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逢，初次相逢

故事的開始，要從一年以前說起。

那是日后的切爾諾伯格事件的很多年以前。

某座村莊在憎惡的烈火中化作了灰燼，此事僅為塔露拉所知。然而，自從那時燃起的火焰，如今已為新整合運動的全部人所知。每當席卷一切的烈火在冰原焚燒，八千度的怒號在天空咆哮，那是烏薩斯軍隊的夢魘，也是感染者們的曙光。

只要她來了，那便好了。大家都依賴著她。

塔露拉的周身繚繞著熾烈的光焰，俯瞰山崗下方正在清點物資的部隊。自從那座村莊被焚燒之后，不死黑蛇的千年積淀漸漸匯入自己的身軀，昔日難以達成的各種效果如今已不值一提，塔露拉的源石技藝膨脹到不可思議的高度。

“傷亡情況呢？”

“……零。這次還是一樣，領(lǐng)袖。”雪怪小隊成員的語氣，不知是恭敬，還是畏懼。

“那就好。下次我會把沖鋒的時間安排長一點，讓新戰(zhàn)士也能積累作戰(zhàn)經(jīng)驗?！?/p>

“……您說得對?！?/p>

他站在數(shù)米之外。與人們畏懼遍體陰寒的雪怪一樣，雪怪也畏懼沸騰不熄的混沌。塔露拉明白他內(nèi)心的恐懼，散去了護身的烈火，凝望著下方隊員們歡呼“豐收”的場面，內(nèi)心卻感覺一陣空虛。

不，這一切不應該如此簡單。

剛才他們面臨的是兩支滿編的連隊，那是雪怪小隊與曾經(jīng)的塔露拉都避之不及的可怕敵手。但即便是這樣全副武裝的正規(guī)軍，亦無法在千年的火焰面前支撐一小會兒。高溫熔化了金屬刀刃，也熔化了源石法杖，只是一次驚詫的呼吸就燒結(jié)了肺葉，碳化了皮膚。

本應來之不易的勝利變得唾手可得，戰(zhàn)士們的覺悟仿佛被輕視了。

“……這樣下去，我就不只是‘領(lǐng)袖’了。我會成為‘象征’?！?/p>

自從整合運動與游擊隊合流，重組為新整合運動，在狹小人際圈中保持的私人關(guān)系網(wǎng)受到了沖擊。塔露拉曾希望大家將她視作朋友來尊敬，并出于彼此的信賴而行動；但是現(xiàn)今大批大批的新成員涌入，客觀因素的制約使得塔露拉不可能和所有人都建立友誼關(guān)系了。正如愛國者所言，紀律與崇敬成為了路標，持有偉大力量的塔露拉更是近乎偶像。

可是，壓制自己的力量，將戰(zhàn)士們置于隨時可能傷亡的危險境地，這又是塔露拉做不到的。她一直在思考，難道這就是科西切許諾的，將烏薩斯的未來掌握在手的力量？戰(zhàn)略級源石技藝的威懾？一擊摧毀一座大型移動城市，創(chuàng)造數(shù)千萬度高溫火球的法術(shù)？

不，這不可能。塔露拉不相信所謂的掌控未來只是膚淺的疊加數(shù)據(jù)。盡管如此，這種可怕的累加仍然宛如奇跡，不是嗎？塔露拉當然知道自己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時，戰(zhàn)士們高呼的神態(tài)與希冀的眼神，自己不可能不回應他們。準確來說，塔露拉就是他們的“奇跡”，所以她必須回應，畢竟她從不死黑蛇那里篡奪了不可思議的權(quán)柄。

懷著往日不可能擁有的擔憂，塔露拉喃喃自語。

“我是不是該執(zhí)行南下了？還是說，先和北緣的移動城市里的感染者匯合……火焰終究沒辦法讓莊稼成熟，感染者數(shù)量增多，資源就必須準備周全?！辈徽撊绾?，塔露拉目前不再需要顧慮戰(zhàn)斗，她更應該考慮如何將手頭的人群緊密團結(jié)起來，然后建立一個據(jù)點，或者說奪取一座移動城市，將它變成感染者的自由之邦。

不過，移動城市周邊是沒有農(nóng)村環(huán)繞的，只是占領(lǐng)城市很快就會因為農(nóng)作物短缺而斷糧斷水。如今的新整合運動不過一千多人，只在冰原打游擊、搶物資尚可，但一旦進入城市就需要分配住房、建立經(jīng)濟體系，還要擴展管理層，處理這些事感染者都沒有經(jīng)驗，冰原上簡樸的生存斗爭立刻會復雜化為社會斗爭。

