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機械運動（21AR-28AR）共11章 11-2

第七章?馬法瓦
　　“起來，臭奴隸！”工頭厲聲罵道，一面用他的刺棒猛戳米斯拉。米斯拉咬牙咒罵著，一面想要翻個身，卻又挨了結(jié)實的一棍。工頭用法拉吉語罵道。“Rakiq！Qayim！（賤民，起來?。?br>　　米斯拉在一陣煙塵中醒來，他的喉頭滿是灰沙，逼得他不得不皺緊了眉頭咳嗽。工頭又趕去叫醒下一個奴隸，留下米斯拉努力把眼里的沙子眨掉。
　　他做的夢都是黑暗，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一個人，沒有托卡西雅，也沒有克撒和其他人。他們都背棄了他。在那片夢境的漆黑里，卻有歌聲傳出來。是他的綠色寶石在唱一首可愛的歌。可是他已經(jīng)弄丟了那塊石頭，就像他弄丟了他的下半輩子。
　　米斯拉把最后一絲黑暗眨掉，知道自己是醒在一個比夢境好不了多少的世界里。他現(xiàn)在人在蘇瓦地營區(qū)里。他被這個部族的人抓了起來，也被貼上了標(biāo)簽；他現(xiàn)在是一項財產(chǎn)了。他是個奴隸。他是賤民。
　　托卡西雅死后，他便往北飛奔，往喀洛斯窟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往這個方向，反正他就是走；他的雙腳不由自主的往沙漠里去，沿著山地走，不知不覺的朝著那個迷失的峽谷去。這片不毛之地還是找得到水喝，不過當(dāng)蘇瓦地人發(fā)現(xiàn)他時，他依舊變得又瘦又弱。
　　起先，米斯拉還以為他是阿馬荷或哈札派來找他的?？墒沁@個騎馬的人卻冷酷得多，頭上戴的平盔刻有蘇瓦地族的標(biāo)記。米斯拉被他用拖的方式帶回了蘇瓦地營區(qū)；這些騎兵對外來客全無耐心，因為這里是“他們”的沙漠，米斯拉能活著只不過是因為營地就在附近，要不然這些人就直接在沙漠里殺了他，然后把他剝個精光。當(dāng)然，他們把他那塊微微發(fā)光的石頭當(dāng)成寶物，也不會因此就對他禮遇幾分。那些人把米斯拉脖子上的寶石袋搶下來的時候，孱弱的他只能發(fā)出無力的吼聲，就這樣換來臉上一記肘擊，然后他就昏了過去。
　　蘇瓦地人把米斯拉跟其他的奴隸放在一起，讓他也工作。這些奴隸大多都是法拉吉人，也是從其他的強盜那里搶來的，等蘇瓦地的有錢人或族長來買去；以一個奴隸而言，他們所受的待遇相當(dāng)不錯，至于外地人的奴隸就不能比了。奴隸之中也有少數(shù)的外地人——像是篷車旅人，在路過蘇瓦地領(lǐng)土?xí)r沒付過路費，就會被抓下來工作到死。米斯拉三個月前被帶到這里來的時候，營區(qū)里共有七個外地奴隸，現(xiàn)在活的只剩下他一個。其間也有新來的外地奴隸，不過也撐不了多久就死了。
　　此后就不再有新人進來了，恐怕是蘇瓦地人不耐煩把他們帶回來吧。
　　就這樣，米斯拉像個奴隸般的勞動。蓋房子、挖土地，拖重的東西，不開口問問題。有個外地奴隸開口問過，結(jié)果牙齒全被拔掉了。只有在得到準(zhǔn)許的時候，米斯拉才可以睡覺；有東西吃的時候才能吃，不過他吃得比蘇瓦地的狗還少。
　　他還是做夢，夢到一片黑暗和在唱歌的動力石。在夢里他也想去找石頭，可是卻發(fā)現(xiàn)自己累得動不了。白天里，不管他在堆石頭，挖新灶、糞坑，或是墓穴，只要他得空，他都會想起這個夢境。
