因此她就昂然地從座位上走出來，像一個小英雄，大踏步地跨上講壇，勇敢得絕不像一個女孩子的樣兒。
????袋鼠奶奶暗暗地說：“嗄 ! 她弄錯了，她自以為是個男孩子呢。 ”
????在臺上，阿麗思笑嘻嘻的，小聲小氣的開始講了 —— “今天，諸位， …… 諸位，今天， …… 今天，諸位，來到這里，兄弟， …… 兄弟， …… 兄弟， ……”
????有一位紡織大娘，本來是個快嘴，此時便耐不住了，站起來說道： “ 喂，您，這位，貴客，來賓小姐，你是一位女性，怎么好自己稱 ‘ 兄弟，兄弟 ' 呢 ?—— 唉，世界變了 ! 她說完后坐下，搖搖頭，表示嘆息的樣子，又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 生來是個女人，何必偏要裝做男人呢 ! ”
????大家笑出來了，嘻嘻，哈哈。
????但是阿麗思仍舊笑瞇瞇地說道：“啊，我錯了，我從頭講起吧?！?br>????“兄弟 —— 哦，不對， —— 我從頭講起：今天，諸位，來到這里，小妹欣逢盛會，非常榮幸。 ( 這兩句是她從張老師那里學(xué)得來的 )—— ”
????不知誰在臺下高叫了一聲： “ 好呀，再來一個 ! ”
????阿麗思正想像背書那樣地念下去，給這么一喊之后，便念不下去，停了下來；大家以為她是有經(jīng)驗的老演說家，中途停下來是暗示要大家拍手，所以突然地 “ 劈啪 ! ”一聲響，鼓起滿場的掌。這一來，倒把阿麗思嚇呆了，不知要再講些什么好。
????她想： “ 好好的要講下去，給這一陣不知趣的叫聲、拍手聲打斷了，現(xiàn)在仍只有再從頭講起?！?br>????“今天，諸位，來到這里，兄弟，不 ! 小妹欣逢盛會，非常榮幸 —— ”
????“好呀 ! 再來一個 ! ”
????阿麗思到這里，又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沒有下文了。
????大家非常奇怪，怎么又從頭講起了呢 ? 這或者是外國最新、最時髦、最出風(fēng)頭的講話，正像歌曲里的 “ 復(fù)歌 ” ，詩里的 “ 旋律 ” ，文章里的 “ 反復(fù)句 ” 吧 ? 她原是一個外國孩子呢。啊，好極了，再拍手，于是又突然騰起了一陣掌聲，比上一次的更長，更響。
????但是我們的阿麗思并沒有講下去，老是站在臺上呆呆地望著臺下各式各樣的面孔，一時實在講不出什么來。
????大家以為這演講好比表演一樣，好的表演必得連一連二地拍手，像夏天的陣雨，一陣又一陣，而且還要踏腳，蓬通蓬通地響，像夏天的打雷一樣；鬧得天翻地覆的光景，幕才會拉開來表演。好的演講或者也是這個樣子，這不免要偏勞兩只手了，到得手不夠用時，還要偏勞兩只腳。來吧 ! 一陣的掌聲起來，又是一陣，最后蓬通蓬通的腳聲也響起來了。這時候，會場似乎變成戰(zhàn)場了，掌聲好比槍聲，腳聲好比炮聲。
????我們這位阿麗思小姐，給大家鬧得昏沉沉的，雪白的臉上泛起兩朵桃色的云彩，又羞又急，又急又羞，她只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講著。
????會場上聲音漸漸地平靜下來了，她又是從頭講起：
????“今天，諸位，開大會，兄弟，不 ! 不 ! 小妹欣逢盛會，非常榮幸， …… 但是我不會講話，然而你們要我講，當(dāng)然我只好講。這個……這個……但是你們還要拍手，而且還拍著腳，我嚇得心別別地跳，當(dāng)然講不出一個字來。這個……這個……我阿麗思十分十一分的……的……，但是你們手拍得不停，腳也拍得不停，然而我是想不出什么，也講不出什么來，當(dāng)然面孔也紅了。這個……這個……但是大家不必生氣，然而我是個小女孩子，而且心跳，心當(dāng)然跳的，而且臉紅，臉當(dāng)然紅的，這個……這個……實在……但是大家都知道，然而我，我還是小學(xué)三，年級生呢，當(dāng)然講得不好。這個……這個……但是老師不曾打過我的手心，爸爸媽媽也喜歡我，當(dāng)然姊姊也喜歡我。這個……這個……我想起來很快活，但是，但是姊姊……然而我不愿和她一同出來玩耍，當(dāng)然不愿意的。這個……這個……因為她要嘮嘮叨叨的說我，還要不許我到湖邊去，不許我上山去，然而我要去，要去，當(dāng)然她是一片好意。這個……這個……可是袋鼠奶奶也是好的，她領(lǐng)我到這里來，然而我也稱贊她。這個……這個……但是螢博士、米蛀蟲、蜜蜂老板是什么東西 ? 資本家 ! 壞蛋 ! 然而地頭蛇警察、瞌睡蟲法官，也是壞東西，他們是走狗 ! 當(dāng)然大蟒皇帝，蜈蚣將軍等等，都該殺的 ! 這個蟑螂少爺，這個蝴蝶小姐，殺，殺，而且要大大大的殺 ! 但是蝸牛苦力是好的，然而老蜜蜂工也是好的，當(dāng)然世界上好的人多。這個……這個……大家應(yīng)該明白，瞎造謠言是不對的，然而我說謊，當(dāng)然我應(yīng)該捉進(jìn)去，這個……這個……但是虻蟲瞎子瞎算命，算的不是加法，減法，也不是乘法，除法，當(dāng)然是一種欺騙。這個……這個……迷信的叫化子，不做工作，便沒有老繭，然而也要吃飯，當(dāng)然不準(zhǔn)吃。這個……這個……但是他們還要吃頭等飯，住頭等屋，穿頭等衣，坐頭等車，然而沒有資格，當(dāng)然要滾他們的蛋。這個……這個……但是有老繭的，然而沒有大衣、雨衣、夾衣、棉衣，什么都沒有，當(dāng)然世界要塌下來了。這個……這個……但是，還有，然而詩的學(xué)校的校長詩人蟬兒，連平平仄仄都弄不清楚，當(dāng)然要記三個大過，開除，滾出去，滾得快，像一個大皮球。這個……這個……，但是，啊喲，你們都不肯好好地聽我講，一個一個溜出去，當(dāng)然會場里空起來，再有誰來聽我講呢 ? 這個 …… 這個 …… 但是我，我也不愿意講了，你們不要聽，當(dāng)然我不愿意講。這個……這個……但是現(xiàn)在我要下來了，真的要下臺來了，當(dāng)然要下臺來了……”
????阿麗思一邊講，大伙兒一邊溜，因為誰都聽不懂，不知她在瞎七搭八的講些什么。所以沒有等她講完，會場里跑空了 ! 一個人也沒有了，后來連主席也悄悄地溜出去了。等到阿麗思忽然覺察自己一個人在臺上演講時，便急急匆匆地走下臺來，在場角落里只找到一位袋鼠奶奶，和她的四個孩子們，但是他們也厭倦得一塊兒都睡著了。

????十五 音樂大會

????阿麗思雖然沒有講完她要講的話，下得臺來，也已經(jīng)十分疲倦，就伴著袋鼠奶奶一同打瞌睡了。然而只有一刻鐘，真的，只有一刻鐘，她們都被嘈雜的聲音驚醒了，睜開眼睛來看時，會場里又給擠滿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像剛才阿麗思上臺去演講的時候一樣地十分熱鬧。
????袋鼠奶奶是在阿麗思演講途中的時候就睡著了的，所以外邊一切怎樣的情形，她不清楚，用力擦擦朦朧睡眼，望望四周，就悄悄地向阿麗思說： “ 我的小姐，真的，我是老了，這樣熱鬧的音樂會，我居然也會瞌睡的。不知你講到什么時候才下臺的 ? 我不曾給你鼓掌，抱歉得很?！?br>????“說哪里話 ? 他們都不要聽，我講得太深了呢。 ” 阿麗思?xì)鈶崙嵉卣f。
????只一會兒阿麗思立即就笑容滿面了，因為她忽然地聽到了一種美妙的音樂聲。
????臺上：在開始演奏了。
????第一個上臺的是金鐘兒，他穿著黃白色的馬甲，有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子，揮動著靈巧的兩只手，輕輕地叩著銀鈴。
????叮令令令，叮令令令，叮令令令 ……
????第二個是吟蛩，銀白的袍子，金黃色的大衣，他是一個貴族式的藝術(shù)家，他用力地敲著他的一口小金鐘。
????金 …… 金 ……
????于是他們兩個合奏一曲。
????叮令令令，金 ! 叮令令令，金 ! 叮令令令，
????金 ! ……
????這樣和諧的合奏，博得全場熱烈的鼓掌。阿麗思的一雙小手，也跟著大家上上下下的拍了一陣。她拍得出神了，當(dāng)大家停住了手，她還在用力地拍呢 ! 于是寂靜的會場中，爆發(fā)出了一種叫大家發(fā)笑的聲音。
????劈啪 ! 劈啪 ! 劈劈啪 ……
????果然，大家笑了，而且高聲地喊著。
????“聽呀 ! 一個外國女孩子在表演《拍手曲》了 ! ”
????“拍手的藝術(shù)呀 ! ”
????“比剛才沒有誰要聽的演講要好得多 ! ”
????幸虧臺上又在開始表演了，不然恐怕他們要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下去呢。那么，我們的阿麗思會不會退出會場呢 ?
