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系列】秋麒麟草
純屬虛構(gòu),來源網(wǎng)絡(luò)

1
他們在雜草枯黃的尸體上行走,靴子因和梯牧草摩擦而發(fā)出脆響。地平線在起伏不大的丘陵下肆意地延展,最后融進一團灰藍(lán)色的霧里。
冬日的清晨在星辰的黯淡里蘇醒。他們穿行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平原上,繞過生銹的鐵網(wǎng),樹林后燃起的暖光將人造燈熄滅在晝夜的交界點。Glass裹緊大衣,冷風(fēng)拽著他的金發(fā),企圖掩蓋鏡片下那潭漂亮的淺藍(lán)。他的同伴走在靠前的位置,紅寶石項鏈敲擊著他蒼白皮膚下嶙峋的肋骨。這具不高的年輕軀體牽連著另一個靈魂,他步伐輕快,目標(biāo)明確,這是他第無數(shù)次踏上這片田野。
Bright的新宿主是個棕發(fā)綠眼的s人犯。他不愿承認(rèn)他們在相貌上的相似,但這確實為這場假日帶來了可行性。他的舊外套來自上一個宿主,呢子布料在他過窄的肩頸處緩慢地塌陷,一如遠(yuǎn)處被日光壓入丘陵的昨夜。鄉(xiāng)間的空氣把他們身上化學(xué)藥劑的味道拋在草木深處,那時Glass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為基金會工作的八年間和自然分別了太久。
當(dāng)晨暉慷慨地獻出它的橙色涂料時,他們接近了這片平原留給人類的領(lǐng)土。Bright始終在前面領(lǐng)路,他們腳下的泥土開始松軟,像是被人或牲畜反復(fù)踩踏過?;疑某快F里,掉漆的廣告牌悄然顯現(xiàn),緊接著是仍在沉睡的牛群。他們繼續(xù)向前走著,直到這場假日的目的地——一座年代久遠(yuǎn)的牧場——在灰蒙蒙的霧里逐漸清晰。Bright揚起頭觀察它,一切都如記憶里的那樣鮮活,現(xiàn)代化科技沒能將它的老骨頭剔去。緊挨著它的是一棟兩層樓的住房,墻上的油漆像是才新刷過,雨水侵蝕留下的青苔還貼在墻角。他上前敲響了房門,某瞬間甚至期待著那個戴牛仔帽的男人抓著他的愛槍探出頭來——但你沒法寄希望于不再活著的人。他等待著,直到開門者沙啞的嗓音透過冷空氣,模糊的音調(diào)鉆入來客的耳中。
“你們是誰?”房主是個和善的中年男人,他的右手緊緊抓著門栓,左手則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美式咖啡。Bright伸出手,他宿主青澀的聲音響起:“早安,Ryan先生。我是Mikell的侄子Jamie Bright,前幾天與你通電話的那位。我和朋友想回家鄉(xiāng)看看。”
牧場主同他握手,隨后小心地從懷中掏出眼鏡,眼角的皺紋隨著他打量的動作而輕微地顫動著?!班蕖蚁肫饋砹?,你是那天中午打來電話的年輕人。你和那個老牛仔確實很像,特別是眼睛。他離開后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綠眼睛?!彼c頭以示對Bright的認(rèn)可,然后側(cè)過身子好讓他們走進溫暖的屋內(nèi)。壁爐里的火焰安靜地燃燒著,他們笨拙地脫下大衣和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感覺讓人安心。
“Mikell在這可是個傳奇,我的父輩都說他年輕時是個天賦異稟的牛仔,就像是為這片田野而生的?!蹦翀鲋髯灶欁缘赝抡f著,拿起咖啡壺為他們倒上一杯咖啡,廉價的酸味立即在濕潤的空氣中擴散開?!八瑫r又是個善良的人——五年前他開出便宜的價格出售這片牧場,而我正好買下了它。感謝他的慷慨,事實證明這確實是筆好交易。”
Bright忍不住笑起來,項鏈在他胸前搖晃,殷紅的寶石像蛇張開的口腔。他仿佛看見哥哥拿槍指著自己的額頭并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那實在太滑稽了。牧場主注意到他胸前耀眼的紅色,于是客套地夸贊道:“你的項鏈真好看,是找人定制的嗎?”來客狡黠地瞇起眼睛,他托起963星芒狀的鉆石邊,假裝客氣地回答:“只是從市場淘來的便宜貨而已。你想試試戴上它嗎?”
但他的話隨即被淹沒在雜音里,因為風(fēng)正往玻璃窗上撞去,一下一下砸出怪異的咔喳聲,就像一名糟糕的架子鼓初學(xué)者。Glass明白他必須出手阻止這場鬧劇,于是他重重地咳嗽,試圖打斷他們的談話:“謝謝您的咖啡,Ryan先生。請問我們應(yīng)該住在哪呢?”