移動城市固然有圍墻與陸基炮，防御力比村莊的木柵欄好上無數(shù)倍，抵御軍隊與糾察隊也更有把握。但城市是無法單獨存活下去的，烏薩斯有廣袤的農(nóng)村與大片耕地，是農(nóng)民的血汗養(yǎng)活了城市的光鮮。而隨著隊伍的壯大，只靠搶劫軍用物資來養(yǎng)活所有人是不現(xiàn)實的，在城市中就必須建立水循環(huán)系統(tǒng)，并處理人們的排泄物與生活垃圾，這和隨便找個地方就埋掉的農(nóng)村可不一樣。

目前，新整合運動是當局眼中的土匪，他們搶劫礦場、搶劫地方軍、搶劫糾察隊，因為居無定所，沒有固定的耕地，也就沒有出產(chǎn)的糧食，在荒蕪的冰原上只能靠搶維持生活。盡管對善待感染者的極少數(shù)村莊秋毫無犯，但對大部分農(nóng)村而言，他們與入室強盜沒有太大區(qū)別，甚至更加令人恐懼、憎恨。

可是，襲擊城市就意味著升級為恐怖分子，具有了政治訴求。這就不僅要面對地方駐軍或糾察隊，肯定要面對集團軍——那是烏薩斯真正的軍事力量——當然，還有內(nèi)衛(wèi)。他們定然會遵照皇帝的旨意對新整合運動進行斬首行動。塔露拉固然厲害，源石法術(shù)能瞬息蒸發(fā)千軍萬馬，但要對抗精通暗殺的內(nèi)衛(wèi)，她力不從心。

一人獨大是無法改變局面的，這也是塔露拉繼續(xù)訓練戰(zhàn)士的原因。

“不行，還得等等。在物資充足的情況下，我們先要在冰原盡可能地積蓄力量?！睆那霸诒痹D苦求生，不得不考慮南下?，F(xiàn)在北原駐軍任由魚肉，塔露拉自然就不著急了。

“——領(lǐng)袖！偵查術(shù)師小組發(fā)現(xiàn)了一支大部隊，正從我們的北方經(jīng)過！”

雪怪的話讓塔露拉中斷了思考，立刻調(diào)整狀態(tài)。

“望遠鏡給我——他們有多少人？是什么裝備？”

“可能有五千人左右；我們從沒見過這么大的編制。”

“兩個旅？”塔露拉向北眺望，三公里外那黑壓壓的一群正是身著漆黑甲胄的士兵，他們行動迅速，裝備精良，動作整齊，很像正規(guī)軍，“人太多了。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了嗎？”

“……似乎沒有?！?/p>

塔露拉繼續(xù)眺望，卻沒有發(fā)現(xiàn)重武器。

“裝甲車、坦克……都沒有。只有牽引式加農(nóng)炮與無人機？這是什么情況？”

按照烏薩斯的軍隊編制，旅級以上必然有大量重火力跟隨，保證步坦協(xié)同作戰(zhàn)，還有軍隊術(shù)師操縱的無人機，配合加農(nóng)炮進行炮火覆蓋，部分裝甲師與精銳師還會配備陸行戰(zhàn)艦與空軍進行轟炸。但是這支部隊很明顯都沒有，只是兩支步兵旅。

“……奇怪。這是正規(guī)軍嗎？”

“領(lǐng)袖，對方只有步兵與無人機的話，我們……”

塔露拉瞥了一眼有些激動的雪怪。如果放在以前，他絕對不敢這么大膽。

“先謹慎觀察，不排除這是先遣隊——讓偵查術(shù)師小組保持三公里以上的距離跟隨，每十五分鐘報告一次動向?！?/p>

“——是！”

塔露拉的命令與威望如今近乎絕對，莫敢不從。至于她的身世，大家就做順水人情，裝作忘了吧。只不過塔露拉忘不了而已，這份力量時刻提醒著她養(yǎng)父是誰，是誰的教育與訓練讓她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另一側(cè)的霜星與愛國者先生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希望他們沒有被發(fā)現(xiàn)?！?/p>

忽然，心口傳來一陣悸動，隨后擴散到全身。并非劇痛，而是強烈的情感沖擊了塔露拉的心神。她根本分辨不清這是什么感覺，只有爆炸般的情感怒濤砸向了她，幻覺自己仿佛是暴風雨中的飄搖小船。這種感覺顯然不屬于她自己。

