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人與前涼王國

本文作者：馮培紅

排版編輯：慕容洞唐

編輯摘要：姑臧（今武威市）是粟特人東來入華的關(guān)鍵地段,這里駐留了許多前來從事貿(mào)易的粟特商人,甚至還形成了聚落移民。尤其在前涼時期，一些粟特人已經(jīng)在政治、經(jīng)濟(jì)、宗教、軍事等方面開始崛起。公元308年，張軌中風(fēng)，張茂代管涼州。覬覦涼州刺史之位的酒泉太守張鎮(zhèn)慫恿秦州刺史賈龕設(shè)法取代張軌。賈龕的哥哥賈胤，看破了那些拱其上位的人不過是暫時利用他，用一句話阻止了弟弟："張涼州一時名士，威著西州，汝何德以代之！"（這里非常有意思的是，賈龕正是三國第一謀士賈詡之后。）在這場反張軌的斗爭中，河西豪族集團(tuán)的首腦人物是敦煌大族張鎮(zhèn)?張越兄弟，與曹祛為同郷，他們聯(lián)手對付張軌，是出于同一地域黨集團(tuán)的共同利益。從晉廷下詔及張軌討伐的對象看，曹祛是這次反對張軌的主要人物之一，足見西晉末?前涼初河西粟特人的勢力確實不可小覷。來武威市五涼文化博物館，一起來看看吧~

1、前言

敦煌粟特文信札的年代被攷訂為 312-313 年(1)．對于這一年代，學(xué)界更多地是把它當(dāng)作西晉末來看待，但此時晉都洛陽失守，懷帝被俘，自顧不暇；而涼州刺史張軌統(tǒng)治河西已踰十年，尤其在經(jīng)歷 308 年張越?曹祛之亂后，具有了明顯的獨立性格，史稱 “前涼”．因此，與其把粟特文信札的時代視作西晉末，不如說在前涼初更為恰當(dāng)(2)．

439 年北魏攻克北涼都城姑臧，『北史』卷 97「西域傳」“粟特國” 條記載“其國商人先多詣涼土販貨，及魏克姑臧，悉見虜”．從 “先” 字觀之，粟特商人在北涼滅國前就已來到河西開展貿(mào)易，這為上述前涼初粟特文信札所證實．

上掲粟特文信札與傳世史籍記錄的時代分別為前涼初與北涼末，也就是說，在整個十六國五涼時期，有許多粟特人離開中亞本土，來到河西走廊從事商業(yè)貿(mào)易．這些生活在五涼王國的粟特人究竟是如何活動的？除貿(mào)易之外在政治上扮演了什麼角色？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學(xué)界對此探討甚少(3)．因篇幅所限，本文僅對前涼王國中的粟特人進(jìn)行鉤沈攷索，至于其他諸涼則容另文討論．

吉田豊?荒川正晴兩教授是著名的粟特研究專家，利用粟特文與漢文史料探討古代東西交通史上起到重要作用的粟特人，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筆者有幸于 2006-2007 年在大阪大學(xué)跟隨荒川教授從事博士后研究，并在森安孝夫教授主持的每周六“出土文書” 上與吉田教授對面而坐，得以聆聽諸賢討論與教誨．今値吉田?荒川兩教授還歷紀(jì)念，不揣谫陋，就其精研之粟特領(lǐng)域撰此小文，以為祝賀．

2、張軌時粟特人在河西的商業(yè)貿(mào)易

斯坦因（A. Stein）在敦煌西北長城烽燧 T.XII.a 遺址發(fā)現(xiàn)的粟特文信札，展現(xiàn)了粟特人在以前涼國都姑臧為中心的河西走廊乃至更廣地域的商貿(mào)網(wǎng)絡(luò)(4)．如果說第 1?3 號信札祇是居住在敦煌的米薇（Miwnay）給母親與丈夫的私信，尚少涉及商業(yè)話題(5)，那麼第 2?5 號信札則是居住在姑臧的代理商向主人（第5 號言明是隊商首領(lǐng)）詳細(xì)報告了永嘉之亂前后粟特人?印度人在中國的貿(mào)易情況．