“噢……在二樓,最里面的房間?!北惶釂栒邚囊凰查g的愣神中驚醒,為他們指出了上樓的路。于是他們一前一后順著樓梯向上走去,每一步都伴隨著木質(zhì)材料被擠壓的吱呀聲。Bright嘴里哼著一首旋律簡單的小曲,他們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時,他才有些惋惜地朝同伴抱怨:“Glassy,我知道你是個老好人。但基金會都快走到末路了,為什么就不能讓我擁有一天我哥哥的牧場?”心理專家瞥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總是拒絕一切瘋狂的點子——Bright對這點十分明了。所以他們沉默地并肩行進在走廊里,直到拐角處有光亮從房間滲出,而那將成為他們假日的中轉(zhuǎn)點。
有時候生活就像爛俗劇本,因為故事總在它不該停止的地方畫上句號。不巧的,Glass就是里面的某個次要人物。他才剛開始對工作得心應(yīng)手,他們的主管就抱歉地宣布:基金會要完蛋了。那是兩年前就開始的一種趨勢,有人發(fā)現(xiàn)異常正緩慢地失去性質(zhì),而現(xiàn)在寫著“Neutralized”的文檔已經(jīng)占據(jù)了百分之八十。高層開始下發(fā)后續(xù)事務(wù)的處理通告,瑣碎的條目從記憶刪除寫到銷毀文件的碎紙機。得到這個消息時他正打算對Bright進行例行心理評估,而后者正好因此找到了推掉評估的理由。當(dāng)Glass認(rèn)命地目送他離開時,Bright卻在門前停下腳步,然后詢問他是否要和自己去度假。
度假。
每次提起度假,Bright都會捧腹大笑。“我是個工作狂,Glassy,你沒法讓一個以工作為糧的人休假?!彼?xí)慣這么解釋,袖口里深淺不一的刀痕已經(jīng)結(jié)痂。于是Glass開始分不清Bright的固執(zhí)是來自家族基因還是他宿主們腐爛不堪的人格殘骸。那時他會感到無力,因為這個獨特的靈魂正在下墜,且終有一天要摔得血肉模糊。他的每一雙眼睛底下都寫著“救救我”,但沒人能幫他逃離——基金會從來不是救贖之地。
所以當(dāng)他提出度假時,Glass沒有站起來。他只把這當(dāng)作一個玩笑。那時他們身處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站點,距離Bright的家只有5英里路程。清晨六點,他們坐上Bright的車,黑夜只被折去一角,路燈還亮著。
“這大概是我過的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了?!盉right發(fā)動車子時,轉(zhuǎn)過頭對坐在副駕駛的心理學(xué)家說。
于是Glass終于想起,“Jake Bright”不過是他編號外的一個名字。
2
他們走進房間,把大衣掛在衣架上。
客用的房間并不大,但也不擁擠。兩張單人床占據(jù)著小半空間,一旁的滌綸制窗簾恰恰掩住一條棘刺似的裂紋。Bright坐在其中一張床上,他先是嘆息,然后躺下,復(fù)又坐起來,項鏈被他拿在手中,指縫顯露的鉆石邊在自然光下不安地閃爍著。
Glass坐在靠窗的一邊,越過玻璃向田野更遠(yuǎn)的方向望去。他早已心不在焉,余下的報告就足以耗去他大半精力。
“嘿,Glassy。你看這個。”Bright突然開口,于是他又將目光移回房間。人事主管背對著他,下顎線在頸部投下一層陰影,接著Glass看見他上揚的嘴角——那是一個夸張的笑容,他瘦削的肩膀甚至在不斷顫抖。
“你認(rèn)識它們嗎?”Bright問。他轉(zhuǎn)過頭時面無表情,手指向墻上的海報。那是一幅旅游宣傳畫,黃色的花占據(jù)了紙張的大半面積,幾乎要溢到墻上。
“我不知道,或許是本地特有品種吧。”Glass回答。
“你晚點會見到的?!盉right說。他站起來坐到Glass身邊,用那雙墨綠色的眼睛注視著他。寂靜如頑疾般肆虐,很快Glass就聽見了他們彼此的呼吸聲,連同樓下收音機的音樂雜在一起,這讓他無法思考。
大概過了萬分之一秒,或者一個小時——他對時間的流逝開始遲鈍起來。Bright眨眨眼睛,問句的尾音微微上翹。
“你難道不好奇嗎,關(guān)于這些事?”棕發(fā)的青年說。這顯然是一個屬于他們的啞謎。
“Jack,我了解你。我為你寫的報告已經(jīng)可以出成系列叢書了?;蛟S你不介意和我說說?”Glass回答,并回以一個溫柔的微笑,就像他無數(shù)次在評估室做的那樣。他期待著對方能作出回復(fù),然后他們會完成最后一次談話,關(guān)于他這次突發(fā)奇想的旅行,關(guān)于他封閉在每條神經(jīng)下的痛苦。他知道還有補救的方法,SCP-963的消逝不代表他未逝宿主的終結(jié),他能走完余下的一生,作為一個普通人——
Bright揚起一個標(biāo)志性的笑容,他曾用這個應(yīng)付過很多心理醫(yī)生。
“我昨天看見Iceberg了。他沒戴圍巾,還沖上來給了我們一人一個擁抱。我想他的體溫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了?!钡罱K生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這讓Glass措手不及。他感覺外界的聲音又繼續(xù)流動,窗外的風(fēng)聲從沒停過。
“還有Clef——他右眼下的那只眼睛退化消失,剩余的兩只則變成了綠色。我們甚至用SCP-978拍了張合照——你知道的,那臺老寶麗來相機,照片上我能看清他的臉。沒人能逃過正?;?,所以我——”
“——我們休息的夠久了,是時候出發(fā)了?!盙lass打斷了他,在他還未作出冷靜思考前。他甚至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你在躲避什么,Glass?
