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奇談】守望篇終審入圍11號《再見藍(lán)天》
再見藍(lán)天
一
沿著廖無人跡的草徑往里走,在一棵頗為顯眼的大榆樹旁,一座陳舊的草屋,就這么靜靜佇立在那里。它已非常殘破了,墻壁漏著風(fēng),屋頂也成了篩子,像個駝背的老人,隨時都可能倒塌。房門處,空落落的,門板倒在地上,讓蟲蛀了個七八分。
雅樹此刻就坐在這間屋子里。逃離了村子。
他扭了扭腰,把底下的稻草堆壓得又勻?qū)嵙诵瑏戆仓米约旱钠ü伞?/p>
托著腮,愣愣地望著前方。一條生著雜草的小路,一塊方整的荒田,再遠(yuǎn)就是稀疏的禿木、模糊發(fā)黑的矮山——至少遠(yuǎn)稱不上美景。
恬淡?自然也不是。這附近還隱隱散發(fā)著動物糞便的氣味呢。
但很安靜,卻是真的。
這么久了,只有一位打獵歸來的村民路過,問他:“你在這里做什么?”
雅樹從空明中驚醒。他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做什么?他什么都沒在做。只是忽然想出來透透氣罷了。雅樹陷進(jìn)草堆里,皮膚被草桿搔得發(fā)癢,很舒服。
“我在偷懶呢?!?/p>
他回答道,獵人從鼻子里吐了一口氣,扛著獵物回村了。
那天之后,雅樹便謹(jǐn)記自己是出來偷懶的。屋頂?shù)牟?,已?jīng)被風(fēng)吹得零零落落,他仰躺著,視線透過空隙打量天空。沒有白云、也沒有過路的飛鳥,一片碧空。
他打了個哈欠,抹去眼角擠出來的淚。
若是不出意外,他接下來就該沉沉地眠去。在太陽下山之前,獨自一人在廢棄的草屋中,度過一記無夢的時光,任由神明翻轉(zhuǎn)沙漏。
“嗯?”
世界在黯淡。雅樹搓了搓眼睛,沒有問題。他望向那透光的屋頂,一半是暗的,一半是亮的——啊,漏光的部分越來越少了。他從草堆中爬起來,走出屋外。
“藍(lán)天?”他睜大眼睛。
不,已經(jīng)不叫藍(lán)天了。他看到一片暗金色的天空,自視野之外的天際,像燃野的火——或令他覺得更加勢不可擋的趨勢,蔓延而來。他愣在原地,說不出一句話。眼睜睜看著這片暗光掠過他頭頂?shù)乃{(lán)天,向遠(yuǎn)方疾駛而去。
不知是否是錯覺,雅樹忽然覺得,世界好像安靜了許多。
?
二
藍(lán)天消失了。被換作一片深沉的金。
“美?哪里美啦?”
田地中,大伯扛著鋤頭,打量天空。不遠(yuǎn)方,男孩一邊拔著除草,一邊高喊:“誒,這么純粹的一片暗金色,看起來不會很漂亮嗎?”
“剛才不也是一片的藍(lán)嗎?”
“那個早就看膩了啦,不一樣的?!?/p>
“嗯……也是?!?/p>
“而且,老爹你不覺得,這看起來很像豐收的麥田嗎?”
哦?大伯捏著下巴,仔細(xì)琢磨了起來,一邊眉毛高高皺起。
“顏色……是有點像?不對不對,差遠(yuǎn)了。麥子可比這亮堂多了,太陽大的時候,麥粒還閃閃發(fā)光哩!你看這個,死氣沉沉的,哪里像了……嘿!你小子又想溜!”
“糟糕——”
雅樹躲過迎面跑來的男孩,繼續(xù)邁步返回村子。在路上,他已經(jīng)聽到不少人在談?wù)撽P(guān)于天空的事情了。他想象中驚慌的情形……根本就不存在。不過也是,不過是天空變了顏色罷了,更奇怪的事情,幻想鄉(xiāng)發(fā)生得還少嗎?
雅樹微微抬頭,天空,就像多了一層暗金色的罩子,沒有盡頭,將視野中的大地完全囊括而進(jìn)?!八罋獬脸痢薄@么說或許有些過了,但它的出現(xiàn),的確使整個世界都暗淡了幾分,就像是到了陰天。也許就是它,將太陽的光芒都攔在了外頭吧?
但是,明明這么黯淡,為什么?
“好想去看看……”
雅樹愣愣地望著那疾駛而去的金色,脫口而出。他看得很清楚,是西北方——更直觀地說,是從那座山,那座名為妖怪之山的巨大山峰的后方。它高大得,幾乎要將西北方的現(xiàn)實都不顧一切地遮住。那就是這片天空的根源。
但是他去不了。雅樹忽然抬起腳,草編鞋下,黏著一團(tuán)蔫黑的甲蟲尸體,透明的粘液連接著他的腳底與雜草。雅樹望著它,好像它就是未來的自己——如果你選擇出發(fā),那這就是你最后的下場。在抵達(dá)那座山之前,就死在妖怪的口中。
但……
雅樹將甲蟲從鞋底甩開。他走進(jìn)村子,兩旁是一間間小商鋪,老板面帶笑容,與客人聊著天。大家都很好奇天空的變化,猜測這次是哪位“大妖怪”發(fā)動了異變。
“我覺得應(yīng)該叫`永暗異變`。就像之前那份報紙披露的那次異變……天空被換成了另一個,這樣我們就永遠(yuǎn)都看不到藍(lán)天啦?!?/p>
水果攤的老板和客人說著可怕的話,但臉上卻不見一絲擔(dān)憂。
“這次巫女大人,也會很快解決異變的吧。我猜……三天?”
老板大手一揮:“嘿!瞧您這話說得,依我看,明天說不定就能解決了!”
“那就好啦?!?/p>
客人摸出銅幣,買下了一籃蘋果。老板笑嘻嘻地收下了。忽然,他瞥見路過的雅樹,對他招了招手:“嘿!瞧見天空了嗎?我覺得這是`永暗異變`……”
“啊,抱歉。我不買水果?!毖艠浔傅?。
“這樣啊……”老板哈哈一笑。
雅樹匆匆離開。村子偏中心,一道白煙從煙囪中飄到空中,緩緩淡去。哪怕在屋子外面,雅樹也聞得到那股熟悉的烤魚香氣。
咯吱——
“阿樹,你回來啦?!甭曇魪膹N房傳來,“在中村那里幫忙,辛苦嗎?”
“……我沒有去?!?/p>
翻炒的聲音一滯,雅樹隱隱聽到了一聲嘆息。不久后,餐桌上擺滿了中午的飯菜,烤秋刀魚、包菜絲……母親解下圍裙,坐下。雅樹用筷子翻攪碗中飽滿的米粒。
“下次,要好好去道歉哦?!?/p>
“嗯?!?/p>
三
妖怪之山。
犬走椛和往常一樣,站在崖邊眺望著幻想鄉(xiāng)。這是她獨有的巡邏方式,只要目光所及,便沒有事情能夠瞞住她。忽然,她似乎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睜大了眼睛。
“文!快出來看!”
“干嘛?我正趕下一版的稿子吶,沒事別打擾我!”
“大新聞!”
風(fēng)須臾而至,射命丸文出現(xiàn)在她身旁,手里還握著墨跡未干的毛筆。
“哪兒?哪兒呢?”
犬走椛往上一孥嘴,射命丸文隨之仰頭。
“哇——”
短暫的沉默之后,是一聲驚嘆。那片暗金色的天空映在她朱紅色的眸子里,幾近漆黑。射命丸文緩緩露出了笑容,這可是大新聞吶。
“阿椛,看見始作俑者了嗎?”
“沒有。不過我猜,應(yīng)該并不存在那種家伙?!?/p>
“嗯?”