第 2 號信札的發(fā)信人那你槃陀（Nanai-vandak）對撒馬爾罕的主人說：“自從我送索勒（Saghrak）和芬阿喝（Farn-āghat）到 ‘內(nèi)地’ 已經(jīng)八年了”，表明早在張軌統(tǒng)治涼州（301-314）初年，這些粟特人就已來華從事貿(mào)易．該信提到“當(dāng)商隊離開姑臧”(6)，尤其是第 5 號信札的發(fā)信人發(fā)黎呼到（Frī-khwatāw）說“我如今呆在姑臧這兒” “因為我還在姑臧效勞”，以及末署 “寄自您的仆人發(fā)黎呼到．此信于第 3 個月的第 30 日寫于姑臧” (7)，可見涼州姑臧成了粟特商人從事絲綢之路中轉(zhuǎn)貿(mào)易的大本營．

『十六國春秋?前涼錄』云：“張軌時，西胡致金胡缾，皆拂菻作，奇狀，并人高，二枚” (8)．參照后世高昌國王曲文泰將拂菻狗進(jìn)貢給唐高祖，而唐人又將之稱作康國猧子(9)，可知在西起拂菻?東至中國之間從事中轉(zhuǎn)貿(mào)易的“西胡”，應(yīng)為以康國為宗主國的粟特商胡．羅豐對文獻(xiàn)記載與攷古出土的金?銀胡缾作過詳細(xì)攷證，認(rèn)為“ ‘西胡’ 大約是指中亞粟特人，作為禮品將金胡缾獻(xiàn)給張軌，以求安全通過這一地區(qū)以進(jìn)行貿(mào)易”(10)．

3、敦煌粟特人曹祛與張軌的政治較量

308 年，張軌患染風(fēng)疾，口不能言，以次子茂攝理州事．這時發(fā)生了一場規(guī)模甚大的叛亂，主要是敦煌張氏與曹氏?武威賈氏?西平曲氏與田氏等當(dāng)?shù)睾雷迓?lián)合起來企圖取代張軌，以實現(xiàn)河西地區(qū)的本地化統(tǒng)治．王隱『晉書』曰：“張軌為涼州刺史，敦煌曹祛上言軌老病，更請刺史” (11)．王隱生活在兩晉之際，“博學(xué)多聞，受父遺業(yè)，西都舊事多所諳究” (12)，所言曹祛為敦煌人當(dāng)無疑義．『唐故隋城府鷹揚曹君及瑯耶郡君安氏墓志并序』云：“君諱諒，字叔子，濟(jì)陰定陶人，晉西平太守曹祛之后也” (13)．從曹?安二氏聯(lián)姻判斷，志主夫婦當(dāng)是入華粟特人之后裔．榮新江亦持此論，但他說“由這方墓志我們可以知道有曹姓粟特人入華后的著籍地在西平” (14)，則欠準(zhǔn)確．曹祛實為敦煌人，西平祇是他的任職之地．墓志稱曹諒為濟(jì)陰定陶人，當(dāng)是其祖?父仕于北齊而遷居該地之故．

房玄齡等『晉書』卷 86「張軌傳」記載，“酒泉太守張鎮(zhèn)潛引秦州刺史賈龕以代軌，密使詣京師，請尚書侍郎曹袪為西平太守，圖為輔車之勢”．曹祛（又寫作 “袪”）在西晉朝廷擔(dān)任尚書侍郎，能方便地向晉懷帝上奏，請求另派涼州刺史，取代病重的張軌．他自己也迅速回到河隴，出任西平太守．在這場反張軌的斗爭中，河西豪族集團(tuán)的首腦人物是敦煌大族張鎮(zhèn)?張越兄弟(15)，與曹祛為同郷，他們聯(lián)手對付張軌，是出于同一地域黨集團(tuán)的共同利益．面對河西大族的聯(lián)合進(jìn)逼，武威太守張遣子坦赴京為張軌請命，“張?zhí)怪磷跃?，帝?yōu)詔勞軌，依[司馬]模所表，命誅曹袪．軌大悅，赦州內(nèi)殊死已下．命[張]寔率尹員?宋配步騎三萬討袪，別遣從事田迥?王豐率騎八百自姑臧西南出石驢，據(jù)長寧．袪遣曲晁距戰(zhàn)于黃阪．寔詭道出浩亹，戰(zhàn)于破羌．軌斬袪及牙門田囂”(16)．從晉廷下詔及張軌討伐的對象看，曹祛是這次反對張軌的主要人物之一，足見西晉末?前涼初河西粟特人的勢力確實不可小覷(17)．

