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就好。這里是黃泉大人的領(lǐng)域?！?“黃泉，大人？” 陌生的名字入耳，不知為何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森川見狀扶了極星一把讓她坐起來，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的床褥是在鋪著榻榻米的地板上展開的，這里果然是一間和室。 極星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和室的面積相當寬敞，能看到一個很大的黑檀木衣柜和一張被爐桌，被爐桌上放著一個裝著柑橘的籃子。自己的左手邊是通往外界的紙拉門，右手邊則是半開的壁櫥，還能看到里面放的疊得很整齊的棉被之類。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裝飾了，是一間很樸素的房間。 紙拉門就在此時突然被拉來，走進屋里的是帶來潮濕的雨水氣味的青年雨聲。在看到極星坐在那里時，他臉上明顯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醒了？”但他的語氣聽起來還是不咸不淡，“醒了就好?！?“你哥哥剛才著急得差點哭了?！鄙ㄔ谝慌孕Φ糜悬c幸災(zāi)樂禍，雨聲聞言橫了他一眼：“你想死嗎？！” “我只是覺得你這人直率一點不就好了嗎，明明很擔心妹妹?！?“你……” “算了算了，不要吵架?！?第三個聲音在雨聲身后響起，雖然是少女的音色，但語氣和彼岸一樣，悠然得像個老者。一個比雨聲嬌小得多的白色身影從他身后鉆出來，剛才她應(yīng)該一直在那里，只不過被雨聲擋住了。 那是一名身披雪白斗篷的少女，斗篷遮住了她一大半的臉。但極星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她就是自己夢里的那個人。 少女在榻榻米上盤腿而坐，摘下斗篷的帽子。果然那張臉與夢中一模一樣，都是白發(fā)紅瞳，半邊臉被劉海擋著。見到極星在打量自己，她便露出和夢中一樣的溫暖笑容。 “我是黃泉，也是神之子。” “神之子？”極星有些疑惑。如果父母的話是對的，這一層應(yīng)該只有不發(fā)達的人偶和人之子才對。怎么會有神之子在這里？ 黃泉好像想解釋什么，但紙拉門又被拉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個穿護士服的年輕女性，那雙獨特的沒有絲毫生氣的三白眼讓極星一下就認出了她，她就是那位在二層的走廊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的護士。 “奶奶，白椿已經(jīng)安靜下來，暫時沒事了。”護士面無表情地向黃泉匯報，后者點點頭，溫和地笑笑：“好哦，辛苦你了?！彼牧伺纳砼缘拈介矫?，“來歇歇腳吧?！?護士臉上的表情還是沒什么變化，依言在黃泉旁邊盤腿坐了下來。似乎察覺到極星在看她，她有氣無力地瞥了極星一眼，“你好，我是忍。是人之子。” “我……我是極星?！彪m然現(xiàn)在好像有點晚了，極星還是對兩位陌生人做了自我介紹，“我是神之子，是從四層來的。” “剛才森川君他們都告訴我了。”黃泉說著，一邊小心地朝極星伸出手。極星沒有躲，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便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好乖好乖。為了找親人，跑那么遠過來，真了不起?！彼膿崦豢伤甲h地讓人感覺安心，這種安心感在鳴目身上似乎也感受過。但眼前的少女散發(fā)的與年齡不符的穩(wěn)重和沉靜氣質(zhì)，讓她給人的感覺不像母親，而像更年邁的祖母。 “請問……您有見過我姐姐嗎？”盡管還想多享受一會黃泉的撫摸，極星還是沒有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她是……” “如果是飛鳥那孩子的話，我認識?！?因為黃泉的話說得過于輕描淡寫，極星反而驚訝地瞪大了眼。 森川解釋道，“黃泉大人和彼岸醫(yī)生一樣，都是舊世界的遺民?！?“那……那為什么？”極星大為不解。