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都 第六十六幕 推敲

回到韓淑華一家人的住所,刺鼻的氣味再次撲面而來,因為相比起凌晨的時候氣溫稍微有些回升,因此垃圾山散發(fā)著腐爛水果以及肉糜的惡臭。真不敢相信……他們是如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生存下來的……
不過萬幸的是,除了那一股惡臭,其他一切正常:韓淑華仍舊披著厚實的棉被坐在中庭的椅子上縫衣服,胡安和韓雪則是在枯黃的棗樹下看著漫畫,至于韓欣,她則是拿著笤帚,心不在焉的打掃著院子。遠處似乎有挖掘機開過的身影,但是離這里很遠,應(yīng)該不是來拆除這里的,所以暫時用不著擔心。
“你們兩個回來了……怎么臉色都不太好看?。俊?/span>
“路上有些不怎么愉快的對話,所以就這樣了啊?!?/span>
面對韓欣的質(zhì)疑這種難以置信的事情如果我告訴她了,她該會怎么想?但是我絕對不能讓她再這樣受傷了,蕭桐通過闇煙變成莎樂美的事情給了我一個線索,受到闇煙感染的人會以自己內(nèi)心深處索求的幸福方式展現(xiàn),即便那個形象是錯誤的。
在說出我的推斷,以及我想要改變我們之間的行動策略后,胡安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果然是這樣么……音樂家,既然如此,那為什么要殺死蕭桐?”
“當時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而且這個推論是我和純芝在路上得出的結(jié)論……而且我這么做,是為了讓你不再受傷?!?/span>
“但是那個時候的簫桐明明還有商量的余地,可是你卻不由分說的……而且簫桐她到最后不是也意識到了……”
“對……她確實有這么做……”
我剛剛準備搬出一套說詞來讓胡安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假若我將這些推斷以及我想要改變策略的原因全盤說出來,那么胡安便會有心理負擔,這對于她的成長來說是十分不利的。雖然我知道我自己并沒有什么資格,去評判一個只比我在心理年齡小七八歲的小姑娘,可是在推敲之后,我決定還是不將其說出來了。
“所以這是我的錯啊,我……對不起?!?/span>
“你又來了,都說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span>
我走上前,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雖然是無聊的說詞,但是當我們的胸口相互貼近的時候,我仿佛能夠感覺到她的心跳。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上述對話僅僅發(fā)生在我和胡安之間,韓欣和韓淑華等人無法聽見我們的談話,否則的話我一定會找個地洞跳進去。
“唉——年輕真是好啊?!?/span>
突然,在一旁觀望我們已久的純芝突然感慨。至于胡安,她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樣,跑到韓雪身邊,拉住她的手,圍著那顆枯萎的棗樹玩起了拍手的游戲。
“不告訴她那些推論,在你的眼里算是保護她么?”
“我有我自己的決定,這種事情不用你這個外人來操心?!?/span>
“哼,呈口舌之快的事情誰不會?你只是故意將自己偽裝的十分堅強罷了,因為和那個叫做胡安的孩子比起來,你的存在實在是太過于渺小了,所以就想用這種看起來拙劣的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的心么?成為靈魂經(jīng)歷了這么多年,沒想到你的性格還是這么感性?!?/span>
“純芝,別說的我好像和你很熟一樣。胡安是一個善良堅強的人,這一點我不希望她有所改變?!?/span>
我擺弄出一副堅定的樣子,但是不確定自己是否表露出了這種情緒,面對這個叫做純芝的中年男人,我的所作所為仿佛都能夠被他察覺。純芝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更像是一個有責(zé)任心有擔當?shù)母赣H。
“但是按照推論,她的符文之力是將那些悲傷的情緒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身上去,因為闇煙是人類悲傷情感的具象化,胡安能夠消滅已然成為莎樂美的簫桐,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據(jù)么?還是說,你打算向盤古議會那幫家伙求援?讓她們調(diào)查出那其中的端倪?”