Bright再一次看向他,這次他沒有眨眼。然后他站起來,用手抓起那件還留有余溫的大衣。
“你說的對,在房間里坐一天可不叫度假。走吧,我們得去外面?!?/p>
他們再次踩上田野時,霧已經(jīng)散了大半,丘陵亦得以裸露它的脊背。他們在牧場主的家里吃了早餐——經(jīng)典的燕麥片搭配牛奶,和站點里供應(yīng)的沒什么區(qū)別。
當(dāng)他們穿過大片梯牧草、并最終走到Bright的車前時,Glass看了眼腕表。九點一刻,他們在路上耽誤了太多時間。他擠進副駕駛,Bright則打開了車載音樂。他聽出這是Bruno Major的歌,安靜的曲調(diào)和Bright格格不入。車馳騁在郊外的公路上,空曠的田野在窗后被遠(yuǎn)遠(yuǎn)甩開。Glass看向駕駛位上的Bright,他明亮的綠眼睛聚焦在前方,黑眼圈如烏云壓在眼底。他風(fēng)衣上的絨毛因空氣流動而戰(zhàn)栗著,高領(lǐng)襯衫掩蓋了他蒼白的頸部皮膚。車平穩(wěn)前進,周圍的溫度開始上升,水蒸氣液化在玻璃上,5毫米的厚度將他們與外界隔離。
他們維持著微妙的沉默,只有音樂在車廂里流淌。它順著車窗的縫隙漫入趨近城市的冬風(fēng)。
Glass躊躇著。最終他決定開口:“你是為了他們才回來的嗎?我是說,為什么要特地過來一趟?”
“我可沒你想的這么重情重義,Glassy。我回來只是想拿點東西,順便和你度個假?!彼麕缀跛查g就回答道。
Glass蹙眉?!安?,Jake,你在撒謊。你從來就不想要什么度假。你沒法忘記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一切,你的哥哥、父母還有弟弟妹妹,我不知道你在計劃什么但……”
“好了,Glassy,冷靜點,別擔(dān)心我。我保證你之后會知道一切的,好嗎?”
金發(fā)的心理醫(yī)生啞口無言。于是他轉(zhuǎn)過頭去看窗外。
“或許我們可以聊點別的。比如——你喜歡看書嗎?”Bright搖下車窗,水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
“如果研究報告算書的話,”Glass取下眼鏡靠在座椅上,開始整理他的金發(fā),“那我一定很討厭看書。”
Bright笑起來。
他用一只手掌控方向盤,聲音低得像囈語:“你看過《閃靈》嗎?我哥哥很喜歡它?!?/p>
——他偏執(zhí)又傲慢的哥哥,曾喜歡這些同他性格毫不沾邊的小說。他的腰間別著那把射穿過數(shù)個綠型腦袋的獵槍,手里卻捧著書。他坐在臥室,槍在手里發(fā)出咔嗒聲,書頁瘋狂地?fù)u曳,而Bright將頭扭向一邊。
他的哥哥、Mikell Bright、不久后的O5-6、他的頭號死敵。出于某種對兄長的嫉妒,他們住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時,他就厭惡Mikell的一切——他精湛的馬術(shù)、他微卷的棕發(fā)、甚至其他家庭成員對他的偏愛——都成為Bright叛逆期的夢魘。他對他的了解始于他過早的成熟和冷血,終于他死后留在桌上的書。Bright翻開它發(fā)黃的封面,某種情緒隨即侵襲身體并鉆入骨髓。那是史蒂芬金的《閃靈》。
“不……我想我沒有。我很久都沒看過專業(yè)書籍以外的東西了?!避囻?cè)氤鞘袝r,Glass說。
3
你沒有參加你哥哥的葬禮。
