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櫻內(nèi)梨子傳

——弦外之音，撥亂曾經(jīng)，彈指雖輕，重重傷心。

（一）引子

音樂廳里傳出悠揚的琴聲，臺上的演奏者駕馭著他破舊的小提琴，臺下的觀眾們以及評委們早已克制不住自己張開的嘴。音樂會意外地進入了高潮，是的，這根本不應(yīng)該是高潮的。年僅十二歲的櫻內(nèi)梨子，和其他在場的觀眾一樣，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節(jié)目單：這真的是業(yè)余組的演奏嗎？這個叫江田島武的演奏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為什么他擁有如此高超的技術(shù)要參加業(yè)余組的比賽？為什么從前沒有任何人聽說過他的名字？為什么他演奏圣桑的《引子與回旋隨想曲》是錄音的鋼琴伴奏，也就是說，這么優(yōu)秀的小提琴手，怎么連鋼琴伴奏都沒有？

梨子看呆了，她看著臺上的這個大哥哥：瘦高的身形搭配筆挺的西裝、清秀的臉龐上架著沉穩(wěn)的黑框眼鏡、修長的手指在破舊的小提琴上游走……這不正是她想象中的“大師”的模樣嗎？

“他不是沒有伴奏嗎？如果有一天，我能為他伴奏就好了……”梨子搓了搓自己彈鋼琴的手，仿佛已經(jīng)躍躍欲試了。

等到他演奏完，彬彬有禮地向歡呼的觀眾們行了禮，便走向了幕布的后方。梨子不禁站起來觀望，果然有幾個跑得飛快的記著已經(jīng)從座位上彈射起步，沖向了后臺。

“他今晚一定會上報紙吧?！崩孀舆@樣和她的媽媽說。

“嗯，很久沒見這樣水平的小提琴手了呢?！?/p>

比賽繼續(xù)進行，但觀眾們顯然還陶醉在剛剛江田島武的演奏里，連梨子都覺得索然無味了。沒幾分鐘后，梨子看見剛剛飛奔而出的記者們一個個都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梨子一開始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等到最后頒獎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業(yè)余組金獎獲得者——江田島武，早就已經(jīng)離場了！

“誒！”小小的梨子當然不能理解，“媽媽，那個大哥哥為什么不等領(lǐng)獎??！”

“他可能是個很有個性的小提琴手呢?！崩孀拥膵寢寭崦孀拥念^，“梨子將來可不能這樣呢，我們要認真對待比賽，不能耍自己的性子?！?/p>

“嗯！”

……

“小海！”江田島武一溜煙地跑回了后臺的準備室。

“怎么了，這么急？比賽結(jié)果如何？”海未在準備室里等著江田島武，抱著一個破舊的琴盒。

“先別管這么多了，回家我再告訴你，總之，我們現(xiàn)在趕快跑！”

“跑？為什么?。俊?/p>

江田島武麻利地從海未手中接過琴盒，把小提琴裝進去：“這幫跑得賊快的記著很快就會把我們堵住的，到時候想走就走不了了?！?/p>

“??？”海未顯然沒聽懂。

江田島武一把拉住海未的手，另一只手提起琴盒：“我們逃跑吧，海未！”

“誒？？？?。?！”海未就這么硬被江田島武拉走了。

江田島武拉著海未跑到了音樂廳的大廳里，由于他反應(yīng)迅速，恰好把那群記著甩在身后。

“江田島君，請您等一下！”

“請您接受我們的采訪……”

看著這群記著嘰嘰喳喳的樣子，海未笑了出來：“我懂了，你一定演奏得好極了?！?/p>

“嘁……他們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江田島武頭都不回，拉著海未奔向音樂廳外面。

“為什么不接受呢？”

“因為我對這種事沒有興趣。”

“誒？為什么？那你對什么事情有興趣呢？”

江田島武恰好把海未拉到了自己的自行車邊，便回頭把琴盒交到海未手里：“我只對你感興趣?！?/p>

“誒……”海未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別發(fā)呆了，快坐上來，抓穩(wěn)了！”

江田島武騎車載著海未飛奔在“逃跑”的路上，記者們的聲音也像風一樣倒退，漸漸聽不見了。

海未坐在后座上，左手抱著江田島武的琴盒，右手摟緊他的腰：“這個情節(jié)好浪漫啊……”

“不是在做夢哦~”

