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魚寫著玩1
高考結(jié)束的那天晚上,同學們都在宿舍狂歡,或在教室里看著這幾年拍的照片。 我把林初月約到了操場。 其他年級全都不在,周圍全是畢業(yè)的小情侶在訴說最后的情愫,你儂我儂。 只是明天過后還會留存幾對就不知道了。 其他日子的這個時候,一般都會有教導主任還有他的爪牙們在附近潛伏,盯著操場上的風吹草動。 而今天則是特殊的。 林初月低著頭,本來的校服不知什么時候換成一條連衣裙,手垂在身后擺弄著腰帶栓的蝴蝶結(jié)下沿。 看著她紅透的臉,我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相對無言倒是我們之間的常態(tài),從小就是。 但是情況不同了,現(xiàn)在是我主動約她出來的,總要說些什么。 先是感謝高二那一年的送筆記的事兒,她就回了一句沒關(guān)系,不麻煩。 后邊還提起小時候的約定,之后順著再聊起畢業(yè)以后的打算。 她要去杭州的學校,她爸媽本來就再那邊做生意。 而我呢,成績倒上不下,能選擇的野雞學校哪里都有,我就說我也要去杭州。 她的臉更紅了。 她的步調(diào)變得比平常更慢,以至我不得不走幾步便緩一緩來等她。 我和她仿佛是相隔很近但從不相交的平行線。 我們是一個村子一個生產(chǎn)隊的,祖屋相距幾條田坎,兩家的院子隔空對望。 各自田土就在中間緊挨著,大人們在地里干活的時候就正常說話的聲音都能聊起來。 兩家人倒是很和睦,沒有什么鄰里間狗屁倒灶的紛爭,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據(jù)說兩家大人還開玩笑定下過娃娃親。 我的性格比較悶,不愛說話,她也是。 以至于我們兩個雖然天天都會見面,但是話卻沒說幾句。 每次我們村里吃席兩家人都被安排在一桌,我和林初月在小孩兒那桌也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 但是在上了小學之后就沒有了,反而離得特別遠,怕其他小孩起哄。 兩家的大人通常都在酒足飯飽后一起打牌擺龍門陣,我們小孩兒就到處瘋玩,到了動畫片放映的時間就各自回家。 我和她總是一路,還有她家的大黃狗。 她家的看門狗像是有個生物鐘加GPS定位,每每到這個點都會來接她,只要她在村子里,都能精準找到她并帶她回家。 其他小孩看到就會笑她說,你的狗爸爸又來接你啦。 她一開始會生氣,性格原因她也不會罵回去或解釋什么,只是低頭生悶氣,后來也就習慣了,大家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漸感無趣便不再說這個了。 我家有兩只橘貓,大小橘天天和她家的大黃狗打架,黃狗雖然占據(jù)體型優(yōu)勢,但常常以一敵二導致基本都是處于下風。 貓狗語言不通,但不曉得他們是怎么商量的,打架還是遵循了一定的規(guī)則。 首先是一致對外,農(nóng)村里家家戶戶基本都有養(yǎng)看家護院的貓或者狗,亦或是兩者都有。 人類會串門兒,他們也會。 每每有其他家的貓狗或者流浪動物到我們兩家的地盤上來,他們都會同球敵愾。 曾經(jīng)見過不止一兩次他們結(jié)伴把成群的其它動物追著咬,直到逐出范圍。 他們之間打架從不下死手,相處那么多年都沒出現(xiàn)過嚴重的流血受傷事件,最多就是各自身上多幾道爪印,通常幾天過后也就消了。 打架輸了的一方會老實幾天不再挑釁,但是背地里會干壞事。 大黃會叼走奶奶給貓咪編的貓窩,偷偷在我們給貓開辟的沙地里撒尿,貓聞到味道瞬間炸毛嘶叫,幾天不在那里拉屎。 大小橘會結(jié)伴去偷吃黃狗的食物,甚至直接把食盆踹翻在水田里。 打架不禍及家人,兩家人都可以擼貓逗狗。 人貓狗仿佛是兩方吸引,三方互斥。 大黃在看到我們的時候都會過來搖尾巴。 貓倒是不會主動過來,但是我們兩家里的人靠過去摸也不躲,會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然而,他們絕對不會同時與人出現(xiàn)在方圓幾米的范圍。 這個范圍我和林初月試過,我用貓食碗逗著貓跟著,她身后跟著大黃。 在相距約五米的地方,他們都會停下腳步,無論我們倆怎么呼喊怎么用食物引誘都不會更進一步,只會在那里相互對峙。 狗低下前肢,露出獠牙低吼,貓弓起背部,側(cè)著身子嘶哈嘶哈。 我倆見各家的門神都劍拔弩張,紅著臉想各領(lǐng)各家,但是他們卻不配合,不靠近也不離開,眼里只有彼此。 但當我們走遠,他們立即打作一團,然后又是你追我逃如貓和老鼠般的戲碼上演。 