????不會，她還是正襟危坐著，不怕大家嘲笑。她想： “ 我家里不是有一個媽媽，一個姐姐，還有許多許多朋友嗎 ? 媽媽加姐姐，加朋友，就是愛。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 ……
????不等阿麗思想完，美妙的音樂又起來了，阿麗思的一腔怒氣立即又化成歡喜。第三、第四是一對表兄弟，樹鈴子與金鈴子表演；先是樹鈴子出場。他穿著茶褐色有黑縱條的衣服，走到臺的中央，把琵琶輕輕地緩緩地?fù)軇印?br>????吉慶，吉慶，吉吉慶 ! 吉慶，吉慶，吉吉慶！
????“好呀！”
????“好極了！”
????“再來一個！”
????在大家的歡呼聲中，金鈴子向大眾打了一躬，微微的色的衣服，嵌著金線，分外寫意。他隨手把月琴彈幾下。
????啟智，啟 ! 啟，啟智，智 !
????“好極了 ! ”
????“再來一個 ! ”
????“不好，一點不好，不要再來一個 ! ”在大家叫好聲中獨(dú)有那流氓 ( 是個冒牌少將 ) 蚱蜢，他偏偏說不好。
????于是會場里發(fā)出一種 “ 嗤 ! 嗤 ! 嗤 ! ”的聲音來。
????但是蚱蜢還要說： “ 不好，一點不好，不要再來一個 ! ”
????主席便在臺上大聲說： “ 出去 ! 你這個不懂得藝術(shù)的丘 ( 意思是說兵 )! 你還是掮著那鎮(zhèn)壓牌、肅靜牌，拉長破竹似的嗓子，喊那乎呃 ! 乎呃 ! 當(dāng)一個開路的搗蛋鬼吧 ! ”
????“對 ! 搗亂分子 ! 趕他出去 ! ”
????“趕他出去 ! ”
????蚱蜢憤怒地說： “ 趕我出去 ? 好，請你們不要忘記我是個憲兵隊的隊長，而且還是個少將呢。你們，這一伙傻子，沒有眼珠的 ! 等一會兒來給點顏色你們瞧瞧 ! ”
????場里的許多藝術(shù)家都是怕事的，聽他這么一說，便誰也不敢響了，主席也不敢響了。獨(dú)有阿麗思不肯罷休，她以為他不守會場秩序，非得趕出去不可。憲兵隊隊長她也不怕，猛地站起身來 ( 袋鼠奶奶拉也拉不住 ) ，走到蚱蜢那里，一把揪緊，倒提了他的腳，奔到會場門口，盡力的往外一扔，也不管把他扔出去有幾多遠(yuǎn)。
????“豈有此理 ! ”當(dāng)她回進(jìn)來時還在這樣說。她是說慣了這句話的。
????“外國女孩子萬歲 ! ”
????“外國女孩子萬歲 !! ”
????“外國女孩子萬萬歲 !!! ”
????大家都稱贊阿麗思。
????阿麗思覺得很討厭?！昂煤玫奈业难葜v不聽，扔掉了一只蚱蜢算不了事的，倒來稱贊我了。”
????她便不愉快地說了： “ 依賴人家的武力，靠人家的幫忙，鴨屎 —— 臭 ! ”
????大家沒有一個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
????接著這音樂會又演奏起來，現(xiàn)在該是樹鈴子和金鈴子表演二重奏了。
????吉慶，啟 ! 吉慶，智 ! 慶吉，啟智 ! 慶吉，
????啟智 ! ……
????鼓掌聲還沒有停，臺上的四個 —— 金鐘兒、吟蛩、樹鈴子和金鈴子，合奏起四重奏來。
????叮令，金 ! 吉慶，智 ! 叮令，叮令，啟啟
????啟 ! 智智智 !
????吉慶，啟 ! 叮令，慶 ! 吉慶，吉慶，令令
????令 ! 令令令 !
????第五個是紡織娘獨(dú)奏。她披上一件閃光的青衣，發(fā)髻卻是蓬松雜亂的，很有點浪漫藝術(shù)家的氣味。一種古怪的樂器紡紗車加織布機(jī)放在她面前，她撩起袖子，側(cè)著頭，左手搖著，右手推著，便發(fā)出奇怪的樂聲來了。
????嘰嘰，噓噓，軋軋軋 …… 嘰嘰，噓噓，軋軋軋 ……
????這樣的樂聲引得大家笑了。這個笑，并非惡意的笑，只覺得好笑而笑，但是紡織娘似乎怪難為情的，便紅著臉，挾著樂器下臺去了。
????第六個是班鈴子，他是黑面孔，吹著一個奇怪的哨子。
????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 ……
????第七個是蜻蜓，戴著黃色橫紋的帽。他是一個矮子，像個大蘿卜，他又輕又重地打著一個用黃銅制的鐘不像鐘、盤不像盤的東西。
????叮叮叮 !—— 咯 ! 叮叮叮 !—— 咯 ! ……
????第八個是邯鄲，他是一個平平常常的音樂家，吹著一管細(xì)長的簫：
????私隱 —— 私隱 ——
????第九個是油葫蘆，罩著一件栗色的長袍；嘴邊觸起兩撇長須，他吹著一支短笛。
????可洛，可洛利 —— 可洛，可洛利 ——
????這樂聲又惹得全場大笑起來。因為他和紡織娘的音樂藝術(shù)程度一樣幼稚，但是他們卻常常想出風(fēng)頭，所以到處出丑。
????油葫蘆下臺時，他臉蛋紅得像豬肝。
????阿麗思想： “ 這同我剛才演講不出時的羞愧差不離。 ”
????第十個是絡(luò)緯，他有一個三角形尖頭頂，一上臺，便猛烈的碰著兩個鐃鈸，姿態(tài)非?；?br>????閣閣，閣路 ! 閣閣，閣路 !
