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暮偶小影

一

“克里斯，這是你的克隆體?！?/p>

“從今以后，他就是你的附屬品，只要不危及他的生命，你怎么對待他都可以?！?/p>

“哦，是嗎？”我看向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男孩——我的影子，微微皺眉。

“克里斯，你不開心嗎？”

“開心，父親，我當(dāng)然開心?！彼蚰腥诵卸Y，硬生生擠出微笑。

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和府邸里的其他孩子一樣，在收到屬于自己的“影子”時歡呼雀躍，那老家伙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作為家族的嫡長子，那些老家伙只會在乎我的成就與能力能給家族帶來怎樣的榮光，根本沒有人會真正在意我的感受。

而面前的男孩，所謂我的附屬品，大概也只不過是那些老家伙派來監(jiān)視我一舉一動的走狗罷了。

“那就好?！蹦腥藵M意的點了點頭“克里斯，剩下的，你自己調(diào)教吧。”

“明白”我冷冷的回答，將視線轉(zhuǎn)向那個男孩。

“主人......”他低著頭，聲音里藏著怯懦與恐懼。

“抬起頭來”我命令他。

“......是”男孩緩緩抬起頭。

“直視我”我再次命令。

“......是”男孩嘗試著與我對視，卻又在兩人視線交錯的時候移開了視線。

“廢物”我揮手給了男孩一嘴巴“別讓我再在那張臉上看到那么窩囊的樣子！”

“......對不起”男孩抿緊了唇，似乎想用手去摸被我打的紅腫的臉蛋，可是卻因為我的命令不敢動彈。

“你說......”我抬起男孩的下巴，逼迫他與我對視......既然那個老家伙把你送給了我，我該怎么虐待你呢？”

“小走狗~”

之后的日子里，我不斷對“小走狗”進行著包括但不限于毆打的虐待，把大量鹽放進牛奶制成黑暗料理逼迫他服用之類的虐待。

直到......

二

“克里斯，這次試煉為什么沒有得滿分？”男人俯視著我，皺眉，質(zhì)問。

“我......我......”我支吾好久，終于鼓起勇氣直視男人“前幾天的訓(xùn)練里我把腳崴傷了......所以......所以沒有發(fā)揮好......”

?“克里斯，你覺得這就是你沒有滿分的理由？”男人挑眉，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狩獵時的雄鷹。

“對不起?！蔽以俅未瓜骂^“可是......可是我真的已經(jīng)很努力了?！?/p>

“很努力？”男人審視著自己的兒子，冷哼，搖頭“你還不夠努力?！?/p>

“克里斯，作為家族的繼承人，我不希望你再讓我失望了?！?/p>

“......是?！蔽铱粗赣H離去的背影，低聲回答。

“吱嘎”

在房門緊閉的那一刻，壓制已久的委屈化作淚水奔涌而出。

父親，您說我還不夠努力？

......可是您知道嗎？在受傷的情況下戰(zhàn)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閃避與攻擊有多痛苦嗎？

那些老家伙只在乎我做的好不好，從來都不會理會我內(nèi)心的感受......

......從來不會。

“主人......您怎么了？”

“......你”我這才意識到這間房間里并不只有我一個人，還有那個“影子”。

“滾開！”

......竟然被那個“小走狗”看到了，還真是羞恥！

“主人，您不開心嗎？”然而，男孩就像是沒有聽見我的呵斥一般，仍傻呆呆的盯著我看“......那我給主人講個故事吧？”

“滾開！”我再次呵斥。

“那......不然......”男孩依然一動不動，半晌，他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點點頭“......主人欺負我吧！”

“欺負你？”我愣住了。

這孩子......不會是被我搞出斯德哥爾摩綜合癥了吧？

“......因為，平時主人只要欺負我就會開心。”男孩看向我，像是很為難的樣子“主人是很堅強的人，我不想讓主人不開心?！?/p>

“不想讓我不開心？”我再次愣住了。

......他......不是應(yīng)該恨我才對嗎？

“嗯”男孩張開雙臂，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所以......主人欺負我吧，什么樣的都可以，我......我撐得住?！?/p>

“那......”我看著男孩那副強裝堅強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我以后可以不欺負你了嗎？”

