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心圓蹦蹦跳跳地來楊慧的教師宿舍找她時，她正在備課，蘇心圓的小圓臉從半開的門里伸進來，笑瞇瞇地說：“楊大美女，干啥呢？”

楊慧抬起頭，也沖蘇心圓笑了一下，說：“給熊孩子們備課唄，還能干什么，累死我了，我們晚上吃點什么？”

蘇心圓說：“什么都不吃了！我都胖了，你看我拜拜肉都出來了，天天窩在宿舍圖書館寫論文的人，工傷長胖，你可千萬別再投喂我了，我受不起受不起。不過，慧慧，你現(xiàn)在是真的瘦啊，從我上次見你到現(xiàn)在，你又瘦了，皮膚也好了。嘖嘖嘖，這是去美國轉(zhuǎn)了運還是轉(zhuǎn)了風水，我要是能有這運氣就好了。”

楊慧抬起細瘦的胳膊，摸了摸臉上健康小麥色的皮膚，說：“承您夸贊，小的不敢當，蘇大爺眼光那么挑剔還能抬愛看上我，我不得表示表示么。我們?nèi)コ曰疱佭€是烤肉還是披薩？”

蘇心圓嘿嘿一笑，說：“吃什么不重要，今天我來和你談個事兒，給你介紹個小兼職、讓你賺點零花錢?！?/p>

“哈？什么兼職??？你說說唄?！睏罨壅f。

蘇心圓說，“是這樣的，我老家那邊不是好多生意人嘛，都挺有錢的，人傻錢多的那種，很多人都把孩子送到北京的私立學校讀高中，打算送出國。我爸有個朋友的朋友家的孩子也在北京，英語不太好，又不想去上補課班，他爸就想給他找個單獨的家教，說家教一周給上兩次課，一次給2000，如果你嫌少還可以加，你想想，你一個月給他上八次，比你工資都多??！這活兒我本來想接了，但一我不太了解本科出國英語怎么考，二是，這小孩兒就在你們學校旁邊那個文禮學校上學，爸媽把房子租你宿舍后面了，就那棟高層，我來一次不方便太遠。所以，我就想到你了，沒事兒，你獅子大開口，要3000也行，反正他家有錢，你開心就好。”

“哈？兩千一次我都不滿足，這也太貪心了吧！就2000吧，如果不是他們提出來，我其實覺得500就行。不好意思要那么多啊，你見過哪個家教補課……對了，一次多長時間啊？”

“一次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據(jù)說那小孩兒注意力就那么長時間，講多了他跟他爹媽發(fā)脾氣，特別煩人，但對老師都還好?；刍郏憔痛饝税?！我覺得挺好的，我都眼紅了?！?/p>

“行啊，反正我每天下班也沒事兒，我就去他家吧？我這宿舍都是女老師，他一大小伙子來不方便啊?！睏罨壅f。

“行，不用去他家，他爸媽怕家里環(huán)境耽誤他學習，在后面那棟高層租了又租了套一室一廳單獨給他當書房，哎，真是羨慕嫉妒啊，你看看學校博士生宿舍，就一廁所那么大的單人間，我天天窩里面寫論文，好慘一女的?！?/p>

“好慘一大爺！”楊慧說。

“對對，好慘一大爺，我回頭把孩兒他媽的微信推給你，以后你有什么事兒就和孩兒他媽聯(lián)系就成。這孩子，好像叫Jason，我爸也沒問他漢語名是什么，不過也沒關(guān)系，有個名兒能稱呼就行。”

“嗯嗯，行，那回頭我加一下Jason媽的微信。我們吃點啥？”楊慧又問。

“吃粵菜？大美女賞光請個客？反正我賴上你了，你得拿出你一次補課的十分之一來答謝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今天不吃窮你我不回去！”蘇心圓假裝耍賴，撲到楊慧身上，抓著她平直又瘦削的肩膀晃啊晃。