“你飛上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些東西是……”
?
“蟲?”
博麗神社,靈夢停下掃帚,堆積的樹葉順著微風(fēng)再次散開。她詫異地望著身旁的魔理沙,她剛剛降落在神社,坐在掃帚上晃蕩身子。
“你是說,遮住天空的那些家伙,是蟲子?”
“是啊?!?/p>
魔理沙掏了掏裙子的口袋,摸出一個玻璃罐,送到靈夢的眼前。靈夢盯著罐子,幾乎要把眼睛都貼在上面了,除了空氣,什么都看不著。
她眉尾一勾:“你耍我???”
“哪能啊。你再看看?!?/p>
魔理沙掏出一張白紙,往玻璃罐的背面一放。這時,一團(tuán)微光出現(xiàn)在了玻璃罐的底部。而在微光的中央,似乎還趴伏著一只透明狀的物體,很小,看不清模樣。
螢火蟲?不,螢火蟲哪兒長這樣……
“你別說,這家伙還挺乖的。剛抓到手的時候,我還害怕它會把瓶子給撞碎之類的——畢竟也不知道這玩意兒是啥。結(jié)果,它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待在里邊,不動了?!?/p>
魔理沙在一邊絮叨著。靈夢卻忽然渾身一冷,胳膊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她抬頭望著天空,心想:這滿天的暗金色,都是這種蟲子?
“異變,這是異變??!靈夢!”
魔理沙大喊道。
?
四
雅樹偶爾會回憶起他第一次逃工時的場景。
烈日下,他抬起鋤頭,在田地里砸出一道道溝壑。他用卷起的袖子擦拭汗水,將一團(tuán)黑泥抹到了腦袋上。每一次呼吸,他都感覺身體仿佛被抽走了一絲力量,熱氣在胸膛中徘徊、被排出,泥土的腥味在鼻腔中打滾。耳旁,嗡嗡嗡嗡,響個不停。
雅樹從小身體就不健壯,因為他不愛鍛煉,不像其他男孩子一樣愛鬧,也并不勤勞,會自動幫叔叔伯伯們摘雜草。他喜歡坐在屋子前的門檻上,等屁股被硌疼了,就挪一挪。直到廚房里傳來里烤魚的香味,他才會露出微笑,慢吞吞地坐到餐桌前。
“喂——還行不?”另一塊田,近藤大叔扯著嗓子,“累了的話,就休息一會兒——”
“好?!?/p>
雅樹點頭,聲音低不可聞。
爬出農(nóng)田,雅樹將鋤頭放在土垛旁,自己坐在了樹蔭下,平緩心跳。他低著頭,看著眼前的土路。路上長著稀疏的草,被人踩得印進(jìn)了泥里。兩條淺淺的車轍從遠(yuǎn)處延伸過來。
高溫烘烤著空氣,世界因此變得有些扭曲。
雅樹忽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肚子里傳來一陣陣酸澀,像在提醒他該吃飯了——但他知道,自己明明一點兒也不餓的。
雅樹望著路,心想。
它會通向哪兒呢?雅樹不知道,這條路他還從未走過。
不過他知道,向東走,就是通向村子的路。
“哈……哈……”
雅樹喘起粗氣。他站起來,向西方走去。
會被罵的吧。這是當(dāng)然的,畢竟我逃走了。近藤大叔會不會生氣呢?他雖然面向比較兇惡,但人卻挺好的……大概,要害他多負(fù)責(zé)一大塊田了。還有母親……
他沒有停下步伐。
?
“非常抱歉!兒子給您添麻煩了!”
母親向近藤大叔深深鞠躬,他摸著腦袋,有些苦惱:“唉,真的沒關(guān)系啦。畢竟昨天天氣實在是太糟啦,連我都差點頂不住呢。雅樹他也是沒辦法……”
“雅樹,你還不快一起道歉!”
母親少見地露出嚴(yán)厲的神色。近藤大叔臉上的苦惱,因此又重了幾分。
我學(xué)著母親的動作,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我擅自離開了?!?/p>
“哎,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p>
我清晰地知道,近藤大叔確實并不在意。
但母親,將腰又彎下去了一些,仿佛要將自己的臉貼到膝蓋上。
“非常抱歉!”
?
“哎,你說,晚上的天空會變成什么樣啊?”
“還能什么樣,不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嗎。”
“什么嘛,不是還有星星嗎?你猜,星星會不會被遮???”
“也許?”
雅樹坐在小階上,聽著過路人聊天。太陽經(jīng)過一天的跋涉,終于來到西邊,黃昏之時,它的光芒變得更加黯淡,幾乎完全被暗金色的天空所遮掩,只隱隱剩下一團(tuán)橘紅色的輪廓。
黑夜降臨,一家家燈火燃起,就像往常一樣。
雅樹有些失望,又隨即一笑。
也是,夜空又不像白天那樣亮堂,又怎會出現(xiàn)白天那樣奇特的景象呢?
“對了,星星……找找星星吧?!?/p>
幻想鄉(xiāng)的夜空,并沒有多少星星。就像有一片漆黑的布,將整個幻想鄉(xiāng)都包裹住了,只有當(dāng)雅樹留心去找時,才能找到幾個破洞,漏出幾點白光。
——而太陽卻那么烈。
他站起來,拍了拍沾上在屁股上的灰塵。忽然,他的動作遲滯下來。他望向遠(yuǎn)方一座屋子的檐角,一團(tuán)湛藍(lán)色的光輝,正從那里緩緩升起。
沒見過的顏色……像藍(lán)天,卻更加清澈——大海?傳說中大海的顏色嗎?那么晶瑩剔透……雅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道輝光,卻在即將碰到它的一瞬,忽然收住。
它太遠(yuǎn)了。
“我要去找到它。”
雅樹向屋子走去,仰頭,盯著那道藍(lán)光,生怕一時不慎,它就從自己的視野中逃走了。而實際上,它卻像是在迎接他的到來,光輝逐漸變強(qiáng),逐漸從那小小的角落里,擺脫出來。
有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它的存在。
“誒,那是什么?快看吶!”
“藍(lán)色的光?”
“哇,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p>
雅樹穿過這些駐足遙望的人,來到了那座屋子之下。只要繞過屋子,就可以看到它的真面目了——他在心里想著。即將達(dá)到目的的喜悅,讓他的心臟久違地跳動起來。
“等等!那好像是——”
身旁,一人發(fā)出驚嘆。雅樹邁出最后一步,被遮擋住的視野豁然開朗。
他看到了……
“月亮?!?/p>
?
五
太陽花田,靈夢一臉狐疑地瞪著莉格露。
“光蟲?不是你臨時編出來的名字吧?”
“當(dāng)然不是了?!崩蚋衤兜挠|角搖晃著,她把注意力從草叢移開,望著靈夢,眉毛耷拉下來,“難不成,你懷疑是我干的?”
“是啊?!?/p>
很大方地承認(rèn)了。
“哼,我倒是希望是我干的……”
莉格露站起來,腦袋堪堪與靈夢那貧瘠的胸部齊平。她瞪著靈夢:“我要是獲得了這么多隨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報仇?!?/p>
“嚯,膽氣倒不小。我隨時奉陪到底哦?!?/p>
靈夢臉上看不見一點怯意。目光一轉(zhuǎn),她望向莉格露方才觀察的草叢,一只蟲子靜靜地趴伏在草根處,模樣與蟑螂有幾分相似——在靈夢的印象里,蟲子長得都和蟑螂差不多。
“這是,螢火蟲?”