　　這一天他又在挖洞，也不知道為了什么而挖。他偶爾挖到一塊索藍年代的金屬，但是他只是將它掘起來，丟到身后，然后跟其它的垃圾一起倒掉。他一面挖一面想那個夢，專心到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聽見，直到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才有了反應(yīng)；他嚇的舉起手臂保護自己，因為在蘇瓦地的營區(qū)中，沒有人會因為善意來碰一個外地奴隸的。

　　“米斯拉先生，是你！”哈札大叫。
　　米斯拉抬眼去看；他有多久沒聽到人家叫這個名字了。一張熟悉的瘦長臉孔出現(xiàn)在他眼前，是托卡西雅營地里的挖掘工人——在無數(shù)個全世界都背棄他的夜里，這個人陪伴他渡過惡夢和寂寞?？墒茄矍暗倪@個哈札穿戴著蘇瓦地的盔甲，背上背著一對劍。他臉上帶著笑容。
　　“你還好吧？”哈札用法拉吉語問他。
　　米斯拉等了一會兒，然后才點點頭。這幾個月來，他都沒再用過語言，也沒人跟他說話，除了交代簡短的命令之外。
　　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米斯拉的右方，是那個奴隸工頭。他把奴隸看做是自己的財產(chǎn)，而他又是個守財奴。
　　“不要跟奴隸講話！”工頭尖銳的說。
　　哈札大笑，米斯拉這才看出來，哈札的身材比工頭高出許多，所以他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對米斯拉命令的人?！澳阒恢缼湍阃诙吹娜耸钦l??？”
　　米斯拉想說自己其實很樂在其中，也不希望哈札把他這份挖洞的樂趣奪走?？墒悄切┳挚ㄔ谒淖炖?，他快忘記話要怎么說了。
　　“這個人是一個很偉大的學(xué)者耶！”哈札繼續(xù)對工頭說教，“他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也是發(fā)現(xiàn)老祖宗秘密的人?？墒悄憔谷蛔屗麃硗跍希　惫执笮?。
　　“學(xué)者！”工頭朝沙地啐了一口，“怪不得他挖溝挖得這么慢！你走開?！?br>　　哈札搖搖頭?！八揪筒辉撛谶@里挖地的！”
　　“說得對！”工頭發(fā)作起來，“我本來以為他幾個月前就該死了！他是個外地人，又是奴隸。他現(xiàn)在替我工作，因為我是工頭！如果你要他替你工作，那你就去找族長??！”
　　哈札頓了一會兒，“我會去。在我回來之前不要讓他死了?！闭f完，哈札便昂首闊步，走向營區(qū)最中央的帳篷?！?br>　　米斯拉更賣力的挖，可是工頭卻變得很不滿意。一頓好打又讓這個前任的學(xué)者體會到，身為奴隸，他根本就不該有個說話的朋友。米斯拉呻吟著，忍著讓腿上的刺痛傳遍全身，手上的工作只稍稍慢了一點，卻仍然賣力挖著。

　　這一天的晚上，蘇瓦地人設(shè)席款待賓客。族長的家人最先分到食物，其次是戰(zhàn)士，女人和小孩，然后是族長的狗，最后才是奴隸。法拉吉奴隸又比外地人優(yōu)先。
　　米斯拉正在咬一片干硬的面包，上面都是霉斑。雖然如此，他卻對眼前的景象看得入神；他面前的這個人是服侍族長的近衛(wèi)，頭盔上和頸子上都戴著厚重的金飾。一定是儀典侍衛(wèi)，米斯拉心想。蘇瓦地的族長一定成就非凡，才會這樣讓他的戰(zhàn)士穿得這樣氣派。
　　侍衛(wèi)走過來說了幾句話，是對米斯拉的工頭，而不是對他。工頭依言便退了下去，回到自己的營房。然后侍衛(wèi)們便半拖半疾走的把米斯拉帶到族長的帳篷去，他們在門外只稍停了一下，把米斯拉腳上的腳鐐解下來，隨后就把他推了進去。
　　帳篷里的燈光既柔和又溫暖，里面充滿煙霧。地上的小鋼盆里有熊熊火光，米斯拉被燃燒時的煙嗆得鼻子刺痛，眼淚也差點流出來；火盆里燒的不只是沙樹柴，還有香料。
　　地上鋪著厚厚的羊毛毯，上面還有腳印和血跡。四處散著很大的軟墊子，族長的近親們就躺在上面。帳篷里還有仆人，侍從，以及來自其他部族的使者；中間是一個很大的平臺，上面鋪著的毯子比較干凈。那就是族長的位子。
