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ain

遺物

【預(yù)警】全文9500字 情節(jié)隱晦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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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任 昌均

Joo Heon 李 周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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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know I'm the one

你知道的 我就是那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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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l me that you love me

告訴我 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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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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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duì)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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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the one – BL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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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沒有實(shí)體，污濁氣味困在無出口的室內(nèi)，被四處亂轉(zhuǎn)的鐳射光柱穿破攪勻。焦油、尼古丁、酒精、致幻劑，合法與不合法，正當(dāng)貿(mào)易與地下走私，蟄伏在震耳欲聾的樂聲下面，和緊繃在滾圓大腿上的吊襪帶互相勾結(jié)。被吞噬是無知無覺的緩慢過程，等到察覺出心智的腐蝕時(shí)進(jìn)展必定已經(jīng)走入無法挽救的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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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壓低鴨舌帽檐走入這里時(shí)仍然皺了眉。他在這一行摸爬滾打十?dāng)?shù)年，除開在高度緊張的關(guān)頭，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遏制住生理反應(yīng)。酒精，他刻意避免自己投入更多的注意力，否則他將無法忍耐自己嘔吐的沖動(dòng)。蔡亨源筆捏在手里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問他你既然過敏到這種地步，為什么還這么能喝？說完也沒給他回答的余地，自嘲一樣小聲跟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胃酸先上來，還是酒精先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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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李周憲手腕被扣緊在審訊椅木板的銬子中間，“我口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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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水機(jī)咕嚕咕嚕響了一陣，他沒有回頭看，猜也猜得到這種活蔡亨源只會(huì)讓新來的小警察去干。不是熟手，看起來就像是學(xué)校里頭典型的那種理論成績一等但是實(shí)踐經(jīng)驗(yàn)為零，暫時(shí)還沒有學(xué)會(huì)變通，又喜歡不聽上級(jí)命令擅自行事的電視劇主角。要是他沒那么了解蔡亨源的話，李周憲饒有興趣地把兩個(gè)人再打量一遍，估計(jì)也會(huì)按照這種發(fā)展往后再寫上幾集，直到蔡亨源救出身處險(xiǎn)境的主角，無意中揭開大反派的秘密立下大功，最后兩情相悅的大團(tuán)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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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齊全，要他來當(dāng)這個(gè)反派，如果是為了成全蔡警官的終生幸福，他倒是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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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杯端到李周憲面前，小警察把杯子放下，看到他沒法把杯子舉到嘴邊的窘境，心一軟就要掏鑰匙給他解開右手的鎖。鑰匙掏出警服口袋的一瞬，原本支著下巴埋頭看筆錄的蔡亨源猛然從座位上跳起，一掌打向小警察的手。鑰匙應(yīng)聲而落，隨即被蔡亨源踢得很遠(yuǎn)。小警察哪里見過他此刻橫眉倒豎的模樣，厲聲警告他不要再未經(jīng)上級(jí)允許擅自行動(dòng)，嚇得維持原狀僵在原地不敢動(dòng)，最后眼眶里盈著眼淚被趕出審訊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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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說：“警官，你緊張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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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費(fèi)力地彎下身子，勉強(qiáng)湊到紙杯邊上啜了兩口，水位下降之后水吸不到嘴里，牙齒叼著杯沿往下傾斜的時(shí)候沒有把握好力道，紙杯啪嗒一聲翻倒，兌好的溫水澆了他一身，大腿附近洇濕出大片深色的水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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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地靠倒回椅背，李周憲咧開嘴，露出一個(gè)真摯的微笑：“我有什么能幫你的嗎，蔡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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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侍應(yīng)生，他徑自走向掩藏在兩臺(tái)巨大音箱陰影里的吧臺(tái)。倒掛在眼前的一排紅酒杯在震天動(dòng)地的鼓點(diǎn)中應(yīng)聲晃動(dòng)，激烈起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撞成一片，活像老舊空房屋檐下面無風(fēng)自動(dòng)的詭異風(fēng)鈴。沒有人會(huì)在這種場合還有品鑒紅酒的心情，一個(gè)滿身酒氣的中年男人擠開他湊到酒保面前，雙目赤紅，保證“明天一定會(huì)把之前的抵押還上”，李周憲側(cè)身讓出些空檔，一屁股坐在高腳凳上左右扭了幾次身子，晃晃悠悠轉(zhuǎn)起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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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提醒過您好幾次規(guī)矩了，”酒保和善地開口，“您一定是喝醉了，才又來說這種胡話。