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時間一到沈夢瑤立刻拿著請假條出門。

　　自從把袁一琦交給警方，沈夢瑤懸著的心就一直沒有放下，她不是什么善人，也不熱心，只是在均為醫(yī)者的雙親感染下對人命有種異于常人的珍惜。

　　那個小孩……她放心不下。

　　沈夢瑤的父親沈振民是軍醫(yī)大校長，母親佟弦華是藥理學教授，任教之余，兩人也是軍醫(yī)大附屬醫(yī)院的醫(yī)生，家就在隔了一堵墻的軍醫(yī)大家屬院。

　　入校半年，沈夢瑤始終低調(diào)，有些光環(huán)，她拒絕接受，所以至今都沒人知道她的家境如袁，只當是地方考過來的普通人。

　　今天，沈夢瑤意外地感覺到沾父母的光是種享受，至少不用在回家這件事上耗費很多時間。

　　走進家門，沈夢瑤鞋子沒換直接沖進了書房，著急忙慌地樣子嚇了父母一跳。

　　“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鄙蚋秆鹧b嚴肅，眼睛里的笑意藏不住。

　　坐在旁邊的沈母用鋼筆嗔怪地敲敲父親，隨后問道，“不是說這周沒輪到你出校？”

　　沈夢瑤走過來，簡短說明自己換了舍友的假期后直奔主題，“爸，請您幫我打聽個人?！?/p>

　　“誰？”

　　“一個小女孩?！?/p>

　　幾分鐘后，沈父放下電話，“人在附屬醫(yī)院，情況不太好?！?/p>

　　沈夢瑤轉(zhuǎn)身就跑，“爸媽，我晚點回來?！?/p>

　　沈母奇怪，“夢瑤這是怎么了？很多年沒見她這么莽撞了?！?/p>

　　沈父笑，“這樣不好？15歲還是小孩子，靠心情做事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沈母放下鋼筆，拿過沈父手里的毛筆，在他剛寫完的扇面上落款。

　　“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少年老成，沒有一點小姑娘該有的靈氣?！鄙蚰笖?shù)落。

　　沈父有苦難言。

　　女兒可是沈母一手養(yǎng)大的，還一直因為她穩(wěn)重的性子驕傲......結(jié)果呢，穩(wěn)重的女兒光顧著跑，都沒問他那孩子住哪間病房……

　　————

　　因著沈父和沈母的緣故，附屬醫(yī)院的人對沈夢瑤并不陌生，她一進去就被路過的護士拉住問東問西，“怎么樣？大學生活能適應嗎？帥哥多不多？談對象沒？”

　　沈夢瑤敷衍兩句問，“姐，能不能請你幫我查個病人？”

　　護士，“可以啊，叫什么名字？”

　　沈夢瑤怔住，那個小孩的名字她還不知道。

　　“我記得她的長相，一個三四歲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很白，稍微有點嬰兒肥。”沈夢瑤回憶。

　　護士，“......三四歲的小姑娘不都長這樣？”

　　兩人個未婚姑娘相對無言。

　　“李醫(yī)生，快來，分局送來的那個小姑娘又吐了！”拐角有人大喊。

　　“這也是個小......姑娘......這跑法被我弟看到，女神夢恐怕要碎了?！弊o士看著風一樣消失在拐角的沈夢瑤感嘆。

　　住院區(qū)，沈夢瑤一間挨著一間病房找，找到第三間時看見了躺在病床上袁一琦。

　　不過三天不見，袁一琦的嬰兒肥消失了，白凈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沈夢瑤疾步走進去，問道，“李叔叔，她怎么了？”

　　李醫(yī)生剛給袁一琦打完針，聞言搖頭，“餓的?！?/p>

　　“餓的？”沈夢瑤驚訝，“她多久沒吃東西了？”

　　“送來三天，一口都沒吃，護士一喂就鬧?！?/p>

　　“怎么會這樣？”

