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暗妖怪』篇，其四

?

對這片露米婭所在的森林來說，白天與夜晚的區(qū)別只有照進林中的點點光線是日光還是月光而已——日光擴大了明暗差，月光則讓這份明暗變得詭異。

?

雖然偶爾能聽見鳥或狼之類的鳴叫，可它們很少現(xiàn)身，就連露米婭在這將近一百年里也就見過十幾次。不過也對，畢竟這片森林已是黑暗的化身，司掌黑暗的自己占領的地方，不敢靠近理所當然……如果可以，露米婭希望此刻出現(xiàn)的家伙也能不再踏入森林。

?

“哦？你還在這里啊?！?/p>

“……”

?

昨夜突然出現(xiàn)的紅發(fā)女子又來了，還自來熟地笑著打招呼。露米婭當然不會給她展露什么和善表情，甚至都不正眼瞧對方……即便如此，紅發(fā)女子依然以輕松平穩(wěn)的步伐靠近，既沒有敵意也不戒備，只是好奇又疑惑地來回張望。

?

“那三棵樹……我記得是在這啊？怎么不見了……”

?

此刻她們所在的位置十分昏暗，連樹的輪廓都看不清了。太陽在森林里投下的光線散落各處，若下意識地捕捉明亮，黑暗就變得更為深邃……露米婭站在明暗交錯的位置，金色短發(fā)一半閃亮一半黯淡。紅發(fā)女子則站在完全的暗處，只有露米婭能看清她的身影。

?

“是你利用黑暗把樹藏起來了吧？”

“是這樣嗎……”

“別這么冷淡嘛~我讓昨天的人類保密了，全都是‘黑暗妖怪’做的……你看？”

?

話中幾乎明示了自己并非人類，紅發(fā)女子歪頭微笑，一副友好的商量模樣。露米婭不以為意，這種混在人類里襲擊人類的妖怪，她只覺得無聊……而且會想起不好的回憶。

?

“我又沒拜托你這么做?！甭睹讒I冷冷說著。

“哎……”笑容變?yōu)槭?，紅發(fā)女子微微嘆氣，“我是有想隱瞞人類襲擊人類這件事啦，可從結(jié)果來看，一切都‘被黑暗吞噬’的話不是雙贏嗎？對你我都好吧？”

“哼……明明是妖怪還為人類考慮，真是惡心?！甭睹讒I依然冷漠。

“惡心……啊哈哈……畢竟我就是這種妖怪啦?！辈唤嘈?，但紅發(fā)女子很快又打起精神，笑容也更加溫柔平和，“介紹的晚了，我叫紅美鈴，是為守護而生的妖怪哦！”

“是這樣嗎……”

?

為“守護”而生的妖怪，既保護人類，又襲擊人類——這個紅美鈴果然既奇怪又無聊。昨夜竟被這么個古怪家伙給妨礙了，身為黑暗的化身，司掌黑暗的存在還真是丟人。露米婭不禁開始考慮將其消滅掉了，然而對方現(xiàn)在還沒露出破綻，要等待時機……

?

“……哼。守護的妖怪，還守護人類，真是莫名其妙?！?/p>

“是嗎？我還覺得挺不錯的哦，也要襲擊人類。而且……”

?

平和、沉穩(wěn)。即使露米婭出言諷刺，美鈴也不急不躁，嘴角甚至浮出一絲狡黠。她有意無意地踩了踩腳下的泥土，隨后終于離開一到這就沒移動過的位置——美鈴更進一步靠近露米婭，相距不足兩米，紅色的長發(fā)在光線下閃耀……

?

“要說莫名其妙，你也一樣吧。小露米婭，嗯？”

“??？”

?

回過神來，充盈著妖力的黑暗已經(jīng)撕裂眼前的地面。向上揚起的右爪吹出黑暗之風，斬斷了光線，吹飛了枝葉……待風止息，日光成束射進森林，照亮了露米婭全身。她的身體周圍有著流動的黑暗輪廓，陽光完全不能將其驅(qū)散。

?

“哇！！好險——”

?

美鈴向后堪堪避過露米婭的突然發(fā)難，畢竟她也算有所預料。

露米婭沒有追擊，只是用鮮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對方——不好的回憶逐漸清晰。

?

“你為什么會知道？”

“呼……太好了?！?/p>

?

為露米婭只是用一次攻擊來威脅自己而放心，美鈴長出一口氣后笑道。

?

“她才是我這次要守護的人，所以我想實現(xiàn)她的愿望。”

“……”

“露米婭，拜托你了，最后去見她一面好嗎？”

?

溫柔的臉龐上多了認真和嚴肅，黑暗中的美鈴凝視著陽光下的露米婭。

?

【其四·完】

?

『宵暗妖怪』篇，其五

?

“哼……”

?

無聊的心情被煩躁替換，填滿后反而冷靜下來……心中不好的回憶令露米婭嘆氣，一時難以控制的暴動也不復存在，只剩無奈與不得不做出決定的思考。

?