????第十一個是叫哥哥，穿著綠色的短袍，褐色的斑條的襪子，樣兒真美。他走上臺來，不帶什么東西，只張大嘴巴，清唱一曲。
????奇 …… 奇 …… 奇 …… 弟 …… 弟 …… 弟 ……
????阿麗思想： “ 像你這樣的聲音，一點也不好聽的，有什么希奇 ! 而且你明明是個 ‘ 叫哥哥 ' ，為什么又是 ‘ 喊弟弟 ' 呢 ? ”
????但是，大家在他下臺時仍然照例地一樣的拍手。
????阿麗思恨恨地說道： “ 這樣子要拍手，那樣子要拍手，狗叫要拍手，貓叫也要拍手，啊 ! 糟糕的拍手 ! ……”
????但是大家全沒有聽到她的話。
????現(xiàn)在是輪到主席親自出場了，他穿著黑色的大禮服，
????額上發(fā)光；幾粒汗珠綴在上面，倒像水晶一般，益發(fā)顯出他的美麗來。其實，他望著阿麗思正在著急呢。他念著他的詩句，用著唱歌的調(diào)子，聲音顫動著，但是怪好聽的，連瞧不起他的阿麗思也連連點頭稱贊了。
????最后是全體音樂班學(xué)生的大合奏，主席蟬兒居中指揮，著實不錯，使阿麗思想起了教科書上 “ 洋洋悅耳 ” 的句子來；但是阿麗思最佩服的，還是蟬兒的清唱。

????十六 拿手好戲

????阿麗思聽罷詩人蟬兒的音樂，點了一點頭，她想： “ 他的音樂不比他的詩笨，其實他盡可以做一個真正的音樂家，為什么偏要做一個假詩人呢 ? 大概一個詩人比一個音樂家更值錢吧 ? 但是，詩人多少錢一個呢 ? 音樂家又是多少錢一個呢 ? 我們的算術(shù)教科書上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問題。不錯，做了詩人就可以當(dāng)校長，當(dāng)了校長就可以賺錢，賺了錢就可以 …… 就可以什么 ? ……”她笑起來了， “ 我啊，自己也回答不出來啊 ! ”
????忽然大家一齊高聲叫喊：
????“哈啰 ! 我們的音樂大家 ! ”
????接著，大家一陣拍手聲，拍得耳朵也幾乎震聾了；而且拍個不停，像三千尺的鞭炮聯(lián)串著放。
????阿麗思想： “ 討厭，手拍個不停，又是什么來了 ? 值得這樣子歡迎 ! 但是，這還不及歡迎我演講的時候拍得熱烈，他們連腳都拍著的呢?！?br>????拍手聲停止時，會場里出現(xiàn)了一位怪物：扁腦袋，兩手短，兩腳長，挺著鼓也似的大肚皮，瞪眼睛，闊嘴唇，穿著一件淡綠色有著淡黃圓點兒的大衣，像是初出浴似的，大踏步跨進(jìn)來。主席急忙三腳兩步地跑上前去迎接，并且在前面領(lǐng)導(dǎo)著走，扶著他跨上臺，他便在講臺旁邊大模大樣地坐著，一個小土墩似的肚皮高高地聳著。
????阿麗思險些兒大聲地叫出來： “ 不知他肚子里頭有沒有小孩子 ? ”
????袋鼠奶奶急忙捂住她口，不叫她驚鬧了全場。她勸說著， “ 我的親愛的小姐，這是會場呢。你看看那里貼著的標(biāo)語，上面寫的是什么呀 ? ”
????阿麗思扭過頭一眼望過去，只見臺的兩旁，滿是標(biāo)語：
????遵守秩序，請勿喧嘩。
????隨地吐痰，有礙衛(wèi)生。
????不準(zhǔn)吸煙，預(yù)防炎災(zāi)。
????任意小便，旁觀不雅。
????長期抵抗，暫時退讓。
????忍痛奏樂，毋忘國恥。
????阿麗思看了起先是點點頭，后來她卻不以為然。她說出她的理由來，她說： “ 我們學(xué)校的禮堂里，也有此種標(biāo)語，但是我們?nèi)耘f可以不照它做的，這種標(biāo)語，裝模作樣，寫寫罷了、
????和蜜蜂糖果公司里的《劃一不二》，百貨公司里的《大減價廿一天》一樣的。我看見街上貼滿著《抵制日貨》的標(biāo)語，可是他們都沒有去做呀 ……”
????阿麗思沒有講完她的一大片理由，自己早已在聽主席的介紹詞了。只有袋鼠奶奶還對她呆望了一會，等著她說出下文來。
????主席咳了幾聲嗽，把喉嚨里的痰都咽了下去，然后把聲音提得很高很高地說：
????“諸位：今天我們非常的榮幸，請到了一位音樂專家金錢蛙學(xué)士。不久前考上了博士，原是我們國家的著名音樂家，也是全世界的著名音樂家，就是他在人國里，也是一位著名的大鼓調(diào)專家。他是全世界最有音樂天才的一個 ! 他生出來只有一個月，便在一個私立的音樂專門學(xué)校里畢業(yè)了，并且考了第一名；但是一星期后，他又在國立大學(xué)音樂院畢業(yè)，得到了學(xué)士的頭銜。那時他在我們國里已經(jīng)很有名了，有三十家書店爭買他作的那部十萬字的《音樂十講》，得到了十萬元錢。 ‘ 金錢蛙 ' 這個綽號，就在這時候得到的；但是，諸位要知道，這是一個榮譽(yù)的綽號呢 ! 可是他還不滿足自己的音樂知識和音樂技能，所以就決心出國留學(xué)，他便考進(jìn)了人國的私立青草大學(xué)，青草大學(xué)在人國是一個有名的私立大學(xué)，只有三天，他便得到了音樂碩士的頭銜。他又轉(zhuǎn)入人國的國立池塘大學(xué)繼續(xù)研究，居然在二十四小時中畢業(yè)，以后他便是博士了。他的那篇博士論文，題目是《音樂與人生》，共一百萬字，都是蝌蚪文，人國的大報館像老申報、新聞報、晨報、大晚報和時事新報等等十八家，都連夜請了蝌蚪文專家翻譯出來，用大號字頭條標(biāo)題登載在第一版上，他的論文的價值，真是……”
????主席講到這里，咳起嗽來，停了片刻，繼續(xù)介紹道：
????“博士不僅是音樂的藝術(shù)到了頂點，并且他在池塘大學(xué)里在課外再研究游泳，百米游泳，只須十秒鐘，成績打破世界紀(jì)錄，現(xiàn)在人國的 ‘ 蛙式游泳 ” ，就是博士創(chuàng)造發(fā)明的。聽說今年一九三二年的美國洛杉磯旁的全世界運(yùn)動大會，特地聘請博士擔(dān)任游泳錦標(biāo)總裁判，于此可見博士的游泳術(shù)，也是世界第一?，F(xiàn)在博士被榮任為國立音樂研究院院長，并兼任國立蟲類大學(xué)音樂教授，又兼任人國的海洋大學(xué)游泳院名譽(yù)教授，所以，總而言之，統(tǒng)而言之，合而言之，一言蔽之，金錢蛙博士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音樂家，并且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游泳家。今天承蒙他不棄，光臨敝國昆蟲音樂大會，演奏他的拿手好戲，我們的耳福、眼福真是不淺。再，博士極注意衛(wèi)生，他此次來演奏，事前先在浴池里洗了七天七夜的澡。博士是這樣的誠意，我們應(yīng)當(dāng)大大地歡迎他 —— 鼓掌 ! ”
????不用說，主席話猶未完，拍手聲像炒焦了的大麥，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劈劈啪啪 ……
????但是阿麗思又在想了： “ 這還不及歡迎我演講的時候的熱烈呢 ? 腳都還沒有拍著呀 ! ”
????音樂家金錢蛙博士等到拍手聲停止時，才慢慢地站起身來，站近臺口，說了幾句謙遜的客套語：
????“兄弟對于音樂，閣 ! 并沒有什么研究，閣 ! 只是稍微懂一點罷了，閣閣 ! 承主席這般贊揚(yáng)，閣 ! 使兄弟更覺慚愧呢，閣閣 ! 今天要在諸位面前獻(xiàn)丑的，閣 ! 也并不是拿手好戲，閣 ! 僅僅是隨便唱唱罷了，閣 ! 請勿見笑，閣閣 ! 最后兄弟要聲明一句：閣 ! 兄弟不能算是一位音樂專家，閣 ! 只是一個空肚博士而已。閣閣 ! ”
????阿麗思低頭在想： “ 你本來不能算做一個音樂專家，只是一個謊話專家而已；至于博士，也只是大肚皮博士而已。在這個場里的，本來全是說謊大王，他們批評我演講時不能用 ‘ 兄弟 ' 的，何以他接二連三的用 ‘ 兄弟、兄弟 ' 呢 ( 阿麗思的記性太好了，她又忘記自己是個女孩子呢 ) 。就是主席吧，也是一個謊話專家，剛才編了一大篇謊話來欺騙大家，此刻金錢蛙不是自己說對于音樂并沒有什么研究嗎 ? 當(dāng)場說謊，當(dāng)場出丑，羞 ! 其實這個大肚博士，滿身是皮膚病，主席偏說他講究衛(wèi)生，每天洗澡。如果他不是每天洗澡，怕要癢死呢。聽他說起話來像老和尚敲木魚，閣閣閣的，這不知又是害的什么病 ……”
????臺上掛出一個牌子來： “ 全世界第一流音樂家金錢蛙博士大鼓調(diào) ” ，這把阿麗思的思路打斷了。突然，響亮的大鼓咚咚咚地響著，阿麗思抬頭時，金錢蛙正用著兩根金柄的銀錘，用力地敲著他自己的肚皮，肚皮非但不破，而且會咚咚咚地響，這一來，叫阿麗思看得樂了，莫說全場在注意這位傳奇式的音樂家金錢蛙博士的歌唱，連阿麗思也打起精神來注意他了。
????全場寂靜，只有咚咚咚的大鼓聲。忽然金錢蛙闊嘴一張：粗而低啞的歌聲直沖出來。
????閣 ! 閣 ! 閣 ! 山海關(guān)外，山海關(guān)內(nèi)，窮人哭 !
????米貴柴貴像珠玉，閣 ! 像珠玉，
????啊，啊，啊，窮苦人家只能吃薄粥 ! 閣 !