Site-19的意外發(fā)生前,你們還在病房里爭吵。他躺在病床上對你大吼大叫,企圖用臟話把你趕出門外,但你和他一樣固執(zhí)——這是Brights的通病。所以你短暫地駐足醫(yī)院,花一下午觀察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物順著軟管鉆進哥哥的血液。你坐在病房里工作,在哥哥的咳嗽聲中敲著鍵盤,咖啡和消毒水的氣味攪在一起讓人反胃,它們甚至一度侵染了公文包和電腦。
你曾有段時間依賴藥物,但你第一次知道嗎啡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哥哥總是在半夜醒來——在淺睡中因疼痛醒來,反復(fù)拔掉手上的針管想要逃出去。你叫來護士,即使你知道那些都是基金會的員工,但你還是寬容了他們的過度防護。你一遍遍挖苦他,用發(fā)紅的眼睛怒視他,黑眼圈在你眼下沉淀,就像兩個月后他往地下深處陷去的尸體。疾病逐漸消磨了他的傲慢,到圣誕節(jié)時,他已經(jīng)變成了除你哥哥以外的任何人。
但你的哥哥還是死了。
Site-19的意外把你推向了風(fēng)口浪尖,而他也是投出贊成票的一員。于是你被鎖進收容柜,在無盡的時間里體驗宿主被殺死的數(shù)個瞬間。而哥哥的運氣沒那么好——他在千里外的站點停止了呼吸——因為第二次心臟病發(fā)作。他死時是獨自一人。
哥哥死了。
他們把你放出,而你從辦公室偷走了他的公寓鑰匙。
Mikell將按基金會標(biāo)準(zhǔn)程序下葬。
你乘上電梯,紅色的數(shù)字跳動著,這讓你想起定時炸彈和血肉模糊的場景。你仿佛看見哥哥的尸體爛在地板上,血和骨被攪碎,哪種結(jié)局都比病死要好。
Mikell的私人物品將被回收,他們把雜七雜八的東西打包成箱。
你插入鑰匙,生銹的鎖孔發(fā)出咔咔聲,就像你哥哥玩一把左輪手槍發(fā)出的聲響。咔咔,咔咔。你覺得這是死神在跳一支小步舞。但誰又他媽在乎?
Mikell的尸體將被送往焚化爐。
你打開了門?;覊m散亂地飄在空中,像某種昆蟲翅翼上的花粉。你感到惡心,但你還是走了進去,哥哥的槍被掛在一邊,他們還沒來得及回收它。你看著那把槍,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拋光的槍柄映出你的臉,你的眼睛曾和哥哥的是那么相似。綠色的火焰安靜地在空氣里燃燒。
Mikell將被下一個O5-6代替。
你沒有開燈,而是徑直走向廚房。你擰開水龍頭,液體在你手上流淌,撫平突起的血管,冷水刺激著你脆弱的神經(jīng)。哥哥的小刀放在架子上,你拿起它,手沒有顫抖,因為你明白你在做什么。
Mikell的葬禮將要舉行。
卷刃撕開肌膚,親吻著血液。窗外雷聲轟鳴,你開始聽不清刀劃破東西的聲音。而你現(xiàn)在非常清醒。你看見手上出現(xiàn)一道漂亮的傷口,但它不太規(guī)整,于是你切了一次,一次再一次,就像一個完美主義的屠夫。接二連三的疼痛讓你感到快樂。純粹的快樂。從胸膛處迸裂。盡管疼痛來自手臂。自愿的傷害不會在項鏈里反復(fù)上演,也不同于被切掉頭顱、被刺穿心臟。這是全新的體驗,就像你第一次聽到演唱會,而此刻血腥的樂曲將要灼燒它直至其變成一團可憐的灰燼。你感覺生命從傷口流出,就像水池里的水,它們原來是這樣鮮活。丑陋。令人窒息。你是個沒用的廢物,James。你讓一個站點的人丟掉生命,你讓唯一可以交流的親人死在辦公室里。
Mikell將要被裝入棺材。
你跪在地上,水從洗手池溢出,血溶進水里。你的聽覺從沒這么敏感過。你聽見書頁被吹動,沙沙聲快要洞穿你的耳膜。你看見黑暗,看見雨在空中降落,看見烏云張開血盆大口將月光吞噬。你的眼前是比黑更黑的斑點,它們占據(jù)著視網(wǎng)膜,繼而侵入大腦撕扯你的意識。你期望著,你期望著哥哥趕來,期望著他把你從血泊里拉起,期望著他把你扶到沙發(fā)上,期望著他毫不介意你衣服上的血跡并給你一個屬于人類的擁抱。但你不是人類。