“是?!?/p>
“誒——我還是第一次見沒在發(fā)光的螢火蟲。我還以為它們就是一堆光團(tuán)呢?!?/p>
靈夢蹲下來觀察。它正緩慢擺動著觸須,細(xì)長的軀體上,折疊著一對細(xì)翅,三對細(xì)長的肢體扒在野草的兩側(cè),腹部是一疊又一疊的板殼……
“好惡心?!?/p>
“喂!”
“嘛,只是想起了晚上的樣子而已。漫天螢火蟲的場景,我一直覺得還挺浪漫的。但一想到浪漫的真相,其實是這些長相丑陋的昆蟲……就覺得有點討厭了?!?/p>
“你這家伙,當(dāng)我不存在的吧?!?/p>
莉格露有些生氣了,湊到靈夢旁邊,卻見她半闔著眼睛,在回憶什么似的。靈夢反應(yīng)過來,哈哈笑了幾聲:“抱歉啦。我們還是回到正題吧?!?/p>
“你這態(tài)度,哪兒像在問題?”莉格露小聲嘀咕,“天上那種蟲子,確實就叫光蟲。但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庀x’是對一整個蟲類的統(tǒng)稱,就像‘螞蟻’如果細(xì)究起來,有無數(shù)的種類一樣……不過在印象里,光蟲好像是比較稀罕的蟲類?!?/p>
“哈,稀罕。那些家伙是從哪兒來的?”靈夢指著頭頂。
“不知道。也許是外界?”
莉格露攤了攤手。靈夢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臉苦惱地用手揪著野草。
“那你知道,它們遮住天空到底想干嘛嗎?”
“想干嘛?”莉格露面露古怪,不由笑起來,“它們是昆蟲,能有什么目的?進(jìn)食、繁衍,這就是昆蟲的一生。它們并沒有故意將天空遮住,它們只是在進(jìn)食罷了。”
靈夢一愣:“進(jìn)食?天上有什么吃的嗎?”
“有啊?!?/p>
莉格露忽然神秘一笑,她仰起頭,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那暗金色的天空。靈夢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她的眼神中讀出了幾分羨慕。
“整片天空都是!”
“整片天空?你是說……光?”
“是的,光!它們會吞噬來自太陽的光芒,因此落到大地上的陽光就會變少,我們才會覺得天色變暗。并不是因為它們將天空遮住了,很美妙吧?”
興奮過頭了吧,這家伙。
“吞噬光啊……這樣吃得飽嗎?”
“生物可是很神奇的哦,特別是蟲——啊,我明白了?!?/p>
莉格露沉吟起來。
靈夢催促道:“打什么啞謎呢你。”
“我只是猜測。它們大概是在遷徙吧?然后誤入大結(jié)界,被困在了里面?!?/p>
靈夢疑惑:“昆蟲也會遷徙?我只聽說過候鳥會遷徙啊?!?/p>
“當(dāng)然了。遷徙只是一種動物習(xí)性罷了,人類如果愿意,也能遷徙啊。也許,它們就是數(shù)量太多了,在外界找不到充足的光源,所以就離開了吧?!?/p>
莉格露看向靈夢,有些意味深長地說:“幻想鄉(xiāng)的太陽,可是很烈的啊……”
靈夢感覺有些不妙。
“這么說,即便打開結(jié)界,它們也可能不會離開了?”
“誰知道呢?!?/p>
莉格露一副“不關(guān)我事”的模樣,而靈夢卻感覺頭都大了。她從衣袋里掏出玻璃罐,用指頭輕輕敲打著,一陣咣咣的聲音,罐中的光團(tuán)因此開始閃爍起來。
“明明只是蟲子,真麻煩?!?/p>
“喂……”
“嘛,這回兒就多謝你了。下回見?!?/p>
靈夢笑了笑,正想離開,就聽到莉格露又叫住了她。
“還有事?”
“沒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無論是什么生物,只要進(jìn)食,就會需要排泄。”莉格露指了指天空,幾近黃昏。她眼中露出了幾分期待。
“夜晚,要來了哦。”
?
六
天空在移動——漆黑的顏色,在移動。人的眼睛,本應(yīng)該看不見漆黑,但所有人卻都深信,自己捕捉到了那些正在移動的,仿佛“昆蟲”一般的細(xì)小暗斑。
有颯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觸角在互相摩擦著。盤旋不停。
它們看似隨意地匯集在一起,形成了更大的光斑。很快,它們開始閃爍。開始很淡,卻逐漸明亮起來,晶瑩剔透,鑲嵌在夜幕之中。
“那些位置是……星星?!?/p>
上白澤慧音站在窗前,注視著天空。她知道那些光斑匯集的地方,正是星星的位置,因為每一幕月色到來時,她都會站在這扇窗前,觀察著這片天空。
?
她將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天空中最明亮之處——更準(zhǔn)確地說,是月亮原本所處的位置?;椟S的月色被湛藍(lán)的光輝替代,一圈一圈地向外漸變,形成了更大的光環(huán)。
慧音眼中的紅色逐漸褪去,牛角也消失不見。她走出寺子屋,街道上,人們不約而同地駐足而望,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輪藍(lán)月所吸攝。
“上白澤大人……”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拄著拐杖,來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神中,帶著期望:“請告訴老朽,幻想鄉(xiāng),是要變天了嗎?”
周圍的人,因他的話語同時轉(zhuǎn)過頭來。
上白澤慧音搖了搖頭,微笑:“村長。不必?fù)?dān)憂,這叫做‘月暈’?!?/p>
“月暈?”村長疑惑問。
“當(dāng)月光通過云層時,會被凝結(jié)的冰晶折射,在月亮的周圍形成光圈,呈現(xiàn)出與平時不一樣的艷麗色彩。這就是‘月暈’?!?/p>
眾人一副困惑的神色,不明白慧音話中那些奇特的名詞。
見此,慧音繼續(xù)補(bǔ)充:“就像是雨后,我們有時會在空中看見彩虹,那種奇特而艷麗的七色彩橋,就是光線被水滴折射、反射產(chǎn)生的現(xiàn)象?!?/p>
“原來如此?!?/p>
村長似懂了,又好像不懂。但他最終選擇了相信上白澤慧音的解釋——同樣,慧音也深知這一點。她只需要提供一個似乎合理的解釋,至于對錯與否,并不重要。
村長繼續(xù)問:“那么白天時,天空變色,也是因為這……”
“‘日暈’?!鄙习诐苫垡酎c了點頭,“雖不是同一種現(xiàn)象,但卻是相同的道理。”
“原來是這樣!”
“不愧是上白澤大人!”
村民們恍然大悟,連聲稱贊上白澤大人的博聞廣記。而她本人,站在人群的中間,微笑著回應(yīng)著眾人的話語。就像平時在寺子屋中,教授孩子們那樣。
“錯了,不對……”
除了一位少年。
從頭至尾,他仿佛都沒有察覺到慧音的到來,只是專注地望著那輪藍(lán)月。
“不是那樣的……”
?
七
早晨,《文文新聞》發(fā)報了。
鴉天狗敲著鑼,從眾人的門前飛過,刮起一陣強(qiáng)風(fēng)。
“送報嘞!送報嘞!”
她吆喝的聲音時而在前,時而在后。村民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撿起被整齊擺放在門前的報紙。老爺爺凝著眉毛,把眼睛貼到報紙上頭。
“老太婆,這上面寫著啥呀?”
一會兒后,他嚷起嗓子。老太婆白了他一眼,搶過報紙。
“不認(rèn)字還看,看個屁!”她一提老花鏡,“這上面寫——喔,是這件事啊。我看看,藍(lán)天消失的真相?妖怪之山……光的蟲子?”
