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陌生的女孩兒

自私！小人！狹隘！怪癖！不可救藥的混蛋！蘇景躺在床上，盡量不用粗鄙之語形容趙航，但是一路上心里已經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了，鉆進牛角尖，這種事情越想就越生氣，輾轉反側，就這么帶著一肚子氣睡著了。

“醒醒！醒醒！”

趙航使勁搖晃趴在桌子上的蘇景，他抬起頭的時候，愣了一下，但是再次看到站在眼前的趙航和他身上的校服，就站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如果昨天是一場美夢，今天就是一場噩夢，他下意識地用手支撐自己的身體，手臂又開始隱隱作痛。

“今天什么日子？”

“大掃除啊，周日，下周三放月假，聽我們班主任李老師說放四天呢！”

蘇景脫下校服，襯衫，扒開手臂上的紗布，傷口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兩個夢不相連，教室里并沒有幾個人，后門旁邊的幾個同學的吵鬧聲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們四五個人圍坐在后門的垃圾桶邊上，地上擺著不知道哪個倒霉同學的課本和作業(yè)，看到蘇景正朝這邊看，幾個同學臉上露著壞笑，然后用打火機點燃了地上的書。

“快跑快跑！”

幾個人帶著垃圾桶跑了出去，蘇景不關心這個，從窗戶里看到楊凡一行人走向垃圾場，他想起了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就是在垃圾場角落的那一天，這不是夢！他用力的捏了一下手臂上的傷口，沒有完全愈合的傷口的疼痛刺激他的神經

“我胳膊什么時候傷的？”

趙航正看著地上那堆燃燒著的東西發(fā)呆

“半個多月了”

他的聲音明顯大了不少，楊凡一伙人的威懾力絕對能讓趙航在他們身邊時候壓低聲音，不敢大聲說話。

“韓煜人呢？”

“她負責咱們操場的衛(wèi)生區(qū)”

蘇景找了半天終于在操場上看到了正在撿垃圾的韓煜，趙航緊跟其后，大掃除就代表著不用等下課鈴了，晚自習上課之前教室集合就好了，蘇景從三樓轉向一年級的教學區(qū)域

“你去哪兒？”

蘇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轉身走向趙航

“我記得沒錯的話，在二樓樓梯轉角的消防栓里面，藏了個東西是吧？當時怎么說來著？為了？”

“以防萬一”

蘇景點點頭，轉了幾個彎走到消防栓前，趙航跑到他身邊小聲嘟囔著，做賊似的東張西望。

“你現(xiàn)在就要用嗎？”

“不是”

蘇景搖搖頭，把東西裝進兜里

“我以為是個夢，但是現(xiàn)在我又來了，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無論是否與他們有關，我覺不能被他們擺布”

“我害怕”

趙航呼吸急促，蘇景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放心！這事兒與你無關。相信我，他們再找你麻煩你一定得告訴我！知道嗎，你一分錢都不能給他們，記住了嗎？”

蘇景的語速很快，唾沫噴了趙航一臉，如果蘇景不從消防栓里拿出這個東西，他的話根本沒有可信度，趙航做過無數(shù)次相同的行為，大多是下晚自習之后，整個教學樓都沒有人，他就悄悄來到這里，心里下定決心，如果再受人欺負他就奮起反抗，真的像是有兩只精靈站在你的左右肩膀，一個告訴你去吧！讓他們知道你是不好惹的！另一只告訴他可能會因此被開除，和同學們的緣分到此為止，天平每次都向妥協(xié)的那一側傾斜。

他跟著蘇景往操場走的時候他是那么的希望蘇景把他們一個個都殺掉！然后蘇景會被開除甚至送進監(jiān)獄！但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楊凡和韓煜肩并肩的走在操場上，他們走向操場的外圍，找個沒人能看見的角落，蘇景看著他們離開，然后走到垃圾場，他記得那個角落，不高的紅磚墻，就在右手邊的角落里，他找到一條比較大的縫隙，又用手摳出縫隙里面的土，把東西藏在了里面。

“蘇景！”

趙航從公廁里探出一雙眼睛，這時候的趙航長相還有些陌生，只憑一雙眼睛一時間認不出來是他，蘇景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