????富人家吃魚、吃肉；閣 ! 心里還不足，
????大馬高車日夜去行樂 ! 閣 ! 閣 ! 閣 ! ……
????全場第一個滾出眼淚來的是阿麗思，不久，大家都在哭了，因為這歌曲太感動人啦。金錢蛙博士自己忍不住也哭了，所以這一個著名的歌就沒有唱完。
????忽然阿麗思含著眼淚，嘶啞著聲音喊道： “ 這樣好的歌再來一個 ! ”
????于是大家齊聲喊道： “ 再來一個 ! ”
????其實金錢蛙沒有哭，他是做慣這種把戲的，因為不是這樣自己也裝哭，便顯不出他唱的歌的價值來。當(dāng)大家哭時，他用手掩著面孔在笑。他從手指縫中望見第一個喊“再來一個”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先前要打他的那位阿麗思小姐，便吃了一驚。他想：“罷了，再唱一個走吧，別在這里給她認(rèn)出來了挨打，那才倒霉啦。幸虧她是一個記性不好的小女孩子 ! ”
????金錢蛙的面孔上抹的滿是唾水，遠(yuǎn)望上去真像眼淚，他也不把它揩干，就搖著滿是淚痕 (?) 的臉孔，唱道：
????做人莫做富家翁，閣 ! 閣 ! 閣 !
????朝積金銀夜積銅，閣 ! 閣 ! 閣 !
????積得錢來無處用，閣 ! 閣 ! 閣 !
????千家叫苦萬家窮 ! 閣 ! 閣 ! 閣 ! ……
????阿麗思聽了這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用袖筒掩著面孔往外就走。可是大家聽了她這奇突的一哭，反而一齊好笑起來了 —— 哈 ! 哈 ! 哈 !

????十七 算錯分?jǐn)?shù)

????阿麗思哭了出去，卻又笑著進(jìn)來，因為她記起會開罷之后，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算分?jǐn)?shù)。她倒要看看大家怎樣算的。
????她想： “ 自己是個小學(xué)三年級的學(xué)生了，加減乘除算法都會得。他們連阿拉伯?dāng)?shù)字都不認(rèn)識，怎么算呢 ? 或者他們會像虻蟲算命那樣算的 ? 這樣就糟糕了 ! ”
????音樂表演節(jié)目完了之后，大家關(guān)心的便是自己成績表演的分?jǐn)?shù)，然而主席對于算分?jǐn)?shù)這件事情，有點頭痛，只好每個都批一百分吧，在大家固然是高興，然而世界上決沒有這回事。不過藝術(shù)家是浪漫的，最好三加一等于四也不知道，那便是頭等的藝術(shù)家了?，F(xiàn)在可苦了主席，紛紛要求他評定各個的分?jǐn)?shù)，怕的是六十分以下的不及格，那便要留級，沒有畢業(yè)，學(xué)士、碩士、博士當(dāng)不成了。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主席忽然想得一個計策，便大聲向大眾說：
????“現(xiàn)在．諸位靜聽 ! ”
????這一喊，喊得全場寂靜無聲；大家以為校長先生要宣布每個都是一百分。但是，不對，這是大家的妄想。
????主席接著又說：
????“今天我們真走運(yùn)氣，趁這位音樂專家金錢蛙博士在此地，我們的分?jǐn)?shù)就煩勞他算一算。剛才我忘記向大家介紹，他又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會計師呢。只要看他滿身所帶的金錢，一年到頭，春夏秋冬四季，少一個多一個都不會錯，便可以相信了。 ”
????大家聽著，都吃驚得呆了。怕只怕這位大模大樣的博士，馬馬虎虎地每個給他五十九分的不及格分?jǐn)?shù)，那真苦了。只聽得主席轉(zhuǎn)身請著博士說：
????“博士 ! 請了 ! 這算分?jǐn)?shù)的這件事，費(fèi)你的心啦 ! ”
????但是這位博士回答說： “ 詩人 ! 這事我干不來 ! ”
????“哈哈，別客氣，你是一位公正的會計師呢。 ”
????金錢蛙博士正當(dāng)要想說出一個 “ 不 ! ”字來，蟬兒慌忙向他丟了幾個眼色，于是他只好露出苦笑來，勉強(qiáng)地點一點頭。然后蟬兒再跑近他些，用嘴湊在他耳朵旁邊低語著： '
????“這事不打緊，我也知道你不懂得算術(shù)，凡是天字第一號的藝術(shù)家都不懂得算術(shù)的；可是今天沒奈何，只有請你幫幫我的忙，每一個馬馬虎虎地都給他六十分算啦 —— 個個及格，皆大歡喜 ! ”
????但是，事情真糟糕，金錢蛙博士的耳朵沒有耳殼 ( 他本來是也有耳殼的，就因為他一天到晚太麻煩了，閣閣閣地盡唱著他的歌，所以便給兩條腿的人拿住了問他： “ 你有沒有耳朵 ? 整天給你麻煩死了，閣閣閣地叫 ! ”但是他脾氣也不好，不抱歉一聲，反而強(qiáng)橫地說： “ 我可沒有怕聽美麗的歌的耳朵 ! ”那兩條腿的人說： “ 好，你沒有耳朵，這個耳殼用來做什么的 ? 撕了吧 ! ”于是把他的兩個耳殼撕了下來。這一下，他不單是少了兩只耳殼，而且忍痛得眼睛也瞪了出來，肚皮也脹了起來，的確是博士生命史上最恥辱的一頁 ) ，所以這些話，雖然說得很低很低，可是在臺下的聽眾依然聽得了的。
????這中間有一部分成績不好的很高興這樣做、樂得假癡假呆地讓他批了一個及格的六十分，不是一件很便宜的交易嗎 ? 可是，有一部分成績好的就不愿意這樣做，這樣做是一個糊涂辦法，他們或者有八十分、九十分、一百分的希望，這么一來，太吃虧了，所以他們堅決的反對著。
????“我不要馬馬虎虎地六十分的及格分?jǐn)?shù) ! ”金鐘兒第一個大聲地反對。
????“我也不要馬馬虎虎地及格的六十分 ! ”金鈴子第二個大聲地反對。
????“不許馬馬虎虎 ! ”樹鈴子高喊出來。
????“不要臭及格 ! ”吟蛩也高喊出來，聲音更響。
????這樣的大吵大鬧，倒弄得蟬兒過意不去，難為情得很；又弄得金錢蛙臉上無光，地位、身價一落千丈。
????大家正在鬧得亂紛紛的時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阿麗思又跑進(jìn)來了?？此臉幼拥褂质歉吒吲d興、活潑潑的了。
????看呀！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外國女孩子又進(jìn)來了。”
????這一聲，倒叫大家停止了吵鬧，所有的目光齊集在阿麗思身上。當(dāng)主席的畢竟聰明，他想：現(xiàn)在好了，我來再利用一下吧?！?br>????他便又聲說：
????“現(xiàn)在，諸位靜聽！”
????這一聲，又叫大家目光轉(zhuǎn)移到臺上主席的身上去了。主席接著說：
????“既然大家客氣，不好意思再讓金錢蛙博士費(fèi)心，那么 我們不妨請這位聰明、外國來的來賓阿麗思小姐來評分，她不是很有才能嗎？”
????“贊成！”大家一齊喊著。
????“好的，我也贊成；不過這位當(dāng)評判的小姐有什么資格？”金鐘兒一半兒贊成一半兒反對。
????阿麗思老實不客氣地?fù)屜日f：“我，我是小學(xué)三年級生！”
????“嘻！小學(xué)三年級生，怎么配做我們音樂大學(xué)生的成績評判呢？”金鈴子冷笑起來了。
????“不贊成這樣蹩腳的評判先生 ! ”大家又一齊喊著。
????這事又苦了蟬兒了；幸虧他的說謊本領(lǐng)還可以，他就向大家解釋道： “ 諸位，別得罪了來賓。人國的小學(xué)，相當(dāng)于我們大學(xué)以上的研究院，程度很深很深的，這事，金錢蛙博士他可知道的 ( 他說時，眼睛向金錢蛙映了幾映 ) 。她，盡夠作我們的良好的評判先生了。 ”
????吟蛩也說：“這倒很難相信，若不是叫她先唱一個歌給我們聽聽，有誰肯佩服呢 ? ”
????“對呀 ! ”大家又一齊喊著。
????蟬兒皺著眉頭，苦笑著，招招手，苦惱地向阿麗思說： “ 那么，請唱一個短歌，讓大家欣賞欣賞吧。 ”
????“很好 ! ”阿麗思愉快地回答著，走上臺去，向大家鞠了一個躬，開口便唱：
????三歲小孩，
????穿著紅鞋；
????搖搖擺擺，
????一步一拐；
????走出門外，
????到學(xué)堂來，
????先生呀，請你別笑我，
????我不讀書，我來坐坐；
????坐坐肚皮餓，
????回家吃奶找婆婆。
????“啊喲 ! 看不出她小小年紀(jì)，歌唱得這么好 ! ”吟蛩立刻稱贊阿麗思了。
????“好得很呀 ! ”大家又一齊喊了起來。
????蟬兒得意地說： “ 你們想想，我的話還不都是實話嗎 ? ”
????然而金錢蛙有點難堪了，并且有點害怕了，他現(xiàn)在和阿麗思站得很近，恐怕她想起從前的瞎造謠言的事情來。其實，阿麗思一來她記性不太好，二來她這時候沒有空工夫算舊帳，三來她這個天真愉快的女孩子心里是不記誰的過失的。
