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你不是說肚子餓了嗎?」
倫君歪著腦袋,托著臉頰。紅酒瓶已經(jīng)空了半瓶,此時終于是開始產生了醉意。
從醫(yī)院回到店里的時候,天已經(jīng)開始黑了。這樣下去我的心情就會和這個天空一樣變得黑暗。于是,我邀請了倫君一起吃飯。和倫君偶爾一同前去的私營意大利餐廳很是熱鬧,聲音與燈光都漏到了店外。倫君對此評論「像梵高的自助餐廳一樣亮堂的店」。
「餓著呢。不過我有些夏乏。」
我夾起經(jīng)常會點的加滿芝士與胡椒的姜汁韭菜?!甘菃??」倫君藏在劉海下的眉毛垂了下來,聲音中雖有擔心之意,但也已經(jīng)滲出了醉意。我喝著姜汁汽水,對此感到羨慕。
「吶,你還記得之前咱們聊過的依靠嗎?」
我看準了倫君的玻璃杯底與桌子觸及的時機,說道。雖說是從今天離開醫(yī)院之后才開始,但我現(xiàn)在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
「是我姐說的那個吧?!?/span>
倫君點了點頭。
「關于那個,是不是對于父母來說,孩子就是他們的依靠呢。和你姐姐所說的那種想要共度余生的命運之人差不多,共度至今為止的人生的人也許也一樣重要。就算找到了命運之人,過去的事情也會就這樣留存下來?!?/span>
打算把手伸向盤里剩下的白桃沙拉的倫君停下了手。和邊說著邊喪失信心、眼神飄忽起來的我相反,倫君的眼里只看著我。
「這樣啊?!?/span>
倫君的嘴唇下方貼在了他彎曲的食指第二關節(jié)上。這是他有所思考時的習慣。當話題變得復雜起來,他就會像這樣用一只手堵上去。
「螢是怎么想的?」
也許是已經(jīng)有了醉意,腦袋比平時要飄忽些的倫君直接把對話的球傳給了我。原先打算得到他某種看法的我,也說著「這樣啊」輕輕嘆了一口氣。
「至少對我來說,父母不算是依靠吧。就我剛想到的來說,所謂的依靠,是要雙方都如此認為才能成立的?!?/span>
其實這并不是我當場想到的答案。我一直都在思考,我才能相信至今為止一直拒絕來自母親的愛情的自己是正確的。這支持著我的生活。
畢竟我是個有著壞心眼的人,這種話才能輕易說出口。
如果那天倫君談論所謂依靠的時候態(tài)度更否定些,我毫無疑問會用惡劣的態(tài)度說「讓她吃屎去吧」。這些都是為了肯定自己和倫君。而察覺到了這點,我對倫君的詢問,也變成了正當化內心某處打算逃離母親的我的話語。我把倫君卷入了我的自我辯護。
我已經(jīng)對倫君足夠原諒了。我害怕著我們的關系會一點點磨損。
人與人的關系并不是建立起來的,而是被消費而去的。戀人也好,朋友也好,親子也好。
「當我瞎說,我也不知道?!?/span>
產生凄慘心情的我把已然變?yōu)槌氐陌滋遗c芝士一同放進嘴里。甜味的酸味都很重,與擴散在舌頭上的西洋醋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由于酒杯里已經(jīng)只剩下冰,我便把倫君的葡萄酒倒進了自己的空酒杯里,大口喝下,把舌頭上的味道蓋過。
「你怎么了?」
驚訝的倫君把我的杯子拿走。我?guī)缀鯖]法喝酒。濃郁的紅酒相當強烈,眼睛與鼻子之間產生了被毆打一般的刺激,與此同時,酒精也像是要穿透我的后腦勺一樣向我襲來??辔?,澀味,果實味。明明能和咖啡用一樣的詞語表達,但卻難喝到如此地步。我完全不覺得我們倆喝的是同一種東西。
「螢不僅有我,除我以外還有許多人。這些還不夠嗎,就這么想要依靠?」
倫君把拿去的杯中剩下的紅酒喝光,用殷切的聲音問我。
「我不想要依靠。我只是想要確信,只要有一個能讓我確信的就好?!?/span>
我的腦袋一下沉重起來。由于酒精的錯,我原本打算抹去的心意滑出口中。
不管有誰從我的面前消失,一直以來也只有我陪伴在我的身邊。
但是,我已經(jīng)不想把自己數(shù)作1了。
「…回去吧。抱歉,螢?!?/span>
倫君對我的確信毫無頭緒?!赋宋乙酝膺€有許多人」。他是認真地對我說這句話。
所以我才喜歡倫君。如果是倫君的話,感覺今后很長一段時間也能待在一起。
這件事又讓我喜悅,又讓我寂寞。我的思緒滿是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