　　族長是個很高大的人，厚實的肩膀，粗脖子，大頭顱，穿著長袍子，身上綁著帶子。米斯拉走進帳篷的時候，他正在享用他成功的果實——吃一大盆剝了殼的干果子。他的一邊坐著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穿的也很像，只是年輕許多。另一邊就站著哈札。
　　族長手里還捧著一把干果?！澳憬裉炀褪歉@只沙漠的狗奴隸講話是吧，哈札？”他用法拉吉語問，聽起來就像打翻一杯濃咖啡似的。
　　“是的，最偉大的王?！惫猛瑯拥恼Z言回答他。
　　“你說他是個學(xué)者？”
　　“最值得尊敬的學(xué)者?！惫@么說的時候，米斯拉注意到：一旁那個年輕版本的族長臉上并沒有一絲笑意：其實他看起來根本就像是很無聊。
　　老族長欺身向前打量著米斯拉，“看起來不像什么東西，更何況又是個外地人?！币魂嚭逄么笮?。
　　“你選馬是用它身上的鞍？”米斯拉開口，“還是看它能跑多久？”
　　他這話說得很低，低到應(yīng)該只有他自己聽得見。那是一句沙漠俗諺，他從阿馬荷那兒學(xué)來的，而且這個黑發(fā)的年輕人還是用一口道地流利的法拉吉語說出來。他開口的時候眼睛還是看著地上，既不是驕傲的說，也不是憤怒的說。但是他是開口說了。
　　整間屋子立刻陷入一片沉默。族長對哈札投以一個兇狠的眼神，差點沒把這個年輕人當(dāng)場射死?！艾F(xiàn)在這個賤民竟然還說我們的話！”
　　哈札萬分緊張的鞠躬?！拔艺f過，他是個非常博學(xué)多聞的人。”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族長已經(jīng)不再盯著他看，而是重重的打量著這個外地人。
　　“你知道我們的傳奇故事嗎？”族長問米斯拉，“就是老祖宗的傳說？”
　　“我知道索藍民族的事情。”米斯拉回答?！八麄兪且粋€很古老的民族，從前就在泰瑞西亞大地上生活。他們離開的時候連根活人的骨頭都沒留下來，可是卻把他們的機器骨頭留在沙漠里。”
　　“那些骨頭全被你們外地人撿光了，像群禿鷹一樣！”族長不齒。
　　哈札看到米斯拉遲疑了一會兒。等他再開口，他聽到這個年輕的學(xué)者用字遣詞非常的小心?！澳切〇|海岸的國家只想了解過去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好推測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事?！?br>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知道。搞不好老祖宗發(fā)現(xiàn)你們在撿他們的垃圾，又回來懲罰你們。而我們也會連帶受罰，只因為沒阻止你們?！?br>　　米斯拉又靜默了一會兒，“您說的也對，最偉大的王?！彼F(xiàn)在不再看著地上了，但是臉上卻像戴了個面具，全無表情。哈札也看不出其中有一絲嘲諷。
　　族長也看不出。他往后躺回他的扶枕，從旁邊夾起一個金屬酒杯?！斑@么說，你真是個學(xué)者？”“我只是個學(xué)生，”米斯拉回話，“不過我懂得很多知識?！?br>　　“你也很懂法拉吉語嘛?！弊彘L的語氣不變。
　　米斯拉聳聳肩?！拔矣羞^很多好老師。要了解過去的事情，這是個好工具?！?br>　　族長用力的清清喉嚨，哈札已經(jīng)猜到，蘇瓦地族的領(lǐng)袖對過去恐怕不怎么感興趣?！澳銜f外地人的話嗎？阿基夫、寇利斯，還有佑天話？”他喊這些外國名字就像在罵人。
　　“他們的語言都是一樣的，“米斯拉鎮(zhèn)靜的說，“只是在腔調(diào)和習(xí)慣用語上不同。習(xí)慣用語之所以變得不一樣，是因為幾百年來——”