“好吧?！?/p>

“真的嗎？太好了！”

?

自己是黑暗的化身，司掌黑暗的存在，偉大并非目中無人，偶爾回應請求也是慈悲。既然美鈴口中的“她”想要見自己，那就去見見好了……絕對不是自己也想見“她”

?

沒錯，自己是不“想見她”的。

?

與森林深處相比，遍布的陽光已達到刺眼的程度。跟在對方身后一言不發(fā)，露米婭的冰冷氣場令美鈴苦笑著流下冷汗。想說些什么調(diào)節(jié)氣氛，卻又想不出合適的話題……

?

“對了！現(xiàn)在能告訴我為什么剛才找不到那三棵樹了嗎？”

“……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么?！?/p>

“那你真的能控制黑暗？好厲害……我第一次見到操縱黑暗的妖怪！”

“是這樣嗎……”

“你看我們妖怪不都是要在黑夜或暗處襲擊人類的嗎？而你卻能操縱黑暗，簡直……沒錯，簡直就像為妖怪提供助力的守護者一樣！”

“我可沒那么好心，而且我也不想守護什么?！?/p>

?

這家伙是不是什么都能往“守護”上想？對露米婭來說這只是慈悲罷了。無論妖怪還是人類，想借自己的黑暗做什么都無所謂，和美鈴現(xiàn)在的言論一樣全是無聊的事情。但如果能讓萬物在黑暗中暴露光明下壓抑的情感，也算給世界增添一絲調(diào)劑……竟然會想為這無聊的世界增添些什么，露米婭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偉大。

?

“我啊，因為佩服她能獨自在遠離人煙的地方生活這么久才決定守護她的?！?/p>

“……”

?

突然，不知是不好接露米婭的話還是其他目的，美鈴一轉(zhuǎn)話題。她的語氣很溫柔，旁人一聽便覺得美鈴十分關照和在意話中提到的人……這讓露米婭眉頭緊鎖。即使不回話，美鈴依然邊走邊自言自語——與其說是在和露米婭對話，不如說是在感慨。

?

“她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衣食住行還好說，襲擊要如何應對？不過我來這附近一個多月了，還真沒看到過妖怪和野獸呢，除了你以外?！?/p>

“……”

“真不可思議啊……偶爾就會有這樣奇妙的人類呢，所以和他們接觸才有趣~”

“是這樣嗎……”

“是啊，最奇妙的就是她住的地方！一到晚上黑得什么都看不到哦~”

“……”

?

明目張膽的愉悅語調(diào)，即使美鈴不回頭露米婭也知道她是故意說這些的——可自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反駁，更何況她們已經(jīng)飛過林間小溪，望見僅有一戶的住家……簡易的茅草屋旁有一小塊農(nóng)田，這些全被爬滿青綠的破舊木柵欄圍起，與森林勉強地融為一體。

?

露米婭看著它，仿佛不好的回憶變?yōu)楝F(xiàn)實映入眼中。

?

“走吧，她今天也在等著你呢?！?/p>

“……是這樣嗎?！?/p>

?

與美鈴并肩，露米婭走過圍欄，來到茅草屋前。能聽見里面微弱平穩(wěn)的呼吸聲，充滿熟悉的感覺……自己是“不想見她”的，作為黑暗的化身，司掌黑暗的存在……

?

“……你來啦，小露米婭?！?/p>

?

作為與人類相比等同于永生的妖怪，露米婭不想再與她相見。

?

【其五·完】

?

『宵暗妖怪』篇，其六

?

作為黑暗的化身，司掌黑暗的存在，露米婭允許稱呼自己為“小露米婭”的在這世上只有一人——她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如今已如風中殘燭：“……你來啦，小露米婭?！?/p>

?

老人本是靠坐在床上呆望前方，當見到從屋外走進來的露米婭時，她吃力地睜大了一下眼睛，很快就虛弱地微笑起來。老人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想要下床，卻只有表情能做出有實際意義的變化。露米婭一步不停地靠近老人，直接坐在了床邊。

?

“哼……”露米婭嘴角微微上揚，眼中也不再冰冷，有了笑意，“你還和以前一樣啊。”

“呵呵……”聽到這話，老人忍俊不禁，“別說笑了……小露米婭才是，真的一點沒變?！?/p>

“對我來說你當然沒變，這才過去幾十年，連區(qū)區(qū)一百年都沒有。”

“啊……是啊……才，幾十年而已啊……”老人眼神飄忽，仿佛要睡著，又像在回憶。

“是啊，才區(qū)區(qū)幾十年……”露米婭閉起雙眼，“沒想到你就這么想我了?！?/p>

“嗯……因為，我很寂寞嘛……呵呵……”

“是這樣嗎……哼，真是沒辦法?！甭睹讒I沒有睜眼，只是一起笑著。

?