無論是彼岸還是分靈們，都沒有提及黃泉的存在？二層以下還有神之子，甚至還是舊世界遺民，這不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因為認知障礙?！秉S泉邊說邊變出了一套樸素的茶具，熟練地給幾人沏上茶，“甜點就吃鶯餅可以嗎？”極星沒聽過什么是鶯餅，好奇地點了點頭。 黃泉端給極星的是一件形狀小巧的點心，外層是素淡的黃綠色，上面撒著如同小鳥胸口的毛一般柔軟的黃豆粉。極星用旁邊擺著的筷子試著夾了一下，輕易地就夾斷了糯米做的外殼，露出紅豆沙的內(nèi)餡。她夾起一半放進嘴里，外皮帶著一點淡淡的抹茶苦味，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紅豆沙和黃豆粉的甜。 “好吃?！睒O星嘟囔道。黃泉于是欣慰地笑了，接著頗有些感慨地說道：“白椿那孩子以前也很喜歡吃我做的鶯餅。” “白椿？您說那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子？”森川的眉頭擰在一起，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 極星關(guān)于那個女孩的記憶此時也短暫復(fù)蘇了，那是一段帶著腐臭的花朵氣味的記憶。她清晰地回憶起那些冰冷蠕動的小手，和那塊會尖叫的攀附在女孩身體上的肉瘤。就是因為那只肉瘤上的詭異獨眼，她陷入了極其恐怖的幻覺，在幻覺中甚至看到姐姐的死相。想到這里，一股強烈的作嘔感涌上喉頭。極星趕緊捂住嘴，才沒有把剛吃下去的鶯餅吐出來。但身體依舊猛烈地抽搐，差點又倒在地上，好在森川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那孩子……也是神之子嗎？”極星艱難地問。 黃泉深深嘆了口氣，“是的。不然的話，大概沒法做出那種事?！?那種事——也就是那一連串詭異的現(xiàn)象：人手，肉瘤，恐怖的幻覺和若隱若現(xiàn)不知道開在哪里的花。除了神之子的權(quán)限，別的理由的確無法解釋?？蛇@樣一來，二層就最起碼有兩位神之子了，這是他們?nèi)魏稳硕疾辉犝f的狀況。 “是因為認知障礙？”雨聲的語調(diào)聽上去十分冷漠。這也正是極星想問的，只是極星還沒從惡心感中緩過來。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被他意識到了內(nèi)心的想法，但卻并沒有讓極星感到不快。 黃泉點點頭，“是的。但確切來說，是我利用了認知障礙本身?！?? ? “新世界重組之后，根據(jù)神的意愿，三層以下被設(shè)定為’人間’，與三層及以上之間增設(shè)了非常強的認知障礙屏障?！?“人間……？” “是的。既然有天國，那當然也有人間?！比滩遄斓?，“天國是永遠幸?？鞓返牡胤?，那人間當然就是承擔一切骯臟痛苦的地方咯?！?“意思是這里絕大多數(shù)是人偶和神之子嗎？”極星問。 “聰明?！比痰纳袂橐琅f沒什么變化，那雙死氣沉沉的三白眼應(yīng)該是她的常態(tài)，“神其實并不能確定下一個出現(xiàn)的居民是什么，是神之子，人之子還是人偶，甚至僅僅是從它的陰暗面來的怪物?！?森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所以不發(fā)達的人之子和三層以上不需要的人偶就被放在這里？這種做法也真夠莫名其妙的。” 忍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向后舒展身體靠在一旁的墻上，“哪有什么莫名其妙？我們這位神不是一直都這樣嗎？以前純粹的天堂行不通了，就整個有條件的天堂唄。反正對它來說都一樣，只要自己喜歡的人過得快樂不就行了。” 極星聽得有點尷尬，因為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她也是所謂“神喜歡的人”，與面前的忍和黃泉一生下來就有天壤之別。這么想的話，自己至今的人生似乎都建立在蠶食著某些人的生存資格之上，就像一只在蘋果里生長的蛀蟲。這樣的自己……還有資格和那么好的姐姐站在一起嗎？ 