Mikell已經(jīng)被裝入棺材了。
你在等。你決定再等兩分鐘。哥哥從來不是守時的人。
Mikell已經(jīng)被裝入棺材了。
血液把你的袖子和傷口黏在了一起。你開始猜測自己會死于失血還是傷口感染,如果是前者,你就在他們找到你并給你安排新宿主后再死一次。用治療心臟病的藥物。
Mikell已經(jīng)被裝入棺材了。
你開始明白他為什么喜歡《閃靈》。托蘭斯一家被困在暴風(fēng)雪山莊,而你們被困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牧場。真實的幻覺將肉體留在這里,母親舉起的觸手、托蘭斯先生揮動的斧頭、書內(nèi)外相似的詛咒——你們被困在牧場,困在那片麥田上,即使身處基金會,尸體也會在這里腐爛、被微生物分解。他從來不是喜歡,他只是覺得相似。
Mikell已經(jīng)死了,James。你沒法欺騙自己。
他栽倒在水和血的混合物里,兩小時后將被同事扔進垃圾桶。雨瘋狂地敲擊著玻璃,樹木在刺骨的風(fēng)中獵獵作響。只有紅色的光在他頸間閃爍。
一枝黃色的干花從書頁里飄出來,書的主人曾把它當(dāng)作書簽使用。它緩慢地掉進血泊,于是Bright費力地抬起眼皮——他認(rèn)出這是秋麒麟草。
此刻它們自由地生長在他的家鄉(xiāng),漫無邊際。
4
他們打算像任何人一樣度過工作日外的一天。
天氣太冷了——沒人想用凍僵的手指握上觀光船的扶手,或者走進州立公園看一片光禿禿、毫無生氣的樹。所以Bright把車安置在某個商城的停車場里,然后他們折進另一條街,走進一家裝潢獨特的咖啡廳稍作休憩。
Glass喜歡店內(nèi)的爵士樂,這讓空氣中彌漫的咖啡味不那么濃烈了。他點了一杯拿鐵,而這是他近月來第一次喝到純咖啡以外的東西。他們坐在咖啡廳的角落,昏黃的光在液體表面暈開,最后匯入一片蒸騰的熱氣中。Bright在暖光下盯著他面前的飲品,當(dāng)他再次抬起頭時,Glass已經(jīng)拿出手提電腦開始整理文檔了。
他們偶爾會交流,但大部分時間都是Glass和他的鍵盤在自言自語。他透過玻璃窗向外看,圣誕前日的街道掛上了斑斕的彩燈。兩點一刻他們走出咖啡廳,Glass將目光投向街邊商店的櫥窗,節(jié)日裝飾將其填充,偶爾還有槲寄生和膠制圣誕樹穿插其中。他們四處閑逛,天色在漸薄的霧中轉(zhuǎn)暗,小店鋪播放的圣誕歡歌融化在汽車的鳴笛聲里。他們選中一家中式餐廳作為晚餐地點,菜品上桌時Glass剛好寫完最后一份報告。他心情愉快地將電腦合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這讓坐在一旁的Bright從沉思中猛然脫出。他一天都心不在焉——畢竟你沒法對自己將來的末日置之不理。
七點半時,他們啟程返回,黑色的油漆已將天幕完全包裹。人造燈在云層遮蔽的星辰下彰顯著存在感,它們穿透灰暗的夜色投下一小片亮白的光,來自城市的粉塵在其間自在飛舞。蟋蟀的和鳴被扼殺在夏日的搖籃里,原野之上只有飛起的鳥雀撲棱著翅膀躍進樹林。Bright在這里度過了數(shù)十個365天,他踩上前進的路就像是在觸碰自己的皮膚。他們順著彎月的影子走,偏離通往人類住所的小路,雜草繞上Glass的腳踝并輕撫他裸露的肌膚,他們行進的每一步都將踏進更深的草叢,陷入更深的泥沼。
“我們迷路了嗎?”他們徹底遠(yuǎn)離牲畜走過的區(qū)域時,Glass問道。
“不,就像我說的那樣,我要來拿點東西?!盉right回答?!澳愕姆较蚋泻脝??”