　　族長舉起一只手，米斯拉馬上就閉嘴了。
　　“你們有算數(shù)，你會嗎？”
　　“我會?！?br>　　“我有九班人馬，每班八個人。我總共有多少人？”族長開問。
　　“七十二個?！泵姿估R上就答了出來。
　　“其中有四班是騎兵隊，現(xiàn)在總共有多少條腿？”族長問話的時候，臉上還有一抹粗魯?shù)奈⑿Α！岸倨呤??！边@個阿基夫人慢慢的念出數(shù)字，很明顯的想都沒想。
　　族長的臉一下子暗沉了，他又看著哈札。這個年輕的法拉吉人還在想，想了好久；他的手指頭在低處比劃著，一面計算著人和馬的腿。最后他才點點頭。
　　族長再次看回這個矮壯的奴隸?！澳愫苄校彼銓χ绦l(wèi)喊，“帶他出去洗干凈?！比缓笏謱γ姿估f，“賤民，你要當(dāng)我兒子的私人教師。教他說你們的話，還要讓他算數(shù)高明。做得好，你就過得好。做不好，你就沒命?！?br>　　米斯拉起立，深深一鞠躬?！澳拿钐蚀攘?，最偉大的王?！眲偛诺哪嵌€侍衛(wèi)又站到米斯拉身邊，其中的一個還帶著那副腳鐐，另一個則把手放在米斯拉的肩膀上。米斯拉便轉(zhuǎn)身，一語不發(fā)的離開了族長的營帳。
　　哈札則注意到，在整個對談的過程中，年輕的小族長都沒開口說話過。他對這個新任家庭教師的興趣，似乎還不及對帳篷里其他的人事物來得大。

　　哈札一直等到最后一個阿基夫?qū)W生回家，而所有他們挖出來的金屬和文物都被小心的移送走之后，才離開那個考古營。他本來希望阿馬荷能跟他一道走，可是老工頭卻選擇了留在原地。
　　哈札先是跟著一班流浪人，然后又換了一群人跟，最后他才找到了跟隨族長這條路。他的母系血源幫他牽了不少關(guān)系，而他本性也是個勤奮的青年，再加上長年跟篷車商隊打交道練出來的口才，讓他在蘇瓦地營里的地位扶搖直上。
　　可是現(xiàn)在他卻要冒一個大風(fēng)險，因為他推薦了一個托卡西雅的學(xué)生去當(dāng)下一任族長的私人教師；這么一來，他的身家財產(chǎn)全都跟這個阿基夫人扯在一起了，米斯拉的過錯也會被當(dāng)成他的過錯。
　　只要有空，哈札就會去造訪米斯拉的新住處；那里只是一個小小的篷頂，搭在伙房的旁邊。米斯拉不上課的時候，自然有人會使喚他去做伙房的工作——都是些簡單的粗活，像是劈柴、生火、或是切肉之類的。
　　一開始并不怎么順利，特別是這個十歲的小族長根本不想用功。他對語文和算術(shù)的興趣并不比他的父親多，更何況他對外地人的惡意根深蒂固。被一個賤民教導(dǎo)，他怎么受得了。
　　至于米斯拉，他也很悲哀。“我看我再過半個月就要回去挖糞坑了?！蹦程焱砩?，他跟哈札這么說。當(dāng)時他還戴著腳鐐，正要去撿小樹枝好生火。
　　哈札怎么會不清楚，可是這樣的結(jié)果不只是降職懲處，還要殺頭的。他跟米斯拉都沒問過之前有沒有過所謂的私人教師，不過他們都猜有；小族長的營帳里都有阿基夫的書籍，也有算盤，可是很明顯的，小族長都沒動過這二種東西。
　　“他根本不想學(xué)，”米斯拉百分之百肯定，“我不要再花時間對牛彈琴了?！卑珘呀Y(jié)實的他發(fā)出一聲長嘆。“他只想著打仗的事情，還有他爸爸的豐功偉業(yè)，要不然就是他當(dāng)上族長之后的春秋大夢?！?br>　　“或許我可以跟族長說說看，”哈札話說出口之后，才對自己這番愚蠢搖搖頭。族長爸爸對學(xué)問之不感興趣可不輸給他兒子，可是他就是希望兒子比自己多懂一些。去跟族長談？那是跟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最好的時候，他在椅子上扭來扭去，”米斯拉繼續(xù)抱怨，“最壞的時候，他就睡覺。有一次我把他叫醒，結(jié)果他叫侍衛(wèi)揍我?！焙诎l(fā)的學(xué)者揉揉自己的肩膀?！拔铱刹幌朐賴L一次?！?br>　　“抱歉，結(jié)果事情沒我想的那么順利?！惫f。