我請人叫車送您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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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立即半拖半架地被禮貌請出門外。男人本來不算矮小，站在兩個(gè)魁梧保鏢中間，氣勢就先削弱下去大半。他的面孔扭曲著布滿猙獰的恐慌，用盡最后的力氣扒住門框，正欲開口，厚重鐵門毫無憐憫地關(guān)過來，眼見就要夾住他的手指。他只好驚叫著向后跳開，癱軟在地的狼狽被阻隔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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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聲音和氣息因此從打開的狹窄縫隙中泄露一些出去，在極普通的深夜。每個(gè)人都像平常一樣按部就班地處理自己手頭事務(wù)的平凡夜晚，只有李周憲闖進(jìn)來，帽檐遮過眉，也蓋不掉他身上格格不入的反叛。他終究不會(huì)屬于地下，他的棲身之處只有黑暗。如果他能更早領(lǐng)悟這個(gè)道理，就會(huì)甘愿在東躲西藏之中回到自己唯一的舒適區(qū)，這個(gè)夜晚也將循規(guī)蹈矩地繼續(xù)下去。人的一生每個(gè)選擇和舉動(dòng)都在無形之中創(chuàng)造和改變許多，像分支繁雜且尚未完結(jié)的AVG游戲，沒有攻略可供查閱，無法存檔帶來的除了刺激，還創(chuàng)造出了懊悔、慶幸、咒罵和其他種種更多繁雜豐富的情緒。體驗(yàn)之后就會(huì)知道了，李周憲的做派一貫如此，因此他在酒保再次慢吞吞拿起玻璃酒瓶灌滿雪克的時(shí)機(jī)，恰到好處地搭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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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叫你們老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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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要點(diǎn)單？直接告訴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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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凈說廢話，”李周憲擺弄著桌面上的出餐鈴，指甲蓋把鈴鐺彈得叮咚作響，“叫他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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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停下動(dòng)作，終于把目光投向他的正臉：“您也醉了……我這就讓人帶您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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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用力拍響出餐鈴，背景聲嘈雜紛亂，一向清脆的鈴音也微弱得幾不可聞。在身著黑衣滿身肌肉的壯漢再次出現(xiàn)之前，他迅疾地拔出了匕首，沒有人看清刀是從什么位置出現(xiàn)的，也不會(huì)有人專門注意這個(gè)。站在門口的安檢員經(jīng)驗(yàn)豐富老成，壓在舌頭下面的刀片每個(gè)月也不止找出兩三片，銳利武器憑空在此地出現(xiàn)，叫醒沉睡良久的凝滯空氣。匕首從積滿油垢和灰塵的紅酒杯間穿過，帶出一陣嗡鳴，落點(diǎn)是之后的實(shí)木酒架，刀身彈動(dòng)幾下又陷入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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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飄飄落下一綹頭發(fā)，是酒保的，臉頰添上一道新擦出的血痕。他安靜地放下了雪克，轉(zhuǎn)身把匕首拔出來雙手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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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太急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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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拽起衣擺擦干凈刀刃：“叫I.M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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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他妥協(xié)般嘆了口氣，收起匕首，仍然沒有人看清他把刀收進(jìn)了哪里：“我去見他也可以，你最好快點(diǎn)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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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保完美無瑕面具一樣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裂痕，他有些驚訝，微微欠身：“我是劉基賢，敢問閣下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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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必要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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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通姓名是道上不成文的規(guī)矩，代表暫時(shí)的偃旗息鼓，和雙方互相認(rèn)可的尊重。劉基賢的臉色微變，手上動(dòng)作仍然穩(wěn)重妥帖，甚至還抽出身來做了一單不知名配方的酒，最后才往杯子里投入冰塊，濺起琥珀色的冰涼液滴?！澳绻@樣固執(zhí)，我會(huì)很難辦，”他把杯子放上托盤正中，按響出餐鈴，“如果您是老板的故人，貿(mào)然進(jìn)去通傳卻說不清事情原委，就是您刻意為難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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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掉帽子，隨意梳理幾下被壓扁的頭發(fā)，李周憲和劉基賢交換了意味不明的眼神。劉基賢禮貌地欠身，隨后立即隱入酒柜旁邊不起眼的陰影之中。即便只是片刻，李周憲還是敏銳地覺察到四面八方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帶著畏懼，也含著貪婪，仗著自己身在暗處，肆無忌憚地掃遍他的全身。劉基賢返回得很快，在他現(xiàn)身的同時(shí)，震動(dòng)房間地板的音樂戛然而止。他的聲音不大，咬字很輕，但其中就是含著不言自明的威懾：“老板請?jiān)谧T位都喝上一杯?！庇谑悄切┎粦押靡獾哪抗獗銕еz憾離場，這種程度的警告都聽不明白的人是沒有進(jìn)入這里的資格的，做見好就收的聰明人才能活著撈到更多的好處。劉基賢只為他讓出了進(jìn)入吧臺(tái)的路，他把柜子里排列整齊的玻璃杯挨個(gè)端到臺(tái)面上，埋下頭一言不發(fā)地開始調(diào)酒。