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儀物語——第六章 “亡靈交響曲” 第五節(jié)(2)

伊卡洛斯的隕落(2)
牧知清邁出了最后一步,站在塔吊前臂的頂端,距離地面五十米有余,俯瞰著整個明亮的工業(yè)園。宮羽蘭的身影就在離塔吊不遠處的一處開闊高地上,另一個黑衣少女的身影在她的身旁似乎在丈量著什么,安寧籠罩在她們身邊——幾乎僅剩的所有吸血鬼和尸妖都已經(jīng)聚集到了塔吊的底座上。雖然隔著相當遠的距離,但出乎意料的,牧知清能夠看到她們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五官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強烈的風很快就帶走了臉上和背上的汗跡,他不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趕緊抱緊了雙臂,壓低重心。果然是高處不勝寒啊,他如此想到。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地上的兩位少女,他心中涌上一股安心感和一種無法言說的歡欣,不知道是因為知曉了擊退敵人的方式而放下了心理負擔,還是因為深深信賴著一直在自己身邊給予保護的銀發(fā)少女。他閉上眼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的同時,等待著宮羽蘭的信號。
“能被人需要還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更何況她還是……”
意識到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已經(jīng)到了失禮的地步,他急忙睜開眼,驅(qū)散那些雜念,重新讓注意力集中到現(xiàn)實當中。隨著一聲仿佛煙火升空的聲響,一枚散發(fā)著金光的魔彈緩緩升起,照亮了略顯昏暗的高空。牧知清站起身來,從口袋中拿出宮羽蘭交給自己的東西,像是投擲飛鏢一樣地將它朝著魔彈的方向甩了出去。
纏繞著發(fā)絲的護身符在魔彈的照射之下漂浮在了空中,正如同宮羽蘭所預期的那樣,空中魔法陣的前期布設完成了。牧知清長舒了一口氣,撫了撫胸口讓心跳慢慢恢復到正常的跳動。高地上只剩下了宮羽蘭的身影,神出鬼沒的池諭佳再一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雖然頭上的銀質(zhì)匕首依舊高懸,但他已經(jīng)無能為力,索性放棄了思考,慢慢從塔吊頂端慢慢走回到控制室所在的平臺,順便繼續(xù)觀察著周圍的事物。
突然之間,他腦中“嗡”的一聲,來自未知的聲音又出現(xiàn)在了他腦海里,雖然依舊無法解讀,但是這一次并沒有頭疼的癥狀出現(xiàn)。與此同時,散發(fā)著白光的雄鷹出現(xiàn)在視野中,朝著空中正在趕往魔法陣的黑鷹沖了過去,和它開始了纏斗。他把視線轉(zhuǎn)向另一邊,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在早已是一片廢墟的第二廠房,一個黑色的身影在慢慢地挪動,悄無聲息地靠近著宮羽蘭所在的那一片高地。
?
高地上的宮羽蘭借著魔彈看到了塔吊上如草芥一般的人影做出了一個投擲的動作,緊接著,魔彈的光芒慢慢熄滅,半空中的另一個位置開始發(fā)出微弱的藍光,然后逐漸開始增強。她輕輕地挽起袖子,露出了布滿術脈紋路的小臂。腳下刻畫著一個魔法陣,她打了一個響指,右腳向后邁了半步,半蹲了下去,將小臂微微散發(fā)著白光的右手慢慢放在了它的上面。魔法陣發(fā)出了藍色的光芒,然后迅速擴大,占據(jù)了高地大半的面積,同時復雜的花紋也逐漸顯現(xiàn)在地面上,開始緩慢地運轉(zhuǎn)。
“術脈連接,完成(Connexion en boucle);瑪那注入,完成(Injectez de l'énergie);以太循環(huán),良好(Vérifiez la boucle);發(fā)射通路,正常(Canon sans obstruction);射擊視野,良好(La portée est chaude)?!?/p>
她輕輕地詠唱,為即將使用的強力攻擊法術做著最后的準備工作。作為一名業(yè)余的魔法師,宮羽蘭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使用過如此復雜的攻擊法術,她將跳到嗓子眼的心用緩慢的語速壓抑回去,忍耐著心中的緊張與不知從何而來的興奮。
“法術準備完成(Charger et préparer),光矢穿刺(Flèche d'Artémis),裝填完畢(Etre prêt)!”