　　“我也是啊，”米斯拉安慰他，“而且還很……沒希望了。我覺得好空虛。好空虛，又好沒用?！钡拇_，米斯拉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睡了。哈札心想，應(yīng)該不是工作讓他累得不能睡，因為他現(xiàn)在的工作量比過去要輕得太多。一定是別的原因，可能是挫折感吧。
　　哈札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開口?！澳阍趺磿W(xué)法拉吉語啊？”
　　米斯拉抬起頭來，“什么？”
　　“那個阿基夫女老師會說我們的話，只不過是因為她必須跟阿馬荷和其他的挖掘工人溝通。那時候我們營里的外地學(xué)生們，也沒有一個對法拉吉話有興趣的；他們只當(dāng)那是土話，頂多學(xué)學(xué)罵人用的臟話。就我所知，你哥哥也從來不學(xué)。可是你會，為什么？”
　　“我哥只對儀器之類的東西有興趣，”米斯拉沒精打彩的說，“可是我總覺得人比較有趣。”
　　“那阿基夫?qū)W生里多的是‘人’哪，你又何必學(xué)我們說的話呢？”
　　米斯拉聳聳肩?！翱赡苁且驗槲覑勐犇銈冋f的傳奇故事吧。像是精靈的國度啦、英雄啦、公主啦，還有你們叫做馬法瓦的龍跟戰(zhàn)士。他們說故事給我聽的時候也用過阿基夫語，可是聽起來就很沒味道，而且好像只有血腥和殺戮。用法拉吉腔講起來，就比較有意思了?！?br>　　“你們外地人沒有自己的傳奇故事嗎？”哈札問道，“像是以前打過的戰(zhàn)爭或傳說?。俊?br>　　“有哇，當(dāng)然有?！泵姿估f。“像是灰海盜掠奪寇利斯海岸的故事，還有五百年前阿基夫的女王戰(zhàn)士啦。另外像佑天那些比較落后的國家，也有很多老套的古神話故事，那也是他們的宗教之一?！惫α?，“我想你的小主人可能比較喜歡聽那些故事哦。跟你一樣，他也可能因為愛聽這種故事就去學(xué)阿基夫語吧?！?br>　　米斯拉想了一下，然后也點點頭。
　　“還有，用他比較能懂的東西去教他算術(shù)?！惫终f，“你還記不記得族長給你出的算術(shù)題？說不定他自己就是這么學(xué)數(shù)字的?！?br>　　米斯拉沒有說話，不過他看著爐灶上的火?！澳阏f得對，”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至少值得試試。”
　　“值得，為了你我都好?！惫终f，“還有啊，你也可以教他怎么罵阿基夫人嘛。我敢保證他一定喜歡?！?/p>

　　幾個月過去了。這個阿基夫老師的工作好像順利得多，哈札也能因此松口氣。從現(xiàn)在起再出什么狀況，也不會跟他推薦這個外國老師有關(guān)系了。米斯拉的課程已經(jīng)進展到了阿基夫的歷史和佑天的神秘學(xué)，而這二門課都比預(yù)期還要受歡迎。年輕的小族長已經(jīng)對外語有了基本的概念，現(xiàn)在對阿基夫的習(xí)俗也比跟他們打仗還要有興趣。
　　他對這個奴隸老師的態(tài)度也好得多了；經(jīng)過這幾個月，現(xiàn)在米斯拉幾乎完全不再挨揍，小族長在米斯拉的努力之下，也不再在課堂上睡覺了，他甚至還會催促米斯拉講課。相對的，米斯拉花在清掃工作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小族長會纏著他講完一個完整的故事。這一切的成果是，小族長能用阿基夫語講完一段故事，然后再用法拉吉語重新改編一次；雖然內(nèi)容會詭異血腥得多，不過米斯拉也不會去糾正他。