李周憲路過他身側(cè)，低聲道謝，閃身鉆進(jìn)深長狹窄的黑暗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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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進(jìn)房間，熟稔大方，全然不像第一次造訪的意外來客。有人給他遞上酒杯，他屏住呼吸才穩(wěn)住身形。陷在沙發(fā)里看不清臉的男人這時(shí)開口：“不用，讓他過來?！彼@才得以脫離讓他幾欲嘔吐的猛烈酒精氣味，往前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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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這時(shí)他才爽快地報(bào)上名，“你是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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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頷首，左手無名指上樸素的銀戒掠過一道反射的明亮光斑。一個(gè)不成型的猜測在他胸中緩慢上浮，左右徘徊，他的喉嚨涌上火燙的腥甜，深呼吸幾口，強(qiáng)忍著咽回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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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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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不下去了，找點(diǎn)事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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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里不缺人，也沒事給你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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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試一試，你又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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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理解，沒有人會(huì)輕易收下平白的投誠?，F(xiàn)在你也見到我了，出門記得給劉基賢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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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歪著頭：“城東蔡氏，這個(gè)籌碼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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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終于發(fā)出與漠不關(guān)心的陳述不同的聲音：“我沒義務(wù)替你報(bào)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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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得挺多……”聽起來像李周憲充滿遺憾，“但你不要說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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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往前走，每走一步停頓片刻，是要嘗試著逼出實(shí)話，也是試探男人的底線：“你就真的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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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收住聲，男人從黑暗中站起身，借著燈球轉(zhuǎn)來的微弱燈光，他心中懸而未決的揣測咯噔一聲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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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qiáng)笑了笑，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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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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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左手執(zhí)著酒杯轉(zhuǎn)了轉(zhuǎn)，劉基賢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在李周憲身后?！澳阋欢ū任疫€要清楚規(guī)矩，城東蔡氏是你的條件，你還得做點(diǎn)什么證明自己。”一氣把酒喝干，揚(yáng)揚(yáng)手示意，劉基賢帶著歉意小聲道“失禮”，好像他真的對(duì)李周憲的遭遇十分同情，從懷中掏出小小的紙包，遞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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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了，”任昌均的酒杯又加滿，“打火機(jī)在桌子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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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基賢始終垂著頭，端紙包的動(dòng)作乍一看是禮數(shù)周全的邀請，只不過一旦應(yīng)允就會(huì)即刻抵達(dá)地獄。李周憲接過紙包，謹(jǐn)慎地捏住邊角展開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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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抓起桌面上的金屬打火機(jī)，用力擲向任昌均的臉。被躲開了，砸在鎖骨上的悶響很鈍，任昌均忍耐著沒出聲，看向他的眼神里晦暗不明地堆疊起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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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不是告訴你不管你之后去做什么都別碰這東西嗎任昌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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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在笑，雖然聽不清聲音，但是他就是知道任昌均在笑?！澳氵€是老樣子。”他說，接過劉基賢遞來的一杯熱水，把紙包從李周憲攥緊的拳頭中間挖出來，唰啦啦悉數(shù)投進(jìn)杯中。