在這座冰冷的府邸，這個所謂的“附屬品”，竟然會是唯一一個在乎我感受的人。

“哎？”男孩怔了怔，隨即微笑“好??！”

其實，這個“小走狗”笑著的時候真的挺可愛的，不過喜歡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的笑容算不算是自戀??？

我在心里暗想。

三

“喂，你吃嗎？”我從午餐里掏出一片火腿，向男孩示意。

“可以嗎？”男孩歪頭。

“當(dāng)然”我點頭。

“謝謝主人！”男孩開心的微笑。

在那件事之后，我和男孩的關(guān)系得到了緩和。

他為我在府邸里受到的近乎于機械化的生活打抱不平。

而我也知道了更多關(guān)于他的事情。

“在克隆體正式被發(fā)配到主人身邊之前，都是要接受訓(xùn)練的?！痹谔岬健坝?xùn)練”的時候，男孩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我們要忘記自己原本的性格，將自己看的卑微，學(xué)會服從?！?/p>

“如果沒能好好完成訓(xùn)練的話，就會受到懲罰，會被綁進一個黑漆漆的地方，不吃不喝好久?！?/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自己原本是什么樣子的了，不過那段時間里我總被懲罰，所以我大概是那些克隆體里最不乖的了?！?/p>

“所以，你真的不是家族那些老家們伙的走狗？”我問男孩。

“走狗是什么？”男孩歪頭。

“啊......對不起”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似乎一直對男孩的身份有所誤解“......抱歉，對你做了那么多過分的事?！?/p>

“哎......過分？”男孩愣了愣，隨即微笑“沒關(guān)系啊，我訓(xùn)練的時候經(jīng)常餓肚子?！?/p>

“而且主人很堅強很勇敢，我喜歡主人?！?/p>

“所以......所以如果喝咸咸的牛奶能讓主人開心的話，我可以一口氣喝十杯！”

我看著男孩呆萌的樣子，負罪感瞬間爆表。

克里斯！你個惡魔！混蛋！這么可愛的孩子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喂，喝牛奶嗎？”我將半杯牛奶遞給男孩。

“主人......”男孩看了看牛奶，又看了看我“......主人又不開心了？”

“......沒有”我有些無語“......里面沒加鹽?！?/p>

“哦！”男孩朝我笑了笑“謝謝主人！”

我看著男孩狼吞虎咽，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個埋藏在心底的想法越發(fā)激烈。

“喂，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外面看看？”

男孩跟我說過，克隆體不被允許去到府邸外。

可我覺得，一輩子都只能為別人而活的籠中鳥也太可憐了。

“出去？主人是指去到府邸外面？”男孩眼中有光芒閃過，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不行，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肯定又要被帶去懲罰了?！?/p>

“那如果我向你保證，即便被發(fā)現(xiàn)了，你也不會受到懲罰，你愿意和我一起不？”我注視著男孩，平靜如無風(fēng)之日的湖面。

“真的？”男孩小心翼翼的問向我，眼中藏著期待。

“我發(fā)誓?！?/p>

“嗯，我愿意！”男孩點頭，向我微笑。

果然，這孩子還是笑起來的時候最可愛。

......嗯，以后，多讓他笑笑吧。

四

“呦，小克隆體挺厲害啊~”

我狠狠的盯住男人，想要以此來宣泄我的憤怒。

可我能做的也只有狠狠盯住他了，因為我全身上下所有位置幾乎都被鐵鏈緊緊桎梏，那幫人——大概是家族里那幫老家伙手下的研究人員，把我徹徹底底的鎖在了這里。

我和男孩的出逃終究被發(fā)現(xiàn)了，我遵守我的承諾，告訴那幫老家伙我才是那個克隆人，是我逼著主人帶我出來的。

所以，應(yīng)當(dāng)受到懲罰的，也只有我一個人。

“看來還是得好好調(diào)教啊~”男人審視著我，眼神陰冷“讓我想想，我上次懲罰你是在什么時候？”

“哦，我想起來了。”

“這次，功率全開，10天?！蹦腥丝粗?，露出不懷好意的笑“既然你有勇氣做出反抗主人的舉動，就應(yīng)該做好了忍受折磨的覺悟?！?/p>

“對吧？小克隆體~”

周圍陷入黑暗。

頭頂傳來痛覺，好痛，超級痛......