“是我啊，趙航！”

趙航手里拿著煙晃來晃去，然后又鉆進了公廁，這地方可真熱鬧，要是足夠有人緣，或者手里能有盒煙，十分鐘的時間足夠了解那個班級出了什么事兒，誰在課上睡著了，誰出了什么丑，誰又和誰發(fā)生了什么沖突，誰和誰好上了，包括新來的實習老師怎么樣，漂不漂亮。

趙航在門口，楊凡的跟班們在最里面的角落，蘇景接過打火機，朝那邊看，幾個人對視了一眼，蘇景還在回憶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所以目光一直在他們身上，趙航也看了過去，發(fā)現(xiàn)他們也在看著自己，就馬上低下了頭，猛抽了幾口煙。

幾個人扔掉手里的煙頭，一個個的一副不羈的樣子，有的雙手插在兜里，有的背在身后，還有一個交叉放在胸前，然后像是腳底下踩了什么臟東西一樣一步一跳的走向門口，幼稚滑稽的模樣讓蘇景忍不住對著他們笑出聲來，趙航意識到了不對勁，拽了一把蘇景，不管蘇景的反應溜出了公廁，蘇景站在原地等著這幾個同學做點什么，他還有點好奇會發(fā)生什么事。

果然，幾個人在門口停了下來，蘇景還是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煙就快燃盡了，蘇景準備離開這里

“你看什么呢？”

蘇景把煙頭扔在地上，踩了一腳，低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不少的小個子，正站在自己面前，狗仗人勢的樣子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不讓人看？你長得也不丑啊，為什么這么自卑呢？”

身后的高個子往前站了一步，比蘇景還要高一頭，他想起來了，這個人是他的小學同學，和他同鄉(xiāng)，小學他們是朋友，但是現(xiàn)在卻站在矮個子那一邊

“姚強？”

高個子沖他點了個頭，他想過矮個子可能會侮辱他，推搡他，說一些威脅他的話，但是他沒想到矮個子會直接一巴掌打過來，可能是姚強往前走的這一步給了他勇氣，蘇景沒有任何防備，左臉火辣辣的疼了一陣，現(xiàn)在他知道為什么想不起來某些人的名字了，因為他們真的沒有什么存在感，蘇景現(xiàn)在清楚的知道這根本不是一個夢，尤其是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整個過程很快，一瞬間蘇景就決定了接下來的動作，他的左手雖然有傷，但剩下的肢體足夠讓矮個子付出代價。

姚強和剩下的幾個人被嚇了一跳，但是沒有幫忙，任由蘇景把矮個子壓倒在地上，然后狠狠地還了他一耳光，矮個子也被嚇壞了，不敢相信他會還手，蘇景本想再補上幾拳，多給他點教訓，但是讓他們人多，可能會招致更多人的反擊。

蘇景太了解這群人了，墻頭的草。他們主動交了“保護費”，換來不值一提的所謂的“地位”，好讓他們能欺負老實人。當時的蘇景沒能想得通那樣做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也一樣，大幅度的動作讓蘇景的傷口疼了起來，他忍著疼痛走向操場。

韓煜一個人從食堂的方向走過來，楊凡不在她身邊，蘇景老遠的沖她揮手。

韓煜顯得有點緊張，她把手上的塑料袋子換一只手拿，拉緊衣服上的拉鏈，蘇景和他說話她也假裝聽不到

“嘿！韓煜！你看不見我嗎？”

蘇景眼看著韓煜從身邊快速經過，頭也不回話也不說，他追了上去。

“你這是干什么？你在躲著我嗎？”

蘇景捂著胳膊說

“我是傷者，你就不能同情一下你的同學”

“我要回教室，你一起嗎？”

韓煜走到蘇景的右手邊，左手上的袋子換到了右手上

“你買的零食嗎？”