她單膝跪在魔法陣的中心,抬頭望著半空中的光源,地面上射燈的光斑灑在偶爾逗留的幾縷青云上,給昏暗的天空帶來些許光亮。但是這些并沒有進入她的視野之中,她的深紫色眼眸中,緊緊鎖定著停止在半空中瘋狂扇動翅膀的黑鷹。
一刻鐘之前,兩人在廠房大廳里低聲交談著。
“我還是有點在意,為什么那個巨獸之前被一枚魔彈命中之后直接就碎了,而且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而且你還是沒有找到那只黑鷹和靈魂的直接關系吧?”
宮羽蘭緊鎖眉頭,捏著下巴來回踱步,似乎想著要這個問題徹底想明白。
“在那之前你不是朝著那只鷹打了一發(fā)然后完全沒有效果么?是不是命匣把用來維持巨獸的以太抽調(diào)出來加固自身防御法術了,那些東西才會那么不堪一擊?”
“就算你的這個猜想是對的,但是還是沒有證明鷹和靈魂有什么直接聯(lián)系對吧?!?/p>
牧知清沉默著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然后抬起頭:
“既然命匣能夠被偽裝的話,要找到聯(lián)系可能真的比較困難,而且寧可舍棄一只巨獸也要保護黑鷹,那說明它還是挺重要的一環(huán)。如果硬要說出有什么聯(lián)系,古埃及神話里,人有一種靈魂的形態(tài)就是一只鷹,準確來說是人獸鷹身,隨著人的死亡,它依舊會被留在人體內(nèi),因此被命匣吸收也很正常。我不知道我的這個解釋符不符合你的判斷標準,但我也只能推想到這一步,再往后就只能碰運氣去試了?!?/p>
出現(xiàn)在古籍當中,又和亡靈法術的發(fā)展息息相關的事物,正大光明地以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樣子出現(xiàn)在這片區(qū)域當中——真是所謂“最危險的地方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想到自己的瞳術居然連最基礎的障眼法都看不破,宮羽蘭有些沮喪地深深嘆了口氣,今天晚上的情況真是太反常了。
時間依舊回歸到正軌上,宮羽蘭開始仔細觀察著半空中劇烈扇動翅膀的黑鷹。的確,仔細看上去,它只有一個黑色的剪影,根本看不清它身上的任何細節(jié),頭部的形態(tài)也是有些詭異——也就是說,這個剪影原本就不是一只鷹的樣子,而是牧知清所說的“巴”。雖然真正的靈魂并不會因為魔彈的轟擊而湮滅,但真要如此,它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顯露出自己的真身,來去自如而不受任何影響。既然被偽裝成了漆黑的鷹,又加上了一層厚實的防御法術,就有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能被攻擊法術所摧毀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他應該在我的射程之內(nèi),調(diào)整好射擊諸元就直接發(fā)射。但是在此之前……”
她以極其細微的聲音對自己說著,然后調(diào)集了身邊大部分的以太,集中在右臂的術脈當中,然后緩緩抬起,將右手對準了天空。發(fā)著微弱光芒的護身符仿佛感應到了來自地面的指令,開始有規(guī)律地運轉(zhuǎn)起來,隨時準備展開顯現(xiàn)出最終形態(tài)。張開的手指緊緊地攥成了一個拳頭,宮羽蘭看著天空中的一點,心中默念出了啟動魔法陣的咒語:
“全知之眼,展開(?il de la Providence,élargir)!”
綁住護身符的發(fā)絲化作藍色的火焰,在空中閃爍,燃燒殆盡之后,護身符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盤旋,形成漩渦,吸收著周圍的以太,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在一陣劇烈的強光閃過之后,半空中出現(xiàn)了一只畫有荷魯斯之眼的圓盤魔法陣,有著肉眼可見的形態(tài),但是無法觸碰到它的實體。宮羽蘭將空中的眼睛當作準星,對準了困擾他們很久的黑鷹。
工業(yè)園中殘存的霧氣開始朝著黑鷹的方向匯聚,包裹著它成為一團白色光團,在看到了半空中的魔法陣之后,它也決心展開猛烈的反擊。
遠處,窗臺邊的鶴一澄察覺到了情況的異樣,當宮羽蘭下定決心要徹底摧毀她瞄準的目標時,她的目標也開始了殺死她的行動,雙方之間劍拔弩張,仿佛騎士間決斗一般,靜若處子的他們下一秒就會釋放出強大的能量,置對方于死地。
“不要糾纏,已經(jīng)被鎖定了就趕緊脫離戰(zhàn)場,本來你的偽裝一旦被識破就十分危險,在這樣下去就會被徹底消滅,快點撤退,聽到了嗎,伊卡洛斯?”