兩人面面相覷。昨晚上白澤大人所說的話,已經(jīng)由村長差人傳播開來,用于安撫人心了。而這新聞上所寫的內(nèi)容,與她大相徑庭。
“哼,又是假新聞?!?/p>
老爺爺將報紙丟入碳火中,也不知這紙張是由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竟騰起了青灰色的火焰,嚇了老頭子一跳。但很快的,它便消失在了紅色的烈焰之中。
雅樹是全村第一個撿到這份報紙的人。
當(dāng)藍(lán)月西去,太陽未升時,他便再一次坐到那級門階上,看那半假的星光逐漸熄滅,等待遮天濃霧的來臨。這時,一道黑影破開沉寂,寬大的烏翅掀起灰塵。
鴉天狗降落在他面前,懷中捧著一疊報紙。
“唷,早啊,來份早報吧!”她對雅樹眨了眨眼,“免費的哦!”
若是忽略那對翅膀以及尖耳,她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送報人。雅樹知道她是誰,因為“射命丸文”這四個字,在幻想鄉(xiāng)臭名昭著。
或許是因為她的身影常出沒在村子里吧,雅樹并不慌亂于她的出現(xiàn)。
倒不如說,他甚至有些驚喜。
雅樹抬起眼睛:“白天的那道光……來自妖怪之山,對嗎?”
“哦?你也看到啦?!?/p>
“那些光,到底是什么?慧音老師說,它們是‘暈’,一種自然現(xiàn)象?!?/p>
“‘暈’?”射命丸文嗤笑一聲,“當(dāng)然不是了?!?/p>
“我感覺它們是活著的。”
“哦?你發(fā)現(xiàn)了啊。要不要來一份報?喏,你想要的答案,都在這里面?!?/p>
她又拿出了水果攤販般笑嘻嘻的嘴臉,從懷里掏出一份報,遞給了雅樹。雅樹下意識地接過它,遠(yuǎn)方,天邊的第一束光落下了,在大地上奔跑。
射命丸文抬起頭,在她眼中,盤踞在星星周圍的光蟲們經(jīng)過一夜的休憩,終于在陽光的刺激下蘇醒,湛藍(lán)的光輝被盡數(shù)收自體內(nèi),取而代之的,是與昨日白晝一般的暗金色。它們追逐著初升的旭日,緩慢地吞噬整個天空。
“它們是從妖怪之山來的?”
少年的聲音將射命丸文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準(zhǔn)確地說,在妖怪之山的后方。那是一片我們無權(quán)過問的土地?!?/p>
“妖怪也不行?”
“只要是活著的生物,就不行?!?/p>
雅樹沉默片刻,又問:“報紙上寫,它們是從外界來的。沒騙人?”
“射命丸文”的臭名昭著,不僅是因為她半強(qiáng)迫式的送報,更是因為《文文新聞》是出了名的胡編亂造。
射命丸文回過頭,那副水果攤販般笑嘻嘻的面孔不見了。
“《文文新聞》從不騙人?!?/p>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看見面前的少年,眼里閃出了光。
“也就是說,那里可以去往外界……”
射命丸文敏銳地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她微微瞇眼,第一次想要記住這位少年的樣貌。
“你想去外界?”
“是的?!?/p>
“為什么?”
“為什么?”雅樹半晌說不出話,“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想去?!?/p>
“……”
射命丸文忽然笑起來:“你走不到那里,更爬不上那座山?!?/p>
雅樹看著她:“我買下你的報紙,你能送我過去嗎?”
“不行,天快亮了,我要送報紙?!?/p>
“這樣啊……”
雅樹并沒有太失望,他站起來,拍了拍沾在屁股上的灰塵。射命丸文看得出來,他并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也不知出于怎樣的想法,她忽然從自己的翅膀上拔下了一支烏羽。
“拿著?!?/p>
雅樹下意識地接過。
“如果你能走到山下,我就送你過山?!?/p>
未等雅樹回應(yīng),射命丸文便一扇翅膀,瞬間掠至遠(yuǎn)方。雅樹遙遙看見,她拿著一份報紙,往不知哪戶人家的門縫底下塞。
雅樹握緊了手里的烏羽,向村口走去。
腦海中回訪著昨晚的話語。
“錯了,不對……不是那樣的……”
雅樹說了一大段話,他聽到了自己話語中的停頓,聽到了藏在每句話末尾的顫音。舌頭,像是孩童手里的麻桿,被一茬一茬地折半、揉疊。
“你在說什么???”
母親稍顯擔(dān)憂。
雅樹又說了一大段話,自從父親去世之后,他就從未說過這么多話了。他感到嗓子開始發(fā)麻,一只毒蛇鉆進(jìn)了自己喉嚨,尖牙刺穿了下顎,注射著毒液。
“你到底在說什么啊……”
母親湊過來,伸手觸摸他的額頭。
雅樹輕輕顫抖起來,面色發(fā)紅。像至冬的時節(jié),鏟雪人早早離床,獨自一人清理著村中的積雪。當(dāng)眾人打開房門時,他回到屋中,坐在鍋爐前,脫下融冰的外套,烘烤已經(jīng)被凍得僵硬、通紅的兩手與臉頰,不斷打著戰(zhàn)。
“是受涼了嗎?”母親看他的樣子,憂色更甚,“要不要去看大夫?”
雅樹忽然安靜下來。
“不用了。我要離開了。”
母親點了點頭,說:“也好。好好休息一晚吧。”
于是少年回頭,看了眼村口的石碑。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走在那條不知名的小路上。被蛀空了樹心的禿楊樹還挺立著,而河堤旁的木堆卻終于要爛透了,一頭牛帶著羔子浸在黑泥里頭,黑澄澄的眸子直勾勾地隨著他走……一切他都那么熟悉,卻又無比新奇。
他不覺將腳步又快了幾分,心臟不安分地在跳動著。
“呼……呼……”
他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喘息聲。腳下,沙石咯吱作響。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些驚慌失措。他伸手捂住胸口,緩慢平適著心情。
他走得又慢下來了。
低頭,他看見草叢里有一只螳螂,它猛地立起,向他展示自己的雙鐮。雅樹毫不懷疑,只要他往那兒踏上一步,螳螂就會毫不猶豫地向他揮出鐮刀。
但他不愿回頭。
也許某一天,他腐爛的軀骨就會被某一位獵人所發(fā)現(xiàn)。若他足夠好心,也許會將自己裹入野獸的皮革中,運回村子,然后在村民們的憐憫的注視下,埋入墳地。若他足夠冷靜,就只會原地挖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將自己塞在里面。
當(dāng)然,最可能的。他只會進(jìn)入野獸的腹中,回歸自然。
但此刻,雅樹不想去考慮前方道路上的危險。他只想去迎接那顆初升的朝陽。
他忽然想高歌一曲!
曲調(diào)在他的喉中輾轉(zhuǎn)了十八圈,最后咽入了胃中,他想到自己并不會唱歌,哪怕只是一點民間小調(diào)。這股沖動被壓到腳下,變成了一股輕快的步伐。
這時,
人間之里的第一位早起者,推開了門。
?
八
靈夢有點拿不定主意。說實話,她還沒遇見過這種類型的異變——以往,她都是操著御幣,一路殺到作俑者面前,然后用拳頭讓她們明白誰才是管事的。但面對一群蟲子,這辦法可就不抵用了。
“要不就放著?”
畢竟除了天變暗了一些,也沒見它們怎么著了。
興許睡午覺還能更方便些。
“……啊——可惡!”
靈夢盯著倚在門旁的御幣,忽然一腳踢飛了被子。沒過多久,人間之里短暫地喧鬧起來,巫女緩緩落在村子中央的廣場上。
“巫女大人來啦!”
“是不是到祈福的日子了?”
“誒,貢品還沒準(zhǔn)備呢,這咋辦?。俊?/p>
“別瞎扯,巫女大人肯定是為了那事兒來的……”
“巫女大人,給俺的刀開開光吧!”