　　“受驚過度，又沒個親人在身邊，她這反應已經(jīng)比預期好很多了。哎，成年人親眼看著寵愛自己的父母慘死，短時間內(nèi)都不一定度過這一劫，袁況是這么個蜜罐子里泡了幾年的小丫頭。”

　　李醫(yī)生嘆氣，“聽說這孩子的家境很好，從小到大沒吃過什么苦，跟父母的關系也比一般家庭融洽，突然出了這么大的事，讓她以后怎么生活？”

　　“她家里還有什么人？”沈夢瑤問。

　　聲音很輕，怕吵醒睡夢里也平靜不下來的袁一琦。

　　李醫(yī)生，“兩天前還有爺爺，叔叔嬸嬸，現(xiàn)在......”

　　“現(xiàn)

　　在怎么了？”

　　“只剩叔叔嬸嬸了，老人家去認尸的時候沒受得了，勉強撐了一夜也跟著去了?！?/p>

　　“叔叔嬸嬸沒來看她？”

　　“來過一次，一看住院費用又匆匆走了，說什么家里有三起喪事要辦，不方便把孩子帶在身邊，放屁！就是怕花錢！”

　　沈夢瑤兩手握拳，“住院費有多少？”

　　“具體的我沒算過，但肯定不少?！?/p>

　　“分局那邊怎么說的？”

　　“能怎么說，那天之后這孩子就沒開口說過話，他們見從她嘴里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就把人丟給我們不管了。”

　　沈夢瑤斂眉，視線一轉(zhuǎn)剛好落在袁一琦慘白的小臉上，“李叔叔，麻煩您再幫我拖一陣，住院費的事我來想辦法?！?/p>

　　李醫(yī)生調(diào)笑，“你能想什么辦法？”

　　“我......”

　　“放心，你李叔叔好歹也是一室主任，勉強有點發(fā)言權(quán)，她住院期間的費用我會和醫(yī)院申請減免?！?/p>

　　沈夢瑤松了口氣，“謝謝李叔叔?！?/p>

　　“謝什么，治病救人的事不止未來的你們會做，我們也在努力?！崩钺t(yī)生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你怎么對這孩子這么上心？”

　　“出事那天，我們剛好在附近，見過?！?/p>

　　“原來如此?！崩钺t(yī)生點頭，隨即想到了什么，“你不會就是那個能讓她安靜的學生吧？！”

　　沈夢瑤把臉側(cè)的碎發(fā)夾到耳后，“是?！?/p>

　　李醫(yī)生大笑，“那就好那就好，今天無論如袁，你都要讓她吃東西，再餓下去身體受不了?！?/p>

　　“我盡力?！?/p>

　　“行，那我先走了，有情況隨時讓護士叫我?！?/p>

　　“好?！?/p>

　　————

　　李醫(yī)生一走，沈夢瑤緩步走到床邊坐下，一瞬不瞬地看著袁一琦。

　　瘦得太快，沈夢瑤心驚。

　　不知道夢見了什么，袁一琦小小的身體突然大幅抽搐。

　　沈夢瑤急忙俯身把袁一琦抱進懷里，和那天一樣，拍著她的脊背安撫。

　　很快，袁一琦安靜下來。

　　沈夢瑤直起身體準備去打水給她擦臉，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走不了，自己的外套一角不知道什么時候被袁一琦的小手攥住，緊得骨節(jié)泛白。

　　沈夢瑤想了想，重新坐回床邊，視線在這個她不陌生，但對袁一琦來說絕對可怕的病房里掃了一圈。

　　目光重新回到病床前時，沈夢瑤看見了掛在床頭的病歷卡，上面有她的名字。

　　“袁......一......琦…..”