露米婭配合老人的節(jié)奏與之閑聊著，比起兩人的回憶，說的更多的是老人自己一個人這幾十年來的生活。美鈴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一起傾聽，嘴角不禁上揚——雖然已有猜想露米婭不是與人類勢不兩立的妖怪，可這景象依然讓美鈴對露米婭有了新的認識。

?

“……你還真是和以前一樣特立獨行啊，找寶藏的時候就是這樣吧?！?/p>

“啊……”

?

露米婭率先提起了屬于兩人的回憶，老人緩緩應答，轉(zhuǎn)頭看向屋中架子上放著的罐子。那罐子的表面貼滿符紙，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到上面刻著一段話——上面刻著“找到我的有緣之人，如果虔心供奉我的話，定會讓你的人生獲得幸福?！?/p>

?

“呵呵……那時候，小露米婭還不讓我拿走它呢?！崩先说囊暰€望向美鈴。

“哦？這可是你第一回說關于罐子的事?！泵棱徯Φ?。

“因為，這是我和小露米婭一起發(fā)現(xiàn)的……三棵樹中間的寶物……”

“原來如此，難怪你一直守在那里?！?/p>

“……我就說那是騙人的，從那天開始你就一直倒霉?！?/p>

“嗯……也許吧……嗯……”

?

視線又變得飄忽了。老人嘴巴一張一合，只發(fā)出“嗯嗯”的微弱聲音，坐起的身體搖搖欲墜，任何時候倒下都不奇怪……露米婭只是等待，等待著老人開口。

?

“不過……”老人注視著不肯睜眼的露米婭，似乎添了些精神，“這不是變幸福了嗎。”

“是……這樣嗎……”

“是啊?！?/p>

“如果我不逃走的話，你就能更幸福了吧?！?/p>

“也許吧……但那已經(jīng)是‘如果’的話題了……”

?

老人也閉起眼睛，數(shù)十年前的記憶依舊清晰。

?

因為膽子比別的同齡人大，所以常常被要求獨自去一些成年人禁止的地方試膽……因為過于耿直有不想被孤立，就帶著“他們沒有惡意”的安慰來到森林……

?

那天，她遇見了露米婭——從未見過如此外貌的她被露米婭吸引了，聯(lián)系就在露米婭又一次“為無聊的世界增添調(diào)劑”中誕生……數(shù)年、十數(shù)年……過著不正常的人類與妖怪的日常。這期間她們一同找到了“三顆樹”的寶藏，相信著幸福的傳說，卻也知道村里人不會允許，她把寶藏的罐子藏在森林中的一處空地，每天都會來供奉祭拜……

?

她想要一個能讓她感到溫暖的家——比如和露米婭的友誼中獲得的溫暖。

?

可惜她的愿望并未實現(xiàn)——因為頻繁出入森林，她被包括自己親人在內(nèi)的村民們放逐了。勾結(jié)妖怪，禍害村子……所有村中的不幸都被扣在了她的身上……沒能獲得溫暖的家，她甚至失去了至少還是庇護的家。

?

可她并未絕望，甚至有一絲慶幸。

?

這下終于能和露米婭成為真正的家人，組建溫暖的家庭了！她如此想著來到了露米婭身邊……結(jié)果沒多久，露米婭竟然也消失了……她失去了一切，僅剩下孤身一人。

?

“……那時我也恨過小露米婭，恨你為什么拋棄我，明明我只剩下你了……”

“……因為我害怕，害怕你不在了的那一天到來。”

?

因為害怕壽命短暫的對方離自己而去，所以主動舍棄了對方……看似矛盾，卻是感情壓過理性體現(xiàn)——露米婭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膽怯。

?

“果然嗎……我就知道小露米婭不會討厭我的……呵呵……”

?

笑容中帶有釋然，這釋然仿佛將不多的力氣都給帶走了似的，讓老人身體微傾。

?

“所以……我，不恨小露米婭……因為分別，真的很悲傷啊……”

“所以……現(xiàn)在，你來見我……真的，獲得幸福了……”

“所以……找到了寶藏，供奉它，太好了……”

“所以……小露米婭……謝謝你……”

?

老人栽入在露米婭懷中，呼吸漸弱，笑容卻未消退半分。

此刻，露米婭睜開雙——濕潤的鮮紅中，滿是柔和。

?

“再見了，——”

?

隨著露米婭輕輕念出她的名字，一切歸于寂靜。

?

【其六·完】

【后記】

這一部分寫的是露米婭與她人的互動。

一個是剛認識的紅師傅，紅美鈴。

另一個則是“不好的回憶”中的“她”

不知道能不能產(chǎn)生對比呢？對人類和妖怪，對熟人與陌生人……也許因為沒有詳細講述露米婭過去和人類的生活，這一段露米婭的行為沒什么說服力吧。嗯……但我其實只是想要構(gòu)建露米婭的一個人設，能在其中看出她是什么樣的存在就好了~

換而言之就是懶——咳……嗯，果然還是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