忽一嗓子吼靜了人群。
大漢光著膀子,從人群外圍一路淌過來,手里一把剁骨的大背刀,噌噌亮著血。
靈夢認(rèn)識他。每當(dāng)她抵達(dá)村子,屠戶都會不辭辛勞地趕來,請求靈夢給他的屠刀開個光。如此一來,他就可以省卻殺豬前念“往生咒”的工夫了。
“我不會啊!開光去找命蓮寺好嗎!”
屠戶黝黑的臉上多出來一排明晃晃的牙:“別玩笑啦!您上回兒不就給我開過光吶!那把刀用起來可順手啦,就是不小心豁了個口,沒法用了!”
“我那是騙你的……”靈夢嘆氣。
靈夢不喜歡來村子里,就是因為村民總咋咋呼呼的。
并非不理解,只是她不覺得自己有多么特別,也不覺得自己是多么幸運,才成為了巫女。巫女,又能怎樣呢?吃喝拉撒,還不是一樣都不能缺。
“別急別急,一個個來……”
靈夢指揮著人群,排起長隊。附近的店家將桌椅搬進(jìn)了廣場,支起了一個臨時棚子。她就這么坐在里面,聆聽村民們各種各樣的需求。
“真是的,鍋爐壞了去找工匠啊!”靈夢狠狠一拍桌子,“就算是神明大人在場,也搞不定這種技術(shù)活吧!”
“明白了!”
接收到神明的意志,來人滿意地往匠鋪的方向去了。
成為巫女前,誰想過還需要做這樣的工作呢?
“我究竟是來做什么的……啊!”靈夢一拍腦袋,“嘛,也沒什么不好的……”
至少她摸清楚了目前村民的情況,天空的異狀,確實對他們毫無影響。既然如此,繼續(xù)留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了。
“最后一位,最后一位了啊——”
她高喊道,覺得自己活像一位商販子。最后的顧客,是一位已顯衰態(tài)的婦人。她有些畢恭畢敬地來到自己這位“神明的意志”面前。
“巫女大人?!?/p>
婦人抬頭,靈夢看見了一對低垂的眉毛,連帶著一雙眼睛,也同樣黯淡地低垂著。但那兩只瞳孔,卻直勾勾地抓住了靈夢的心臟,瞬間將心中那些焦躁打散。
靈夢低咳一聲。婦人緩緩地問道:“您覺得昨晚的月亮,很美嗎?”
“月亮?”靈夢一愣,“算……比較特別吧?”
她是第一個提到天空異變的人。
“我的孩子說,那顆月亮很美,但我不明白。”婦人露出了為難困惑的表情,“那只是一顆月亮,它美嗎?哪里美了?”
“這……”
靈夢一時無法回答。昨晚,那顆月亮確實使她印象深刻。在空中,那團(tuán)湛藍(lán)的光輝幾乎要撲到她的臉上。但又能怎樣呢?她當(dāng)時又想起了莉格露最后所說的話,便立刻離去了。
“巫女大人,連您也說不出來嗎?”
婦人有些失望,這讓靈夢受到了打擊。
“我問了不少人。隔壁黑田太太說,那月亮像鵝卵石,但通透許多。她家孩子喜歡下池子玩,就總往家里頭撿垃圾。村口賣水果的阿健說,那月亮長得像一種莓,小時候,他在野外見過,香味很淡,吃起來又甜又酸。長大后,他賣了這么久水果,一直沒能找到那種莓。村長說他老了,看不清月亮到底長得什么樣,只覺得模模糊糊的,像紐扣。他兒時只有那一件棉襖可穿,縫縫補(bǔ)補(bǔ)地穿到成年,用的,就是藍(lán)色的紐扣?!?/p>
“巫女大人,你覺得他們說的這些月亮,也美嗎?”
靈夢灰溜溜地離開了村子。
美?不美?我怎么知道。
自出生起,靈夢就沒考慮過這種東西。睡覺、吃飯、打掃落葉,偶爾做一下修習(xí),異變來了,就出門解決。這就是巫女的一生。
幻想鄉(xiāng)并不大,魔法之森覆蓋了六成,長年彌漫著瘴氣,接著是妖怪之山、竹林、霧之湖、花田……最后才是人間之里。出了神社,用飛的,花不上幾個時辰就能繞個圈。
有哪里美嗎?
美又是什么?
靈夢停在空中,看著腳下的瘴氣森林。
忽然,她升出一個疑問——在瘴氣之后的,森林真實的模樣,我有仔細(xì)觀察過嗎?要不,去逛逛?什么啊,靈夢,你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解決異變!……但是,下一步該做什么呢?
靈夢抬頭,看著那暗金色的天空,以及藏在后頭的黯淡太陽。
她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感。
去看看而已,有什么不好的呢……
就當(dāng)是巡查……唄?
靈夢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朝著一個她從未去過的角落前進(jìn)。她飛得很散漫,上下左右,扭出了一個歪曲的軌跡,像只蝴蝶。一只小巧的玻璃瓶,從裙邊的口袋晃出頭來。
忽然,它落下去了。穿過瘴氣,擊中了一條細(xì)枝丫,被彈得很遠(yuǎn)。最后,砸在了一塊露尖的泥石上,喀嚓地碎裂開來。
不多時,有誰經(jīng)過這里。她發(fā)現(xiàn)了這只熟悉的玻璃瓶。
“這是,靈夢的瓶子?”
莉格露撿起碎玻璃,左看右看。
“已經(jīng)走了啊。也是,畢竟餓了這么久,該是去找吃的了?!?/p>
?
九
雅樹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飄浮著。身軀被濃郁的水汽包裹著,濕潤的觸感,從軀體的每一處絨毛傳來。雅樹想起了院子里的水盆,因為太久沒洗,已長出了綠苔。每當(dāng)下雨,盆中就會積著一洼綠水,絨毛似的蟲子,在水中流竄。
此刻,雅樹就是這些蟲子的一員。
他已經(jīng)看不見光芒了。但睜開眼,卻能感受到無數(shù)的光點,漫布在黑暗的四處,有的地方疏,有的地方密。浮萍一般,順著風(fēng)、云,流淌。
星河。雅樹想到了這個詞。無邊無際的夜幕中央,有一條璀璨的星河,自己正順著這條星河在流淌。星河的終點,燃燒著一顆無比巨大的光球。它是那么耀眼,以至于雅樹一看到它,就感到自己幾乎要被點燃。就像是太陽。
我要接近它……
這是從根系延伸而來的渴望。
雅樹奮力劃動著自己的肢體。前進(jìn)。前進(jìn)。前進(jìn)。但看不見任何成效。
我在哪兒?在黑暗的何處?
空間被拉長了,雅樹看著星河一瞬間縮成了線,所有的光點離他遠(yuǎn)去。但太陽沒有變化,它永恒地燃燒著,始終不變地懸掛在黑暗的高空。
無邊無際的黑暗向內(nèi)擠壓,將雅樹逼得蜷縮起來。絕望在心中無法抑制地滋生,在某一瞬間,轟然坍縮為更為可怕的情緒。
一切都在離他遠(yuǎn)去。
雅樹忽然明白了,那些光點是“同伴”。
孤獨,他現(xiàn)在是孤獨的。
永遠(yuǎn)無法回去。
永遠(yuǎn)孤身一人。
永遠(yuǎn)生活在沒有方向的黑暗中。
永遠(yuǎn)無法到達(dá)那顆太陽的身旁。
直到無法預(yù)見的終點。無論他如何努力。
雅樹醒了。
淚水已經(jīng)干涸,凝固在兩頰。世界忽然變得好靜。風(fēng)在樹隙間流動,而樹卻成了雕塑,葉子僵硬地掛在上頭?;鸸庹赵谘艠涞哪樕?,干柴被灼燒著,干裂,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往復(fù)不息的蟲鳴聲,消失了。連野獸也變成了啞巴。
夜已深了。
雅樹看不見夜空,卻覺得它應(yīng)該比以往都要明亮。
?