“這種事情等以后再說?!蔽蚁氡M快結(jié)束這段對話,便敷衍的回答純芝的問題。
“胡安那種性格,實在是不適合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所以注定有一天,她的那份善良一定會被這個世界洗刷得一丁點都不剩下,即便知道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你卻還是甘愿這么做么?”
“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是,根據(jù)窩這幾個小時的觀察啊,相比起她來,懦弱的那股家伙其實是你對吧?你想要從‘守護胡安’這個行動來隱藏你自己的懦弱,所以才會在三輪車上和我說出那樣不切實際的話。再怎么說我也算是你的長輩,這點程度察言觀色我還是看得出來的?!?/span>
純芝這么說的時候,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遠處在棗樹下嬉戲的胡安,仿佛像是垂釣的智者姜子牙。周圍的光線稍微明亮了一些,籠罩著上海上空的霧霾也有了些許消退的痕跡,透過殘破的院墻,能夠一眼望盡周圍的垃圾山,幾輛藍色的重皮卡將建筑廢料傾倒在這里,之后他們便在轟鳴聲與黑色的氣體中消失于道路的盡頭。
“關(guān)于之前你說的,在陸家嘴見到的‘不可名狀’的怪物,其實我和胡安不幸接觸過它們?!?/span>
“什么時候的事情?”純芝似乎對這件事情十分感興趣。
“去年圣誕節(jié)之前,根據(jù)我們在盤古議會一個認識的人說,巨龍也是恰巧在那個時間節(jié)點出現(xiàn)的。當時盤古議會的代行者還在追殺我們,為了躲避代行者,我和胡安不得不朝著東方明珠塔的上方掠去,所以目睹到了那些怪物的模樣,胡安還因此受傷?!?/span>
“盤古議會現(xiàn)在的態(tài)度究竟是什么樣的?”
“你不是不關(guān)心這些體制內(nèi)的東西么?”
“偶爾聽你說說也不錯,而且剛好現(xiàn)在來了興趣不是么?”
“盤古議會啊——”
想到這里,腦袋里面突然就浮現(xiàn)出了那個呂妍總管的臉,那個人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為了全上海奧術(shù)師的利益、盤古議會的利益在做事情,可是她目前為止的所作所為卻十分矛盾。首先是關(guān)于內(nèi)閣對于巨龍的態(tài)度一事,她的原話是“內(nèi)閣做出決定之前,上海分部不能挪動巨龍的尸骸”,但是她手下的代行者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條指令。
代行者、總管、內(nèi)閣這三者的關(guān)系就好比現(xiàn)代公司之間的老板與員工,不同的是階層之間存在情報誤差;舉例來說,如果內(nèi)閣的命令是撥款二十萬進行基礎(chǔ)設(shè)施的改造,到下一級的時候就有可能變成了十五萬甚至是十萬元。這種人類的劣根性從遠古的封建統(tǒng)治時期開始便一直存在至今,根本無法消除,不存在絕對的公正、絕對的正義,干凈的水池難免會產(chǎn)生淤泥;這個道理,那個呂妍總管一定比我們更加清楚才對。
但懷疑她的行動也只是推測而已,并沒有實際的證據(jù),至少在表面上,她的的確確是在為了上海的奧術(shù)師們考慮,也在為盤古議會與死靈協(xié)會之間的戰(zhàn)事做考慮。更何況,有韓欣這樣的奧術(shù)師在,代行者們也不至于發(fā)展成為秘密警察的那種極端團體。
“——大哥哥,姐姐說你是音樂家,是真的嗎?”
“啊?”
在我思索盤古議會問題的時候,韓雪突然跑了過來,她拉著我的袖口,擺弄出一副好奇的模樣。至少像她這樣的孩子,心靈還沒有被這個糟糕的世界吞噬,我是堅持性善論的人,即便活著和死后看到那些事,也會一直堅持這樣的觀念。
“音樂家?胡安姐姐是和你這么說的么?”
“對啊對啊,她說你可厲害了,能夠演奏世界上的所有樂器。能不能演奏一首歌給我聽一聽呢?”