“還不錯。為什么問這個?”Glass說,但作出回應(yīng)的只有靴子踏過草葉的聲音。Bright走在前面,他輕車熟路地繞過鐵網(wǎng)踏進一片樹林,陰翳將夜空草草掩去,透過較稀疏的部分能窺見或明或暗的群星。他們繼續(xù)走著,不遠(yuǎn)處有溪水的淙淙聲在沉寂的漆黑里流動,樹木的枝葉變得不那么密集,星光幾乎要在他們的大衣上燙出孔洞。他們來到溪流的邊緣,皎月銀色的血液滴落在它卷起岸邊泥土的漣漪中,仿若偉大傳說里并不起眼的圣泉。
Bright彎下腰,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火花隨著他的動作迸射,萬籟中一團橙紅驟然顯現(xiàn)。
Glass借由微弱的火光向四周看去——被他們踩在腳下的是一片淺黃的花,夾在雜草和冬日里洋溢著春的顏色。火焰在Bright手中晃動,他舉著那片小小的光源,四面八方的黑暗快要將它一并吞沒。
“Glassy,來看這個?!彼谝粔K突兀的石頭邊蹲下。同行者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它布滿青苔的表面隱約可見雜亂的刻痕,似乎有部分被水流沖刷失去了痕跡。
“我妹妹……是個綠型或者別的什么,總之她能看見未來?!彼[起眼睛,仿佛在從記憶深處挖掘某個片段,“有天正午我們散步到這里,她說我之后會被葬在溪邊。那時我還沒接觸基金會,理所當(dāng)然地把這看作玩笑。于是我找來附近質(zhì)量最大的石頭,刻下我的名字當(dāng)作未來的墓碑。她很生氣——她說我從來不愛惜自己?!?/p>
Bright把目光投向遠(yuǎn)處。
“不過她只說對了一半,死掉的應(yīng)該是其中一個我?!彼弥讣饽﹃系募y路,“沒想到它還在這里,又或者它根本不是當(dāng)年我找到的那塊。我回內(nèi)布拉斯加州是想看看是否有東西留下,好讓我用以佐證腦中浮現(xiàn)的東西——但現(xiàn)在我分不清了,Glassy。這些記憶到底屬于我還是別人?”
從某天起,他走進TJ的收容室時再也不會感到悲傷。
他稱呼自己的妹妹為綠型,視他們的母親為怪物。
而他最熟悉的哥哥Mikell——在他死后,他甚至想不起他的面容。他死去的那個暴風(fēng)雨之夜是他殘存親情的最后一道創(chuàng)口,而現(xiàn)在潰爛的肌膚愈合,無論如何擠壓,他都無法再共情這種痛楚。
一切悲憫之舉都源于他久遠(yuǎn)的記憶,是程序似的情感促動著他做出回應(yīng)。他習(xí)慣自殘,但家族的抑郁癥史早就脫離了他。他的靈魂摻入雜質(zhì),千萬個人格腐蝕著他的內(nèi)心,把他在人與非人的極細(xì)邊界線上來回拉扯。而當(dāng)他意識到麻木的滋生時,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他再不能被稱作Bright了。它的名字應(yīng)該是S P-963。
Glass安靜地聆聽著。人事主管摘下一片黃色的花,它鋸齒狀的葉身被染成火的顏色。
“這是秋麒麟草,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州花?!被鹧婧雒骱霭?,艱難地履行它的職責(zé),“它會侵占生態(tài)空間,就像培養(yǎng)皿上得到營養(yǎng)物質(zhì)的細(xì)菌?!?/p>
——就像SCP-963。紅色的項鏈絞斷過無數(shù)死刑犯的脖子,在某個不存在的未來將污染整個基金會。
“所以他們開始控制它,把其中一部分送進溫室,而留在作物邊的就斬斷根好讓它沒法快速繁殖。”
——他作為人類的身份被抹去,高層對他嚴(yán)加管理,把他當(dāng)作一件趁手的工具、一個活著的可消費品。
“所幸它的某個分支被留在了荒野,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生長。雖然我找到的只有寥寥幾處,但它能存在著,就仍是無拘無束的生物。”
——而我失去了一切,兩手空空,除了該死的永生不朽。
他停頓了一秒。
“所以你喜歡它嗎,Glassy?你會喜歡他嗎?”