????“現(xiàn)在，就請來賓小姐評定分?jǐn)?shù)吧 ! ”蟬兒趁這個大家在贊美和欽佩的時候，馬上乘機(jī)這樣說定。
????湊巧阿麗思又是老實不客氣地說一聲： “ 好 ! ”便用手指伸屈著，計算著，好一會兒，她便評定金鐘兒的表演成績是五十九分。
????“喔 ! 喔 ! 喔 ! ……”全場都喧鬧起來了；而且詫異得了不得。因為金鐘兒每一次在音樂大會里表演，總是頭兒，腦兒，尖兒，頂兒，他的成績不是八十分，便是九十分，或者是九十五分；不是第一，定是第二，第二是最低的了?？墒墙o阿麗思這么一評定，他自己和大家都出乎意料之外。表演成績不大好的，尤其著急，金鐘兒那樣好的音樂，尚且只有五十九分，我們恐怕要給她批個鴨蛋分 ( 零分的意思 ) 了。
????“喂 ! 你這位外國評判先生 ! 你，你是怎么算法的 ? 恐怕算錯分?jǐn)?shù)了吧 ! ”金鐘兒忙著站起來責(zé)問。
????“對?。灰欢ㄋ沐e分?jǐn)?shù)了 ! ”大家一齊喊起來，巴不得她算錯了分?jǐn)?shù)。
????阿麗思說： “ 算錯分?jǐn)?shù) ? 那是不會有的事 ! 我減法乘法除法都會得，難道就不會加法嗎 ? 加法是一年級生都會呢。譬如三匹黑布加二匹白布，不是共有五匹布嗎 ? 再譬如四條馬，加五頭牛，不是等于九頭牛嗎 ? ”
????“嗄 ! 這是真正的外國算術(shù)了，馬和牛加起來怎么都是牛呢 ? ”大家一齊喊了起來。
????“現(xiàn)在，請你把各項分?jǐn)?shù)逐項揭示出來，再來總結(jié)一下，看對不對 ? ”金鐘兒著急地又說。
????“好 ! ”阿麗思便大聲宣布著： “ 金鐘兒的表演成績：姿勢 18 分，手指 19 分，聲音 17 分，調(diào)子 19 分，節(jié)拍 16 分，加起來等于 59 分。 ” 說完之后，她再在黑板上寫一個算式給大家看：
????姿勢……………… 18
????手指……………… 19
????聲音……………… 17
????調(diào)子……………… 19
????節(jié)拍………………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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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喲 ! 這分明是八十九分呢，怎么會是五十九分的 ? 算錯分?jǐn)?shù) ! ”金鐘兒吃驚地說著。
????“算錯分?jǐn)?shù) ! 算錯分?jǐn)?shù) ! ”大家一齊喊起來。
????阿麗思笑嘻嘻地說： “ 你們自己算錯了，反說我算錯。你們看：右邊 8 加 9 ，再加 7 ，再加 9 ，再加 6 ，不是 39 嗎 ? 這里不是寫一個 9 字嗎 ? 左邊五個 1 不是 5 嗎 ? 這里又不是寫著一個 5 字嗎 ? ……”
????大家又一齊喊起來： “ 算錯分?jǐn)?shù) ! 算錯分?jǐn)?shù) ! ……”
????突然外面聲音大得了不得，像一萬條響尾蛇搖動著它們尾巴上一萬個鈴子那樣，一片喊殺、喊燒的聲音，把大家嚇做成一團(tuán)了。

????十八 神圣戰(zhàn)爭

????外面的聲音，越鬧越響；里面的群眾，越聽越慌張。
????蜻蜓從門縫里窺見了什么，他吃驚地叫出來。
????“逃呀 ! 不好了 ! 蚱蜢領(lǐng)了他的憲兵隊打進(jìn)來了 ! ”
????叫哥哥也大聲地亂嚷： “ 真的 ! 真的 ! 不逃不得了 ! 快快逃走呀 ! ”
????平時會說會話、能干得了不得的藝術(shù)家們，到了此時都已嚇做一團(tuán)，全沒有半點主意，只是亂跳亂躲，好像一群老鼠聽到一只大山貓來了一樣。
????但是阿麗思立刻跳下臺來，飛也似的奔到門口。她，把守著大門，不讓一個蚱蜢憲兵 —— 一個強(qiáng)盜能夠進(jìn)得來，進(jìn)得來的都只有死。五分鐘后，憲兵隊的猛攻，給阿麗思輕輕擊退了。
????這時候，藝術(shù)家們又逐漸活動起來了，正如他們當(dāng)春天來了的時候那樣，他們又過好了一個冬了，看到阿麗思的戰(zhàn)績，都吃驚得出乎意料之外。
????紡織娘說： “ 這批強(qiáng)盜坯 ! 打死了許多，總算可以吐一口平時被欺侮的怨氣和怒氣 ! ”
????金鐘兒搖搖頭說： “ 你且莫快活，他們勢強(qiáng)，我們勢強(qiáng)，敗退了會再來的，再來的時候這個愚蠢的阿麗思，說不定便得爬著走了，因為她一定會受傷得站不起身來。 ”
????話剛說完，外面又響起了一片吶喊聲：
????“殺，殺，殺盡這般老古董的藝術(shù)家 ! ”
????場里面照例的再起一陣騷動，照例的像貓來了后的老鼠亂竄著，他們只恨少生幾只腳，不然可以逃得更快些 ( 其實他們已經(jīng)生得不少腳了 ) ?？墒前咽卦诖箝T口的阿麗思，毫不心驚，撩起衣袖，沉著應(yīng)戰(zhàn)。
????這一次，作著勇猛進(jìn)攻的，是蚱蜢帶來的特別海軍陸戰(zhàn)隊蝦蟆軍，個個是體魄壯健、大肚子的好漢 ( 可惜做了強(qiáng)盜的爪牙 ) 。只聽得蚱蜢下令一聲沖鋒，他們便閣閣地像拖著木屐 ( 其實他們不拖木屐的 ) 般的向前猛沖。阿麗思雖然沒有良好的武器，可是赤手空拳也著實厲害；怎奈陸戰(zhàn)隊素來是有十足的奴隸性的，只是服從著瘟軍官的命令，作著無渭的犧牲，他們竟像大潮巨浪般的涌過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前仆后繼，終于迫著阿麗思退進(jìn)了大門口，后退了兩步，站定了再戰(zhàn)。
????戰(zhàn)事直到晚上才停止。鳥國的《大晚報》上載著這樣的一段戰(zhàn)事新聞。
????“阿麗思雖然赤手空拳，然而戰(zhàn)得十分勇猛，自古以來，實在少有。蚱蜢少將率領(lǐng)的蝦蟆陸戰(zhàn)隊，固然善戰(zhàn)，然而幾乎犧牲了三分之二，也還只奪得大門口?？墒莾煞昼姾螅匀唤o阿麗思奪了回去。聽說蚱蜢少將有求和的模樣，因為他的陸戰(zhàn)隊都已作了水鬼，剩下的也不肯再戰(zhàn)了。此事或由鳥國的梟、獸國的狼出面調(diào)停。只怕阿麗思態(tài)度強(qiáng)硬，條件苛刻，使蚱蜢少將下不了臺，和平就沒有希望了。 ”
????那些無用的藝術(shù)家，見到阿麗思奪回了大門口，頓時高興起來。大多數(shù)正在討淪如何援助阿麗思作戰(zhàn)，然而主席和少數(shù)的高等藝術(shù)家，像金鐘兒、金鈴子、吟蛩等等，老不高興，都竭力主張讓步講和。不料阿麗思對于梟和狼的調(diào)停完全拒絕，并且說他們是一口糞坑里的臟東西，都是不懷好意的。她對于蚱蜢的求和，提出四個嚴(yán)厲的條件：
????第一，撤退陸戰(zhàn)隊。
????第二，開除罪魁禍?zhǔn)昨乞焐賹⒌穆毼?，并且槍斃他?br>????第三，用大蟒皇帝的名義向昆蟲音樂會全體會員道歉。
????第四，賠償因這次挑戰(zhàn)所蒙受的一切損失。
????這不單是使蚱蜢難堪 ( 應(yīng)該難堪，活該 !) ，并且也使大蟒皇帝臉上難看 ( 有什么難看，說不定就是他叫蚱蜢如此做的 ) 。自然，和議破裂以后，有的只有更猛烈的戰(zhàn)爭。這時，主席和少數(shù)的藝術(shù)家，倒怪阿麗思多事了。
????故事又開始了。大蟒皇帝因蚱蜢少將無用，改派了一個蝗蟲中將來了 ( 是嗎 ? 這場不義的戰(zhàn)爭大蟒皇帝也是有份的 ) 。除了增加死不完的蝦蟆陸戰(zhàn)隊，并帶來了大批蚊子飛機(jī)隊，以及蒼蠅炸彈隊，赤練蛇機(jī)關(guān)槍隊，限令三小時攻破大門。重磅的炸彈從飛機(jī)上像冰雹一般擲下來；密集的機(jī)關(guān)槍彈，像雨點一樣的飛過來。冷眼旁觀的少數(shù)藝術(shù)家，以為這一次多管閑事的阿麗思一定會犧牲了，誰叫她那么大膽子干的 ? 多數(shù)膽小無用的藝術(shù)家縮做一團(tuán)，只有幾個替阿麗思助威吶喊，卻并不肯拼著性命走上第一線，時時刻刻卻在擔(dān)心阿麗思吃敗仗，敗下來不打緊，怕只怕自己沒了命。然而結(jié)果竟使這般膽小無用的藝術(shù)家們破涕為笑；使那般看冷眼的藝術(shù)家們希望讓步和平，戰(zhàn)事速了的迷夢震破，阿麗思竟然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把所有的蝦蟆陸戰(zhàn)隊，蒼蠅炸彈隊，赤練蛇機(jī)關(guān)槍隊，像秋風(fēng)掃落葉樣地一掃而空，并且沖出大門口有一丈七尺多遠(yuǎn)呢 ( 后來因為只有一個人，戰(zhàn)線不能延長，自動退回來 ) 。鳥國的人民，獸國的人民，一致贊美阿麗思，說阿麗思是一個偉大的女將軍 ! 女英雄 ! 女壯士 !