“……科西切，你在……搗什么鬼？！”

“哈哈哈哈哈，這可不是我搗鬼?！?/p>

在山崗之外的半空之中，白衣公爵浮現(xiàn)于塔露拉的幻視里。

“我的女兒，這是共鳴。古老秘法的共鳴?！瘉淼礁浇恕！?/p>

“……‘他’？”

塔露拉首先四面環(huán)視，沒有整合運動成員目擊自己的軟弱時刻。

“我的一位老朋友——他居然會離開冷冽谷。真是稀奇?！?/p>

“……和你一樣的古老意志嗎？”塔露拉切了一聲，“這次是哪個國家的？”

“不不不，他和我不同。相同點只是我們都比較長壽罷了。”

科西切微笑著擺擺手，“或許他是來找你的，我的女兒?！?/p>

“嘁！尋仇嗎？”

“怎么會呢。他和我不一樣——這應該是我第二次說了——他是冷冽谷的圣者。你與他的相遇應該能教會你更多的東西，他的理想能讓你的道路更加清晰?！?/p>

“事到如今，你還要擺出一副好人做派么？能與你稱兄道弟的，又能是什么好東西？不又是一個歹毒卑鄙的陰謀家？”

“……”

科西切略微一愣，隨即失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塔露拉，塔露拉！不知你在認識他之后是否還能說出這些話。我就不打擾了，他應該早就感覺到你了，我期待你們的會面……”科西切的幻影逐漸消失，塔露拉的心悸也消散了。讓一直受到壓抑的科西切的意志浮上表層，或許是這股“共鳴”的作用。

塔露拉靜靜思索著。既然來者與科西切有關(guān)，那么最樂觀的估計恐怕也只是“皇帝的利刃”那樣。與對方遭遇太不明智了，雖然好奇那支五千人隊伍的目的，但現(xiàn)在還是規(guī)避惡蛇的同僚為上。

“得迅速下令撤退……”

“領(lǐng)袖！”

“——什么事??？”

內(nèi)心焦慮的塔露拉把雪怪嚇了一跳。

“是……是那支隊伍潰散了！”

“什么？五千人的隊伍潰散了？”

塔露拉立刻拿起望遠鏡，只見燦然的雷樹在北原的天空之下茁壯生長，通天徹地的巨物熠熠生輝。而于黃金的霹靂之海的中央，立著某道人影。他的冰冷鐵盔映射著雷柱，朝向這邊——他在看著自己，意識到這點的塔露拉被一股渺茫的視線攫住了心魄，指尖微微顫抖。

“撤退?！?/p>

“……領(lǐng)袖？”

“我下令撤退！全速后撤，將手頭裝車的物資帶走就行！”

“可……”

“——快去！不要讓我重復！”

“是、是！”

雪怪幾乎是落荒而走，他從未見過如此緊張的塔露拉。作為旁人當然無法理解，只有塔露拉自己知道，那宛如明月在黑夜升起的龐大力量，即便在數(shù)量上可能不如科西切，但只能比作輝煌雷光的意象眩目得難以直視。

“他是沖著我來的！只有我能拖住他！”塔露拉做好了覺悟，流血犧牲應從她開始。乘著膨脹的熱流，她的身軀高高飛起，向著三公里外的北方而去，“撤退到臨時據(jù)點，并準備轉(zhuǎn)移，之后聽從愛國者先生的安排！”

不顧后方戰(zhàn)士們的騷亂，塔露拉徑直沖向潰散的步兵之中。隨著兩側(cè)逃兵的遠去，她逐漸看清了來者的情況。內(nèi)側(cè)是黑鐵的板甲，外面是帶兜帽的大衣，整個人隱沒在漆黑之中，身材中等，沒有尾巴或頭角，不能得知任何種族信息，容貌更是無從談起。

“……”

對方見到塔露拉，似乎反而吃了一驚。

“你不是科西切。”

“……我當然不是。”

“但他在你體內(nèi)?！?/p>

塔露拉再次提高警惕，此人不依靠觸碰得知了科西切的存在。

“在北原流竄的整合運動，竟是科西切的繼承人領(lǐng)導……不，不對。你壓制了他?！?/p>

情況變得麻煩了。

不禁深深嘆息，他竟然牽扯到科西切的計劃里去了。

“……初次見面，整合運動的領(lǐng)袖?！?/p>

博士取下了鋼鐵頭盔，“我來自卡茲戴爾，是來和你們談合作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