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官快步在人群中穿行。

他臉上掛著急切的神情，步子邁得很大，踩在腳下的積雪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他身后是一串腳印，這串雪的腳印同其他所有人的腳印混在一起，在陽光下反射著冰晶的光芒。路旁的行道樹已落盡了葉子，在朝陽金色的光中，它們向街道上的店鋪投下清晰而錯落的光影，此刻，這些光影就在指揮官的身上快速拂過。不知道從哪飛來兩只鳥，身上裹著厚厚的灰白的羽毛，站在樹枝上，昂起頭叫個沒完，幾乎蓋過了人聲。那聲音似乎是對一個干凈而清新的冬天感到滿意。

這件灰色的短大衣太久沒穿，腰際似乎有些緊了，也有可能是系圍巾的時候太過用力，給了自己某種緊張感。他的右手呈現(xiàn)出一種幅度相對更小的擺動，仿佛那只手仍像每天那樣緊緊握著一沓文件。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眼前的積雪閃耀著光芒，仿佛大海上波光粼粼，讓人睜不開眼。

穿過步行街，來到公園里那條由不規(guī)則的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上，他拄著膝蓋，不得不彎下腰喘口氣。有點(diǎn)岔氣，顯然是在辦公室里坐太久的后遺癥。他看看表，目光逐漸從眼前呼出的熱氣移到遠(yuǎn)處的長椅上。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情的重要性跟趕時間上班不相上下，甚至單說當(dāng)下的情況，可能還要高于后者——這時，他大腦里的潛意識才反應(yīng)過來，今天不是工作日，而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遲到。在這件事情上，他決不允許自己遲到半秒。

95式背朝他，像只驕傲的白鴿坐在那張長椅上。她的坐姿從來挺拔而優(yōu)雅，烏黑的長發(fā)宛如寧靜的河流沿著白色風(fēng)衣而下。她在身邊刻意留出了一個空位，按寬度看，那也是長椅上僅剩的一個空位。她在等著他。

指揮官邁著尷尬的步子來到她身后，“早上好啊?！?/p>

“嗯——早，指揮官，”她一聽便認(rèn)出了他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臉上似乎有種詭秘而調(diào)皮的笑意，“很準(zhǔn)時呢。”

指揮官剛把腳邁到她身前，聽見這話有些羞愧，不由得低下頭。臉上滲出的一層微微的汗水被冬日的清風(fēng)吹干，此刻他的臉紅撲撲的，95式一傾身，抬手摸摸他被風(fēng)吹得冰涼的臉龐。空氣很干，指揮官能清晰地嗅到隨之而來的一股香水味。這味道有些神秘，仿佛來自某叢春天的花簇，就好像它們并沒有隨著初雪而凋落。他這時才看清，她的手里還捧著兩杯奶茶。

于是95式臉上的笑意終于轉(zhuǎn)變成傾心的微笑，“快坐吧，指揮官。這個給你?！?/p>

指揮官有些忙亂地抬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接過那杯溫?zé)岬哪滩瑁谒磉?，“我還以為……等一等也可以，只要你喜歡……”

“嗯？”95式發(fā)覺自己似乎讓指揮官誤會了，擺擺手，“97早上也非要跟我出來買東西。我說我要等你，就讓她自己去了，不過她的鑰匙還在我這。所以，不嫌棄的話，就陪我等她一會兒吧，然后我們再一起?！?/p>

指揮官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F(xiàn)在，兩個人陷入了一種富有魔力的安靜氛圍里。指揮官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diǎn)什么，然而并不常與女孩獨(dú)處的他此刻感到無所適從。他微微低著頭，目光不自覺地瞥向95式的格紋百褶裙。她今天穿得很漂亮——風(fēng)衣的里面是件乳白色的毛衣，一塵不染，沒有一點(diǎn)雜亂的線頭，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暖；裙子下是條黑色的打底褲，配上粗跟鞋，只是坐著也顯得她格外成熟秀美。她的高挑和清秀指揮官是清楚的。平日里在他身邊，她也像棵挺拔的白楊。