????在爬蟲國的《每日新聞》上，也有佩服阿麗思的一段記載：
????“蝗蟲中將這次失敗實在是阿麗思頑強(qiáng)抵抗的結(jié)果。她，只有一顆純潔的心，不顧一切，拼死作戰(zhàn)，她的心目中只有抵抗強(qiáng)暴，打倒帝國主義 ! 因此蝦蟆陸戰(zhàn)隊第二次全軍覆沒了；蒼蠅炸彈隊的第三隊隊長和一百十七個士兵，無一生還；赤練蛇機(jī)關(guān)槍隊也受了重大的損失，幾乎不能再戰(zhàn)；只有花蚊子飛機(jī)隊發(fā)揮了一點兒威力。真是一件大可憂慮的事 ! 當(dāng)初蚱蜢少將動手的時候，預(yù)定四小時即占領(lǐng)大門口，不料戰(zhàn)事糟到這般地步。現(xiàn)在只有撤換將軍，重派大軍，和阿麗思蠻干到底這條路了 ! ”
????果然大蟒皇帝野心不死，決意要征服阿麗思 ( 這是表面話，其實是要奪占那個寬敞美麗的會場 ) 。選派一個赫赫有名的眼鏡蛇中將，帶著陸軍第九師團(tuán)、第十一師團(tuán)、第十四師團(tuán)、螃蟹坦克車隊、蜘蛛電信工程隊、蜈蚣野炮隊，立即出發(fā)攻擊。這個消息傳來，嚇得主席和看冷眼的藝術(shù)家更加憎恨著阿麗思，詛咒著阿麗思，希望她這次戰(zhàn)敗，最好是戰(zhàn)死，戰(zhàn)事可以早點結(jié)束。那般膽小無用的藝術(shù)家，只有躲在壁角落里嗚嗚咽咽的哭泣。
????三百多尊大大小小的野炮排列著轟擊，一百多架飛機(jī)盤旋空中亂擲炸彈，并且掃射機(jī)關(guān)槍；烏龜坦克兵隊橫沖直撞，到處沖擊，顯然這是一場更加兇猛的惡戰(zhàn)了。
????阿麗思怒吼著，她全身都是勇氣，她看清了這些侵略者猙獰的面目，只有堅定她奮勇抵抗的決心 ! 她覺得這是一個機(jī)會，可以把這一些 “ 強(qiáng)權(quán)即公理 ” 的流氓，殺個痛快 ! 殺個干凈 ! 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又殺退了她的敵人 ( 也是大眾的敵人 ) 。但是眼鏡蛇中將豈肯罷休，他索性下了總攻擊令，螃蟹裝甲車隊沖向大門口；蚊子飛機(jī)隊也對大門口狂轟濫炸；離大門口一千米地步，蜈蚣野炮隊，每分鐘射擊一百發(fā)。這樣轟炸了許久。阿麗思的戰(zhàn)壕 ( 就是大門 ) 完全被破壞了。但是阿麗思并不退讓一步，像一座山般屹立在坍毀的大門口，努力廝殺，敵兵終于大敗退去。
????這一回，眼鏡蛇中將只有憤怒，嘆息，佩服，領(lǐng)教。
????壁角落里，桌子底下，墻壁洞中的許多藝術(shù)家們，他們得到了阿麗思又戰(zhàn)勝了的消息，覺得哭也不好，笑也不好，竟是毫無辦法，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主張實力援助，有的主張精神幫忙，有的主張聽其自然，有的主張趕走阿麗思，認(rèn)為阿麗思目前雖打了勝仗，將來總要敗下來的；不如早日趕走了她，拔去了這個禍根為好……
????但是不等他們的議論完畢，眼鏡蛇中將的第三次總攻擊令又下了。一方靠著兵士眾多，武器銳利；一方雖然孤軍作戰(zhàn)，沒有后援，但是不怕死，為大眾，殺強(qiáng)盜，雙方都在作最后的決戰(zhàn)。其時蚊子的飛機(jī)隊用二千五百磅的特大炸彈到處轟炸，袋鼠奶奶的大兒子看不過了，他眼睛里冒出火來，望著藝術(shù)家們的袖手旁觀，坐著等死，實在惹他惱怒。這時候，他高喊一聲“殺 ! ”挺身出來擊落蚊子飛機(jī)三百架，但是他終于給他們炸死在阿麗思身旁。阿麗思看了，憤怒萬分，全力向前殺打著，侵略軍的尸體像山般的堆積起來，眼鏡蛇中將只得下令退兵了。
????大蟒皇帝接到眼鏡蛇中將出兵不利的無線電報時，吃驚得像啞巴一般，不會說話了，連忙召集御前會議，討論結(jié)果，決計采取強(qiáng)硬政策，無論如何損失，必須征服阿麗思 ( 記牢：這是門面話。其實是必須奪占那個寬敞美麗的場地 ) 。于是蜈蚣大將掛帥了，被派為 “ 征阿總司令官 ” 。蜈蚣大將軍是大蟒皇帝手下的最高軍官，他是著名的 “ 百足大將 ” ，曾經(jīng)出兵遠(yuǎn)征，是一個屠殺過幾百萬人的劊子手 !