　　很快的，米斯拉的腳鐐被解掉了，雖然他還是要去做伙房的工作，不過日子確實比以前好太多。
　　哈札也過得更順利了。越來越多的強盜團宣誓向蘇瓦地族效忠，使得他們的掠奪行動更有效率？商隊會定期的繳交過路費，好些阿基夫人也開始搬離蘇瓦地人的土地。法拉吉民族的勢力正在迅速擴張。
　　有一天，哈札被單獨叫進族長的帳篷。他有點意外，因為除了他跟族長之外，只有近衛(wèi)在場。族長往后靠在扶枕上，手上正把玩著一個大大綠色的東西。哈札進了帳篷之后，就跪下等他的主子問話。
　　“你知道那個賤民家教吧！”族長看也沒看哈札一眼。
　　“是?！惫€以為米斯拉的名字再也不會跟自己連在一起了。
　　“他做得很好，”族長說，“那孩子現(xiàn)在還會加法和減法，還有乘法跟除法了。有人跟我說，他現(xiàn)在說外國話說得很棒。”
　　“是的，真的很不錯?！惫f?！拔衣犨^他說，他的用語也很正式又恰當(dāng)?！?br>　　“那孩子很用功，”族長又接著說，“恐怕太用功了。”
　　族長說完就不再搭腔，哈札開始為這段沉默不安。最后他終于小心的開口，“怎么會呢？最偉大的王?！?br>　　族長把那個綠色的東西拿到眼前，好像在欣賞一個商隊進貢的物品?！澳阒肋@是什么東西嗎？”
　　哈札從來沒看過那個東西，不過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動力石，托卡西雅和那對兄弟常常為了這東西小題大作的吵?，F(xiàn)在這塊石頭還是一樣發(fā)著綠光，而哈札也知道它還有另外一半。他想起那對兄弟從秘密心回來之后的事情，還有挖掘工人們圍在火邊談?wù)撝?？“看起來很像是老祖宗的眼睛。”哈札選擇用法拉吉的說法來描述動力石。
　　族長悶哼了一聲，聽起來好像心情不怎么好?！皩Α＿@就是阿基夫和佑天那些人找遍了沙漠想要的東西。你對這塊石頭了解多少？”
　　哈札還在想，族長就接著開口了。“這塊石頭，是從那個賤民老師身上拿下來的。后來就收在我的寶庫里面，我也忘了它。可是我兒子有天問起這東西，我就把它拿了出來。我兒子為什么要問起這個？”
　　哈札沒說話，他在等是不是還會有下一個問題。結(jié)果沒有?！翱赡苁悄莻€老師跟他提起過，然后他也好奇了吧？”他終于鼓起勇氣想一個答案。
　　族長又哼了一聲，“還是說，他想要回去，??？那這個賤民又為什么會想要這塊石頭呢？”
　　“可能這塊石頭對他有特別的意義吧?！惫故谴鸬煤芸?。“請看它是被切成二半的?！?br>　　“這是裂的，不是切的。”族長看得很仔細。“通常裂掉了的眼睛就沒有用了，可是這一塊還留著老祖宗的火光，所以一定比較特別。問題就來啦：它到底有多特別？”
　　哈札想起在考古營的最后那一晚，那對兄弟的營房里傳出來的光好奇怪，簡直不像是這個地球該有的光。就是那二塊石頭，托卡西雅也說過；她有提過那些石頭的事。然后就是那陣爆炸，米斯拉也是在那天晚上失蹤的。
　　其實他從來沒問過那個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一直假設(shè)是米斯拉的哥哥，就是那個瘦高個子，不愛講話的人，做了某些事情。
　　哈札吞了一口口水，“我不知道，可敬的王！”
　　族長的喉頭也咕噥一聲，“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告訴我兒子我找到這東西了，免得他會想拿給那個賤民。我會帶在身邊，看看老祖宗的威力是不是還在里面?！?br>　　說完，他便把石頭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然后轉(zhuǎn)過來面對著哈札?！斑€有一個問題，我兒子為什么會向我要一個從賤民身上拿來的東西？”
