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佳怡所言不虛，沒過多久，裝甲兵司令部里就出現(xiàn)了那份屬于莫寒的職務(wù)晉升令，作為塞納帝國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任首席副總參謀長兼任裝甲兵司令部總監(jiān)，或許不久的將來，她也將成為最年輕的總參謀長，雖然軍銜沒有因此獲得提升，但是畢竟如今已經(jīng)擔任了中樞要職，特殊性不言而喻。就在進行正式的授職儀式前，莫寒罕見的來到了帝都最負盛名的高級洋服店定制一套全新的軍裝，一向簡樸的她，難得奢侈了一把。

“將軍，我們的店鋪一向以做工精良著稱，服務(wù)過的內(nèi)閣部長、軍界要員那可是數(shù)不勝數(shù)，之前三任總參謀長還有農(nóng)燕萍部長的常服禮服都出自這里，所以您根本不必擔心軍服的質(zhì)量。就是不知道您打算制作哪一種了……”待莫寒亮出身份，洋服店的裁縫師自然不敢怠慢，熱情的詢問著莫寒。

“哦，這個我也有所耳聞，我沒有太多要求，就按照條例做一套乾元式的丙型禮服吧?！睂τ诓每p師的介紹，莫寒幾乎沒當回事，其實在前來的路上她心里就有了主意，于是指了指衣架上那套熟悉的軍服，不冷不淡的說道。

“好的莫將軍，等一下我們就為您量體裁衣，還麻煩您留下地址，等做好之后會派專人送上……不過我看您現(xiàn)在擔任了中樞內(nèi)的要職，領(lǐng)章也該換一下了，正好店里還有一副全新的中將常服領(lǐng)章，可以供您先用著?！奔毿牡牟每p師已經(jīng)注意到了莫寒的職務(wù)，說罷從一旁的柜臺里取出所說的領(lǐng)章，畢恭畢敬地遞給莫寒，它的精致自不必多說，洋紅色的底板上，高檔金屬絲刺繡而成的金色松枝葉承托著兩顆同樣金光閃爍的五角星。莫寒望著領(lǐng)章格外出神，心中卻不免頓生幾縷酸澀，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裝甲兵標志即將走入過去，迎來的是夢寐以求卻又無比陌生的配飾。獨自端詳片刻，她默默站在鏡子前將它換上，也就從這一刻開始，除了王子杰本人之外，在塞納帝國幾乎再也沒有人需要莫寒主動抬起右臂敬禮，曾經(jīng)的長官同僚都將成為她的下屬，真可謂是山登絕頂我為峰。但莫寒并不太多心思享受這份榮光，時至此刻，她終于能騰出手，追尋一件往事的始末細節(jié)，那是她魂牽夢繞的羈絆。

次日清晨，莫寒悄然帶上許楊玉琢和幾個警衛(wèi)乘機直奔北方的鄭州，她此行要急于見到的正是學(xué)長張宇輝，一番打聽過后這才知道，張宇輝如今在故鄉(xiāng)以閑職度日，一到周末，他肯定會準時來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座戲樓喝茶聽戲，偏巧今天正是周日，按照知情人的指點，莫寒一路找到了市區(qū)一條叫德化街的地方，果不其然就在戲樓一所包間內(nèi)見到了張宇輝，老熟人相見，除了激動別無二心，張宇輝也是許久不曾遇到軍界的后輩，招呼莫寒坐下就開始寒暄敘舊。

“之前我聽說過學(xué)長偏愛家鄉(xiāng)的豫劇，總覺得以您的風(fēng)格喜歡武生刀馬旦，或者是青衣閨門旦，不過今天親眼所見才知道，您喜歡看丑角啊?！笨粗鴳蚺_上的主角竟是一個穿著戲劇中低級官員的官服，鼻子到眼眶的地方涂著一片白粉，且唱詞風(fēng)格十分灰諧幽默，與張宇輝平日的氣度風(fēng)范大不相同，莫寒感覺頗為有趣，不禁笑問道。

