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直到房間里傳出響動，趙云瀾和沈巍才敢沖進去。

傅紅雪抱著無謝走過來。

他額頭全是汗，整個人像被水打透，全身都是濕的，無謝也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額前碎發(fā)濕漉漉貼在臉上，渾身衣衫盡濕，他被傅紅雪抱在懷中，卻是昏迷不醒。

“沈教授，你為什么要告訴無謝你可以研究變異呢？”傅紅雪的聲音沙啞，透出一種耗盡體力的疲憊。

他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卻也猜的出無謝如今的行為必是有人給他的支持，而這人只能是沈巍……

沈巍低頭不語。

“給他一個不知道成功幾何的渺茫希望，卻讓他以命來搏，為什么要這么做……”心口有說不出的疼痛。

沈巍抬眼看了一眼傅紅雪復又低下了頭。

輕嘆一口氣，“你們的醫(yī)務室能借我用一下么？”

趙云瀾趕緊給他引路。

?

將無謝在病床上安置好，馬上有醫(yī)護人員進來給他做了個簡單的檢查又掛上了葡萄糖。

他們從來沒看過這么虛弱的無謝，明亮的眼睛緊緊閉著，臉色不再紅潤，甚至唇色都泛著蒼白。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雖然無謝是念心閣的人，天真不通人情世故，可是他們畢竟相處了這么一段時間，又救過他們，總還是有著些情意。

趙云瀾張口欲問，卻被沈巍攔下，拖著他先離開房間。

房間中只剩下傅紅雪與依舊昏迷不醒的花無謝。

如今的無謝，這般臉色慘白躺在這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生氣，他睫毛顫動，眼皮掙動，卻醒不過來也睜不開眼。

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無謝，無謝當然不是神仙，他也會受傷，可是嚴重的無謝從來不會告訴他，反而會輕描淡寫的帶過，小傷則會跟他各種委屈討安慰，無謝的眼睛里裝著星辰，一直都是亮亮地注視著他，從未像如今這般連睜開的力氣都沒有。

“無謝……”傅紅雪輕輕喚他的名字，抬手小心撫開他鬢間的發(fā)絲，手支在他耳邊，就那么一直看著他，卻再也忍不住心疼……

“無謝，你怎么這么傻呢，你怎么可以這么做……”這句話哽咽出口，眼淚就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記得那是他認識無謝的第七年，不管每天的訓練有多累，只要能返回殺手營他都會在夜半時分偷溜出來找一圈無謝，而那一次他就在路過主院的時候看到了跪在庭院中的無謝。

當時就急了。

無謝那么聰明，功課一直都特別好，他是因為什么事情而惹怒了閣主？無謝跪了有多久了？膝蓋會不會疼？

無謝在外面受傷就算了，每次被他發(fā)現(xiàn)，哪怕是被書頁劃傷的小口都要他吹吹，滿臉委屈的不行，他們殺手營的孩子經常被罰倒是習以為常，可是無謝身嬌體貴，這么冷硬的地面，別說不知道這是已經跪了多久，便是一小會兒他也心疼的恨不得自己替換無謝。

卻聽到無謝不服氣地爭辯，“哎呀，爹，我求你了，他又不喜歡，也不適合這里，再說了，念心閣里那么多人，你為什么不能放過他呢？”

是在……

為他求情？

“無謝，閣主說得沒錯，從我踏進念心閣的那天起，這就是我的命?！毖蹨I滑落到鼻尖，“我到底有什么好，你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自己……”

似乎聽到了他的話，無謝眼皮掙動，人也不安地囈語，“不要，雪哥哥，不要，你不可以有事的，雪哥哥……”

傅紅雪握緊無謝的手，心口更是抽痛。

念心閣里跟無謝一起長大的孩子其實有很多，有身份的自然也有，閣主還有一個義女，都傳那個姑娘其實是為無謝教養(yǎng)的。

他曾經看到過他們在一起玩鬧。

那是一個很明媚的姑娘，雖然比無謝大了些，可是很懂得照顧無謝，從小跟著無謝長大也比別人更了解他，無謝也是左一聲千尋姐姐，右一聲千尋姐姐的叫著，比旁人都更親昵幾分。

如果不是他絆住了無謝，想必無謝和那千尋姑娘早就定親了吧。

“可是我舍不得……”喃喃說道。

這世上真的有來生么？

他曾經問過無謝。

無謝卻是滿臉不屑地回答他，“為什么要相信來生？若是今生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來生一定會做到？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p>

“無謝，你相信來生好不好？”抽噎著聲音央求著，“這樣，這樣來生我遇見你的時候，我希望我們……”眼淚止不住滑落，“我們只是兩個，兩個普通的人……”

