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而至的是痛苦，一如既往。自他的胸間開始，向他剩余的肉體擴散，帶來灼燒般的痛楚。然后醒來的是鋼鐵。

更多的痛苦接踵而至，如針般尖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nèi)，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處活塞、伺服系統(tǒng)與纖維束，但是卻動彈不得。他再一次地被禁錮了，身上無法甩掉的金屬將他束縛。血液淌過他的肉體，正如電流躥過他的四肢，傳來遙遠的鼓動聲。他的耳中充斥著聲音：機械的碰撞，工具的刮擦，機仆工作時的嘟囔。

更多的痛苦襲來，而且并未消散。想要掙扎、喊叫、掙脫鋼鐵囚牢的沖動充斥著他，直到他耗盡所有的意志強迫自己一動不動。然后，這段時間結(jié)束了。

他又能操控自己的身體了。他恢復(fù)了視力。首先是來自黑暗的、一團如同雪花般的靜電。然后是形狀與色彩，然后是一張他認識的臉。

“時候到了。”菲迪亞斯說道。

克萊厄斯點了點頭。一陣疼痛躥過他的脊椎。

費魯斯·馬努斯死了。

如同他第一次聽到時那般，事實在他的腦海中嶄新而尖銳地升起。首先是空虛，然后是吞沒一切的、深淵般的悲痛，然后是比鮮血更加殷紅的憤怒，最終來臨的是怨恨。冰冷無際，如淬火的鋼鐵般黑暗，這股怨恨有了形貌，變成了他的需求、他的沖動。他拋棄了其他一切的情感與思緒，將它們的連接切斷，如同冗余的系統(tǒng)。余下的只有怨恨，沐浴在他痛苦的榮光之下。

他在菲迪亞斯面前轉(zhuǎn)過身來，看向站在眼前的一圈鋼鐵之手。他們手執(zhí)武器，目光冰冷。他又轉(zhuǎn)頭看向菲迪亞斯。

“我們離太陽系很近了?！狈频蟻喫拐f道。

克萊厄斯一言不發(fā)，向前走去，鋼鐵之手們沉默地緊隨其后。

波瑞亞斯抬頭看向克萊厄斯——覆蓋著堅硬骨骼的臉皮比起他們離開泰拉時更加蒼白了，肌肉也更加消瘦。典范騎士穿著一件黑袍，而不是他已經(jīng)破碎的盔甲，一道鎖鏈將他手腕和腳踝上的粗重鐐銬與精金頸環(huán)相連。他直起身來，鏈環(huán)碰撞作響。他身上的傷口很明顯在讓他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是他會痊愈并活下去。波瑞亞斯的臉上沒有表情，但是克萊厄斯注意到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情緒。他在腦中計算著它的意義：憤怒，憐憫，決心，還是承認？他認為這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

機庫和他們幾個月前剛來時一樣死寂。黑暗的洞窟中堆放著搶來的登陸艇與炮艇的尸體，灼熱的空氣也撲面而來。波瑞亞斯黑金相間的風(fēng)暴鷹已經(jīng)做好了起飛的準備，她的明燈將登艦斜坡前照出了一汪光池。

“我們在太陽系的邊緣，”克萊厄斯說道，“我們離開之后便會發(fā)送信號。你的兄弟們會在這里找到你?！?/p>

“你……和他們一樣了?！辈ㄈ饋喫拐f道，他的視線在克萊厄斯和其余的鋼鐵之手間來回移動。

“他們是我的兄弟?！笨巳R厄斯答道。

“這不會結(jié)束的，”波瑞亞斯靜靜地說道，“你們現(xiàn)在所走的路會讓一切的希望消散。”

“希望早就消失了，波瑞亞斯?！笨巳R厄斯的聲音低沉而嘶啞。他能感覺到胸膛中替換了心臟的機械的搏動。“當我們的原體倒下時、當我們的父親在我們的眼中變?yōu)榱朔卜蛩鬃訒r，它就消失了。這場戰(zhàn)爭不會以你認為的方式結(jié)束，波瑞亞斯，也不會以你的主上希望得方式結(jié)束?！彼ｎD了一下，舉起了手。依舊掛在他手腕上的破碎鎖鏈叮當作響?！暗俏視瓿晌业脑S諾，盡管我不會和你一同回去。你盡可把這看作承諾。當時機來臨，你可以召喚我們?！?/p>

波瑞亞斯與克萊厄斯久久地對視。

“怎么召喚？”

“伊格納拉克。寂靜的群山，一度燃燒過，又將再度燃燒。發(fā)送這條信息，還有那個與之相關(guān)的詞。如果我們堅持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一定會聽到你，也會回應(yīng)你?！?/p>

波瑞亞斯一言不發(fā)。他的神情再一次地變得冷硬，看不出他的情緒?？巳R厄斯后退了一步，準備離開廳室。包圍著波瑞亞斯的兩名鋼鐵之手帶著他走上風(fēng)暴鷹的斜坡，然后克萊厄斯聽到了機仆飛行員用機械的語言對飛機道出的絮語。

在斜坡的頂端，波瑞亞斯扭過身來，再一次地面對克萊厄斯。

“哪個詞？”他喊道?？巳R厄斯抬頭看向典范騎士?！叭绻賳灸銈?，應(yīng)該說哪個詞？”

風(fēng)暴鷹的引擎開始充能，機庫中的空氣掀起了熱浪。

“醒來?！笨巳R厄斯說道。

在斜坡上，波瑞亞斯在上升的氣流中矗立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過了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