韓煜點了點頭，兩個人從后門走進教學樓，這一幕被楊凡看的一清二楚，他看到蘇景追上韓煜，纏著她不放。

就像蘇景記憶中一樣，下課了一群人站在門口等他，其中有他剛剛痛揍過的矮個子，和高個子姚強，首當其沖的是楊凡，蘇景同樣被逼到角落里，這次他看清了，按人頭仔細數(shù)了一遍，十四個人，好像記憶中的人更多，這次稍有不同，蘇景雖然受了傷，但是早有準備，楊凡認為他對韓煜圖謀不軌，這讓蘇景現(xiàn)在的處境更危險，一部分人肯定是來壯氣勢的，不一定真的動手，但是矮個子和姚強會因為剛才的沖突對蘇景記恨在心，已經站在這里好一會兒了，楊凡雙手插兜站在最前面，他往后看了幾眼，好像是在確定人都到齊了，然后徑直走向蘇景，雙手仍然插在兜里，蘇景早就把放在在紅磚縫隙里面的折疊刀拿了出來，藏在袖口，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絕不可能讓已經發(fā)生過的事重演，那等同于再次成為懦弱的自己，是不可能的，他的夢，他做主。

先下手為強。

優(yōu)勢在他，楊凡不會認為蘇景會還手，況且還有身后這么多人，蘇景更不會跑去找老師告狀，只會屈服于這些人的暴力之下。楊凡想用一個很帥氣的方式給蘇景一些教訓，也要讓身后的這些人親眼看看和他作對的下場！

鉚足了勁頭兒，慢慢走向蘇景，蘇景右手自然下垂，抬頭挺胸，隨著楊凡慢慢靠近，蘇景的臉上冒出一絲輕蔑的笑，就在那一瞬間楊凡突然怕了，他從沒見過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同學突然笑的這么自信。按理來說蘇景現(xiàn)在應該全身發(fā)抖，低著頭，坦然接受他的審判，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蘇景臉上不易察覺的笑容也消失了，開始變得堅定，能看得出他正咬著牙，臉頰上的肌肉線條顯現(xiàn)出來，楊凡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抬起腿，瞄準蘇景的肚子。

他躲過楊凡腳上的攻擊，掄圓了右手，金屬刀柄精準的貼在在楊凡的脖子上，楊凡失去重心馬上就要倒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也伺機而動，看到情況不對就要沖上來，蘇景利索的穩(wěn)住楊凡，按下刀柄上的按鈕，鋒利的匕首彈出刀鞘，刀刃抵在著楊凡的脖子上，他踉蹌的單手支撐著身體，另一只手沒來得及從兜里伸出來，就這樣怪異的停滯著。

“都別動！”

沒有一個人敢往前走一步，甚至站在最后方的幾個人當場就被嚇跑了，楊凡更是動都不敢動，蘇景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直了身子，他感覺冰涼的刀刃好像已經穿透皮膚了。

“別過來！”

楊凡沖著人群大喊，雙手止不住的發(fā)抖，所有人把他的恐懼看在眼里

“原來你也會害怕”

蘇景小聲在他耳邊說

“你們都回去吧，我和他單獨聊兩句，說你呢！矮個子！趕緊滾！”

蘇景對著矮個子說，矮個子一伙人馬上就跑了，現(xiàn)在他們終于乖乖聽話了，只剩下楊凡的幾個死黨，就是整天和他混在一起的幾個人，打扮的人模人樣，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從哪個同學手里“借”來的，在場的人都很害怕，這一刀如果真的下去....

“同學們，我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不能這么說，我不管你們以前如何看待我，但是從今天開始，你們任何人再敢惹我，再敢找我麻煩，我保證，這把刀一定會從你們的喉嚨穿過去，任何人找我麻煩或者直接對我動手我都會把責任歸咎到你們身上，我不會主動麻煩，你也和你那些手下的人打聲招呼！現(xiàn)在我要回教室了，你要是敢在背后偷襲我，或者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

蘇景提高音量，指著剩下的幾個人

“敢從背后偷襲我！”

刀刃從楊凡的脖子向下移動到小腹位置，蘇景帶著他穿過人群，轉過身倒著走，一直盯著身后的人，垃圾場出口之外就有監(jiān)控，他把折疊刀收回袖子里，確認沒人跟上來，才安心的回頭。蘇景也不是完全的不害怕，他很慶幸現(xiàn)在是高中，如果年齡再小一些，這把刀架在楊凡脖子上，他絕不會乖乖聽話，一定不計后果的反擊，聽起來很荒謬，但是蘇景在初中親眼見過這種毫無理智的瘋狂，初生牛犢不怕虎，并不是因為牛犢的勇氣，而是無知。