男孩在看到那幫老家伙時驚恐的眼神在腦海中掠過。

......所以，在你成為我的“影子”之前，一直過著這種生活嗎？

痛覺漸漸深入神經(jīng)，帶來巨大的無助與恐懼感。

還好，這次被懲罰的人，不會是你......

我勉強微笑。

劇痛最終麻痹了神經(jīng)，足以粉碎靈魂的絕望襲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燈再次亮起。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雙眼幾乎無法聚焦。不知名的儀器傳導(dǎo)到我身體里的痛楚似乎正在漸漸褪去，可那徹骨的痛苦還是令我心有余悸。

“喂，你知道錯了嗎？”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你？

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個男孩裝作高傲的樣子，可他眼睛里的擔(dān)憂還是暴露出了他的真實想法。

“我知道錯了。”我也盡力裝作卑微的樣子，請求饒恕“求求您，饒了我吧！”

“好吧，這次我就放過了你了?！蹦泻⑽⑿Α皝砣?，給他松綁。”

在別人看來，他的微笑是對一個因為違抗了自己意志而受盡折磨的“附屬品”的玩味；可我知道，那抹笑容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回到房間，我癱倒在床上，平生第一次感覺世界如此美好。

“主人，您不會生氣吧？”身旁，男孩怯生生的聲音傳來。

“生氣？”我愣住了“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剛才......我對主人的態(tài)度......”男孩垂下頭，支支吾吾。

“哦?！蔽逸p笑，打斷了他。

“可你不是為了救我嗎？”我在他耳邊輕語“還有，現(xiàn)在，你才是那個剛剛接受完懲罰的克隆體，而我是那個僅僅把你當(dāng)做‘附屬品’的主人，懂了嗎？”

“......啊？”男孩微微一愣，隨即點頭“嗯?！?/p>

現(xiàn)在，房間里的一切動靜大概都被那幫老家伙監(jiān)視著。

第一是看那個剛剛被懲罰完的“克隆體”有沒有變的乖乖聽話；第二是看家族未來的繼承人有沒有對他的“附屬品”產(chǎn)生什么不該有的感情。

——所以，我必須小心行事。

“喂！你！”我俯視男孩“本少爺餓了，給本少爺拿點吃的去！”

“至于你......”我抬起男孩的下巴，邪笑玩味“如果本少爺心情好的話，也許還能賞給你點兒，讓你的肚子不再餓的咕咕亂叫?！?/p>

實際上，“肚子餓的咕咕亂叫”的人是我才對。被餓了那么久，我急需食用些什么補充體力。

......不過，如果一次性取走太多食物的話，家族里的那些老狐貍必定起疑。

算了，還是忍一忍吧......

“謝謝主人?！蹦泻⒐砀兄x我的恩典，隨后離開房間取餐。

我看著男孩的背影，微笑：這孩子還挺會演的。

不過還是多過些日子再帶他出去吧......

.......畢竟總是受到這種懲罰我可吃不消啊

......真不知道他在來到我身邊之前是怎么撐過來的。

......結(jié)果你竟然把他誤會成那幫老家伙的走狗，還對他做了那么多過分的事！

克里斯你個混蛋！

我握緊了拳頭，在心底里用自己能想到的臟話把自己罵了180遍。

“主人，我回來了?！蹦泻⑼浦蛙囎哌M房間。

餐車上的食物明顯要比平時更加豐盛，但還不至于引人懷疑。

“不錯?！蔽沂炀毜膹娜髦卫锾舫龌鹜?，遞給男孩“賞你的?！?/p>

“主人，我......”男孩看著我手中的火腿，不知所措。

“嫌少？還是這么不乖？”我清晰的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擔(dān)憂“看來懲罰還是不夠重？是不是？”

“我最后問你一遍，要不要？”

我沒事，你快吃吧。

“謝謝主人?！蹦泻④P躇片刻，接過了我對他的“賞賜”。

“喏，這個也給你。”我將半杯牛奶推到他面前。

“主人......你......”