……

“誒！這些記者竟然沒采訪到他呢！”梨子拿著報紙，大失所望。

“你看看那些記者沮喪的表情就應(yīng)該知道了吧，梨子?！?/p>

“唉，沒想到他跑得比記者還要快。”

“應(yīng)該是早有準備吧。好了，梨子，看了一場高水平的比賽，該輪到你練琴了?！?/p>

“好的，媽媽?！?/p>

……

（兩個小時以后）

“梨子今天的表現(xiàn)真不錯，今天我們就到這里吧?！?/p>

“不，我還要再繼續(xù)多練一會兒?！?/p>

梨子的媽媽有些吃驚：“哈哈，看了這場令人興奮的比賽，梨子也更有干勁了嗎？”

“嗯，”梨子堅定地點了點頭，“我要刻苦地練習，爭取有一天能夠給江田島大師伴奏！”

梨子的媽媽先是疑惑了一下，隨后大笑起來：“哈哈哈……他今天沒有請鋼琴伴奏來肯定不是因為沒有呀，像這樣水平的小提琴手，沒有鋼琴伴奏，我才不信呢?！?/p>

“可是梨子不信，梨子就是要試試?！?/p>

“嗯……能勤奮地練習倒是好事。不過據(jù)我了解，江田島武是音乃木坂學院高三年級的學生，明年就要畢業(yè)了。再加上他今天拒絕采訪與領(lǐng)獎的性格，梨子在不可能和他在一所學校學習的情況下，想要認識他恐怕都是一件難事呢~”

“誒？怎么會這樣！”梨子兩眼瞬間涌出了淚水，“哇！這樣不好?。槭裁匆@樣?。　?/p>

“真是的，怎么突然哭起來了呢？簡直像是單相思的少女一樣……”梨子的媽媽把小梨子抱在懷里哄著。

這便是梨子早早地在小小的心靈里，埋下的一顆種子。

……

這就是櫻內(nèi)梨子和江田島武的初見，轉(zhuǎn)眼，兩年半的時間過去了，時間來到2020年四月。

種子顯然萌發(fā)到一定程度了，梨子在這快三年的時間里，勤奮刻苦地跟隨她的媽媽練習鋼琴，也算是在社區(qū)里小有名氣了。今年，15歲的梨子國中畢業(yè)，報考了她心儀已久的高中：音乃木坂學院。

“都說了，江田島君早就已經(jīng)畢業(yè)離開了啦……嘛，算了，音乃木坂也算是名校，很有實力，你就考吧?！崩孀拥膵寢屵@樣自我安慰，把梨子送進了音乃木坂的入學考試考場。

梨子心里有一種莫大的不甘，兩年多來，真的如她母親所說，她根本沒能認識江田島武，他也再也沒出現(xiàn)過，這一次報考音乃木坂仿佛就是一次豪賭，但是梨子義無反顧。

“噫，好，我中了。”四月4日，梨子在音乃木坂校門口的公示板上找到了自己名字所對應(yīng)的號碼。

“接下來，只要四月6日的面試過關(guān)，我就是音乃木坂的一員了。”梨子這樣想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仿佛勝券在握。

……

“下一位同學，第0919號同學，櫻內(nèi)梨子，請進~”

四月6日，恰好是海未和江田島武作為音乃木坂的前輩回母校主持面試的日子，兩個人都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幾年來，無數(shù)羞澀的小學弟學妹們經(jīng)過二人的考驗，成為了自己的后輩，海未和江田島武總是因此而感到自豪。

海未招呼著在教室外走廊里等候的小同學，梨子聽到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很快應(yīng)答。她拿著自己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裝著自己的各種資料，在海未的帶領(lǐng)下，走進了江田島武主持的面試考場。

“考官您好，我是第0919號考生，我是櫻內(nèi)梨子?！崩孀舆M了屋先鞠了一躬。

“歡迎櫻內(nèi)同學報考音乃木坂學院，請不要緊張，放輕松，來，請坐到這邊的椅子上?！?/p>

“好?！崩孀勇牭街噶睿盘痤^來。剛想要去坐下，便看到了“考官”的臉。

梨子驚呆了，連腳步都停下了，思緒仿佛瞬間回到了兩年半前冬日的那個音樂節(jié)上：這戴著黑框眼鏡的清秀的臉龐，這握著鋼筆的修長的手指……難道是他？

是他！肯定沒錯了！

梨子確認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江田島武的時間并不長，而且雖然內(nèi)心喜瘋了，也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反而留了一副驚訝的表情在臉上。