十
“喂,小子,你有沒有覺得,天好像越來越暗了?”
“哪有啊,老頭子你怕是到了年紀(jì),頭昏眼瞎了吧?”
“臭小子!別給老子耍貧——找打是吧!”
“爹!我錯了!”
老爹一“哼”,丟開剛拔下來的草茬子:“你給我仔細(xì)看看,到底是不是變暗了?”
這幾天,天色不都很暗嗎?老爹最近好像怪怪的……
男孩一邊嘀咕,一邊瞇起眼,打量起天空:“嗯,好像是比剛才暗了點。本來像蘆葦花,這會兒就和蔫了的雜草似的……”
忽然,他看見老爹的唇角耷拉了下來。
好幾年前,男孩曾經(jīng)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沒多久,村里的麥子就枯了一大片。
“出事了嗎?”男孩低下聲音。
“那份報紙,還記得嗎?”
“《文文新聞》?”
“嗯。我懷疑它上面寫的是事實?!?/p>
“?。靠墒沁@份報不是出了名的胡編亂造嗎?而且它上面寫,光蟲什么的……世界上哪有這種蟲子?況且,慧音老師還說了,那是一種叫做‘暈’的自然現(xiàn)象……”
男孩滔滔說了一大段話。老爹瞥了他一眼,緩緩道:“小子,你可要記住。咱們種地的,最要緊的,就是讀懂老天的眼色。種地的功夫,反倒是其次。”
“什么意思?”
男孩不明白話題為什么又轉(zhuǎn)到了種地。
“這幾天,我一直在觀察天色,發(fā)現(xiàn)它在一點點變暗,變化小得幾乎讓我以為,那只是錯覺,或者正常的天氣變化。直到剛才,我感覺陽光好像忽然暗了下來。假如報紙上寫的是事實,真的是一群蟲子將天空遮住了,那就只可能……”
男孩的臉色也變了。
“只是這么幾天?”
老爹沉重地點頭:“或許再過幾天,我們就再也見不到太陽了?!?/p>
沒有太陽,就沒有陽光,作物就無法生長。
“那怎么辦?”
“我有一個辦法,但憑我們是無法完成的?!?/p>
這時,一陣淡淡的陰影掠過。他們抬頭,正看見一道紅白色的身影,飛向村子。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
“回村!”
?
十一
“什么?兒子失蹤了?”
“是的?!贝彘L的表情有些復(fù)雜,“就是您上次來村子的那天。我們派了好些人,去村子外邊和森林里搜,可是,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p>
靈夢想起了當(dāng)天,見到婦人的場景。
她低垂著眉眼,眼神黯淡,看得出來心情不佳。但無論是神色還是舉止,她都表現(xiàn)得十分平靜。好似她的兒子并未失蹤,只是出了一趟門。
她所詢問的問題,因為未能當(dāng)場回答出來,還使靈夢煩惱了好一陣。為此,她重覽了一遍幻想鄉(xiāng),斟酌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自己勉強(qiáng)滿意的答案,回來找婦人。
可……
現(xiàn)在,靈夢方才隱隱體會到了婦人當(dāng)時的心情。
“為什么她不找我?guī)兔???/p>
以她的能力,只要對方不是神隱、或出了意外,就有很大把握,在一天內(nèi)找到失蹤的人??伤皇菃柫俗约阂粋€有關(guān)“美”的問題?
靈夢想不明白。
“這個……這對母子的情況,比較復(fù)雜?!?/p>
村長也顯得很為難的樣子,他嘆了口氣:“您親自去見見她,就明白了。”
村長為靈夢指了路,靈夢在路上想了又想,卻越想越覺得難以理解。不覺,她已經(jīng)到達(dá)了目的地。這是一間木屋,外觀挺有模樣的,但已上了年頭,木材帶著蟲蛀的痕跡。房門用漆刷上了一層紅,但由于雨水或其他什么,已有些掉色兒,顯得有幾分衰朽。
門前有一道檻,很高,足有靈夢的半個膝蓋。門檻上積著灰,但奇怪的是,中間卻有一段要干凈許多,像是有人曾坐在上面。
靈夢敲了敲房門。里面很快傳來椅子的動靜,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正坐在門附近。
吱呀——
撓耳的開門聲。婦人的臉龐從門縫中一點點露出來,看見靈夢,她有些愕然,但很快恢復(fù)了平靜。而靈夢,卻覺得比起初次見面,她的兩眼變得更加地黯淡,仿佛已經(jīng)失去了光芒。
“巫女大人,您有什么事嗎?”
看起來,她并沒有請靈夢進(jìn)屋的想法。
“事情我聽說了?!膘`夢感到有些煩惱,“我會負(fù)責(zé)將他帶回來的?!?/p>
“……不必了?!?/p>
靈夢猛地皺眉,在她詫異的目光下,婦人忽然曲下背脊,向她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躬。
“現(xiàn)在正是繁忙的季節(jié),讓大家這么費心費力,實在過意不去?!?/p>
“可是……”
靈夢還想勸解,卻見婦人遲緩地?fù)u了搖頭,關(guān)上了門。
一股異樣的情緒忽然上涌,拳頭快過了理智,砸在門上?!斑邸钡囊宦?,連靈夢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靈夢將額頭抵在門上,抿起嘴。
“為什么?那可是你的兒子啊?!?/p>
靈夢想不明白。
靈夢真的想不明白。
那可是你的兒子啊,從自己身上落下的骨肉——即便做得再自私一些,又怎么了呢?為什么要表現(xiàn)出這樣,仿佛無所謂一般的姿態(tài)?
記憶里,那條路已經(jīng)非常模糊了。但每次想起,靈夢都覺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塊。靈夢一直走著、走著,在路上拔起雜草,努力踮起腳尖,伸出手,去夠那顆樹上最低的蘋果。靈夢把所有自己觸碰得到的東西,都填到心里的空洞中,但怎么填不滿。
直到,她走到終點,看見那里站著一個穿著紅白服飾的家伙。
“巫女大人。”
門的一旁,傳來輕輕的聲音。
“正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p>
?
十二
巫女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存在,拋卻那些超出常人的力量后,她們的內(nèi)里,與普通人類并無兩樣。從小,靈夢就是這樣被教導(dǎo)的。她也以為自己始終遵守著這個準(zhǔn)則。
“靈夢?!?/p>
靈夢看去,露出微笑:“喲,是慧音啊,怎么了?”