他慶幸這些人是有些理智的，多多少少清楚自己要付出什么代價，蘇景不會真的傷害他們任何一個人，這樣是行不通也是完全沒有效果的，他們要的是虛榮心，荒唐行為都是對存在感的一種極致追求，冤冤相報式的報復只會陷入死循環(huán)，不過有些人的壞，無法解釋，燒你的書，把你的衣服偷走扔到垃圾桶里，這些都無法解釋，更無法理解在教室里燒了同學的書到底能有多少存在感？

就像教父面對兒子桑尼的死，召開五大家族的會議一樣，蘇景給了楊凡同樣的警告，但是他的方式太理想化了，蘇景認為楊凡能聽懂他的話，同時也很擔心，在幾個最要好的人面前丟了面子，他一定會記恨在心，至于他會用什么樣的方式報復，就不得而知了，誰在乎呢？

事情的發(fā)展非常順利，但是有一個人沒有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韓煜人呢？

蘇景從垃圾場出口走出來，沿著公廁前的那條直通學校大門的路走，她來晚了嗎？蘇景站在原地掃視整個操場，沒有韓煜的影子，于是繼續(xù)往前走，在路的轉角和韓煜撞個正著，她拎著塑料袋子跑到蘇景面前，打量著毫發(fā)未傷的蘇景，韓煜很是驚訝，或者說是疑惑

“你們打架了嗎？”

韓煜繞著蘇景走了一圈，還掀開他的校服上衣看了一眼蘇景的胸口

“疼嗎？”

韓煜突如其來的一系列動作讓蘇景不知所以，她好像期待著什么事情發(fā)生

“怎么了？我哪里臟了？”

“楊凡他們呢，他們沒有動手吧？”

“動手？我只是去抽了根煙，每個課間我都去”

韓煜往操場看了過去，正好楊凡幾個人從垃圾場出口走出來。

“他們真的沒有和你起沖突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為什么要問這些？”

韓煜撓撓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蘇景，然后支支吾吾的開口說

“張蕊說看到你和他們下樓了，我怕你”

“怕我什么？”

他馬上反問，因為看到了袋子里裝的東西，雖然看不太清楚，但是能分辨“醫(yī)用”兩個字

“袋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

蘇景扒開韓煜手里的袋子，里面有消毒用的酒精，碘酒，創(chuàng)可貼和一些處理外傷的藥膏

“你是給我準備的？”

韓煜慌慌張張的咬著嘴唇，趙航的出現(xiàn)無形之中幫她解了圍

“蘇景！”

趙航出現(xiàn)在轉角，喊著蘇景的名字，張蕊緊跟著也出現(xiàn)了。四個人在食堂角落的桌子上吃飯，蘇景主動請客，用他兜里的一百多塊錢。他知道趙航為什么在那時候出現(xiàn)，他一定是看到楊凡幾個人回教室了，確定蘇景和他們的沖突暫時結束了才敢露面，趙航除了在教室里，一般不會和楊凡一伙人出現(xiàn)在同一個地方，他總是本能的躲開他們。

“先還你五十塊”

蘇景把錢遞給韓煜，趙航的臉色一瞬間就拉了下來，不高興三個字寫在臉上，倒是張蕊很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只還給她不還給我是吧？我也是你的債主呢”

蘇景背靠著椅子，雙手放在臉上。他心里回憶著，到底欠了多少錢？他忘了張蕊也是他東西墻的一部分，她的債主之一

“我欠你多少錢？”

“我記不太清了，不多反正，我就是開個玩笑，我不著急”

“到底多少，趙航不敢多嘴的，你放心說！”

“二百七十塊”

“我干了什么花這么多錢？”

“你們上網就一百多塊了”

張蕊瞟了一眼趙航

“諾，他說的”

趙航不帶好氣的用筷子戳了一下蘇景

“我說你怎么這么大方的，又請客吃飯又請客上網的，原來你找張蕊借的錢，趕緊還了！”

“既然我欠你們兩個錢，還給誰都不太合適，那就...”