“200塊能吃什么好東西了，走吧，我知道一個地方，請你吃大餐，要不你臉都不圓了，你就改名叫蘇心尖兒吧。”楊慧說著，站起身來，拿了鑰匙和包，和蘇心圓一起出的門。

“你媽咋樣？回國之后還不回家嗎？”路上，蘇心圓問楊慧。

“哎，她還在我爸家樓后面住，買的房子正對著我爸和我奶的窗戶。她保險錢都下來了，讓我給她雇一保姆，給我爸和我奶也雇一保姆，家里做點什么好吃的，就派保姆送過去，反正就是不回家。我爸或者我奶出門時，她就在家躲著不出門，不過她也沒什么重要的事兒，就請人來家里理療康復唄，現(xiàn)在比剛從美國回來時候好多了，身子靈活了不少，話也說得清楚了。我就讓她回家住，或者把兩套房子賣了換一套大的住，但我跟她一說，她就哭個沒完，說對不起我和我爸，有時候還加上我奶。我怕她哭傷身體，就她那次腦袋受傷也挺嚴重的，哭多了怕她抽，也不敢跟她多說。我爸早就說沒事兒了，她能回來是我們一家的福氣，他倆還是夫妻，什么都沒有變，他和我奶都特別惦記她，讓她回家，可她就不。倆人天天隔窗對望，我也無語了?！?/p>

“這也挺浪漫的，看來你的心結(jié)是解開了，所以才變得這么瘦——你是不是和我說過，你媽媽走了之后，你才開始發(fā)胖的，小時候一直是這個身材？”

“是啊，其實，我在中國城打電話時候就意識到了，大三上學期那奇怪的半年大概是她昏迷時，大概用意識給我制造一個幻象向我求助吧。這事兒也沒有什么科學解釋啦。不過如果保研了，我就要晚幾年再見到她了，或者，以她那心態(tài)，一輩子躲美國不回來也不是不可能?，F(xiàn)在終于回來了，哎，一切不好的都過去了?！?/p>

“對了，你房子看怎么樣了？在哪買？小富婆？”蘇心圓又問。

“什么小富婆，那是我媽的錢，我只答應她借我個首付，而且以后會還她的。她一直說不要不要，那怎么行，北京買房也不是小數(shù)。我再看看吧，可能就這附近，后面那棟高層？”

“高層也有小戶型，那小孩兒的書房不就是一室一廳么！慧慧呀，你有了房子，我得過去住兩天。”

“你隨時來呀，和我住一起都行，別和李亞楠住的時間久了，就不想和我住了。對了，李亞楠現(xiàn)在干什么呢？”

“那顯然不會呀！亞楠也挺好的，你知道嗎？她現(xiàn)在搞自媒體呢，還成立了個公司，啟動資金就是她研究生時，她爸媽給她的錢?，F(xiàn)在也在北京，不過她沒戶口，可能暫時買不了房了，等幾年吧。你關(guān)注她的XX號了嗎？她就拍一些自己寫劇本的小短劇，偶爾拍個穿搭化妝視頻，好像也是個小網(wǎng)紅了，粉絲挺多的。她本來長得就好看，還沒整過容，現(xiàn)在大家都可喜歡她了。書她也是不想再讀了，現(xiàn)在就想想著把公司做大，還是生意人的女兒啊。”

楊慧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注，而且她也不想關(guān)注了，自從去美國前那次在食堂偶遇李亞楠，她倆一直都再沒見過。就像蘇心圓曾經(jīng)說的那樣，雖然李亞楠也有自己的創(chuàng)傷，但無論如何她都該拿無辜的楊慧撒氣，讓楊慧原諒不可能，目前也只能讓她遺忘了?！斑^去的，就都過去吧，我媽回來了，我覺得我這一生都無所求了，就像重生了一樣。人生都好像重歸正軌了。后來再去想紐約發(fā)生的事情，就覺得Jessica的小孩兒就是我自己又被生出來了一樣，重新被生出來”，楊慧說。