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著黑鷹和廣場上的巫妖,但光團依舊沒有消散的打算,依舊持續(xù)地吸收著周圍的霧氣。擁有無盡時間的亡靈法師無法容忍一位年輕的少女對自己的能力做出如此無禮的挑釁,在胸懷完美智慧的它面前,少女非但沒有俯首頂禮,反而是朝著自己舉起槍口,這種怠慢讓它無法原諒這個不知天高地厚但又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人——更何況還是一個女人。
“伊卡洛斯!回來!”
鶴一澄朝著半空中的光團大聲喊道,但他的使魔并沒有聽從他的命令,此時的巫妖已經(jīng)不受任何人控制,它聚集了千百年來所儲蓄的強大力量,準備對眼前的少女進行嚴酷的制裁。
高地上,宮羽蘭掌心前的魔法陣開始劇烈旋轉(zhuǎn),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身體內(nèi)的瑪那不斷地在每一處血管中循環(huán),手臂上的術脈紋路已經(jīng)成為了血紅色,但她依舊在吸收空氣中的以太,為攻擊法術積蓄著力量。
地面上的魔法陣在先前的準備工作時就已經(jīng)與身體中的術脈完成對接,雖然本質(zhì)上,這個術式只是將術脈的容量從一具軀體擴充到一整塊結(jié)界,但這也讓使用者的攻擊法術強度直接上升到另一個數(shù)量級。雖然運行原理與最基礎的魔彈射擊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如此強大火力所造成的過度使用魔法,足以讓人遭到術脈的反噬,也許惡性貧血的癥狀會更加惡化,更有可能的情況是,整條手臂會因此碎裂,稍有不慎就會當即殞命。
“冷靜,這種情況能夠把控。”
已經(jīng)能夠感受到吸收入體內(nèi)的以太在肆無忌憚地舔舐自己的神經(jīng),聽覺已經(jīng)基本消失,耳邊只剩下電流聲的嘈雜。初次嘗試大功率運行術脈所產(chǎn)生的副作用已經(jīng)強烈得足以讓人心理崩潰,盡管這種極其臨近死亡的狀態(tài)讓宮羽蘭的內(nèi)心充滿了意外和恐懼,但她還是咬著牙繼續(xù)堅持著——如果到這里放棄的話,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全都要付之東流,這等失敗和屈辱是她寧愿選擇死亡都不想承受的。更何況,從身體中的術脈與地面的魔法陣連接完成開始,她就已經(jīng)無法移動,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要塞炮”,在得知命匣就是那只黑鷹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開始策劃著使用這樣的戰(zhàn)術,以犧牲機動性來增加更多的容錯性。
固定的射擊姿勢意味著更加精確的瞄準,又有接近目標的全知之眼作為射擊輔助,這樣無疑是成功率最高的一種部署方式。但這也就意味著,她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躲藏的想法,一旦轟擊開始,她就只能待著這里要么將命匣擊碎,要么被巫妖殺死,這種拿自己生命下注的賭局,讓冷靜下來之后的自己也頗感意外和震驚,但也多了一份豁達。射擊諸元已經(jīng)調(diào)校完畢,宮羽蘭深深吸了一口氣,剩下的就是等待時機,向著目標發(fā)射出對不死生物極具破壞力的法術。
而就在同一時刻,半空中的魔法陣背后,持續(xù)吸收著霧氣的光團開始扭曲變形,隨著一陣刺眼的閃光過后,黑鷹顯露出了自己的真身——擁有神祇一樣年輕俊美的面龐,身著多利克式希臘長袍,頭戴月桂花冠,右手托著一個棕色的匣子,背后一雙雄鷹的翅膀完全張開,緩緩扇動著。所有的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讓星辰與殘月都為之黯然。
“連神祇都愿意作為那家伙的使魔么?果然啊,這就是我和他從差距吧,那家伙從小到現(xiàn)在都是個天才啊?!?/p>
宮羽蘭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把注意力拉回到聚集以太上,魔彈已經(jīng)充能完成,即將面臨過載炸膛的危險,仿佛拉弓搭箭后的手臂因為無法長時間控制而面臨肌肉不受控制地完成撒放。雖然她的意識在拼命告訴自己現(xiàn)在還不是開火的最佳時刻,但是現(xiàn)實擺在了她的面前:已經(jīng)不能再猶豫下去了。使魔已經(jīng)現(xiàn)出真實面容,等到他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后,自己是否還能夠?qū)λ斐蓚?,都是未知?shù),必須在對手還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打一個措手不及,讓他無法繼續(xù)積攢自身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