李周憲盯著粉末逐漸化開，渾濁的乳白色液體在杯中蕩漾。他頭痛欲裂，抽回手按住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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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自大，”任昌均定定地看著他，“明天到這里來找劉基賢?！彼麚破鸨虞p輕吹了兩口氣，吹散浮在水面上的細(xì)小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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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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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離開之后李周憲撲到茶幾邊上抓過杯子細(xì)細(xì)嗅聞，淺淡的劣質(zhì)植脂末香氣，他如釋重負(fù)地跌坐在地，胸口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分不清現(xiàn)實(shí)和幻覺。I.M，I.M，他反復(fù)地念起這個(gè)名字，他早該想到的。任昌均用這種隱秘的姿態(tài)，沉默但是高調(diào)地占據(jù)了他的生活，向他宣告唯一的出路，是他自己拒絕去想，是他自己自欺欺人。任昌均什么都不欠他的，現(xiàn)在輪到他來償還了。他癱軟著靠倒在茶幾上，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絲力氣，玻璃臺(tái)面的邊緣深深卡進(jìn)皮肉，連呼吸都被阻礙。慢慢地端起杯子，傾斜，最后一滴掛在杯壁的液體倒流下來，滴答，落在他唇上，抿進(jìn)口腔里，的確是粗制濫造的香精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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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哭了，憤恨地，壓抑地，縮回黑暗里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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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蔡氏的倒?jié)淼煤芸?。在一些需要拳頭和武器解決問題的時(shí)刻，李周憲的名氣甚至比任昌均還要大。他總是一副笑瞇瞇的善良模樣，一邊開著無聊的諧音梗玩笑，一邊下手?jǐn)Q斷人的脖子。他的頭發(fā)是鮮艷的火紅，平日出行總是戴著衛(wèi)衣的兜帽，或者把頭發(fā)一絲不茍地壓進(jìn)所有款式的帽子下邊。任昌均以前以為他是染的，苦口婆心勸他少碰點(diǎn)這種化學(xué)制劑，雖然不太惜命但是總不能死在這種東西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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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那個(gè)錢啊，”李周憲站在鏡子前面檢查有沒有漏掉的發(fā)絲，理順衣領(lǐng)，“蔡氏的人做事就這樣，讓你沒有后路可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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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站在他后面打領(lǐng)帶：“蔡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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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今天組局的莊家，我的老東家，我花了大力氣才從里面逃出來。蔡氏養(yǎng)外姓打手總都要留下點(diǎn)什么痕跡，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蔡氏的東西。我運(yùn)氣比較背，本來紋個(gè)身就能解決的問題，不知道當(dāng)時(shí)掌權(quán)的發(fā)什么瘋，研究出什么化學(xué)制劑，喝下去之后就會(huì)一直只長紅頭發(f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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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嗤之以鼻：“你編故事的能耐還是差一點(diǎn)，下次記得自己理順了再往外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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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周憲轉(zhuǎn)頭去拍他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上上下下掃視任昌均的臉看得他心里發(fā)毛，“比起在臉上刺個(gè)什么圖騰，還是紅頭發(fā)好一點(diǎn)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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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若有所思，任昌均無話可說，只覺得他真是思想散漫，想一出是一出，想到哪說到哪，嘴里沒有準(zhǔn)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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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即體會(huì)到，李周憲說話夸張，是因?yàn)樗脑庥霰旧砭鸵呀?jīng)離奇到不合常理。推杯換盞酒酣耳熱之際，蔡氏的代表，他沒見過，是個(gè)眼神陰鷙的中年男人，起來敬他酒，嘴里假惺惺說著“周憲這么看重的新人一定很有能耐”。李周憲按住他的大腿，率先一步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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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弟弟就可惜酒精過敏，今天既然是我把人帶出來的，也不能拂了各位面子，他的酒我來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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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酒醒之后在床上躺了三天，粒米未進(jìn)，全靠喝任昌均從奶茶店搞來的不知名粉末吊著一口氣。除此之外他喝什么吐什么，不喝就往外吐胃酸，或者膽汁，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這次醉酒讓他元?dú)獯髠?。“怕他們在酒里下東西”，李周憲如是說。任昌均扶著他給他喂水，忍著氣質(zhì)問：“那你還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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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愣了愣，隨后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吐出來：“我本來也已經(jīng)壞掉了，無所謂，你不一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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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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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咬著嘴唇把他放回床上，進(jìn)廚房收拾東西乒乒乓乓，故意讓人聽出來生了很大的氣。