“誒？怎么了？”江田島武看梨子站在那里不動了，眼睛還瞪得超大，就問了一句。

“沒沒沒，什么都沒有！”梨子知道自己出丑了，便立刻乖巧地坐到座位上，像自己坐在鋼琴前那樣自信而落落大方。

江田島武看出她的坐姿很不錯，便夸獎道：“很好，就是這樣，不要像剛剛那樣緊張，我們只問幾個簡單的問題。”

“嗯?！?/p>

“首先，請你做一個自我介紹吧。”說著，江田島武打開了梨子的檔案袋，一邊聽她說，一邊瀏覽。

“我叫櫻內(nèi)梨子，今年十五歲，出生在TK市，國中時就讀于千代田區(qū)第一公立國民初級中學。從小在TK土生土長，沒有離開過。我從四歲時開始在我母親的指導(dǎo)下學習鋼琴，至今11年從不間斷。在前年的國際音樂節(jié)上，拿到國中組的第三名，在去年的鋼琴家協(xié)會比賽上，拿到專業(yè)組第五名?！?/p>

“喲，很輝煌的戰(zhàn)績呢，我都看見了。”江田島武看著這些證書的復(fù)印件，連連點頭。

“嘿嘿，但是和你的榮譽比起來就差遠了呢?！崩孀诱f著說著，臉竟然紅了起來，她不自覺地低下了頭，挑著眼睛偷偷看江田島武。

“??？你說的是什么？”江田島武還納悶?zāi)兀何矣植皇菑椾撉俚?，怎么就提起我來了?/p>

“我知道你哦，江田島君，你叫江田島武吧?！?/p>

“誒？”江田島武十分驚訝：“你是怎么認識我的?！?/p>

“還記得2017年11月的TK國際音樂節(jié)嗎？那時候我是你臺下的觀眾。喏~”梨子指了指江田島武身后展示柜里的獎杯，“那就是你獲得的榮譽吧?！?/p>

江田島武回頭一看，果真是這么一回事，因為這間教室恰好是音樂教室，鋼琴還擺在角落里呢。

“啊……你說那件事啊，那只是我隨便參加的比賽而已?！?/p>

“隨……隨便？”梨子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直崇拜的人，竟然只是隨便拉拉琴而已。

“是啊，我并不是音樂的科班出身，只是稍微會一點罷了，班門弄斧而已，沒想到真的贏了個金獎回來，算是意外之喜了吧。不過有一句話叫做技多不壓身嘛！”

“原來是這樣。”梨子雖然沒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但也解開了另外一個疑惑：難怪他報名的是業(yè)余組的比賽，因為他沒有指導(dǎo)老師，而專業(yè)組的比賽都要報指導(dǎo)老師的，“但是，我覺得以你的水平，去教那些專業(yè)的學生都綽綽有余?！?/p>

“你可真會討好考官，不過我既不吃這一套，也對教學生沒興趣?！苯飴u武把梨子的檔案都收拾好，“好了，我們開始下一個問題。”

江田島武從腳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暗箱，里面用紙團團好了十幾個問題：“來，抽一個問題回答吧?！?/p>

梨子雖然被剛剛江田島武的話潑了冷水，但她大概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他是個連記者都不肯見的人嘛！梨子沒有任何的不開心，她果斷地從暗箱中抽出了一個問題。

紙條上寫著：“什么是善？”

“你有一分鐘的時間組織你的發(fā)言。”

梨子看著紙條，陷入了沉思：

梨子的前15年的人生中，與鋼琴為伴就有11年，但要說鋼琴怎么與善結(jié)合起來，似乎太難了。但是梨子并不這么認為，善這個詞，她聽得很多，每一次她彈得對，媽媽就會說一句“善”（即“好”，J語中這兩字可以同音同義），所以最簡單的善，便是做對的事。

“善就是做正確的事吧?！崩孀影炎约旱南敕ㄕf了出來。

“你思考得很快，也很有道理?！苯飴u武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很快就給出了自己的想法，便順勢開始了詰難，“那么請問，什么是正確的事呢？”

這個問題對于梨子來說也不難：按照譜子彈鋼琴就是天經(jīng)地義正確的事嘛！

“按照規(guī)律辦事，就是在做正確的事，就像按照樂譜彈鋼琴一樣。”

“很好，你從你的日常生活中得到了啟發(fā)。那么請你繼續(xù)思考，什么是規(guī)律呢？”

梨子很容易就想了下去：當然是演奏出來后聽起來優(yōu)美的樂譜，才會被固定成樂譜嘍!