　　哈札結(jié)巴了，他實在不知道怎么回答這種問題?！坝锌赡苁撬麖倪@個賤民聽到石頭的故事，然后他自己也想要了吧?！?br>　　族長想了一下，然后又搖搖頭。“可能吧。要不然他就是想拿來送給他的朋友兼家教?！?br>　　哈札急得滿頭汗，“一個族長的兒子是不可能交上外地賤民朋友的?！?br>　　“我也同意，”族長說?！安贿^我就怕他太聽這個外地人的話。他這么依賴他，就像一個人依賴一根拐杖；以后他會忘了怎么自己走路的?！?br>　　哈札輕聲的說，“我想您不必擔(dān)心這種問題。”
　　“我才不是擔(dān)心，”族長急急的說，“可是現(xiàn)在這孩子就要上戰(zhàn)場了；他雖然年輕，可是學(xué)習(xí)打仗并不嫌早。他在營里頭要讀書，他不在營里的時候，那個賤民就要到伙房去管爐灶。你告訴我，要是我還要那孩子花時間跟我們?nèi)W(xué)打仗，到明年年底為止，他會懂得夠多嗎？”
　　哈札想了一下。其實族長的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蘇瓦地營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懂得多了，可是他直覺感到這樣的回答不行。所以他換了一種說法?！暗矫髂昴甑诪橹埂Ｊ堑?，他會懂得夠多?！?br>　　族長靠回扶枕上。“太好了。等到那孩子成了戰(zhàn)士，他就不再需要拐杖。等到那個時候，那根拐杖就該被折斷，然后丟得遠遠的。我說得夠清楚了沒？”
　　哈札迎向族長鐵一般的眼神。是的，他說得很清楚。族長現(xiàn)在開始擔(dān)心起自己兒子的忠誠心了。
　　明年的年底，米斯拉就會被帶走，然后死在沙漠的某個角落?？墒枪犚娮约旱穆曇粼谡f：“如您吩咐，可敬的王！您的話就如圣旨一般?！弊彘L揮手讓他出去，哈札最后行了跪拜禮后趕緊離開了這里。
　　哈札行經(jīng)王子的營帳時，看見米斯拉和小族長正在談笑。他們的聲音很低，可是不時有笑聲傳出。那是他們在分享自己的笑話。小族長做了個手勢，米斯拉便為他倒酒，然后他也舉起自己的杯子，和年輕的族長舉杯共飲烈酒拿比。
　　哈札眉頭深鎖。族長對他孩子的擔(dān)憂或許是對的；也許族長自己以前也曾經(jīng)有過一個足堪依賴的朋友，但是某天就神秘的消失了。也或許，哈札猜想，這就是身為王者的本質(zhì)：領(lǐng)袖需要群眾，但是不依靠朋友。
　　哈札一路走回自己的營房。他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米斯拉，也不可能去告訴小族長。他只希望等到這孩子累積更多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時候，對這個學(xué)者老師的講課會少一點興趣。真能如此，旅長就不會再擔(dān)心，那道死亡的指令也會消失。雖然不太可能，哈札心想，可是未必沒有希望。
　　畢竟，到明年年底之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

　　米斯拉做了個夢。
　　只要他肉體的傷痛一天天減輕，精神的疲累日漸恢復(fù)，他的夢境就變得更強。他有時會夢見托卡西雅，有時會夢見他哥哥。可是他更常夢見那塊石頭，而且它又在黑暗中對著他唱歌。
　　他對族長的兒子提過那塊石頭，而那孩子也知道了，可是他的父親仍舊把石頭據(jù)為己有。米斯拉發(fā)覺這塊石頭就像個羈絆，比腳鐐還要恐怖，它會跟他一輩子。
　　他繼續(xù)做石頭的夢。夢見它在空間中跳來跳去，唱著黑暗的歌，呼喊著米斯拉。他想要回那塊石頭。他想要走過去。