????阿麗思大戰(zhàn)數(shù)場，太疲勞了，不能再戰(zhàn)。到此時藝術(shù)家們中多主張實力援助，但是主席不敢得罪大蟒皇帝，援助的事情始終像水中的月，鏡中的花，沒有實現(xiàn)。然而百足大將馬上來了，布置完畢，下令猛攻。陸軍向大門口猛撲，另有海軍蝦蟆陸戰(zhàn)隊側(cè)面攻擊大門西邊的側(cè)門，居然攻破了，這并不是海軍的忽然有用了，因為這鍘門調(diào)不出戰(zhàn)士來防守。阿麗思恐怕被敵兵包圍，截斷后路，救兵又不見來，只得退守二門口，堅固地把守著。
????百足大將僥幸勝利了，但是他再也不敢向前進(jìn)攻二門口，因為阿麗思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二門口狹窄好守，沒有側(cè)門的破綻，如果他們再來進(jìn)攻，可以保證守住它一百年?！?br>????這話叫百足大將聽了，心別別地跳著呢。
????時時刻刻在禱告和平的藝術(shù)家，現(xiàn)在和平真的有了希望了。他們立刻歡天喜地的接受了梟和狼的調(diào)停，開一個 “ 和平停戰(zhàn)會議 ” 。自然，大蟒皇帝也樂得答應(yīng)，總算有了面子，便派定了代表；這一邊，代表也迅速派定；中立國的出席代表也決定了，這都是在一分鐘里的事情，可見得大家對于和平的確抱有萬分的誠意。
????現(xiàn)在是飛機(jī)停在場上，野炮穿上了炮衣，坦克車藏進(jìn)了兵庫，軍隊都回到黑暗的營房里去了，停戰(zhàn)了，和平了，大家都在盼望著開那和平會議了。

????十九 圓桌會議

????三方面的代表都派定了：
?????????????昆蟲音樂會
????首席代表：金鐘兒先生
????副代表：阿麗思小姐
????秘 書：吟蛩先生
?????
?????????????????蟲 國
????首席代表：百足大將
????副代表：蝗蟲中將
????秘 書：蚱蜢少將

? ? ? ? ? ? ? ? ?中立方面
????梟爵士：殖民地專家兼劊子手
????狼將軍：軍事專家兼綿羊國總督

????八個代表便圍著一張圓桌開會了。這一張圓桌，曾經(jīng)用來切肉的，梟與狼兩個代表，以為在這一張不祥的桌子上開會，實在有點兒不大好意思，而且還有點兒嫌疑，最好換一張桌子。但是圓桌只有一張，別的都是方桌子，長方桌子，六角桌子，八角桌子，為要表示各代表座位一律平等起見，就不得不用這一張圓桌了。
????阿麗思又在轉(zhuǎn)念頭了，她想： “ 在這一張切肉的桌子上開和平會議，本來是笑話，怕那個寬敞美麗的場地終于會切肉似的被切割去了吧。但是有我阿麗思在此，不要怕，我必得竭力主持公道，絕不屈服地簽下喪權(quán)辱國的字 ! ”
????狼第一個站起來致開會辭：
????“今天是一個可以紀(jì)念的日子，和平就從今天開始。祝愿以后世界上永遠(yuǎn)沒有戰(zhàn)爭，我們大家都應(yīng)該努力做到這一點。我的所以稱為將軍，就是因為能戰(zhàn)亦能和平，你們看看我身上掛著許多鐵十字的勛章呀 ! 嗥 —— ”
????他末后的一聲冷笑，顯然是殺氣騰騰地。
????梟接著也說：
????“我也是一個和平使者 ! 一生致力于和平 ! 從前我雖恨死那般破壞和平者 ! 所以今日的會議，第一要緊，先把破壞和平的蚱蜢少將立刻執(zhí)行槍斃 !—— 或者先押上難民群眾的審判臺去審判，因為他是挑起戰(zhàn)爭的責(zé)任者 ! 其次，再把鼓動此次戰(zhàn)爭者，附和此次戰(zhàn)爭者，像大蟒皇帝、百足大將、蝗蟲中將等等，一律重重懲辦 ! 肅清世界上搗亂的魔鬼，和平才有保障，否則，我們寧可抗戰(zhàn)到底 ! ”
????大家聽著阿麗思的話，你看我，我看你，靜默了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蝗蟲中將又開口了。
????“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討論和平的問題。關(guān)于槍斃、懲辦等等不祥的話，可以丟開不講。我們首先要討論的，便是停戰(zhàn)的條件。 ”
????這一段話，說得金鐘兒首先鼓掌贊成，各代表也都微笑滿意，只有阿麗思板著臉兒不做聲。
????狼立刻從身邊取出一張《停戰(zhàn)協(xié)定》的草案來，是他和梟爵士預(yù)先商量計劃好的。
????第一條．：雙方實行停戰(zhàn)。
????第二條：阿麗思的軍隊不能駐扎在大門口。
????第三條：百足大將和蝗蟲中將所統(tǒng)率的軍隊撤退至大門口外。
????第四條：自協(xié)定簽字后，百足大將立即命令撤兵。
????第五條：限在四個星期內(nèi)全部撤盡。
????金鐘兒看完了條文，似乎很滿意，他心里想：最好就這樣簽了字，一切都成了。
????蝗蟲中將看了，只是瞪著兩顆眼珠，默不作聲，他是一十分不愜意，這樣的條件，有損帝國的體面。
????阿麗思看了，大不滿意，可是她正直，坦白，爽快，有話不能放在心里，她要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聽 ! 她激昂慷慨地說了。
????“停戰(zhàn)撤兵是無條件的，用不著條文。這種條文只是寫寫罷了，毫無用處。若然沒有停戰(zhàn)撤兵的真心，那么雖是有了條文，也是白白地的。譬如糖果公司里的蜜蜂老板，他寫著大減價廿一天，至少也有四十二天的虛話，甚至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都在減價的。什么 ‘ 劃一不二 ' ，什么‘貨真價實'，都是笑話 ! 如果天下的人個個都像我阿麗思，或者個個都像我的媽媽，我的老師，什么事情都講道理，世界上就沒有打仗的事情了。那么連方桌會議都用不到，還要什么圓桌會議 ! 這種會議越開越丑 ! 這種條文越寫越耍花招 ! ”
????梟爵士也開口說話了，現(xiàn)在他真像一個講文明，愛和平的上等人 —— 紳士，不過他那張尖嘴還是食肉者的嘴。
????“小姐，我勸勸你，你年紀(jì)還小，你還不懂事。沒有條文，就沒有根據(jù)，怎樣停戰(zhàn)，怎樣撤兵，都得詳詳細(xì)細(xì)地規(guī)定，一件一件地實行 ……”
????阿麗思更加憤怒了。
????“難道蚱蜢少將領(lǐng)兵打仗，他也有根據(jù)的嗎 ? 請問他根據(jù)什么 ? 根據(jù)什么條文 ? ”
????狼將軍摸摸兩撇八字須髭，揩掉了嘴邊的血跡，他也開口勸著阿麗思。
????“小姐，條文是一定要的，倘若條文沒有用處，世界上就不會有條文這個東西了。 ”
????阿麗思冷笑著說： “ 因為世界上住滿了像你們這樣弄虛作假、口是心非的，所以才要有條文這個東西。我是不喜歡一行一行的假條文的：寫著和平，其實是戰(zhàn)爭；寫著大減價，其實是大加價，寫著劃一不二，其實是七折八扣， …… 這些都是世界上強(qiáng)盜們玩的假貌偽善的把戲 ! ”
????梟爵士又說了：
????“但是這里在坐的都是正人君子，而且我是鳥國堂堂的爵士，其余幾位不是將軍，便是詩人，沒有一個強(qiáng)盜在這里的，所以我們所訂的條文是神圣的，公正的?！?br>????阿麗思還是怒氣沖沖地辯駁著。
????“既然大家要訂條文，那么，我們先來訂一個 ‘ 槍斃蚱蜢少將 ' 的條文，這是前提，這是最要緊的條文。這條文應(yīng)該這樣子寫：
????一、蚱蜢少將是罪魁禍?zhǔn)?，惹起?zhàn)爭。
????二、蚱蜢少將應(yīng)該槍斃。
????三、共放四槍：第一槍打他的惡腦；
????四、第二槍打他喝血的嘴；
????五、第三槍打他墨黑的心；
????六、第四槍打他兩條作走狗的腿。
????這六條條文須得首先通過，然后才可以討論別的條文。 ”
????大家聽了都搖搖頭。
????狼將軍皺著眉兒對梟爵士說：
????“怎么辦 ? 她越說越瘋了 ! ”
????梟爵士點點頭，低低地說：
????“由她去，別理睬她，我們管自討論我們的 ! ”
????這樣大家便鬼鬼祟祟、交頭接耳地低聲說話。但見：蝗蟲中將扮著兇臉，金鐘兒伴著笑臉，梟爵士與狼將軍勾勾搭搭地努力調(diào)解，他們總是聽了蝗蟲中將的話，去勸著金鐘兒；金鐘兒總是無可奈何地答應(yīng)，這樣，把條文一次一次地修改。
????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
????又是一大會兒。
????金鐘兒便站起身來在一張條文紙上簽下了字。
????阿麗思急得直起身來看。那條文已經(jīng)修改成這樣了：
????第一條：雙方實行停戰(zhàn)。
????第二條：阿麗思的軍隊永遠(yuǎn)不能駐扎在大門口。
????第三條：百足大將和蝗蟲中將所統(tǒng)翠的軍
????隊，撤退至大門口內(nèi)，以二門口為界。
????第四條：自協(xié)定簽字起一個月，百足大將開始命令撤兵。
????第五條：撤兵不限日期，高興就撤，不高興就不撤。
????附 件：大門口外一片平坦干凈的場地，永久租借給大蟒皇帝使用，或作軍用，或作商用。
????當(dāng)然，阿麗思是不肯答應(yīng)的，這是什么條文 ? 這是昆蟲音樂會的賣身契呀 !