“金戈鐵馬的段子倒是聽著過癮，可我還是喜歡這些講市井民間的戲碼，就比如說現(xiàn)在臺上的這部《七品芝麻官》，或者也可以叫做《唐知縣斬誥命》，是豫劇里面一出傳統(tǒng)劇目，說的是明朝的時候，開封府有個叫唐成的書生，是個寒門士子，家里靠著賣紅薯為生，這個唐成十年寒窗苦讀，在科舉中金榜題名，被欽點為信陽的五品州官，在去吏部領(lǐng)取官文憑證之時，被當時的首輔嚴嵩索要三千兩銀子以換題字磨墨，可唐成窮苦出身，怎么可能拿得出來，就回答嚴嵩，莫說是三千兩，就是三錢也沒有，這話可是氣到了嚴嵩。嚴嵩惱怒之下就改了唐成的任命，打發(fā)他到保定府清苑縣當一個七品的縣令。”張宇輝抖開手中玉竹折扇，娓娓道來劇情。他很享受這樣難得的場景，自己如今閑居故里，就連笑意也仿佛比身在帝都時輕飄了許多。

“嚴嵩在歷史上專權(quán)亂國，肆意妄為，這倒是不假，敢擺明了強要賄賂更改朝廷公文，雖說是戲里面的橋段，倒也是符合他的本性啊?！蹦毬爮堄钶x所言，也隨和一笑，點評了幾句。

“這清苑縣可是不一般啊，隸屬保定府，在明代可是北直隸的重鎮(zhèn)，在天子腳下做官好比在雞蛋上跳舞，這里的士紳權(quán)貴一個也不好惹，稍不經(jīng)意就會被定個壓抑官紳支持刁民的罪名流放，又或是羅織罪名誣告重臣，那可是會被抄斬的重罪，可就是在這里唐成遇上了一件事情，誥命夫人縱子行兇被人告上了公堂，保定知府不敢管，布政使按察使兩司官員不敢問，就是都察院也不敢多說一句，三推四推便將這件事情推給了唐成頭上?！睆堄钶x側(cè)頭看了看莫寒，繼續(xù)平淡帶笑的講述著戲劇的情節(jié)。

“那這是何人的家眷？恩封誥命，縱子行兇，居然無人敢問?！蹦劼牐D時來了興致，忙不迭追問張宇輝道。

“自然是嚴嵩老兒的，可是唐成卻不畏權(quán)貴，毅然決然受理了這樁人命官司，最后將誥命夫人判了斬刑，而且留下了一句理直氣壯的豪言，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張宇輝如數(shù)家珍的說罷劇情，頓了頓，進而話鋒一轉(zhuǎn)，換了種語氣反問莫寒，“副總參謀長，我說了這么多，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出戲有什么特別之處？”

“要說特別的地方……對了，死者應(yīng)該是個小民百姓，他家中怎么可能狀告當朝一品的誥命夫人？還讓保定府、按察使司布政使司和都察院知道……還有，您是怎么知道我已經(jīng)是副總參謀長的，畢竟現(xiàn)在這還是內(nèi)部消息。”莫寒也擺出極為認真的模樣思索，很快就有了答案，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轉(zhuǎn)移到了張宇輝對自己的稱呼上，頗為驚奇的立即追問起來。

“因為這原告女子林秀英，在誥命之子殺其父兄強搶民女的時候遇上了一個人，定國公徐階的副將杜世卿，這二人在歷史上是否卻有其人我們并不能得知，可是明朝中期能夠封為定國公而且姓徐，我想這一點你應(yīng)該能想明白吧。你升任的事情是於總長告訴我的，我也知道……你對我的突然離職一直心有疑慮，所以現(xiàn)在你也可以理解我為什么要放棄原本的大好前途，回老家提前養(yǎng)老，那些我不愿意明說的話，已經(jīng)都指點給你了。”張宇輝順著話題繼續(xù)道，話到末尾處，他借用扇子指了指樓下的戲臺，拋給莫寒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莫寒只略一反應(yīng)，也大致猜出了張宇輝不愿意明言的心思，此時戲碼已近尾聲了，她不敢磨蹭，立即對張宇輝直白道，“我知道學(xué)長為人正直，可是畢竟獨木難支，想要扭轉(zhuǎn)乾坤，可是卻沒人愿意伸出援手啊?！?/p>