“有人想請你幫忙,但這里不太方便?!?/p>
靈夢點頭,跟著慧音往寺子屋的方向走去。靈夢看著她的背影,有一個問題,在她心里打轉(zhuǎn),卻始終到不了口邊。這時,慧音忽然開口了。
“他們母子,都是我的學(xué)生……倒不如說,村子里超過半數(shù)人,都是我的學(xué)生?!?/p>
——這位半獸人,不知從幾百年前起,就一直在人間之里生活著,她修建出“寺子屋”,教導(dǎo)村子里的孩子,一代又一代,看著他們長大為人,又回歸塵土。
“剛來到村子的時候,我像你一樣困惑。為什么,他們不愿意學(xué)習(xí)知識呢?學(xué)會了知識,農(nóng)民可以種出更多、更有營養(yǎng)的糧食,大夫可以讓本可以治愈的老人孩子,恢復(fù)健康。人們學(xué)會了識字,就可以傳承知識……后來,我終于明白,他們并不是不愿意學(xué),而是不明白,為什么要學(xué)習(xí)。他們被困在幻想鄉(xiāng)里,太久太久了?!?/p>
上白澤慧音輕輕笑了一聲。
“靈夢,沒那么容易的。”
“在寺子屋,教了那么多年書,我遇見那么多孩子。同一本教習(xí),同一堂課,同一份功課,我也從不偏袒誰。但他們卻不可能成長為一樣的人。每一個都與眾不同。而不是成為任何人思想的延伸,無論是老師,還是父母?!?/p>
靈夢沉默片刻,忽然一笑:“我現(xiàn)在明白,射命丸文那家伙,為什么會那樣描述你了?!?/p>
“射命丸文?”慧音有些疑惑。
“哈哈哈,原來您不知道嗎?刊登‘永夜之秘’那一版報紙,那里面可是詳細(xì)描述了您欺騙村民們的經(jīng)過,還稱贊您是‘歷史的欺詐師’呢?!?/p>
“還有這種事啊……”
“看起來,是村民們故意向您隱瞞了這件事呢?!?/p>
——畢竟,《文文新聞》可是人手一份的。
靈夢微笑著,感覺心中的沉悶被驅(qū)散了不少?;垡羝沉怂谎郏残ζ饋?。
寺子屋,大廳。農(nóng)夫父子將猜測告訴了靈夢,聽畢,靈夢撓了撓腦袋。
“莉格露那家伙,一定是知道這事兒的吧……”
果然應(yīng)該先揍一頓的。
“你們的意思是,有辦法搞定那些蟲子?”
“也算不上辦法,只是經(jīng)驗之談而已。說破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用火?!?/p>
“火?用火燒嗎?”靈夢皺起眉頭,“那可是一整片天空的光蟲啊……用火燒,得燒到什么時候?況且,這種蟲子能在高空承受陽光照射,恐怕沒那么容易被燒死吧?!?/p>
“不,一定能燒死的。”
老爹的語氣異常地肯定。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種蟲子是以光為食的,那么,它們肯定會被亮光所吸引。比起遠(yuǎn)在天邊的太陽,如果我們?nèi)计鸹鹧娴脑?,它們肯定會傾向于接近火焰?!?/p>
“就像飛蛾撲火那樣……”
靈夢若有所思。
老爹接著補(bǔ)充道:“巫女大人,您可能不清楚。村子里一直有這樣一個習(xí)俗,到新年時,孩子們會帶著麻桿、蘆葦或者茅草,去田野邊燃燒起來,燎路邊、田里的野草,這正是為了燒死藏在里頭的蟲卵,無論什么卵,只要燎過一遍,就不可能再孵化出來了。這樣到了夏天或秋天,作物就能免于蟲害?!幢阕詈?,真的無法燒死那些蟲子,也能把它們的卵給燒死,為您爭取時間,尋找其他方法去解決蟲災(zāi)?!?/p>
“原來那是為了燒蟲卵?”
男孩自語,他小時候也干過這事。
“有道理?!膘`夢沉吟片刻,一敲手掌,“好!事不宜遲,就這么干吧!”
眼見靈夢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發(fā)了,大廳里,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上白澤慧音嘆了口氣:“看來,要準(zhǔn)備為她善后了?!?/p>
“善后?”
“燒掉一整片天空的光蟲,你覺得會是什么景象?”
“哇——”男孩發(fā)出驚嘆。
慧音拿出紙筆,坐在書桌上,手指緩慢摩挲著筆身上的紋路,最后寫下三個字——
火燒云。
?
十三
越來越熱了。
靈夢直直地飛向太陽,此刻身在高處,她清晰地發(fā)覺,天空的確要比以往幾日都要黯淡許多。然而,那股熱量卻好像是一絲不減地,傳達(dá)到了她的身體中。
即便是她,也是第一次飛到這樣的高度。
靈夢想起了以前讀過的一個話本。話本的主角,好像叫伊什么的——奇怪的名字。他用蠟和羽毛,制造了一對羽翼,想要逃離自己所在的島嶼。他飛向藍(lán)天,卻因為被太陽的美所震撼,不斷地想要接近,最后羽翼上的蠟被炙熱的陽光所融化。
因此他失去了雙翼,跌落水中而死。
靈夢有些慶幸。因為她無論飛得多么高,都不會墜落。
越接近那層暗金色的天空,天空的顏色就變得越淡,直到某一刻,顏色幾乎消失不見。靈夢向前伸手,一陣黏滑的觸感,仿佛是將手伸入了某種粘稠的液體之中。液體之中,又生長著無數(shù)的動物毛發(fā),順著手指滑到掌心。
靈夢倒吸一口氣,瞬間將手抽回。身上起了一層密集的疙瘩。
似是受到了刺激,那塊空氣忽然扭曲起來,靈夢眼里多出了數(shù)不清的絲線,密密麻麻地扭結(jié)在一起,織成布一般的光幕,在彼此身上,緩慢蠕動著。
“這些家伙,就是‘光蟲’嗎……”
靈夢有點想打退堂鼓。
比起魔理沙交給她的那一只,天空上的這些,明顯每一只都要龐大許多。
“只要點火就行了,靈夢?!?/p>
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火符,夾在兩指中間。
“只要丟出去,它們就會全部被點燃嗎?”靈夢低語著,心中忽然有了一絲波瀾,“巫女,擁有這樣的權(quán)利嗎?”
至今為止,靈夢退治了許多次異變,但從未有哪一次異變,有這次的規(guī)模這么大。她雖然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但實際上,從未真正傷害誰,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
“……這可不行啊,靈夢。這么優(yōu)柔寡斷。可不像你?!?/p>
靈夢自言自語著,忽然一笑。
“在巫女之前,我可是女孩子??!女孩子害怕蟲子,難道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
她一揚(yáng)手。
火符在指尖燃燒起來,化作一道紅光,射向天空。
?
十四
一條路。雅樹走在一條路上。
雅樹原本以為,自己會死在森林的某個角落。但自己越走越深,樹葉也越來越密,逐漸遮住了整片天空……卻連一只妖怪都沒見到。哪怕是野獸,也寥寥無幾。
饑餓時,他爬到從樹上,摘下外形奇怪的果子果腹。饑渴時,他就從枝葉上收集露水——魔法之森中彌漫著霧氣,潮濕得仿佛衣服都重了幾分。
失去了天空,也就是失去了方向。
雅樹漫無目的地行走著,收集稀少的干柴、枯葉,在晚上升起火堆取暖。他睡得并不好,每個晚上,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孤坐在靜謐之中,聽著火聲。
但他并未后悔。
自出生起,他就從未后悔過。
就在雅樹即將失去時間的觀念時,一縷微亮,出現(xiàn)在了視野中。
腳下多出了一條路。雅樹并不知道這條路的名字——也許它并沒有名字。雅樹只知道,當(dāng)他走上這條路時,他再一次見到了天空,是久違的暗金色。
多么親切。即便在漫長的過去里,他只僅僅見識過這片天空一次。它黯淡了許多,但對于雅樹來說,仍然那么明朗,幾乎要從他的眼中溢出。
雅樹攥緊了手里的羽毛。
雅樹并不相信什么運氣,因此,他能夠平安地走出森林,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會履行約定的……”
雅樹沿著無名的路,前進(jìn)。這條路筆直而平坦,望去不知有多么長,路上看不見哪怕一塊石頭,更看不到鞋印與車轍——直到他來到這里。鞋上的麻繩已經(jīng)在森林中被磨破。雅樹光著腳,在柔軟的土上,留下一串足印。五根趾頭,腳掌平平的,到了腳弓,缺了一大塊。
路的兩旁,長著雅樹從未見過的花——它們紅得太鮮艷,細(xì)長的花瓣挺立著,扭曲、又垂下,花蕊直直向上延伸軀體。它們安靜地站著,像永遠(yuǎn)在等待著什么似的。
雅樹不喜歡它們的模樣。
但除了它們,路上又沒有其他事物可看,處于完全的寂靜與安寧中。
“雅樹?!?/p>
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雅樹仿佛被澆上石泥,凝固了。
“雅樹,你要去哪兒呀?”