蘇景尷尬的又從韓煜手里拿回了那五十塊，在趙航面前晃悠了一圈，裝進兜里

“就是不還你！”

蘇景做了個鬼臉，這把韓煜張蕊都給逗笑了

“你從來沒有這樣的幽默感，今天什么日子”

張蕊笑著對蘇景說，韓煜也附和著

“是啊，你根本就沒有幽默感，聽你講笑話還是頭一遭呢”

不同于張蕊，韓煜很認真，認真的問這個問題，只有趙航是真在生氣的樣子。蘇景察覺到了趙航情緒上的異樣，這放在以前蘇景不會說什么，但是根據(jù)蘇景趙航的了解，他必須得說點什么

“借你點錢怎么了嘛？只許我請客，不許我找張蕊借錢嗎？”

趙航瞪了一眼蘇景，他好像不習慣既少言寡語又懦弱的趙航突然開朗起來的樣子，他們逃課的日子，趙航很少花錢，多半是他出主意，他只付通宵的那一部分，吃喝和香煙都是趙航花錢，想到這里蘇景有些生氣了，不由自主的以成年人身份開始說教

“我借的是張蕊的錢，又不是你的，你還真當個事兒了！她自己的錢自己支配！沒你什么事兒！張蕊，不要什么都聽他的！他一個小屁孩懂什么？占點小便宜那叫本事嗎？自私鬼！”

趙航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吃飽了！”

“你也是個小屁孩”

“對，我也是個小屁孩”

四個人晃晃蕩蕩走在操場上，張蕊韓煜兩個人在前面，蘇景太了解趙航了，剛才的話一定傷了他的自尊心，一直繃著個臉的趙航讓蘇景更確定了他的猜想，蘇景主動湊上前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開玩笑的，別介意啊”

趙航斜楞了他一眼，然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不輕不重，力度適中，適中到正好和剛才蘇景的話相互抵消，趙航又壞笑了起來，蘇景不喜歡這種笑，他一笑就好像又想出了什么點子

“今晚出去通宵”

“逃課啊，算了吧，一只手可沒辦法順著消防管道爬下四樓”

“不用偷跑，你不是有校醫(yī)開的證明嗎，下了晚自習你給宿管看一眼，就說出去換藥，再和老趙說一聲，不就結了！”

趙航在這一方面總是很有辦法，就算沒有這張證明，他也能讓寫字好的同學在一張紙上隨便寫上個什么理由，從門衛(wèi)大爺那里混出去，但是只在白天有效，下了晚自習，除非班主任親自領著你，否則任憑你說破大天也沒法從正門走出去。

兩節(jié)晚自習期間除了蘇景幾個人都沒出過教室，韓煜一直在她的日記本上寫著什么，蘇景不止一次的忍不住偷看，但都沒成功，韓煜耳朵上就像裝了監(jiān)控器，每次他偷偷瞄上一眼就正好被她感應到，然后韓煜就用校服把自己完全蒙上，蘇景特別關注了一下楊凡和矮個子幾個人，矮個子不知廉恥的借過同學的手機打游戲，借他手機同學還時不時的回頭看，心想著要回手機，但是也一次又一次的被矮個子發(fā)狠的樣子恐嚇回去，他一定很期望換個座位，楊凡也發(fā)現(xiàn)了蘇景在看著他，對視一眼之后就轉頭聊天去了，蘇景知道在垃圾場發(fā)生的事情絕對不會傳到老師嘴里，打小報告這種事在這群人當中就是背叛，無異于在眾人面前狠狠地給自己幾個耳光然后說：“我是個膽小鬼！”何況還是這種丟臉的事，他們看蘇景的眼神發(fā)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有時候都不敢和他對視，趙航也不知道怎么了，下課都沒來和張蕊待上一會兒，指定是計劃著通宵的具體事宜，要是張蕊知道趙航就連逃課上網吧玩游戲都在搬磚賺錢，就為了付一張張蕊做班車回家的車票錢，她肯定會感動壞了。