李周憲維持同樣姿勢躺得太久，背部肌肉酸疼疲憊，他想翻身，張了張嘴又沒有出聲。他比任何人都有自知之明，逃出魔窟最先進(jìn)的地方是醫(yī)院。體檢報(bào)告幾日后準(zhǔn)時(shí)下達(dá)，閱覽完畢后立即被焚毀。蔡亨源那時(shí)候就勸他金盆洗手，費(fèi)盡心思從蔡氏手上逃出來，不如好好將養(yǎng)，多活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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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和你看到的不太一樣，”蔡亨源坐在他對(duì)面端起杯子敬他酒，講出來推辭的話從不喝到好吧那就喝點(diǎn)啤的，最后愈演愈烈變成喝都喝了就喝高粱酒，否則會(huì)不夠盡興，“真的，你再多看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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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喝酒很兇，同他的天性有點(diǎn)出入，不管杯子里裝的什么，都是必定喝倒一個(gè)的氣勢。他不會(huì)猶豫，除開這次，在兩杯顏色相同但其中之一咕嚕嚕冒著氣泡的液體里艱難抉擇良久，還是端起酒杯?！拔也皇遣幌肟矗彼[著眼發(fā)出拉長的感嘆，食管灼得生疼，隱隱期待的疼痛不久向下抵達(dá)胃，“蔡警官，我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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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盤踞地下交易數(shù)十年，一朝頹圮，宛如人間蒸發(fā)。坊間有些不脛而走的傳言，說蔡氏的主心骨都被抓進(jìn)監(jiān)獄，一時(shí)間人人自危，連帶治安都變好了幾個(gè)月。劉基賢仍然安心待在吧臺(tái)后面做酒保，溫和親善，手藝高超，李周憲再也不能喝酒，但是喜歡喝他搗鼓出來亂七八糟的無酒精飲料。他第一次來坐的那把高腳凳儼然成為專屬座位，生意照樣做，只不過搗亂的人明顯減少。周間比較清閑的晚上兩個(gè)人也會(huì)簡短交談，說到殺掉競爭對(duì)手的各種方法長處缺點(diǎn)各幾個(gè)，云淡風(fēng)輕，就像聊起今天超市的蘋果打折非常實(shí)惠。他們對(duì)彼此的過往都保持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過度的好奇只會(huì)招惹無窮的禍患。盤算起蔡氏垮臺(tái)帶來的收益那天，劉基賢終于還是提起?！安淌袭?dāng)年，我聽說，”他仔細(xì)斟酌過用詞，生怕戳到李周憲的痛處，“那一批紅發(fā)美人……是這樣叫吧？”見到李周憲點(diǎn)頭才接著往下：“有十幾個(gè)……這么多年，我也只見到你一個(g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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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支著下巴“嗯”了聲，“你說得倒是沒錯(cuò)，但你只見過我的原因是因?yàn)橹皇Ｏ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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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補(bǔ)充道：“只剩下我活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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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在門口拉響的雨夜李周憲暫時(shí)代感冒發(fā)燒請假休息的劉基賢的班，雖然看也看會(huì)了調(diào)酒的步驟，做出來還是要比他親手的差上點(diǎn)意思。常客點(diǎn)了冷門的酒，他在電話里聽不明白劉基賢的指揮，手忙腳亂地開著視頻翻箱倒柜，陪著笑臉麻煩客人稍等一會(huì)，等不了又不想換別的他來請客。?？椭粊碣€錢，走的是劉基賢那邊的門道，壓根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覺得他別不是真的招來洗白這個(gè)地界的正經(jīng)人家小孩，面上便不好發(fā)作，不耐煩地敲著臺(tái)面，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警笛響起，客人倒先慌了手腳，從高腳凳上跳下來東張西望地找別的出口。李周憲把雪克重重頓在桌面上，沉了聲：“您別著急?！痹捯魟偮渚煲桓C蜂地涌進(jìn)來，音樂關(guān)停，為首的那個(gè)舉起喇叭喊話，讓所有人把身份證掏出來放在面前，雙手舉過頭頂不許亂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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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烏壓壓一片的人群中間，紅藍(lán)交錯(cuò)的警燈晃得人睜不開眼，李周憲立即敏銳地捕捉到蔡亨源一閃而逝的臉龐。他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苦著臉，大聲喊道：“正好警官來了，您讓警官評(píng)評(píng)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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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驚恐地睜大眼，李周憲低聲警告他“不要出聲，跟著我”，動(dòng)靜太大，警察的注意立即投向吧臺(tái)。蔡亨源快步走到他面前厲聲喝止，讓他不要說話，身份證拿出來。李周憲嘟嘟囔囔地抱怨客人不講道理，故意為難他，蔡亨源警告三次無果，掏出手銬把他拷在吧臺(tái)旁邊的欄桿上，核實(shí)了客人身份之后讓他立刻離開這片區(qū)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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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哄亂，來客的抱怨，樂器不慎被撞倒的巨響，警察的嚴(yán)厲命令，蔡亨源湊到他耳邊作出一副解開手銬的動(dòng)作。李周憲問他：“例行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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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蔡亨源把鑰匙插進(jìn)鎖孔，“突擊行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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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聞言訝異地抬頭：“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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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頭的命令，我阻止過，沒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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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怕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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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好早做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