　　陪袁一琦一直待到中午她都沒醒，沈夢瑤實在耐不過生理需求，脫下被袁一琦攥著不撒手的外套去了衛(wèi)生間。

　　這會兒正直飯點，住院區(qū)四處飄香，沒走幾步沈夢瑤的肚子便開始咕咕抗議。

　　想起李醫(yī)生的交代，沈夢瑤絲毫不敢怠慢，去完衛(wèi)生間后馬上從側(cè)門拐去了餐廳打飯。

　　聽沈父說，軍醫(yī)大附屬醫(yī)院的餐廳在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不止是菜色口味，連同營養(yǎng)搭配都極度貼合病患的身體情況，比起外面餐館訂的餐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沈夢瑤足足繞了三圈，為什么有種越看越覺得吃大鍋飯會虧待袁一琦的感覺？

　　“夢瑤，那孩子醒了？”剛出完門診的李醫(yī)生從旁邊經(jīng)過，問道。

　　沈夢瑤搖搖頭，“還沒有?！?/p>

　　“別擔心，這是正常情況，我給她打的營養(yǎng)針里有鎮(zhèn)定成分。”

　　“鎮(zhèn)定成分？！”沈夢瑤無意抬高音量，“她這幾天的情況很糟？”

　　“這倒沒有?！崩钺t(yī)生言辭之間隱有顧慮，“各方面的檢查都已經(jīng)做了，暫時沒發(fā)現(xiàn)異常，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p>

　　“您是不是擔心留下心理問題？”

　　“現(xiàn)在還不好說，等拿到診斷書才能確定?！?/p>

　　“大概什么時候會有結(jié)果？”

　　“不確定，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相關科室的同事，都是權(quán)威，他們前前后后過來有五六次了，每次都一無所獲，這孩子始終拒絕交流?！?/p>

　　“可一直這么拖著也不是辦法，心理問題宜早不宜晚，尤其是她這個年紀，稍微出一點差錯就是一輩子的事兒，這個風險我們擔不起。”

　　“誰說不是?！崩钺t(yī)生順手拿了雙筷子，視線在餐廳里掃了一圈，“過去坐著說？”

　　“好，您等我一下。”

　　沈夢瑤取過餐盤，快步走到檔口和打飯的師傅指了幾個菜。

　　“我怎么記得你不喜歡吃肉？”李醫(yī)生詫異于沈夢瑤打的菜。

　　沈夢瑤笑笑沒說話，跟著李醫(yī)生往空位上走。

　　坐定，沈夢瑤在李醫(yī)生動筷子之前，把他的飯盒和自己的餐盤交換了一下。

　　“什么意思？”李醫(yī)生一頭霧水。

　　沈夢瑤低著頭，撫了撫頭發(fā)，“嬸嬸口味淡，做的飯比餐廳的適合小孩子?！?/p>

　　“額？”李醫(yī)生一愣，隨即大笑，“難得你會對誰這么上心，拿去吧拿去吧，要不要我打電話讓你嬸嬸再送點過來？”

　　沈夢瑤耳朵發(fā)燙，明目張膽搶東西這種事兒她真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有沒有傷到李叔叔的面子。

　　“不用了，她好幾天沒吃東西，一次吃不了多少?！鄙驂衄幷f。

　　李醫(yī)生心情好，不和沈夢瑤計較，邊吃飯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按照我的經(jīng)驗，經(jīng)歷過這種事的小孩兒后期會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來走出陰影，大多數(shù)小孩在接受治療后都能恢復正常，也有少數(shù)會患上情緒障礙癥，更

　　甚至是人格異常，從而出現(xiàn)反社會或是暴力傾向，不過心里問題不好界定，也不能輕易下斷言，一切都要在摸清袁一琦的情況做決定?！?/p>

　　“可您不也說了，她現(xiàn)在拒絕交流，沒有交流，做什么都于事無補?！?/p>

　　“總會有辦法的，她現(xiàn)在除了不說話，不讓人靠近，其他表現(xiàn)都還不錯，既沒做噩夢，也沒自殘，問題應該不大?！?/p>

　　說到這兒，李醫(yī)生倏然抬頭，咀嚼著雞腿肉饒有興致地瞧著臉上寫滿擔心的沈夢瑤，“實在不行了不是還有你嗎？”

　　“我？”沈夢瑤恍惚道，“我能做什么？”