趙航高中這幾年的大部分時間都付出在了張蕊身上，起碼在高中是這樣的，也許正是因為他不留余地的付出，讓他產生了追求回報和付諸實踐的想法。

“晚上我送你回家吧”

蘇景不知道為什么腦子一抽就說了這么一句話，整個教室也突然安靜下來，沒有老師在教室里，就像是一種生理上的自我調節(jié)一樣，然后所有人都非常警覺的低頭掃視了一眼，確定沒有老師在教室里，又扯著一張笑臉吵吵嚷嚷起來，韓煜臉上少有的受寵若驚的表情還沒有消失，她合上筆記本，把椅子轉到正對著蘇景的方向，對他說

“我們是好朋友，蘇景，當然也是是同桌，待在一起久了自然而然會產生點模糊不清的感情，很正常，如果你執(zhí)意要送我回家，當然可以，但是其他的事情，晚一點再考慮吧”

韓煜輕撫著蘇景的臉，只在臉上輕輕滑動了那么一下，蘇景的臉就通紅，耳朵就像是燒紅了的烙鐵，一時間陷入了微妙的悸動中，顯然韓煜把蘇景對另一個世界已經消失的韓煜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肺腑之言和遺憾在這個世界對她表達出來的行為，與青春期的悸動聯(lián)系在了一起，現(xiàn)在該說些什么？蘇景也不知道，他明知道這是一種根本無法解釋的誤會，可答案總不能直接告訴她吧。

“那今晚我送你回家，趙航我們兩個一起”

“嗯”

韓煜簡單回了一句，然后又一頭扎進了她的日記本里。蘇景緩過神來，干干凈凈的桌面上一本書都沒有，他低下頭，桌子里面也是空無一物，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吵鬧的教室里沒有人在意，他明白那些個家伙當時燒的書是誰的了。這副軀殼里的靈魂對學生時期的荒唐行為有一種本能的讓步，蘇景覺得沒必要和他們計較，但是再一次面對記憶中的不堪的時候，他心中的憤怒和怨恨就又鉆了出來，強烈且完全不受控制，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楊凡幾個人從樓上扔下去，不屬于這幅身軀的靈魂有其他辦法解決這件事，必須再給他們點教訓。

借下課期間的空隙，蘇景和班主任老趙說明了晚上出校的事情，是在電話里說的，老趙也同意了趙航陪著出校，夜不歸宿這件事老趙也心知肚明，不然學校門口的那些網吧賓旅館賺什么錢，只是心里默念別搞出什么亂子，宿管那邊接到了老趙的電話，也在值班記錄上事假一欄寫上了蘇景和趙航的名字。

韓煜和趙航在門口等著蘇景，同學們早就走光了，只剩下兩個人和門衛(wèi)大爺六目相對，蘇景也終于背著兩個書包從門口的樓梯處出現(xiàn)，蘇景把證明遞給了門衛(wèi)大爺，幾個人出了門之后，蘇景把兩個書包都扔到了旅館門口的垃圾桶里面，等環(huán)衛(wèi)大老早的收拾垃圾桶的時候，這兩個書包里的東西就永遠和它的主人說再見了，蘇景讓趙航先去開機器，趙航一臉不愿意，蘇景只好把自己的那份錢給了趙航，他才同意先走一步。

蘇景和韓煜走向相反的方向，月亮和路燈的光在地面上同時復制出兩個人的影子，他們邊走聊著白天發(fā)生的事情，蘇景沒有對韓煜的誤解做出解釋，韓煜似乎對下午垃圾場的事情很感興趣，她反復地問了兩遍事情經過，蘇景的回答仍然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就算韓煜去找楊凡，也得不到其他的回答，聊著聊著，就到了沒話的地步，蘇景想說點什么，但是他忘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的韓煜需要他重新了解一次，兩天完全不夠，他覺得應該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看待韓煜，才能拿掉心中的偏見重新認識她。

“你好像變了一個人”

韓煜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從書包里掏出一支煙

“你會抽煙？”

“我會的事情很多，這是其中一件，想聽聽我是怎么學會的嗎？”