“倒不是完全這樣，我自己不能更進一步也就算了，何苦再讓屬下陪我做這種無謂的犧牲，我個人選擇隱退，校長也就不會再追究下去，從這一點上來看，我也算值得”張宇輝收起了折扇，目光已經(jīng)一動不動注視著臺上，同樣開門見山的叮囑起莫寒，“莫寒啊，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你現(xiàn)在晉升了副總參謀長，當務(wù)之急就是穩(wěn)固好自己的地位，這是你日后施展身手的本錢，所以說……該變通圓滑的時候不能執(zhí)拗，能屈能伸者才算大丈夫，別看我今天全身而退做閑云野鶴，可這是用后半生的前途換來的，捫心自問并不值得，而且對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樣做很自私，可是真的迫不得已啊……”

“學(xué)長……您說的這些我明白，自從接到任命，我這心里就沒輕松過片刻，最主要的是，以前我與校長之間隔著不少人，總歸還有些回旋余地，可現(xiàn)在我得直面他，沒人能替我遮風(fēng)擋雨，況且我看於總長距離退役也更近了，還不知道未來的總長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到時候真怕自己兩頭受氣?！蹦c了點頭表示贊同，進而低沉的談及積攢多日的心里話。

“呵呵，其實你不必擔心，因為這是注定要發(fā)生的事，誰讓你現(xiàn)在還只是總長的副手呢。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如今的身份，倒是很有利”張宇輝欠了欠身子，咳嗽兩聲繼續(xù)道，“你已經(jīng)是無數(shù)人的上司，也就有了名正言順聯(lián)絡(luò)他們的理由，你的同期里面人才濟濟，完全可以為己所用，一旦利用得當，那就是好風(fēng)憑借力，能送你直上青云，當然這些事不能做得明目張膽，而且我雖然不在軍界，可帝都里還有我那么多哥們弟兄，此時不用更待何時。莫寒啊……說了這么多，我并不是要你去學(xué)別人拉幫結(jié)派，關(guān)鍵是你如今的地位使然，得學(xué)會保護好自己啊?！?/p>

“多謝學(xué)長指點，我也明白自己的處境，簡直是逼著張飛繡花?！蹦樕象E然浮現(xiàn)一抹凝重，愁云不展。

“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自從我接到卸任集團軍司令回到帝都當部長的那一天，我就明白了自己接下來就不是個純粹的武夫了，沒辦法啊，細心琢磨去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吧，至少你還有大好前途?！边@出《七品芝麻官》恰好到此時劇終了，觀眾們紛紛鼓掌叫好，張宇輝依舊穩(wěn)坐在八仙桌旁，轉(zhuǎn)頭看向莫寒，滿含著期許說道，而后起身，準備離去。

莫寒自然也沒有再獨坐下去的必要，也隨著張宇輝走出戲樓，站在門口的大街上，他瞥了瞥摩肩接踵的行人，又望了望墜落西坡的紅日，難得輕松的再道，“莫寒，難得你還有這份心，來看看我這個平民百姓，既然是你到了我這里，那也總該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晚上我們找個好館子，你吃了飯再回去也不遲。”

“學(xué)長，恐怕我只能掃您的興致了，畢竟我職務(wù)在身，今天不過是抽空來會會老朋友，既然心愿已了，我也該趕回去了，改天有機會，一定再來鄭州拜訪，還希望學(xué)長不要煩我就是了”莫寒也輕笑，同時無不遺憾的表示，張宇輝心知肚明就不打算再挽留，正欲和莫寒揮手道別，卻聽莫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緊接著鄭重其事道，“對了學(xué)長，昨天我新聽到一個傳言，校長打算將所有駐扎外省的禁衛(wèi)軍都調(diào)回帝都，而且在最近晉升胡曉慧為中將，我看怕是要……”

“校長真的老了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你看，風(fēng)雨說來就來了。”張宇輝沒有再讓莫寒說下去，而是罕見打斷了她，最后留下這樣的話語，以及一個意味濃厚的詭笑，揮手一別，匆匆融入熙熙攘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