火光于Bright綠色的眼睛里跳動,秋麒麟草則在夜風(fēng)里輕柔地?fù)u曳。Glass悲傷地看著他,渴望在他的表情里捕捉到情緒的影子。但什么都沒有——他所講述之物仿佛餐桌上的小菜,茶余飯后的談資。
“Jack Bright,”他嘆氣道,“你得先喜歡自己?!?/p>
燃?xì)庥帽M,火熄滅了。他們站在黃色的花田上,頭頂是群星璀璨。
5
他們回到房間時已經(jīng)十點了。
期間他們幫牧場主布置了房屋,一串彩燈被掛在門口的圣誕樹上。塑料制的星星站在樹的尖端,電流穿過它發(fā)出耀眼的白光。
Bright拿著葡萄酒和兩個高腳杯走上樓,在壞了一個燈泡的天花板下為他們倒酒。他們默契地忽視了先前的對話,欲圖將偏離軌道的列車強行引上正確路線。
“沒關(guān)系,度數(shù)不高。我知道你不經(jīng)常喝酒?!彼N心地提醒Glass,“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了,小酌一杯也不錯?!?/p>
Glass接過酒杯,液體淌過口腔灼燒了他的舌——天氣實在太冷了。他看向Bright,人事主管杯里的酒已經(jīng)少了一半,他夸張地舉起杯子作碰杯狀:“我想想……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Glass彎起他的藍(lán)色眼睛,它們倒映出杯中的酒紅色,就像血液攪進海洋。
“敬基金會,”Bright接著說,“祝它最后能得到好結(jié)局。”他們碰杯,玻璃在彼此摩擦?xí)r發(fā)出脆響。之后他們聊了會基金會的近況,面頰因酒精沾上不太明顯的淺紅。十一點時酒瓶見了底,他們在走廊上吹了一會風(fēng),無邊的田野在醬黑色里安眠,云霧則繚繞在彎月一側(cè)。遠(yuǎn)方的最后一盞燈熄滅時,他們躺回窄小的床,在指針的行走聲中互道晚安。
Glass蜷縮在被子里,某種預(yù)感吞噬了他的睡意。他安撫自己,認(rèn)為這是對基金會即將解散的迷茫,但他的心臟仍叫囂著敲擊他的肋骨。他在胡思亂想中放緩呼吸,試圖把慌亂拋之腦后。睡意在他的努力下登門造訪,于是他陷入睡眠,風(fēng)聲在他耳邊變得緩慢,最后凝固在視線的末幀上。
Glass夢到了他的未來。
窗明幾凈的評估室里沒有精神崩潰的員工,也沒有顯眼的基金會標(biāo)志。他離開后得到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作為一名心理醫(yī)生為人們提供建議。來客中有男人有女人,有高貴者亦有低賤者,但從來沒有他熟悉的面孔。
在失去異常的生活里,Glass的工作逐漸步入正軌。某天他在桌前整理雜亂的報告書,一個綠眼睛突然闖進了他的辦公室。墻漆在他走近時全然脫落,他們對上視線,物理守則開始失效,于是他們被卷上天空,在日和月下直面彼此。
“醒醒?!本G眼睛說。紅色的項鏈被他掛在胸前,和他眼里燃燒的火焰別無二致。
“醒醒,Glassy?!彼穆曇粲蛇h(yuǎn)及近。
漆黑一片的窗前,Glass睜開眼睛。他先看見一片模糊的燈光,然后是Bright額前的卷發(fā)。此刻他姿勢隨意地坐在床前,已經(jīng)換好了大衣,眼里寫滿了疲憊。
四點半了。
“他們打電話叫我提前回去,那幫混蛋——”Bright抱怨道,“抱歉把你叫醒了,但是我至少得通知你一聲,以免你早上起來搞不清狀況?!?/p>
“沒事,要我送你出去嗎?”Glass仍睡眼朦朧,他扶著床沿坐起來,在枕邊翻找他的眼鏡。
“到房間門口就夠了?!盉right說。他們走到門邊,冷風(fēng)卷著能刺入血管的寒意從走廊上灌進來。Glass戴上眼鏡,他看見Bright被裹進身后的燈光里,柔光接納了他耳后的棕發(fā),而他的正面陷入一片濃稠的陰影。
“再見,Glassy?!盉right說。
“再見,Jack,我后天就回站點了。”Glass的聲音因單薄的衣物而有些顫抖。人事主管露出一個基金會式的標(biāo)準(zhǔn)笑容,然后在聲控?zé)粝陆o了他一個擁抱。
“差點忘了——圣誕快樂,Simon Glass。”他罕見地叫了他的全名,后者因突然的稱呼轉(zhuǎn)換而稍稍愣神。Bright笑起來,背過身朝他揮手。走廊的燈熄滅,他瘦小的身影融入一片靜默的黑暗中,Glass聽見他的腳步落在臺階上,一下又一下,像某種意義不明的宣告,在喧囂的風(fēng)聲里歸于平靜。
他有些迷惑——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Bright的車鑰匙和錢包都躺在桌上,而他絕不可能僅靠雙腿就走回站點。但困倦磨滅了Glass的敏感,他沒有追上去詢問細(xì)節(jié),也沒有察覺其中的謬誤。于是他關(guān)上門躺回床鋪,打算在天亮前享受這場難得的安眠。
好在一夜無夢,只有雪在漸亮的天際悄然登場。
6
清晨七點,生物鐘把Glass從被子里拽起來。