95式則并不忙于開口。她是個很通曉事理的人——她知道指揮官喜歡掌握在愛情中的主動權(quán)，就像他能在戰(zhàn)斗中巧妙地奪取戰(zhàn)場優(yōu)勢一樣。但指揮官并不諳熟愛情于人際關(guān)系的微妙之處，而他的性格也讓他不想依賴別人。所以這就是95式的高明之處。她清楚指揮官對自己幾乎是一種殷勤的態(tài)度，但她的謙讓、成熟以及言語間的微妙，能讓指揮官在一步步的戀愛中既滿足于自我的表現(xiàn)，也滿足于愛上她。

指揮官喝了一口紙杯里的奶茶，一股熱流由上至下地驅(qū)散著他身體里的寒氣。

“不好意思，”他決定先開口道歉，這也打破了95式的沉思，“我起得太晚，讓你久等了。”

“沒什么，我們也才到幾分鐘而已，估計97還要在商業(yè)街那邊逛上半個小時才滿足呢。說起來，會不會有點(diǎn)久了？我直接陪你走也可以的?！?/p>

“不不，”指揮官握著紙杯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從奶茶的溫度來看，他的確是讓她等了有一會兒，“現(xiàn)在也挺好的，我……我還沒想好咱們?nèi)ジ墒裁茨??！?/p>

話一出口指揮官就有些后悔。連行程都不考慮，這已經(jīng)是有些不負(fù)責(zé)任了。昨天是周五，為了騰出今天的時間陪她出來，他熬到兩點(diǎn)多鐘才處理好這周的所有工作，確保自己不會被一個電話從她身邊叫走。

這想法縱然是他自己的委屈，他是絕不會表露出來的?？?5式的溫柔讓指揮官更加想投身于她的懷抱，仿佛她的成熟足以料想到所有情況，甚至還能看出他難言的苦衷，“別對自己那么嚴(yán)格，指揮官。你看97，平日里總是樂呵呵的。雖然指揮官你的責(zé)任更大，工作也更多，但有什么問題也可以跟我講的——我可不是外人吧？”

“不是，肯定不是，”指揮官忙搖搖頭，“謝謝你能理解，95?！?/p>

95式打開杯蓋，抿了一口，陽光下升騰的熱氣和奶茶的飄香，讓她更像一處溫馨的港灣了，“在我身邊就放松一點(diǎn)吧，指揮官。如果跟我一起沒能讓你感到輕松，反而徒增負(fù)擔(dān)，我可是會愧疚的。”

她把杯子放到身邊平整的扶手上，而后不等指揮官回答，就轉(zhuǎn)回身來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大膽地將臉頰迎上去，親昵地貼貼他的臉。

有點(diǎn)涼，看來是他在路上跑得快了。95式暗暗在心中嘆口氣。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讓指揮官好好休息，至少是讓他感到愜意和溫暖，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讓他如臨大敵，以至于打擾了他的休息。

“你這樣會受風(fēng)著涼的，指揮官……”

現(xiàn)在的公園處于清晨的悠閑和上午的繁華中間的空檔期，面前偌大的草坪甚至遠(yuǎn)處的小湖邊，都沒有幾個人。由此，95式也得以稍稍放下矜持，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而指揮官，甚至還沒有從那蜂蜜般香甜的親密中緩過神來，就又陷入了溫柔鄉(xiāng)之中。擁抱是一種不用學(xué)習(xí)的本能。他鬼使神差地同樣把杯子放到一邊，手悄悄地攀上她的腰際，她的摟抱便更用力了。與此同時，他的腦子里卻是一片混亂，幾乎找不出一條線索來：這么親密的接觸之前還沒有過。我是第一個能同她擁抱的人嗎？也許97才是第一個才對，但97是她的妹妹，所以這不算數(shù)。這么說來我的確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才對……應(yīng)該說是唯一一個……