他永遠(yuǎn)不可能忘記這個聲音。在人生的第一個瞬間,他睜開眼睛,發(fā)出明亮的啼哭聲。是這道聲音,輕輕哄他入睡,只是更加疲憊、無力。
“雅樹,媽媽是怎么教你的,出門時,要說‘我出門了’?!?/p>
聲音變得有些嚴(yán)厲。
“……抱歉,我忘記了?!?/p>
雅樹的聲音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太清。
“沒關(guān)系,下次要記得哦。”聲音恢復(fù)了溫柔,“是要去學(xué)堂了嗎?便當(dāng)帶了嗎?”
“母親,我已經(jīng)不上學(xué)堂了?!?/p>
“哦——是這樣。雅樹已經(jīng)長大了啊。抱歉,媽媽忘了?!?/p>
輕笑聲。
“那么,雅樹要去哪里呢?是要工作了嗎?”
“母親……我還沒有找到工作?!?/p>
“啊——是這樣。沒有關(guān)系的,下次努力吧?!?/p>
一點點遺憾。
“可是,既然如此,雅樹你究竟要去哪里?”
雅樹攥緊手掌,又松開:“母親,我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可能不會再回來了?!?/p>
“這樣啊……雅樹,你能照顧好自己嗎?不然,讓媽媽跟著一起吧?”
雅樹搖了搖頭,聽到背后傳來一聲嘆息。
“雅樹,告訴媽媽,你要去的地方吧。這樣,媽媽以后想你了,也能去看看你。”
“……我要去妖怪之山。然后,去外界。”
“外界?可是,雅樹,那里媽媽去不了啊。”
雅樹感覺膝蓋顫抖起來。
“對不起。”
“你沒有錯,雅樹。你只是長大了?!?/p>
“……”
“雅樹,走之前,能再抱媽媽一下嗎?”
雅樹的雙腿扎根在地上,轉(zhuǎn)不過身。
“雅樹,你有一句話,還沒和媽媽說。”
雅樹用盡了全身最大的力氣,他好像聽到了一陣咔嚓聲,蔓延在土壤中的根系,一根一根地被扭折。他摔倒在地上,腹中,忽然一陣翻滾。他痛苦地弓起身體。
母親沖上前來,為他拍打背脊,拍得越來越慢、越來越輕……
雅樹努力睜開眼,他看到了一片燃燒的天空。
多么絢麗。亮金色的光芒,從東邊,一路蔓延到極西,成為一片亮金色的海洋。
它們開始下墜了,一片一片。像是老舊的房屋,上漆的墻皮開始褪色,一塊塊地脫落,露出背后簡陋的石泥。但天空不一樣。那是一片久久未見的青空。
“母親……媽媽……”
雅樹尋找著,但周圍空無一人。
視野逐漸模糊。
最后一眼,他看見背后,有一座看不見頂?shù)纳椒濉?/p>
“哈哈哈……原來,我繞過去了嗎。咳咳——”
他劇烈地咳嗽,感到身體內(nèi)部出現(xiàn)了一股灼熱的氣流,翻涌而上。
咳——
咳——
咳——
有什么被咳了出來。
那是一團(tuán)火焰。緩緩地升上天空,那么渺小而耀眼。
?
妖怪之山。
“果然,他還是到不了啊。”射命丸文嘆了一口氣。
犬走椛看她一眼:“要我?guī)兔φ覇???/p>
射命丸文搖搖頭。
隨即露出明媚的笑容,叉腰、展翅:“該去拍下一版報紙的素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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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怎么回事?最近神社的落葉好像特別多,怎么都掃不完……”
靈夢望著滿院子的落葉陷入了苦惱。
這時,遠(yuǎn)方一道黑點逐漸放大,降落在她面前。
“唷,靈夢,我來送土特產(chǎn)啦!”
魔理沙橫坐在掃帚上,裙子里兜著一壘蘑菇。靈夢瞅了一眼,露出了非常嫌棄的神色,她把下巴搭在掃帚柄上,沒好氣道:“又是蘑菇,整天吃蘑菇,你難道不會膩嗎?”
“嘿嘿,這你就不懂啦,蘑菇也是分很多種的。上次之后,森林里冒出來了好多沒見過的蘑菇新品種,所以我才想給你也送一份來的嘛?!?/p>
“上次?”
“就你把天空燒個窟窿那次?!?/p>
“哦——記起來了。”
魔理沙提著裙擺,在靈夢的屋子里翻出了一個籃子,把蘑菇都抖了進(jìn)去。
他邊抖邊說:“你該去村子里看看啦,今年大豐收呀。農(nóng)民們說,這是稻荷大人給予了他們恩賜。是巫女大人聽了他們的愿望,向神明傳達(dá)了意愿呢。都說要好好感謝‘您’呀。”
“哪有這種事……啊,說起來,那天確實……”
那天去村子時,確實有不少村民圍過來,向她傳達(dá)了愿望。只不過她聽完就忘了。不過,神明的恩賜這種東西,肯定是假的吧……靈夢看了眼神龕。
“嘛,當(dāng)然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蟲的尸體落到田里,所以土壤變肥沃了而已啦。”
“喔——是這樣啊?!?/p>
靈夢走到鳥居旁,遙遙望向村子的方向。
她想起來了,那天的最后,她當(dāng)面質(zhì)問莉格露,問她是不是隱瞞了一些事情。
結(jié)果,她居然非常大方地承認(rèn)了。
“那只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罷了?!?/p>
“如果你仔細(xì)研究過生命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生物們都是既純粹、又復(fù)雜的東西。光蟲吞噬光芒來填飽肚子,可以說,完全不可能缺乏食物。因此,它們會本能地以非??植赖乃俣龋M(jìn)行繁衍。最后將整個種群的規(guī)模擴(kuò)大到,將所到之處的天空完全遮蔽……”
“但大自然是很公平的,它不會坐視這種情況發(fā)生。一旦到達(dá)那個地步,光蟲形成的‘天幕’就會將天空給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太陽的熱量會不斷在‘上方’累積,最終抵達(dá)一個爆發(fā)點,將無數(shù)光蟲中的一只,給燃燒起來。只要有那么一只燃燒的光蟲,火焰就會開始在光蟲間無限的蔓延,最終將那片遮蔽天空的‘天幕’,燃燒得一干二凈。”
“所以,哪怕我不去點火,它們最終也會自然消亡?”
“沒錯?!?/p>
靈夢久久不能言語。好像正迷茫于這一種族的生存方式,完全將她的認(rèn)知顛覆。她回憶起那片暗金色的天空,還有夜晚那輪湛藍(lán)色的月亮,心中竟升起一股深深的遺憾。
“這么說,它們已經(jīng)不會再出現(xiàn)了嗎?”
莉格露的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會呢?”
“???”
靈夢忽然也意識到了什么:“你是說……”
靈夢從回憶中醒來。
她望向村子的視線,仿佛透過了森林上方的濃霧,看見了一片金色的麥穗海洋。就像那一天,所看見的那片燃燒的天空,一模一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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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雅樹穿過魔法之森,到達(dá)的是再思之道,再思之道中,彌漫著彼岸花的毒氣。通過再思之道后就是無緣塚,無緣塚的結(jié)界很稀薄,因此容易與外界相通,外界常有人誤入這里。
若是死者,在無緣塚的紫櫻盛開之時,會解除迷惘,靈魂去往中有之道。中有之道處于妖怪之山的內(nèi)側(cè),通過中有之道,就可以抵達(dá)三途河。通過三途河中轉(zhuǎn),也許能前往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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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選:
核心加分項13:求不得
加分項1:平行線
加分項15: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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