雖然難以置信，蘇景還是接過了煙，然后說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這句話對太深刻了，可韓煜一點也沒有不理解的樣子，反而接下來的話讓蘇景饒有興趣

“我覺得時間是一個圈，咱們都在上面，不停地轉”

“或者是一條無限延長的繩子，不管指著什么方向，總是向前的，你可以把繩子繞幾個圈，可能會有部分纏繞在一起，仍然是有跡可循的，不會因為纏在一起就誤以為那部分重疊了，仍然是一個整體”

“前幾天你都不敢大聲和我說話，只會把頭埋低”

“那我現(xiàn)在算是覺醒了是吧”

蘇景用一種自嘲的語氣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變得太快了，你實話告訴我，你家里是不是.....是不是有人過世了？”

“我家里養(yǎng)了十一年的貓因為吃了點烤紅薯，不停的吐，沒撐過去，我奶奶把它扔到了村邊墳地的大溝里，我又把它撿回來，埋在了后山上，還給它立了一個碑”

韓煜沒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蘇景的這種幽默感對韓煜十分奏效，就好像她能感同身受一樣理解他話里的意思，一個高中生可沒這種奇怪的幽默感，雖然想逗笑她是真的，養(yǎng)了十一年的貓也是真的。蘇景腦子里有無數(shù)個問題，都想找到答案，看到韓煜背著書包，熟練的抽著煙的樣子，又不忍心開口。以現(xiàn)在他的角度。當時能多用心培養(yǎng)培養(yǎng)幾個人的感情才是最好的，能有這么好的朋友陪著他，還肯借他錢花，同學之間借錢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無關家境，韓煜和張蕊對蘇景拆東墻補西墻的生活方式一點也不反感，反而很慷慨，這更加深了蘇景對他們的愧疚，他欠很多人一句道歉。

“我到家了，就送到這里吧”

“那好！再見！”

蘇景準備往回走，韓煜毫無預兆的閉著眼睛，微笑著給了蘇景一個大大的擁抱。

“明天見！”

韓煜走近巷子里，小縣城郊區(qū)的平房，不知道她要走近哪一扇門，直到她消失不見，也沒見她在哪扇門前停下。

蘇景重重的坐在趙航旁邊的椅子上，他對蘇景發(fā)起了牢騷，蘇景不想理他，高中時期他的身體素質一直不太好，這一天什么也沒做居然也那么疲倦，趙航專心致志的操作著顯示器里的游戲角色。

“等我一會兒，最多一個半小時”

“好，好”

蘇景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不一會兒，趙航就聽到了他的呼嚕聲。

睜開眼睛，沒有陽光的屋子讓他失去了時間感，雨點很大，他從窗戶往樓下看，圓圓的水坑一個接著一個分布在樓門口，他決定今天不出門了，除非太陽頂在頭上，接過外賣小哥手里的外賣之后，他說了聲“謝謝，慢點兒”，以表達他在這種壞天氣懶得出門只能麻煩他的感激之情。

幾個月精打細算的生活讓蘇景體驗到了餓肚子的滋味，他從沒為幾塊錢的差價而遲疑過，甚至幾千塊扔在游戲里面也沒有一丁點舍不得，現(xiàn)在卻被房租，水電費甚至最基本的溫飽愁壞了，要說他有沒有后悔過，答案是有，他不對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生活感到后悔，后悔的是沒有好好學習，開闊眼界，沒有認真對待朋友們，以至于落到現(xiàn)在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地步。所有的優(yōu)惠券全都用完了，這可能是最后一次外賣，他有點沮喪，這樣的天氣正配得上他的沮喪。

蘇景相信因果，算是他自己對于所謂命運的另一種解釋，他把現(xiàn)在的一切都當成是自己的一種救贖，自己曾犯過的錯誤的救贖，可夢里的東西是什么，那是誰的救贖。

親戚朋友問起他想要去做什么的時候，眼神格外的期待，期待他說出一個難以理解或者無法達到的目標。他會用以前做過的工作搪塞過去，以換來他們安慰的神情。真正的答案不堪入耳，如果他真的說出了那句話，他肯定會被當成一個神經病患者，成為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追尋內心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