“行吧，你開心就好，我以后也不和你說亞楠了，你就都忘了吧。對了，后來你又和那個Jessica Li聯(lián)系了嗎？”蘇心圓問，親熱地挽著楊慧的胳膊，后面有兩個學生不住回頭欣賞這二位苗條輕盈的女子。

“聯(lián)系了啊，你猜她怎么說？她說，她懷孕那會兒沒在紐約，說紐約的房子太小了，在我媽后來打工的那個餐館附近租了個大別墅，偶爾會去那個餐館和先生一起吃吃飯，據(jù)說是蠻大蠻好的中餐館。孩子出生以后，她先生工作調(diào)動，才搬去紐約市的。她記得餐館里那個高瘦的服務員，她覺得她倆鼻子長得很像就和我媽多聊了幾句。我媽可能看她好看而且刷她信用卡結(jié)賬時發(fā)現(xiàn)倆人名字一樣，就在給我的幻覺里，就讓懷孕的Jessica當主角出現(xiàn)了。不過這也沒法解釋，我也問過她，也給她講過那段時間的事情，問她在美國進行了什么操作、攪合黃了我的保研。她說，昏迷的時候，做了很多噩夢，但每個夢的結(jié)尾都是我來救她，把她搖醒，帶她回家。而且，神奇的是，在她的夢里，我沒有胖的形象，只有十一二歲瘦瘦的樣子和現(xiàn)在的樣子。大概她在像我求救吧。這事兒也沒法拿科學來解釋。比如向老師不是對我說，我們以后一定會見面嗎？我也會見到她的先生。這事兒就沒解，哪怕那個幻覺是我媽給我造的，她也不會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過，那件什么鳥牌子的衣服我不也拿回來了嗎？你不也看到了嗎？幻覺里不可能出現(xiàn)實物的啊！”

“什么鳥？我不知道，我可不知道你拿回來過什么鳥的外套?！碧K心圓說。

“不要瞎編，我說是外套了嗎？我只說衣服啊，你就是看到了?！睏罨壅f。

“我就是沒看到，哈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快樂的粉刷匠?！碧K心圓又說。此時，她手機響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李亞楠給她發(fā)的微信，問：“事情搞定了嗎？”

“搞定了，楊慧答應去給你弟補課，還說補課費給太多了。她過意不去。”蘇心圓回。

“不多不多，一點都不多，千萬瞞住了，我爹媽欠我的他倆還，我欠楊慧的我來還?！崩顏嗛?。

“放心吧，瞞得滴水不漏，我讓楊慧加你那個小號兒了，說你是Jason他媽，Jason媽?！?/p>

“行，就這樣，我給她打錢就行，反正錢也是我爸媽給我的。”

一周之后，楊慧在學校后面的高層住宅里見到了Jason，她看著眼前這個瘦長臉、尖下巴、眼睛嘰里咕嚕亂轉(zhuǎn)的高中生，覺得這小孩兒怎么在哪兒見過呢？到底在哪兒？此時，蘇心圓給她發(fā)了個微信，問她點雜七雜八的。楊慧驀地想起多年前的那個下午，被小男孩兒踹壞的床板，聽說她是獨生女瞬間變臉的李亞楠，穿著小花裙子、帶她四處去借工具箱的蘇心圓，還有和藹可親、動手能力超強的蘇爸爸。居然都過去那么多年了，好像上輩子發(fā)生的事兒一樣，也可能真的就是上輩子發(fā)生的，楊慧現(xiàn)在也不再是那個楊慧了，那個滿腔委屈、滿腹心事的楊慧被封存在記憶的漂流瓶里了。

楊慧簡短回復了蘇心圓的微信，告訴她她在上課，然后微笑著問那個高中男孩兒：

“你是李嘉耀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