“規(guī)律便是被實踐證明的美的東西?！?/p>

江田島武笑了：“你還很有哲學頭腦嘛！我們竟然如此隨意地得到了另一個命題：什么是美？你知不知道這個問題就在剛剛那個暗箱中？”

梨子也笑了：“我只是按照你的指引在思考而已?！?/p>

“很好，這就夠了?！苯飴u武把梨子的檔案袋還給她，“今天的面試到這里就可以結(jié)束了，請在家中靜候佳音，希望你能通過面試，成為音乃木坂學院的一員?！?/p>

“謝謝。”梨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鞠了一躬，小碎步地跑了出去。江田島武在她的名字后面打了勾，海未見梨子出來，便接著叫號：“下一位同學……”

……

“小武，你覺得今年的這一批學生怎么樣？”晚上，海未跟著江田島武回到他家里，為他下廚做飯。

“唉，我覺得還可以啦，沒什么特別的?！?/p>

“你每年都這么說，但是卻總是有從你手里沒有通過面試的人?！?/p>

“我又沒有隨著個人喜好來判斷，我一直以來都很客觀公正?！?/p>

“呵，反正小鳥的媽媽很信任你，也沒有人在你旁邊看著你，誰知道你有沒有堅持自我呢？”

“咦？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開始數(shù)落我了？我和這些小同學都不認識，怎么可能包庇某些人呢？再說了，我身后不是擺了一架攝像機嗎？”

海未沒有說話，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子：“我今天沒有怎么，我只是想鞭策你一下，放心吧，菜里沒下毒。”

“難道下了毒我就不吃了嗎？”江田島武樂樂呵呵地，把菜夾到碗里，大口地吃了起來。

“你平時可不是一根筋，我記得你鬼花招可多了呢！”海未也落座，用筷子點著江田島武的額頭。

“哪也得看是對誰。”江田島武頭也不抬，專心品嘗著海未的菜肴。

……

“媽媽，有一個好消息哦！”梨子跑出音乃木坂的校園，來到了母親身邊。

“怎么了？當場就出結(jié)果了嗎？”

“沒有哦，但是是一個更大的好消息！”

“到底是什么?。縿e吊媽媽的胃口了哦~”

“今天給我面試的考官，是江田島武哦！”

梨子的媽媽驚呆了：“江田島武？”

“嗯，就是那個沒有鋼琴伴奏的小提琴手哦~”

“真的？他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上大學嗎？怎么會成為你的面試官呢？”

“這個……梨子就不知道了，總之，我確實見到他了?！?/p>

梨子的母親不以為然：“哦……那又怎么樣呢？對了，你今天的面試題目是什么??？”

“我今天抽到了一個超~難的題目：‘什么是善？’我思考了好一會兒才答出來呢！”

“那你是怎么答的？”

“我……算是沒有答好吧，因為我答到最后落到“美”字上面了?！?/p>

“這有什么不對？真、善、美本來就很容易相互關(guān)聯(lián)啊。”

梨子勉強地笑著：“可能是這樣吧。”

晚上，梨子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她不是在興奮別的事情，而是她今天終于再一次見到了她的偶像：江田島武。盡管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見到他，但是梨子在心中暗自發(fā)誓：下一次再見到他時，一定要抓住機會，不能猶豫！

……

梨子最終順利地成為了音乃木坂學院的一員，開學第一天時，她好好地打扮了自己：把自己酒紅色的長發(fā)梳好，用紅寶石的頭飾在腦后扎上少許馬尾發(fā)辮，再用米白色的發(fā)卡夾住右邊的劉海，左邊梳成斜碎；制服外套燙得筆挺，胸前的領(lǐng)結(jié)弄得很正，百褶裙一塵不染，黑色的襪子襯托白皙的腿，黑色的皮鞋擦得發(fā)亮。

“你這是要去約會嗎？”梨子的媽媽看著梨子這番打扮，有些意外，不過仔細打量一下，卻又笑了出來，“嗯，這才是女高中生應(yīng)該有的樣子，漂亮極了?！?/p>

“那我出門啦~”梨子對自己的這一身打扮很滿意，她昂首挺胸，自信地走在上學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