黃泉似乎察覺到極星低落的情緒，向她投來安慰的目光，“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可我……”極星試圖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不出口了。自己有什么資格繼續(xù)流露負面情緒，然后接受進一步的安慰呢？ “新世界重置之后，我來了這里，并且用認知障礙向其他人隱藏了自己的存在，就是這么簡單?！?“爸爸媽媽……分靈大人們也不知道嗎？彼岸醫(yī)生呢？” “彼岸那孩子大概知道一點吧，不過他并沒有向其他人透露。如果我的存在被別人知道，尤其是史密斯君他們，我大概會被強制帶回上層的?！甭牭竭@里極星向黃泉投去疑惑的目光，黃泉便解釋道，“神對于神之子的偏愛可比你們想象的要深，有時甚至會無視我們本人的意愿?！?“那……您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呢？” “因為這里的孩子們需要人照顧啊，不是嗎？” 黃泉回答得理所當然，反而讓極星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了。照顧，是指像森川關(guān)照她一樣嗎？的確，她第二次誕生時是完全沒有記憶的狀態(tài)，如果沒有森川和柴田等人的指引，可能甚至連下定決心離開房間都要花很久，更不可能在短期內(nèi)探索這個世界到這種程度了。甚至，如果沒有他們，自己可能又會在某個時間節(jié)點悄無聲息地死去了吧。 那么黃泉的身份應(yīng)該是類似森川或者柴田，給這一層的人之子和人偶們提供關(guān)照和指引的人。無論是知能不發(fā)達的人之子，還是只有一點甚至根本沒有自主意識的人偶，她都會一視同仁地引導和關(guān)懷嗎？ 不，極星對這點絲毫沒有懷疑。黃泉本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只是與她相處了短暫的一段時間，但極星已經(jīng)能夠做此判斷了。 “那么白椿呢？”那個瘋狂的女孩好像也是神之子，但她精神狀態(tài)極不穩(wěn)定，極星在此之前從沒見過具有這種特質(zhì)的神之子或人之子。 “她原本也是個好孩子?！秉S泉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在世界重置之前，雖然是人之子，但是很可愛也很單純。那時候的她可不像現(xiàn)在?！?“是……因為世界重置的原因嗎？”極星小心翼翼地問，害怕自己的疑問再次刺痛她。 “是的。在重置世界的時候，她不知為何變成了神之子，被賦予了極大的權(quán)能，但是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基本沒有改變。”見極星好像有些不解，黃泉便隨手拿過一個茶杯放在她面前，然后提起茶壺開始往里面注水——碧綠色的清澈茶水從壺口溢出，不斷流進茶杯里，逐漸裝滿茶杯，從杯口溢了出來，“就像這樣。” “意思是神之子的權(quán)能超過了她能承受的上限？” “是的。再加上疫病帶走了她愛的那個孩子，她就逐漸變得不正常了。神不喜歡這樣的她，就把她趕到了這里?！?極星此時終于能回憶起更進一步的細節(jié)了。那個女孩在發(fā)動那種詭異的能力之前，好像確實有變得異常，發(fā)出截然不同的聲音。明明是一個人，卻好像在模仿兩個人的對話自問自答。 “有辦法讓她恢復(fù)正常嗎？” 黃泉再次嘆氣，“說實話，光憑我們現(xiàn)在的能力，是沒有的?！辈贿^她似乎話里有話，極星等人也察覺到了這點，因此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等待黃泉接下來的表示。 卻只見那名少女突然鄭重其事地深深低下頭，一直到額頭都碰到了地面，整個身體都伏在地上。極星愣了幾秒，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大概是某種隆重的禮節(jié)。 “請問……？” “拜托了?！秉S泉，這個舊世界的遺民，明明身為神之子卻甘愿留在人間的存在，向他們無比懇切地請求道，“能不能把這孩子帶到上層去？” ? ? 作者：b站專欄評論區(qū)經(jīng)常無緣無故自己關(guān)閉，如果發(fā)現(xiàn)請?zhí)嵝盐?，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