此外，一些后世史料追述到張軌后期有粟特人進(jìn)出河西走廊．『元和姓纂』卷6 “史” 姓條首望為 “【建康史氏】今隸酒泉郡．史丹裔孫，后漢歸義侯苞之后．至?xí)x永嘉亂，避地河西，因居建康” (18)；『南史』卷 55「康絢傳」稱 “其先出自康居．初，漢置都護(hù)，盡臣西域，康居亦遣侍子待詔河西，因留不去，其后遂氏焉．晉時隴右亂，遷于藍(lán)田”．河西史?康二氏當(dāng)為粟特人，他們在永嘉之亂時進(jìn)出河西，與西晉末五胡入華的時代形勢及前涼初粟特人的活動背景是相契合的．

4、姑臧祆教徒與張寔之死

314 年張軌卒，子寔立，他在執(zhí)政六年后為一幫左道之徒所殺：

初，寔寢室梁間有人像，無頭，久而乃滅，寔甚惡之．京兆人劉弘者，挾左道，客居天梯第五山，然燈懸鏡于山穴中為光明，以惑百姓，受道者千余人，寔左右皆事之．帳下閻沙?牙門趙仰皆弘人，弘謂之曰：“天與我神璽，應(yīng)王涼州”．沙?仰信之，密與寔左右十余人謀殺寔，奉弘為主．寔潛知其謀，收弘殺之．沙等不之知，以其夜害寔(19)．

劉弘在姑臧城南的天梯第五山中招聚了千余名信徒，甚至連張寔身邊的閻沙?趙仰等十余人都宗奉之，勢力頗大，圖謀殺害張寔，稱王涼州．從 “然燈懸鏡于山穴中為光明” 的宗教儀式看，不少學(xué)者認(rèn)為是祆教，天梯第五山為其重要圣地(20)．

尤可注意者，『資治通鑒』卷 91 東晉元帝太興三年（320）條提到一位誅滅劉弘的牙門將史初：寔弟茂知其謀，請誅弘．寔令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晉書』作 “沙”）等懷刃而入，殺寔于外寢．弘見史初至，謂曰：“使君已死，殺我何為！”初怒，截其舌而囚之，轘于姑臧市，誅其黨與數(shù)百人．

作為張寔的親信，史初極可能也是一位祆教徒，對同教中人的密謀活動當(dāng)有所了解；但他大概是河西建康的粟特人，與來自京兆的他族祆教徒不屬同一集團(tuán)(21)，故將劉弘及其黨羽一舉誅滅．西晉滅亡前夕，愍帝密遣黃門郎史淑至涼州，任命張寔為大都督?涼州牧．寇克紅將史淑視作為漢人(22)，可能是攷慮他來自長安，其實不無粟特之嫌疑，或許就屬于建康史氏，纔被派至河西本土．

關(guān)于張寔被害之事，『魏書』卷 99「私署涼州牧張寔傳」有一則謠讖：“蛇利砲，蛇利砲，公頭墜地而不覺”．蛇利或即舍利，為梵文 ?arīra 的漢文音譯，但榮新江揭出庫車文書 D.A.107『付糧歷』中有兩處 “曹舍利”，言其很可能是譯自粟特文，為曹姓粟特人(23)．果若如此，粟特人原本信仰祆教，似可佐證張寔確為祆教徒所害．

『唐故明威府隊正紇單府君墓志銘』記其夫婦亡后，“合葬于州南十八里第五山之原胡村之界” (24)，則知涼州姑臧城南天梯第五山有個胡村．陳國燦說：“劉弘客居的天梯第五山，唐時尚為胡村地界，是胡人聚居的村落，這恐怕在晉末已是如此” (25)．聯(lián)系后涼時京兆段業(yè)也隱居于天梯山，且與劉弘及閻?趙諸人為同郷，后來出任建康太守并得到該郡粟特人史惠的支持，脫離后涼，建國北涼，也從側(cè)面印證了天梯第五山有一批來自京兆的祆教徒．他們大概和建康史氏一樣，因避永嘉之亂而西來河西．

張寔被害后，弟茂繼立．當(dāng)時，前趙劉曜遣軍西攻前涼，“臨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長，以縣應(yīng)曜，河西大震” (26)．翟?石二氏為胡人無疑，前者出自丁零，后者可能是粟特人(27)．

5、張駿經(jīng)營西域與粟特人

324 年張茂卒，侄駿即位．在他執(zhí)政時期，極力擴(kuò)張勢力，向東收復(fù)河南地，向西經(jīng)畧西域，擊擒戊己校尉趙貞，征伐龜茲?鄯善?焉耆，設(shè)置沙州及高昌郡，以西胡校尉楊宣為沙州刺史．其經(jīng)營西域的結(jié)果是，“西域諸國獻(xiàn)汗血馬?火浣布?犎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余品”，所得玉璽題曰“執(zhí)萬國，建無極” (28)，充分顯示了前涼在西域的影響力．