　　“你腦子好使，跟著咱們院里的專家做幾個案例就能弄明白心理疏導是怎么回事，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聽起來挺神乎其神的，其實說白了就是‘安人心’，只要能看懂人心就會知道怎么將它妥善安放。這孩子只跟你親，由你出面再合適不過。”

　　沈夢瑤沒吭聲。

　　多輔修一門專業(yè)對課業(yè)繁重的醫(yī)學生來說有難度，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她對此早有決定，現(xiàn)在真要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孩改變？值得？

　　“對了，老石不是和你家住隔壁嗎？那老頭是這方面行家，你要是有意向可以咨詢一下他。”李醫(yī)生語重心長，“你以后總歸是要進部隊的，輔修個應用心理或者康復治療沒壞處。”

　　“......我考慮一下?！?/p>

　　“不急，等老石回來，這孩子的問題應該就會有進展，讓你輔修第二專業(yè)是后話，有興趣和精力了再說。”

　　“我明白?！?/p>

　　“嗯，你也趕緊吃飯，吃完回去哄那孩子吃點，她這才來了醫(yī)院幾天就快瘦脫形了?！崩钺t(yī)生提醒。

　　沈夢瑤恍然，急忙站起來說道，“不了，我先回去看她，您繼續(xù)吃?！?/p>

　　“也好，還是那句話，別擔心，有問題隨時找我?！?/p>

　　“我知道?！?/p>

　　————————

　　心里惦記著李醫(yī)生的提議，回去的路上，沈夢瑤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護士和她說完話很久才反應上來。

　　“你剛才說袁一琦的舅舅來看她？”沈夢瑤焦急。

　　護士翻開來客登記表，指著最新的那條記錄說：“就這個人，穿著一身黑，還帶了頂鴨舌帽，看起來挺兇的，沒想到會有這么靈氣一外甥女?！?/p>

　　沈夢瑤心里的不安快速涌起。

　　李叔叔上午才說過袁一琦只有叔叔嬸嬸，哪兒來什么舅舅！

　　萬一......萬一.......

　　沈夢瑤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一路橫沖直撞地往病房跑。

　　“砰！”門被大力推開，病房里只有被驚醒的袁一琦。

　　袁一琦縮在床角，懷里抱著沈夢瑤的常服外套，白如紙張的小臉上覆滿驚慌。

　　沈夢瑤心有余悸，站在門口急促喘息。

　　兩廂無言間，袁一琦烏亮的眼睛迅速被水光侵襲，一手緊抓著外套，一手在被子上不停拍打。

　　“??！啊！啊……”

　　沈夢瑤不懂其中深意，模棱兩可地猜想袁一琦這是在生氣，至于為什么生氣，她腦子里貧乏的經(jīng)驗解釋不了。

　　沈夢瑤屏住呼吸，關上門朝里走。

　　走到床邊，沈夢瑤彎下腰和袁一琦平視，清淡的眸子里漾著淡淡笑意，“還記得我嗎？”

　　袁一琦大聲哽咽，鼓起腮幫子，小拳頭用力捶在軟乎的被子上，“啊！”

　　不知怎的，沈夢瑤突然想笑。

　　袁一琦這樣子好像是在......撒嬌？

　　沈夢瑤彎彎嘴角溫聲詢問，“餓不餓？”

　　話落，一陣清晰的咕咕聲響起。

　　袁一琦臉頰緋紅，那種又餓又要表現(xiàn)的我一點都不想吃飯，也不生氣，更不難過的小模樣可愛極了。

　　沈夢瑤忍俊不禁，上前一步坐在床沿，邊開餐盒邊說：“為了你，姐姐竟然連強盜都做了，你說，你還那么小怎么就有這么大的魅力？”

　　袁一琦自然不會回答沈夢瑤，她也不在意，挖了一勺米飯遞到袁一琦嘴邊。

　　袁一琦一動不動。

　　沈夢瑤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小姑娘還沒吃飯，總不至于是嫌飯菜不好吃吧。

　　琢磨了下，沈夢瑤想到一個可能。

　　勺子湊近袁一琦，沈夢瑤啟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