“怎么？不喝？”我注視著他，微微皺眉“是想讓我再給你加點鹽嗎？”

“如果主人能夠開心的話......”男孩小心翼翼的回答。

“笨蛋，快喝！”我厲聲呵斥。

我早就不以欺負你為樂了??！

“......是”男孩拿起玻璃杯，“咕咚咕咚”的把牛奶喝掉。

我看著男孩嘴角殘留的乳白色液體，微笑。

......我說過的，不會讓你受到懲罰的。

五

“父親，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也聽說了，陛下希望你參與這場戰(zhàn)役?！?/p>

“但我不想讓你白白戰(zhàn)死?！?/p>

“所以，讓那個‘影子’頂替你，你愿意嗎？”

“為帝國犧牲是至高的榮譽，但如果有人以我的名義替我犧牲，我會很高興?！?/p>

“主人，您沒事吧？”少年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沒事”我伸手抹掉他唇角殘留的牛奶，微笑“陪我去雜物間走一趟?！?/p>

從一開始的欺負與被欺負到后來的深度理解，我們已經(jīng)一起經(jīng)歷了許多。

在這座冰冷的府邸里，他是唯一能與我共情的人。

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他替我去死。

“主人是要去找什么東西嗎？”少年問向我“讓我去就可以了，主人不用親自行動的?！?/p>

“不是。”我冷冷的回答“跟我走?！?/p>

“......是。”少年愣了愣，順從的跟在我身后。

其實這么多年來，我并沒有將看作我的“附屬品”——他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兒時那段恐怖的訓(xùn)練似乎已經(jīng)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使他忘記了自我，學(xué)會卑微的屈服。

也只能卑微的屈服。

舊雜物室里，灰塵紛飛，看起來這里已經(jīng)很久沒人打掃了。

“主人，您......”少年環(huán)顧四周，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喂！你！”我雙手揣兜，用余光撇向少年。

但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父親希望你能頂替我去參加一場幾乎不可能生還的戰(zhàn)爭，你愿意嗎？”

“我愿意啊?！鄙倌暌汇叮⑿Α澳芴嬷魅怂廊ナ俏业臉s幸?！?/p>

“可是我不愿意。”我冷冷的盯視著他，眼神施壓“你就那么聽那幫老家伙的話嗎？你有沒搞清楚，到底誰是你的主人？”

“......可我誕生的意義就是為了您而死去啊?！鄙倌甏瓜骂^，低聲回答。

“呵，所以你還是寧愿聽從那幫老家伙的旨意嘍？”我猛的抓住他的衣領(lǐng)，直視他的眼睛。

“......不是的?！卑肷?，少年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想替主人去死并不只是因為家族的命令。”

“其實，其實......”少年抬起頭與我對視，卻又在兩個人眼視線交錯時避開眼神“......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把主人當(dāng)成朋友，所以......??！”

“別說了！”我給了少年重重一耳光“你這樣的雜碎還敢妄稱我的朋友？”

“我不想讓你去死，也不單單是為了和那些老家伙作對?！?/p>

“我自己的人生，憑什么要讓你這種卑微的家伙冒名頂替??？！”

......這么多年來，我也已經(jīng)把你當(dāng)成了朋友，不，是摯友。

但是，只要讓你恨我，你就不會在我死后痛苦思念了吧？

“所以，抱歉，可能要麻煩你在這個狹小骯臟的儲物室里多待一會了?！蔽矣昧⑸倌晁さ降厣?，退出儲物室，將門鎖死。

......抱歉，我又欺負你了。

“在這段時間里，做好準備迎接我的死訊吧?！?/p>

“乖乖聽話，代替我活下去”。

“你明白，‘克隆體’如果違抗主人的命令是要受到懲罰的。”

后記

“吱嘎”大門被從外推開，有光溜了進去。

“果然，那個可惡的‘克隆體’把少爺鎖在了這里！”侍女的聲音傳來。

......克隆體？她們把我當(dāng)成主人了嗎？

“他怎么樣了？”他學(xué)著主人的語氣，問向侍女們。

“他？您是指那個‘克隆體’？”

“他死了啊！”

“......他死了？”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少爺，您怎么哭了？不就是個‘克隆體’嗎？”

他苦笑。

對，沒錯，只是個“克隆體”而已......

家族的嫡長子不該為此哭泣......吧？

因為他的死，他代替他成為了真正的他。

——而那個怯懦卑微的克隆體卻永遠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