他打理著亂蓬蓬的金發(fā),在強烈的暈眩感中直起身子。窗簾沒有被拉上,亮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但他還是朝窗外看去——
下雪了。
田野被刷上刺眼的白,大雪準(zhǔn)時在圣誕節(jié)來臨。完美的戲劇性。
他花一分鐘時間回憶了Bright的去向,然后意識到昨天的自己是如此愚蠢。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把Bright說的每個字開膛破肚以尋找線索,就像在深海里尋找陸地生物。
他應(yīng)該知道的,Bright絕不可能回站點。
不,也不一定,那只是猜測。而后他對自己說,他或許真的回去了。別多想,Glass,別多想。
他在一片狼籍中翻翻找找,想要在Bright留下的那堆東西里找到關(guān)鍵證物。但答案顯然易見——Bright確實說謊了。
而Glass大概猜到他去了哪兒。
雪還在下,但不致于讓行者感到苦惱,因為它們一落在肩上就會蛻變成水。他披上大衣,同牧場主道別,迎著撲面的雪踏上昨夜的小道。
雪被踩在腳下的觸感像一大塊發(fā)酵過頭的蛋糕,沒有積得太厚,但也足以讓鞋底下陷。Glass一個人朝那片樹林走去,他慶幸自己的方向感足夠好,因為雪和白日讓它的形象煥然一新。但黃色的花還是淺淺地浮現(xiàn)在積雪上,就像蛋糕上點綴的糖霜,被奶油似的雪團團包圍。
他靠近溪水,目光不自然地向上飄去,一只山雀在他的注視下飛上樹梢。嘿,我可沒看見Bright。他這么想,我猜錯了。他一定是躲在別的地方——
而后他停住了腳步。
Glass沒有低頭,但他感覺自己踩到了某種東西。
不適感從靴子底部爬上他的脊背,他猜測腳下的東西是用硬質(zhì)材料所作。于是他極慢地、極小心地將視線下移——
那是一抹埋在雪地里的紅色。
他盯著那個東西,暈眩感再次撞上了他的頭部,可他固執(zhí)地將其歸咎于昨夜的酒。他蹲下來,用凍得失去知覺的雙手刨開多余的雪,熟悉的項鏈露出它被融雪弄得濕漉漉的軀體,一如既往掛在它擁有者的胸前。于是他繼續(xù)處理那堆積雪,手指麻木就改用袖子拂去表面不厚的雪層。他機械地重復(fù)這一動作,直到雪被趕到一旁,一具已經(jīng)僵直的尸體被暴露在日光下。
他被嚇到了,但仍保持著挖雪的姿勢。一把手槍掉在一旁,他甚至不知道他帶了槍。
反射的陽光下,血從Bright原本是頭顱的地方流出來,在雪里凝成一塊血柱。液體和腦組織塊攪合在一起裹進草地,他碎裂的右腦明顯缺了幾塊,或許是被水流卷走了。大量組織液在雪上凹出小小的空洞,碎骨頭被埋在里面,置他于死地的彈片混雜其中。他沒敢繼續(xù)挖下去。
他一定是朝太陽穴開的槍。
Glass幾乎忘記了如何呼吸。他睜著那雙被Bright夸贊過的藍(lán)眼睛,無法言說的悲傷蠶食著他的器官,就像千只白蟻同時啃咬他的身體。他的嘴角抽搐著,調(diào)動所有肌肉欲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想要微笑——你應(yīng)該開心點。笑起來,笑起來,死亡本來就是他的愿望。他久久的看著那團肉塊,仿佛它是什么珍奇物品,然后捏著喉嚨開始干嘔——我早就料到這一天,但我沒能救他。
Bright一心求死,而他現(xiàn)在成功了。
驟然間他覺得一切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萬事在他面前變得愈加開朗。Bright只是想死,死在這里,死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死在秋麒麟草旁,而不是在基金會。
百年的歲月逝去,他終于有權(quán)決定自己的死亡。他不喜歡被收容物撕碎,不喜歡癌細(xì)胞侵占他的身體,不喜歡躺在血泊里流盡每一滴血。他想要的只是一顆子彈——只是一顆子彈,從發(fā)熱的槍管飛出,在一秒內(nèi)刺穿大腦,然后他無趣的生命就能走進尾聲。
于是他委婉地策劃了這場假日,引導(dǎo)他觸及他的痛苦,然后自作主張把死期定在了圣誕節(jié)。
不合時宜地,他想起員工們對他的評價:“極度狡猾的人事主管”。
雪似乎變小了,它們落在皮膚上時再不能讓人感到寒冷。Glass跪在尸體邊,某種東西驅(qū)動著他去摘那條項鏈。他遵從它,費力地扯下963,用手觸及它漂亮的鉆石邊、它閃爍的紅寶石。他顫抖著,想象自己的軀體被Bright占據(jù),想象這一切都是過火的玩笑。但SCP-963——或者說這條普通的項鏈,已經(jīng)全然失去了異常,順從著無效化趨勢同基金會告別。
世上最荒謬的存在——Jack Bright切實的死去了。最后的最后只有黃色的花簇?fù)碇?,把這個孤獨的靈魂捧在家鄉(xiāng)的田野上。
Glass感覺咸澀的液體流進他的口腔,像硫酸一樣燒壞了他的聲帶。他用凍僵的手指撥響了站點的電話,在人聲傳出時又失去言語。
在內(nèi)布拉斯加州,人們?yōu)槭フQ樹掛上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