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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銬解開，蔡亨源接過他從兜里掏出來的身份證：“李旼赫……行了，下次配合執(zhí)法，讓你不許說話你就不要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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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亨源，”李周憲點(diǎn)頭哈腰地行了個(gè)禮，氣聲傳過去的話卻冷硬冰涼，“你答應(yīng)過我只抓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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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huì)食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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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不常見到任昌均，即使打了照面任昌均也不和他多說話。和看起來不一樣，劉基賢話多，他也話多，兩個(gè)人日漸變熟之后只要待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聊起天來。任昌均好奇留心了幾次，發(fā)現(xiàn)無非是些“樓下新來的流浪貓好像是被拋棄的，真可憐”、“天氣真好，不想熬夜上班”、“那場球賽你看了嗎，我怎么都沒想到我能買反”之類的無聊話題，便也不再關(guān)注。李周憲的半道加入無疑讓他如虎添翼，他的確需要一個(gè)心狠手辣做事果決的幫手，對(duì)李周憲，他不說能十分信任，總也不會(huì)有更多懷疑，最多不過是有些經(jīng)年未散的怨氣。他不是平步青云，是把手里僅有的一小筆錢一塊賺十塊，十塊賺一百地積攢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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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筆錢，追溯起來應(yīng)當(dāng)屬于李周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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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過是像往常一樣周末放學(xué)回家，正雀躍著想同李周憲講講這一周的大學(xué)生活，推開門發(fā)現(xiàn)家里空無一人，東西沒少，只是李周憲不在。在他進(jìn)家門立刻能看到的玄關(guān)柜子上規(guī)規(guī)整整放著一沓紙，嶄新的，連號(hào)的，是剛從銀行柜臺(tái)里取出來的錢。下面壓著的信封他暫時(shí)不想拆開看，十八歲的年輕心靈在那一刻忽然頓悟了怨恨失望和苦痛。同突如其來出現(xiàn)在他生活中一樣，李周憲驟然消失。他蹲在門口，想起六年前他用這個(gè)姿勢蹲在墻角思索今晚的去處，在午夜吹來的冬日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而即將失去意識(shí)的時(shí)刻，李周憲雙手插在衛(wèi)衣兜里，站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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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他抬起頭來看，李周憲的身形擋住了風(fēng)，背對(duì)路燈昏黃光線使他周身圍上一圈毛絨絨的金邊，顯得高大而溫暖：“要不要跟哥走啊，供你吃住，但你得給我做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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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李周憲，送他進(jìn)大學(xué)校門之前，踮起腳摸摸他的頭：“哥呢，沒福氣上這個(gè)學(xué)，你有空回來給哥講講，學(xué)校里的生活什么樣子，讓哥也沾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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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李周憲，一筆一劃在信紙上寫：“你呢，拿著這錢好好生活，要是想走這條老路，千萬別碰那東西，要是有能耐上學(xué)，把這學(xué)上完找個(gè)好工作。以后也沒機(jī)會(huì)再見了，所以就這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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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都喜歡胡說，沒有機(jī)會(huì)再見，自己卻又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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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不喜歡在身上戴首飾，嫌平時(shí)招惹注意，打架礙手礙腳。但他在信封里放下了兩塊銀錠，他沒錢攢金子，只好換成銀的。劉基賢心里掀翻驚濤駭浪，躊躇良久，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在有一搭沒一搭提起來的話題里插入一個(gè)疑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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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之前都沒見過你戴耳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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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不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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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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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么覺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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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好多問，心中暗暗滋生的疑慮和擔(dān)心和理智撕扯對(duì)抗，誰也占不了上風(fēng)。如若只是耳釘便罷了，那顆耳釘?shù)目钍诫m然不起眼，只是兩條斜線中間夾一個(gè)叉，一模一樣的東西，早年間他剛開始在任昌均身邊做事的時(shí)候，綴在自己老板右耳垂上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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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李周憲，”理智暫時(shí)被他拋在腦后，祥和安寧的氛圍更加催化他的不安，“你買耳釘只買一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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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李周憲剛剛應(yīng)下幾個(gè)應(yīng)召女郎的調(diào)笑，把加滿的酒杯塞回女人柔軟的掌心里，“原來是一對(duì)的，后來丟了一顆，就只戴一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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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召女郎嘰嘰喳喳地離開吧臺(tái)，嶄新的籌碼放在內(nèi)衣口袋，各人有各人的獵物，互不干擾地生存是必須遵守的法則。