????“喂 ! 誰叫你簽字的 ? ”阿麗思?xì)鈶崙嵉刎?zé)問金鐘兒。
????“我是首席代表，我有這個權(quán)力 ! ”
????“呸 ! 這是什么權(quán)力 ? 這是出賣民眾利益的狗力 ! ”
????“滾你的，不要多嘴 ! 你想破壞和平嗎 ? ”蚱蜢說。
????“滾你的，你才該滾了 ! 你是一個搗亂分子 ! ”蝗蟲說。
????“你是一個不要臉的東西 ! 女人家 ! 多管閑事 ! ”百足大將也說了。
????阿麗思?xì)獾谜f不出話來，只拿起墨水瓶狠命的對準(zhǔn)金鐘兒擲去， “ 啪 ! ”一聲，金鐘兒額上流出血來了?！八?! ”一聲，阿麗思再把那個協(xié)定條文撕成兩半。
????這樣，大家白辛苦了，開了半天的會議，一場無結(jié)果；反而害得為和平運(yùn)動出力的金鐘兒流了血 ! 掛了彩 !
????但是，阿麗思并不向大家道歉一聲，反而給大家丟了幾個白眼，恨恨地走了。
????大家給她無所畏懼的行動嚇呆了，眼睜睜地望著她走出去的高大的背影 ( 她忽然變得高大起來了 ) ，嚇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一口氣也不敢喘。

????二十 睡不著了

????阿麗思?xì)夤墓牡刈吡顺鰜怼?br>????她拉長了臉孔，知道她在忿怒 ( 自然為了金鐘兒簽了出賣民眾利益的協(xié)定條文 ) ；看著她鐵板的臉孔上還露有一點笑意 ( 自然為了她親手撕碎了那個不平等協(xié)定的條文，又打了自私自利的賣國賊金鐘兒 ) ；看著她踉蹌的腳步，知道她是疲倦了 ( 自然為了她已戰(zhàn)斗了多次 ) ；看著她攥緊了小拳頭，知道她是要抵抗到底的 ( 自然她要報仇雪恥 ) 。
????她搖搖擺擺地走到大門口，一看沒有了蟲國的陸軍、海軍，心里奇怪。 “ 難道他們已經(jīng)撤兵了嗎 ? 沒有這般快吧 ! 即使撤去了還會再來的 ? 最好讓我嚴(yán)陣以待，守候在這里 ! 且慢 —— 讓我先把側(cè)門關(guān)好 ! 再把戰(zhàn)壕砌好 ! ”
????阿麗思先把側(cè)門關(guān)上了，在門后再堆上許多東西：石子呀，木頭呀，磚塊呀，破椅子呀，使這扇側(cè)門非常堅固，輕易打不開。她再在門上寫兩行字：
????阿麗思在此
????百 打 不 怕
????側(cè)門給堆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以后，再在大門口與二門口的中間，建筑起一條戰(zhàn)壕，也是用石子和磚塊堆成的，十分的厚，十分的牢，于是阿麗思翹起大拇指說：
????“呱呱叫 ! ”
????她自己也在驚奇，只有一刻兒工夫，就把兩件大工程完成得這么好。她又在戰(zhàn)壕上面用白粉涂著：
????迎戰(zhàn)萬惡的帝國主義者 !
????弱小民族抵抗侵略萬歲萬萬歲 !
????阿麗思寫完了之后，覺得非常疲乏，就想睡覺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啊，怪寂寞的 ! 袋鼠奶奶嚇得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我想她一定躲在山洞里去了。只會吃飯、只會奏樂的藝術(shù)家們，怕還在演奏《后庭花》的亡國音樂呢，怎么一個也看不到，百足大將的影子呢 ? 蝗蟲中將的影子呢 ? 蚱蜢少將呢 ? 呀 ! 都不見了 ! 此地雖然是戰(zhàn)場，可靜悄悄地怪寂寞的。 ”
????阿麗思打了一個呵欠，她自己對自己說：
????“倦了，睡吧 !' 睡得好，精神好，睡一個鐘頭起來打退十萬敵兵 ! ”
????但是阿麗思又自己問自己了：
????“那么睡兩個鐘頭起來打退多少敵兵呢 ? ”
????阿麗思便自己回答自己： “ 當(dāng)然可以打退二十萬敵兵 ! ”
????“如果睡三個鐘頭呢 ? ”
????“當(dāng)然可以打退三十萬敵兵 ! ”
????“四個鐘頭呢 ? ”
????“打退四十萬敵兵 ! ”
????“五個鐘頭呢 ? ”
????“打退五十萬敵兵 ! ”
????“六個鐘頭 ? ”
????“六十萬敵兵 ! ”
????“七個鐘頭 ? ”
????“七十萬敵兵 ! ”“………… '
????她聲音越數(shù)越小，還沒有數(shù)滿一百萬敵兵，已經(jīng)真的睡著了。
????似乎已經(jīng)是半夜了，阿麗思張開眼睛 ( 張得并不大，像一條絲線那么細(xì) ) 來看看，四周全是黑魑魑的，什么東西都看不出。
????她喃喃地說了： “ 奇怪 ! 我等得很久了，他們怎么還不進(jìn)攻 ? 真是氣悶煞人 ! ”
????后來她生氣地又說了：
????“好，讓我再睡一百個鐘頭，便可以打退 ……”
????打退多少敵兵呢 ? 阿麗思算術(shù)學(xué)得不夠好，不用鉛筆，沒有紙張，這問題是心算不出來的，所以便也說不下去了。然而，不打緊，因為阿麗思小姐一忽兒又睡著了。
????阿麗思真打算睡一百個鐘頭了，所以直睡到天亮了還沒醒呢。她的姊姊走到她的床邊，看見她睡得又甜又香，而且不知怎么樣的抱緊著一個枕頭睡覺。
????她的姊姊看著笑了。 “ 妹妹又在做夢了 ! ”
????阿麗思自己覺得睡得很久很久了，已經(jīng)有一百個鐘頭，便掀開了被窩說： “ 哦 ! 睡不著了 ! ”
????“再睡天又要夜了 ! ”她的姊姊笑笑說。
????阿麗思圓睜了眼睛，著急地說： “ 咦 ! 姊姊 ! 你怎么樣也來了 ? 此地要打仗呢 ! 你不是來幫我一同打敵人嗎 ? 你真是一個好姊姊 ! ”
????她的姊姊笑得更加厲害了。 “ 哈 ! 你準(zhǔn)定又做了什么夢了 ? ”
????“不是夢，是真的事，等一會兒蝗蟲陸軍就要來廝殺了 ! ”
????“黃銅六斤要來做什么 ? ”她的姊姊一半兒是聽不懂她在說什么話，一半兒是故意同她開玩笑。
????阿麗思沒理睬姊姊的話，只顧自己說： “ 大概又是袋鼠奶奶的好意，看見我躺在戰(zhàn)壕上著涼，便把我抱到這床止來的。 ”
????“還在說夢話呢，妹妹，你真要叫人笑痛肚子 ! ”
????“姊姊 ! 我最恨欺騙，不喜歡說謊，當(dāng)真的，我現(xiàn)在還要去抵抗呢，打倒大蟒皇帝 ! 打倒百足大將 !! 打倒世界上一切侵略者 !!! ”
????“醒醒吧 ! 你太忙，可忙壞了，一會兒漫游地洞奇境，一會兒又漫游鏡中世界，現(xiàn)在又漫游蟲國，還要打倒什么什么。告訴你，若不是今天是星期日，你一定會遲到了?，F(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鐘啦。 ”
????她的姊姊邊說著，邊搖動她的身子，想叫她清醒。
????阿麗思似乎醒了。
????她自己也好笑起來。 “ 這兒是不是家里 ? 我好像睡在姊姊的房間里呢 !—— 真是豈有此理 ! ”
????“可不是，昨天晚上你在這里看圖畫故事，一冊又一冊，看得倦了，就睡在這里的?！?br>????“但是，讓我去看看那些壞蛋們的圓桌會議還在開嗎 ? ”
????阿麗思說著，很快地跳下床來，襪子、鞋子都來不及穿，往房門外急匆匆地走，像吹過一陣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