不是雙手沾血的殺手，沒有什么念心閣的責任要背負，他們只是這蕓蕓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兩個人，普通的相遇，普通的相知，過著柴米油鹽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哪怕弱小，卻也可以珍惜當下每一分鐘，平平淡淡地活著。

彎下身子在無謝額頭輕輕落下一吻。

趙云瀾探頭探腦來看過兩回，沈巍也進來送過吃的，勸傅紅雪休息一會兒，傅紅雪全都充耳不聞，跟石塑一樣，一動不動，不仔細看好像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守著無謝。

趙云瀾去威脅醫(yī)護人員好多次了，問無謝什么時候能醒過來，他們給的答復只是他太虛弱了，至于什么時候醒，不好意思，這誰知道！

傅紅雪覺得自己好沒用，無謝就可以為他做這么多，可是他面對現(xiàn)狀卻無能為力。

無謝，醒過來好不好……

沈巍嘆著氣將又涼了的飯菜端了出去，無謝再醒不過來，看傅紅雪的狀態(tài)也不會好了。

輕輕帶上房門。

門外的風卷著走廊上冰冷的空氣趁隙鉆進來一絲，傅紅雪抬手給無謝重新又掖了掖被角，握上無謝的手，長時間打著點滴，手指也變得冰涼，他細細地摩挲著。

無謝的手白皙修長，被皮肉裹著的骨節(jié)既不顯嶙峋，亦不臃腫，恰到好處，如亭亭舒展的玉竹，無須做什么花俏舉動，便已令人不由自主將視線停駐于上頭。摸起來雖然有薄薄的繭子，畢竟他的功課很重，難免如此，卻也極精致的養(yǎng)護過，一看就知出身人間極致的富貴。

長睫微微地顫動，卻不再是掙動，無謝慢慢睜開眼，入目一片白色，眼前晃過人影。

“無謝，你醒了！”傅紅雪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急忙湊到無謝眼前。

恍惚的人影慢慢在他眼中聚焦，他看到了雪哥哥一臉焦急地看著他，眼眶紅紅的。

嘴角微微動了動，想笑，雪哥哥果然又哭了。

他的雪哥哥是個小哭包，每次他受傷，都會躲起來偷偷的掉金豆子，在他面前，卻眼眶憋的通紅，嘴都咬破了，也只會心疼地一遍遍問他痛不痛。

雪哥哥，他真的不疼的，若沒有雪哥哥，誰又會在意他受了傷也是有感覺的呢。

順勢抬起手想環(huán)住雪哥哥的頸項，卻在手一動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點滴的存在。

皺了皺眉，抬手就要去拽，被傅紅雪眼疾手快按住。

小表情還沒等表達出不滿，傅紅雪已經知他心意，坐上床小心翼翼將他攬到懷里。

無謝挽著他的手臂，想想，又伸過來另一只緊緊抱在懷里，傅紅雪看了他一陣，將角度擺出一個不會妨礙輸液的姿勢。

“雪哥哥……”開口的聲音是啞的，不開森，腦袋在傅紅雪懷里蹭了蹭。

傅紅雪想起身給他拿點水潤潤喉，無謝卻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不放手。

只好由著他。

“無謝，你以后不可以再這樣了好不好？”

“可是我做到了啊?！?/p>

“胡說！明明傷了根本，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

這樣的代價，他寧愿不要！

仿佛知道傅紅雪的激動，無謝嗆出一串咳嗽，傅紅雪嚇得趕緊拍順他的氣息，也順勢拿過水杯給他潤潤喉嚨。

無謝小口喝了一點，又賴皮的將嘴角水漬蹭到雪哥哥衣袖上，然后就抓過雪哥哥的手重新抱回懷里，與他五指交纏，“雪哥哥你還記得么？我說過的，我會護著著你的?！?/p>

耳邊響起無謝的童言童語，“雪哥哥，無謝會護著你的！”

明明還跟他差一大截，那么小小的一只，卻拍著小胸脯信誓旦旦跟他保證。

是啊，無謝一直都做到了，可是明明是他想保護小小的他的啊！

“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就連你自己都不可以！”聲音還透漏著虛弱，說出的話卻堅定的很。

“無謝……”

“雪哥哥，你還會有很久很久的時間，你還可以去過你想過的生活，我答應你的事情，我都會做到的，可是……”

對不起，他還沒有很強大，他還不能完全自己決定，可是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做到的，他雖然年紀還小，卻也聽過一句話……

你若渡我一生苦海，我愿許你一世繁華

那一年那個牽著他的手，笨拙抹去他臉上的血，眼里滿滿都是心疼的問他痛不痛的小哥哥，他一輩子都會放在心底。

“雪哥哥，不要放手好不好……”

傅紅雪默默看了他良久，才終于輕輕答應他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