李周憲覺察出劉基賢的用意，放低聲音：“你如果不跑，可能下場還會(huì)更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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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冰機(jī)轟隆隆抖落一批新鮮的冰塊，劉基賢的回答傳到他耳朵里變得縹緲：“我跑和我不跑不取決于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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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李周憲按著順序給他遞瓶子，“最后一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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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歡騰和喧鬧交織之間，骰子麻將和輪盤遍布各個(gè)角落，酒精沖開天花板的桎梏，在夜空中盤旋。劉基賢臉色一凜，扔下杯子回身往后跑。槍裝了消音器，但是金屬碰撞他不會(huì)聽錯(cuò)。李周憲擰開雪克猛灌一大口，跟在他身后，往只有寥寥數(shù)人能找到通道的房間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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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時(shí)已晚，大局已定，否則以李周憲的縝密，絕對(duì)不會(huì)允許事成之前劉基賢看到他的耳朵。應(yīng)召女郎的手指輕撫在他的肩頭，他立刻知曉蔡亨源一定得手，索性掙扎都沒有，任由蔡亨源反剪他的雙臂，把他按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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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昌均被壓制在茶幾另一側(cè)，單膝跪地，離他不遠(yuǎn)，或者說很近，在肩胛錯(cuò)位般令人心驚的劇痛中勉力抬起頭，望過來的視線被刻意躲開，深不見底的瞳仁里醞釀的情緒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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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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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沒有回話，只擰過身體著重警告：“蔡亨源，你說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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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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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在身上的力道松解，李周憲揉著肩膀踉蹌起身，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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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四濺，煙火似的綻開又墜落，滾熱地灑到他的臉上。任昌均靜默地倒了下去，在他面前，他不用看也知道另一聲肉體觸地的重響是劉基賢。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任昌均的問題，任昌均胸口炸裂的巨大空洞汩汩向外流淌的不是血肉，是背負(fù)的怨懟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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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長——”搶在他之前，蔡亨源厲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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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帶出去，”舉槍的人走到他面前，換上一副笑靨，渾然不覺蔡亨源被拽出房門十幾步遠(yuǎn)仍然清晰可聞的種種臟話一般，伸手來握，“感謝你為這次行動(dòng)做出的貢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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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木然地任他握著手，松開，強(qiáng)行被請離現(xiàn)場。他從酒柜背后邁出來，竟然被劉基賢一貫調(diào)得昏暗的頂燈刺痛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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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一如往常，沒有改變，只是他們在此作樂狂歡，倚仗的靠山已經(jīng)不再，卻無人察覺。一刻鐘之前正與他打情罵俏的應(yīng)召女郎已經(jīng)尋不見蹤影，不過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色，即使哪天暴尸街頭也不會(huì)引起更多注意，更何況只是消失不見。他用力壓低帽檐，茫然而頹喪地朝著出口走去，路過幾個(gè)熟客的時(shí)候，大約被問了幾句“現(xiàn)在就走”和“怎么不見酒?！?，或者還有一些“喝上一杯”和“來一局唄”，他不知道自己是點(diǎn)頭搖頭還是應(yīng)答，只向著他進(jìn)出無數(shù)遍的大門直直前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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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有幾部型號(hào)普通但他不熟悉的車。他停在其中一輛旁邊，矮下身，湊到后視鏡前面，突兀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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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很多事，從十幾年前在蔡氏被掐住下巴灌進(jìn)苦澀冰涼的制劑開始。