這樣的表演基本持續(xù)了我們整個童年,一直到他們各自老去。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發(fā)現(xiàn)大黃真的老了。 打架輸多贏少,被大小橘挑釁后的回應(yīng)也不再積極。 再后來,他開始走路也走不利索,顫顫巍巍的,像極了我奶。 漸漸他走也不走了,每天看到都是趴在院子大樹下,面前放著的他們家給泡軟的食物經(jīng)常是放一整天都沒見動兩口。 大小橘還是一樣的活力滿滿,跑到他面前轉(zhuǎn)悠,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反饋而失去了興趣,倒是不挑釁也不去欺負大黃了,只是在周圍呆著。 大人們都開玩笑說大橘小橘成保姆了,主打一個陪伴。 一天,我在睡之前聽到有女孩在哭,哭得撕心裂肺,附近的也只有林初月他們家了。 是大黃死了。 那天晚飯過后,她在桃屋(農(nóng)村指客廳)看著最愛的美少女戰(zhàn)士,嘴里不時跟著大頭電視說著臺詞。 不知怎么的,平常一直在院子里的大黃竟走到了她小板凳旁邊。 她笑著說,大黃你也愛看嗎,那我們一起看吧。 大黃舔了舔她的手就在旁邊睡下了,七歲的她坐在我爺爺給做的小板凳上,手垂下剛好能放在大黃的腦袋上。 等到動畫片結(jié)束,也到了小朋友睡覺的時間了。 她叫大黃起床,大黃估摸著是睡得太熟了,怎么都不醒。于是她只好去叫大人來抱他回窩。 大人過來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大黃就在小主人旁邊靜靜地走了。 第二天他們把大黃葬在了老屋后頭的樹林邊上,趁著哭了半夜的林初月還沒醒,把黃狗小心地從她懷里扒拉出來還花了不少力氣。 大黃據(jù)說幾個月大就被隔壁村的一戶抱到了他們家,他盡忠盡職地看了十來年的院子。 本來是準備把他埋在院子正門旁邊,說這樣每天回來都能看到,仿佛他還在一樣。 最后決定,還是讓他休息休息吧。 大橘小橘那天一晚上都沒回家。第二天,那土包面前多了幾只死老鼠。 從此,貓狗大戰(zhàn)的劇目正式結(jié)束了。 大橘小橘在黃狗離開以后,變得整日沒精打采起來。 除了有一次。 林初月家的大人在幾個月后抱了一只小奶狗回來,想來是安慰她,用其作為大黃的替代。 那是我人生頭一次見她發(fā)脾氣,就那樣大字站在門口不讓大人帶狗進院子。 臉上梨花帶雨,眼神卻無比堅韌。 大橘小橘在她身側(cè),像是左右護法,對著手里的小狗炸毛嘶吼。 最后大人們無奈,也只好放棄,把小狗送了回去。 從那以后兩只貓的勢力范圍就把她家也圈了進來。 他倆在我們自己家呆的時間越來越少,除開飯點兒就整日在領(lǐng)地里游蕩。 他們最經(jīng)常呆的地方則是大黃的墳上。 經(jīng)常會看到大橘或者小橘踹著手在那個小土包上曬太陽。 土包面前放著大黃從小用到大的食盆,里面有時候會出現(xiàn)一些吃食,都是大黃愛吃的,是林初月放的。 兩只饞貓在自家偶爾都會偷摸去廚房找東西吃,以前去偷大黃的飯跩他的盆兒都是常事。 但是那個盆里的東西從來沒見他們動過。 有野貓野狗偶爾會出現(xiàn)在周圍,會想要偷吃,則被他們瘋狂撕咬,直到逐出幾十米遠才罵罵咧咧地回來。 再后來,小橘也死了。 大人們說是吃了身上帶藥的耗子。 是聽到了大橘的怪異的嗚咽聲才過去查看發(fā)現(xiàn)的,那種聲音之前只在大黃死的那天才聽到過。 小橘靜靜躺在院子角落,眼睛無神,口鼻里溢出一地綠色的泡沫,已經(jīng)沒氣了。 大人把她也埋在了大黃的旁邊。 大橘開始不吃不喝,就在一大一小的小土包面前不停地轉(zhuǎn)著圈,嗚咽聲持續(xù)了好久。 也不知道過了幾天,那令人心碎的嗚咽聲消失了,大橘也消失了。 小橘比大橘小兩三歲,是大橘在外邊叼回來的,大橘則是基本和黃狗同歲。 大人們說,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有一種說法是自然狀態(tài)下貓不會在人前死去的,會去深山找一個樹洞靜靜等待自己的死亡。 在一個放學后,我和林初月給大橘也立了一個土包,就在大黃小橘的中間。 里面放的是大橘小橘的竹編貓窩、平常他們咬著玩的木棍兒、還有一張他們抓得不成樣子的電視防塵罩。 大中小,三個土包。 我和她在面前臟手臟臉臟衣服,也不說話,就這樣看著。 臨走之前,我們約好了要來天天看他們。 后來,天天變成了隔幾天,又變成隔周,隔月,再后來,土包沒了,但那是后話了。 一狗二貓的故事,也就到此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