后涼時粟特人安據(jù)盜掘張駿墓，“得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赤玉簫?紫玉笛?珊瑚鞭?馬腦鍾，水陸奇珍不可勝紀(jì)”?(29)．這些珍寶物品主要來自于西域(30)，應(yīng)當(dāng)是以粟特為主的西域胡人販運到河西的，于此可以想見前涼張駿與西域諸國的經(jīng)濟(jì)貿(mào)易獲得了空前發(fā)展．

編輯備注：紫玉笛是用紫玉為材料制作的笛子。相傳漢武帝劉徹善奏此器，十六國時的前涼文王張駿（307-346）墓中再次出現(xiàn)“紫玉笛”。涼州大陵后被盜墓賊盜取，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赤玉簫?紫玉笛?珊瑚鞭?馬腦鍾就此遺失，至今下落不明。南宋詩人楊冠卿為此作詩：“玉簫早入涼王墓，弓劍衣冠只同處。千年邂逅出人間，顏色聲音幸如故。云門曲譜不分明，趙瑟齊竽各自名。傳看樂府無人識，此簫收聲甘棄擲?！?br>

編輯注釋：《太平廣記·續(xù)玄怪錄·柳歸舜》：“余昔見漢武帝，乘郁橶，泛積翠池，自吹紫玉笛，音韻郎暢?！薄稌x書·呂纂載記》：“即序胡安據(jù)盜法張駿墓，見駿貌如生。得真珠簏、玻璃朩盞、白玉樽、赤玉簫、紫玉笛、珊瑚鞭、瑪瑙鐘、水陸珍奇不可勝紀(jì)?！保ㄐ【幷J(rèn)為：張駿大陵遠(yuǎn)比出土了銅奔馬的張軌建陵的規(guī)格要高，但可惜這些國寶級文物我們很難在武威市博物館看到了....）

斯坦因在樓蘭發(fā)掘了一些粟特文文書及簡牘，其中編號為 L.A.I.iii.1?沙木886 的簡牘題寫：

6、張?zhí)戾a政權(quán)中粟特人的崛起

363 年張?zhí)戾a弒侄玄靚，奪位自立，成為前涼末主．此時有不少粟特人仕于前涼，躋身宦途．

史載張?zhí)戾a遣使東晉，“遣從事中郎韓博?奮節(jié)將軍康妙奉表，并送盟文” (35)．韓博的口才受到桓溫稱賞，自然是極佳的使節(jié)人選；而康妙之所以能一同出使，或如陳國燦所說：“為前涼充使于晉的康妙，應(yīng)是久居涼州的康居胡人，或許由于他有過往來西北作商旅的經(jīng)歷而遣” (36)．康妙當(dāng)為粟特人，因其具備胡語才能與商旅經(jīng)驗，得以順利巧妙地通過前涼與東晉之間的其他國家．

『漸備經(jīng)十住梵名并書敘第三』云：

護(hù)公出『光贊』，計在『放光』前九年，不九年當(dāng)八年，不知何以遂逸在涼州．……泰元元年歲在丙子（376）五月二十四日，此經(jīng)達(dá)襄陽．釋慧常以酉年，因此經(jīng)寄互市人康兒，輾轉(zhuǎn)至長安．長安安法華遣人送至互市，互市人送達(dá)襄陽(37)．

酉年為 376 年稍前的癸酉年，即東晉康元年（373）．朱雷據(jù)之?dāng)幉炝藦那皼龉藐暗角扒亻L安，再到東晉襄陽的交通路線，涼州互市人康兒與長安安法華均為粟特人，在溝通十六國與東晉之間的商業(yè)貿(mào)易及佛教傳播上扮演了中介角色(38)．由此我們聯(lián)想到，東晉成帝拜張駿為鎮(zhèn)西大將軍，“以詔書付賈陵，托為賈客．到長安，不敢進(jìn)，以咸和八年（333）始達(dá)涼州” (39)．朱氏認(rèn)為 “托為賈客”就是偽裝成互市人．

陜西省博物館藏有一件升平十三年（369）的金錯泥筩，所刻文字中有 “舍人臣史融” (40)．376 年前秦軍隊攻至河西，前涼 “中衛(wèi)將軍史景亦沒于陣”(41)．『三十國春秋?簡文帝』云：“太元元年（376），涼亡．涼天水太守史稜暴疾死”(42)．這三位史氏在前涼末擔(dān)任內(nèi)外官職，他們與前述史淑?史初一樣，極可能是前涼初移居到河西建康的史氏之后裔，反映了粟特史氏在前涼政治舞臺上的崛起．