最后他想到蔡亨源，脫掉警服外套坐在他租來的小小單間唯一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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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你來給我們做污點(diǎn)證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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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還是你自己勸我別干這行了，這下子我真的不干了，你又跑來說這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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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筆很大的獎(jiǎng)金，”不知道是不是錯(cuò)覺，蔡亨源看向他的時(shí)候，那雙招惹了無數(shù)狂蜂浪蝶的眼睛十分悲傷，“非常大，夠你活完這輩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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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早就不在乎錢了，這種條件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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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之后，”他很快地補(bǔ)上，“能讓你……埋在這里的墓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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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來了興趣，盤腿坐正，開始問起細(xì)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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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亨源說他們也不知道這個(gè)人姓甚名誰，只聽過他用I.M當(dāng)代號(hào)。他活動(dòng)的地域大概在這一片，你去臥底，時(shí)機(jī)成熟通知警方，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拿去交換的籌碼？我們會(huì)配合你拿下城東蔡氏這個(gè)犯罪集團(tuán)。你別怕，我們在里面有內(nèi)應(yīng)，身份很好，權(quán)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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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二叔?！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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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蔡亨源叫他“局長”的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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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rèn)出任昌均的瞬間其實(shí)想逃，憑他的本事，逃走了不可能有人能抓到。但是他念蔡亨源的恩，解開木板手銬讓他喝水被他竄起來打傷逃走之后再抓到也沒有記仇，反過來拐彎抹角地勸他走走正道。他知道剛工作不久的年輕警察都能保有這種慈悲和憐憫，他覺得很累，明明自己親眼看著任昌均穿上學(xué)士服拿著學(xué)位證拍好畢業(yè)照走出校門才放心不管，怎么最后他還是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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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他在樓下打印店冥思苦想，一個(gè)字一個(gè)字蹦出來一張A4紙，“我?guī)椭銈冏サ饺尾銈円ＷC他是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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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暗號(hào)必須由我制定，當(dāng)我戴上一枚兩條斜線夾X的耳釘時(shí)就意味著可以動(dòng)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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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行動(dòng)之前必須通知我詳細(xì)的計(jì)劃和方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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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亨源在名字上按了指印，印泥鮮紅，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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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duì)著后視鏡里的自己，摸了摸左耳垂上的耳釘。警笛由遠(yuǎn)及近，大批全副武裝的警察涌入這條小巷，快步從他身邊急匆匆地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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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摘掉了帽子，用力砸向骯臟濕黏的水泥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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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聽見任昌均追在身后的步子，趕上來，替他整理好凌亂的衣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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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上學(xué)了，哥，”他少見地露出彎彎的笑眼，“周末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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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周憲沒有揮手道別。

【寫在后面】

我一直在想什么時(shí)候我才能改掉這種毛病，變成直接明了地描述故事的類型。但總之我還是覺得猜測也是再創(chuàng)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第一次嘗試寫這個(gè)長度的短篇仍然保留了我自己的風(fēng)格。

李周憲本人和他的臺(tái)風(fēng)截然不同，是心軟又敏感的大孩子。至于任昌均，我單方面認(rèn)為他是斯文敗類的最佳代名詞。

看看他背上的紋身就知道了，更不要說他出的歌。頹唐和破敗都形容不了那種絕望的氣氛。

任教授想必真的很開明。我如是想。

我開始有這個(gè)想法是半個(gè)月前，當(dāng)時(shí)MMA塵埃未定還在投票，昨天結(jié)果出來之后唯一的四代男團(tuán)MONSTA X站在年末舞臺(tái)上的樣子一點(diǎn)頹態(tài)都無，三十歲了，和十四歲的小女孩一比也顯不出什么歲月殘忍。

Kpop的K是劉基賢的K，拿放哥，Next Level ,作為我第一個(gè)從出道綜藝開始追（天哪，八年前我才多大一點(diǎn)）到現(xiàn)在的團(tuán)，他們總是在不經(jīng)意的地方讓我再次感到欣慰。

希望我也能夠這樣吧，不管什么時(shí)候，都能帶給別人驚喜。

前提是不塌房的話，to sum up，我永遠(yuǎn)愛李周憲，也永遠(yuǎn)愛任昌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