“這不太好吧,我稍微有些事情……”
這么說著的時候,我看了看周圍人的態(tài)度。胡安擺出一臉調(diào)皮的樣子,純芝則點了點頭,剩余的人也是表現(xiàn)出一副期待的樣子;看來是逃不掉了,既然如此的話……
“你想聽什么歌?基本上你能說出來的我都可以演奏?!?/span>
“我想想看啊——”韓雪喊著手指,“我想聽《魯冰花》《一閃一閃小星星》《賣報歌》之類的……以前姐姐還在家里的時候,她總會唱這些歌給我聽,雖然她唱的……確實很糟糕,如果還能夠見到她就好了。”
——噗,哈哈哈哈——
突然,拿著掃把的韓欣突然笑了起來。我回過頭去望著她,韓欣似乎也意識到了1自己尷尬的舉動,用右手捂住嘴巴輕輕咳了幾聲,然后擺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這動作就好像是小孩子撒了謊,害怕被大人知道。
“代行者,你為什么要笑?”純芝問道,從他的語氣不難判斷他對韓欣的認知態(tài)度仍舊停留在代行者的身份上。
“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你這么說在背后說你的姐姐,你不會害怕她不會來了么?”
“不怕啊?!表n雪跑到韓欣的身邊,“因為小的時候我和姐姐玩捉迷藏,她總能夠找到我,所以我相信,即便現(xiàn)在姐姐丟了,她也能夠再次找到我啊?!?/span>
“是這樣啊,你還真是一個心大的孩子。”
這個白癡,也虧對方是小孩子,說話的時候完全不經(jīng)過頭腦。還是說,韓欣和張曉麗其實是一種人,在情感方面根本無法拿捏得當?我不知道,我總覺得她說的話像是故意而為。
“算了……不管這么些。童謠的話我活著的時候?qū)戇^很多,也聽過很多,現(xiàn)在還來彈奏的話有些不耐煩了??梢缘脑挘蚁胍撉偾?,是我變成靈魂后自創(chuàng)的——目前還沒有想好名字,你們要是想到什么的話,就告訴我好了?!?/span>
我頷首示意胡安,緊接著,在靈魂奧術(shù)的作用下,黑色的鋼琴緩緩出現(xiàn)在這個充滿灰塵的庭院內(nèi);和往常一樣,我坐在椅子上,撫摸著那黑與白組成的琴鍵,調(diào)試鋼琴的聲音。
“純芝,你這行頭是?”
在我已經(jīng)準備就緒的時候,我注意到純芝和打毛衣的韓淑華坐到了一起,他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了一塊木制的畫板,盤腿坐在地上。
“沒什么,只是單純的想要把這一場景記錄下來罷了?!?/span>
“哦?你不是路上的時候說,不再會為任何人作畫了么?”
“我的確是這么說過?!奔冎ヮD了頓,“但是不作畫的前提是在別人的要求下,現(xiàn)在我這么做完完全全是出自于我個人的意愿,所以我守護自己底線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
“怎么?又是水墨畫?。俊蔽依湫α艘宦?,稍微深了個懶腰,在腦袋里回想起那些音符。
“我要不能總是一種風(fēng)格吧,畫畫是多變的、充滿復(fù)雜的,所以這次是速寫。我可以保證,在你彈奏完曲目的時候,我就可以搞定?!?/span>
“哼,隨你的便。”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白色的雪花,緩緩的,就像是漂泊無依的柳絮;它們緩緩落在屋檐上、編織毛衣的雙手上、握住的畫筆上、沒有感情的琴鍵上。雪勢有變大的痕跡,過不了多久,這個垃圾山也會被覆蓋上一層厚實的白色吧。
那白色的地毯,會將這些垃圾掩埋,只余下潔凈的顏色。在大雪紛飛的天下,只有那若隱若現(xiàn)的高樓大廈彰顯著人類的存在,我有些時候會想,如果哪一天人類滅亡了,地球上只余下一個極寒和永無終結(jié)之日的地獄,那會不會是這樣的一番景色呢?這一片白色會洗刷一切,讓這些骯臟的、污穢的垃圾山,永遠的被深埋于地下,永遠不得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