7、結(jié)語

通過鉤稽前涼時代的粟特資料，可以發(fā)現(xiàn)，在前涼王國中自始至終都有粟特人的活動蹤跡，而且在政治?經(jīng)濟(jì)?宗教?軍事等方面都頗為活躍．

在西晉五胡入華的時代大背景下，中亞粟特人紛紛東來，許多定居在河西走廊，尤其是前涼國都姑臧成了粟特人從事中轉(zhuǎn)貿(mào)易的大本營．隨著經(jīng)濟(jì)勢力的膨脹，以敦煌曹祛為代表的粟特人與同郷大族張氏聯(lián)合起來，反對張軌，謀求河西地區(qū)的本地化統(tǒng)治，其勢力讓人刮目相看．張寔死于一群祆教徒之手，他們在天梯第五山中聚眾千余人，同樣說明了這一點．

從前涼前期的史淑?史初到末年的史融?史景?史稜，這支在永嘉之亂時遷居到河西建康的史氏粟特人，顯然已經(jīng)崛起于前涼的政治舞臺上．后來形成建康史氏之郡望，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前涼中期，張駿積極向西擴(kuò)張，設(shè)立沙州及高昌郡，以管轄西域，樓蘭的粟特人聚落也成為前涼統(tǒng)治下的編戶百姓．前涼的疆域 “西苞蔥嶺” (43)，與粟特本土之間的交通聯(lián)絡(luò)也較為方便．

前涼時期，粟特人入華不久，在他們身上保留了經(jīng)商貿(mào)易?信仰祆教?充當(dāng)使節(jié)等特點，較易辨識其身份．不過，前涼是漢人張軌家族建立的政權(quán)，長期遵用西晉建興年號，遙奉東晉為正朔，擎舉漢文化之旗幟．前涼初期與粟特人經(jīng)常發(fā)生沖突，是地域利益與民族宗教之爭的反映，但越到后來越趨于融合，粟特人逐漸成為前涼王國中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典籍史料：

房玄齡等『晉書』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魏收『魏書』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令狐德棻『周書』北京, 中華書局, 1971.

李延壽『北史』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李延壽『南史』北京, 中華書局, 1975.

司馬光（編著），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北京, 中華書局, 1956.

釋僧祐『出三藏記集』北京, 中華書局, 1995.

林寶『元和姓纂（附四校記）』北京, 中華書局, 1994.

李昉等『太平御覽』北京, 中華書局, 1960.

蕭方等（著），湯球（輯補(bǔ)）『三十國春秋輯本』北京, 中華書局, 1985, 新 1 版.

注釋

(1) 關(guān)于粟特文信札斷代的學(xué)術(shù)史，畢 2004（pp. 73-77）有詳盡的梳理．其中持 312-313

年說的成果有 Henning 1948, pp. 601-615; Grenet & Sims-Williams 1987, pp. 101-122;

陳 2002a，pp. 66-71.

(2) 也有學(xué)者提到粟特文信札寫于前涼張軌時，如陳 1987（p. 92）說 “寄書的年代，相

當(dāng)于前涼張軌之世”，畢 2004（p. 80）說 “古信札即寫于張軌統(tǒng)治涼州之時”，但他

們都未對粟特人與前涼的關(guān)系作進(jìn)一步研究．

(3) 后藤 1967（pp. 34-35）專列“五涼王國西域胡人” 一節(jié)，但僅舉出康妙?康盛?

康寧?安據(jù)四人；陸 1992（p. 49）對五涼時期的西域胡也祇是畧有觸及．

(4) 參 de la Vaissière 2002, pp. 48-76.

(5) Whitfield & Sims-Williams 2004, pp. 248-249; 辛姆斯?威廉姆斯 2005, pp. 72-87.

(6) Sims-Williams 2001, p. 271. 漢譯文參畢 2004, p. 83.

(7) Grenet & Sims-Williams & de la Vaissière 1998, p. 93. 漢譯文參畢 2004, pp. 89-93.

(8) 『太平御覽』卷 758「器物部三?缾」，p. 3365.

(9) 參叢 2012, pp. 46-48.

(10) 羅 2000, p. 312.

(11)『太平御覽』卷 366「人事部七?耳」，pp. 1683-1684.