他的思緒雜亂無章，大腦因突如其來的親熱而略顯呆滯。等他回過神來，95已經(jīng)不舍地放下了手，用溺愛的眼神望著他。沒有了任何遮擋，風(fēng)直接吹進(jìn)指揮官空蕩蕩的懷中，他有些失落，同樣的感覺甚至也開始浮現(xiàn)在95式的心頭。她忽然從他的眼睛中讀出了另外一種感情，那是另外一種有別于幸福和驚訝的眼神，更像是懇求……

“能……能再抱抱嗎？”他的語調(diào)里有一種連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可憐——他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感受那其中的滋味，以至于有些恨自己過長的反應(yīng)弧了。

95式自然很愿意再給他一個擁抱。她就像天上那輪冬日的暖陽，真切地?fù)碛兄约旱臏囟?。身體再次接觸，指揮官清晰地感受到她細(xì)膩臉龐和那件毛衣的溫暖，95式則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種風(fēng)的清新。

指揮官這次抱緊了她的腰，全然不管這動作是否失態(tài)。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仿佛在她的懷里他才能真正放松下來。相比之下，95式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滿意而溫馨的笑容，這一次擁抱總比萬千想象來得更加真實而惹人心動。淡然如她，心弦也不能不為之撥動。

趁著四下無人，時間本應(yīng)靜止?？梢恢缓诎紫嚅g的鳥落在近處的樹梢上，身后纖細(xì)狹長的黑色尾羽隨著身體擺動。下一秒，它便扯開嗓子喳喳地叫起來。95式本已習(xí)慣了公園里的靜謐，正閉上眼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這只存心惡作劇的鳥竟嚇得她渾身一顫。指揮官忙輕撫她的背，“沒事的，是只喜鵲。”

95式松開的雙手又牽住了他的手指，而她臉上卻有些難為情，“我真是……居然被一只鳥嚇到了……”

樹梢上的那只喜鵲似乎也自覺理虧。然而它覺得自己是好意，挺著羽毛豐滿的胸膛跳來跳去，再望望樹底下的兩人，才發(fā)覺確實有些不妥，于是啄啄自己的胸口，拍拍翅膀飛走了。不過它到底是不舍得離開，還是落在遠(yuǎn)處的草坪上，小腦袋一動一動的，始終望著這邊。

95式望著指揮官，深情脈脈的眸子似乎要說話。忽然，越過指揮官的肩頭，她看見了97的身影，她提著大包小裹，正要穿過馬路到公園里來。95式微微一笑，起身的同時扶住指揮官的肩膀，在他的臉上輕輕一吻，“97來了，指揮官……”

指揮官感到心跳一下子加速，幾乎要沖破胸膛。他沉浸在熱烈的感情中，木訥地轉(zhuǎn)過身，看得97奇奇怪怪，“老姐，東西我都買好了——指、指揮官？”

“我……我沒事……”

97式看看面前的兩人，顯然是看懂了這里的情形，不知為何，目光倒對上了遠(yuǎn)處蓋滿了積雪的草坪上那只找草籽吃的喜鵲。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角色，趕緊騰出一只手拿過95式手里的鑰匙，“指揮官，老姐說想讓你今晚來家里吃飯，所以別忘了來——還有老姐東西我拿回去了，你們玩得開心哈拜拜——”

95式看著97那幾乎是逃離的背影，默默啜飲一口溫茶，口中滿是熱騰騰的奶香。她朝指揮官笑笑，“那，我們走吧，指揮官？”

“呼……沒問題?！?/p>

指揮官深呼吸，調(diào)整好心情——他決心要讓自己顯得可靠。他稍稍支起自己的一只胳膊，95式心領(lǐng)神會，親熱地挽住他的臂彎，順勢還在他身上一靠。

“我們走吧！”

皚皚的積雪讓城市里的景色也變得單純而寧靜了。這時太陽才真正從樓宇間升起來，晨風(fēng)自松軟的雪堆上輕輕卷起一層層銀浪，金色的陽光灑在兩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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