(12)『晉書』卷 82「王隱傳」，p. 2142.

(13) 周 1992, pp. 135-136.

(14) 榮 2007, p. 168. 該文收入榮 2014（p. 29）時，加注了安?曹二氏的中亞本國地名.

(15) 參馮 2009, p. 105.

(16)『晉書』卷 86「張軌傳」，p. 2224. 同傳（p. 2225）記載張統(tǒng)領(lǐng)“胡騎二萬”，吳 1997

（p. 303）說 “固然不排除有其他胡人的可能，但是其中應(yīng)該也有西域粟特胡人集團(tuán)”．

該傳（p. 2223）又載，“治中楊澹馳詣長安，割耳盤上，訴軌之被誣，模乃表停之”．

據(jù)雷 2004（pp. 41-48）攷證，這種割耳風(fēng)俗源自于粟特.

(17) 此外，『晉書』卷 107「石季龍載記下」（p. 2781）記載到前涼護(hù)軍曹權(quán)，不知與曹

祛有何關(guān)系，是否亦為敦煌粟特人之后裔？

(18)『元和姓纂（附四校記）』卷 6, p. 822. 本文列舉了前涼時五位史姓人物，另外明確標(biāo)

為建康郡人的有后涼史惠與北涼史豫?史灌父子（見『晉書』卷 122「呂隆載記」，

p. 3061；『周書』卷 28「史寧傳」，p. 465）．甘肅省高臺縣羅城郷地坡 4 號墓前室

北壁繪有魏晉時期頭戴尖頂帽?須發(fā)濃密的胡人形象（見徐 2012, p. 36），為粟特人

生活在建康郡（治今高臺縣駱駝城）提供了證據(jù)．又參園田 2007, pp. 111-112.

(19)『晉書』卷 86「張軌附張寔傳」，p. 2230.

(20) 饒 1982, pp. 479-480；王 1985, p. 227；陳 2002b, p. 89.

(21) 劉弘來自京兆，從其姓氏?地域看，或許與匈奴劉氏有關(guān)．

(22) 寇 2008, p. 117.

(23) 榮 2005, p. 8. 并參 Trombert & Ikeda & Zhang 2000, p. 94, pl. 107.

(24) “五” “胡” 二字，王 2001（p. 29）錄作“三” “明”．據(jù)該書圖版觀察，后一字當(dāng)為 “胡”．

陳 2002b（p. 87）亦錄作 “第五山之原?胡村之界”．

(25) 陳 2002b, p. 90.

(26)『晉書』卷 86「張軌附張茂傳」，p. 2231.

(27) 姚 1962（pp. 154-155, 381-384, 416-417）列有三處石氏，出自鮮卑?粟特二族，尤

以粟特居多．

(28)『晉書』卷 86「張軌附張駿傳」，pp. 2235-2237.

(29)『晉書』卷 122「呂纂載記」，p. 3067.

(30) Schafer 1963（pp. 222-247）列有玉?玻璃?真珠?珊瑚，在天青石條提到了瑪瑙．

(31) 侯 & 楊 1999, p. 61.

(32) Chavannes 1913（p. 182, N°886.?LA.i.iii.1）未能識讀．

(33) 胡 1991, p. 42.

(34) Yoshida 1994, pp. 69-70. 并參百濟(jì) & ズンダーマン & 吉田 1997, pp. 105-106.

(35)『晉書』卷 86「張軌附張?zhí)戾a傳」，p. 2251.

(36) 陳 2002b, p. 77.

(37)『出三藏記集』卷 9, pp. 332-333.

(38) 朱 2000, pp. 327-336.

(39)『晉書』卷 86「張軌附張駿傳」，pp. 2238-2239.

(40) 秦 1972, p. 36.

(41)『晉書』卷 86「張軌附張?zhí)戾a傳」，p. 2252.

(42)『三十國春秋輯本』，p. 11.

(43)『資治通鑒』卷 100 東晉穆帝永和十二年（356）條, p. 3154.

本文作者簡介：馮培紅，1973年生，浙江長興人。浙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歷史系教授，兼任中國敦煌吐魯番學(xué)會理事、中國唐史學(xué)會理事。從事隋唐史、西北史研究，在《歷史研究》《敦煌研究》等刊物上發(fā)表論文80余篇。

*原文標(biāo)題《粟特人與前涼王國》*文章原為繁體字，為方便閱讀已轉(zhuǎn)為簡體。編輯慕容洞唐水平有限，如有排版錯誤，請各位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