　　在夢里，他真的走了過去。
　　在夢中，他醒了，意識到自己在別的地方，那里離蘇瓦地營地很遠，離沙漠很遠，離這個世界依然很遠。
　　頭頂上的天空不再充滿法拉吉的星星，也不見發(fā)光的銀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垠的黑暗，刺眼的閃電不時劃過天際。即使在一片漆黑中，他還是看得見，所以他知道自己正在一個矮丘的頂上，四周全都是濃密的植物。
　　他聽見他的寶石在遠處唱歌，所以他就往那個方向走去。
　　矮丘周圍的植物既濃密又粗硬，可是他卻能就這樣穿過去，好像肉身已不存在，他只是個靈魂。
　　在顏色較深的葉子上有些粗亂的淺黃和橘色，引得他停下來觀看。這些葉子都有一種奇怪的光澤，好像被鋼鐵板打過印似的。上面的花也帶著金屬光澤，而且還隱約發(fā)出一股臭味。
　　他繞過一個很大的池子，看見水面上還泛著一層油光。他別過頭去，感覺到池面有個又大又黑的東西冒出來，然后又沉了下去。他轉(zhuǎn)回去看，只見到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擴散開來。池子的水面動得很怪，好像那里面裝的是很濃的糖漿，而不是一般的水。
　　他找到一個剝得很干凈的蛋，本來以為就是那塊寶石。不過他看得更近一點，才看清這顆手掌般大小的蛋外面還有一層透明的殼。就在這層蛋殼下，一個小小，金色的東西正在成長。不，不是成長；是正在組合。那個蛋殼里的小東西正在移動繩線和關(guān)節(jié)似的東西，漸漸變得很像克撒的儀器。他湊近去打量，只見一只蜥蜴的皮膚和顱骨漸漸成形。
　　然后那個歌聲又響起了。他把蛋放下，追著勾魂的聲音而去。
　　天空開始下雨，雨水嘗起來像是眼淚，可是滴在他的衣服上卻留下油漬一般的條紋。
　　他繼續(xù)追著歌聲走。
　　最后他終于抵達一棟建筑物，金字塔的形狀，矗立在金屬的叢林之中。這棟建筑物的結(jié)構(gòu)似曾相識，是由藤蔓般的根和金屬纜線筑成。金字塔的四周都有符號，可是在夢里他認不得。
　　金屬植物已經(jīng)把它們的蔓生藤蔓從金字塔的底部伸了出來，而米斯拉卻看到一處藤蔓樓梯的上方通向一個小凹洞。在那個洞穴內(nèi)散發(fā)著似曾相識的綠光。
　　沒錯，他看過這棟建筑物。他曾經(jīng)進去過一次，進到一個滿是鏡子的大廳里，在那里他得到這塊石頭——現(xiàn)在這塊石頭也在等他。
　　他右邊的密林中傳出一陣金屬巨響。一個閃著黃銅光澤的大頭從那片叢林中竄出來；起初米斯拉以為那是一條大蛇，因為這個大頭下面連著一條長長的鐵脖子。等到這頭怪物全部現(xiàn)身了，米斯拉才看見脖子之下還有一個更大的身體，粗壯的腳和尖銳的爪子。
　　那是一頭機器龍，不知道誰在操縱它。它的眼睛閃爍著空洞的藍光，蒸氣從它的關(guān)節(jié)處嘶嘶外泄。那頭龍看見米斯拉之后，低吼了一聲，便開始半跳半奔跑的往米斯拉的方向走來。米斯拉呆了一會兒，但隨即不假思索的沖上樓梯，奔向他失去已久的寶石。他夢里的邏輯告訴他，只要他拿到了寶石，一切都會沒事的。
　　可是那條階梯好像永遠跑不到盡頭似的，而且他腳下突然踩到一灘黏呼呼的焦油。他還是拼命的往前邁步，感覺到機器龍的呼吸就在他頸子后。最后他終于爬到頂端，指尖也快要碰到那綠色的光芒。
　　剛碰到寶石的那一剎那，一種平靜的波動洗遍他的全身，讓他完全忘了身后還有噴著蒸氣的龍。他一轉(zhuǎn)身，那條龍卻已經(jīng)平躺在階梯上。龍的耳朵往后服貼，眼睛也不再閃露兇光。身上噴出的蒸氣也變得微弱多了。
　　機器龍現(xiàn)在聽命于他，正在等他下命令。
　　米斯拉舉起寶石，藉著它的光看清那條龍的模樣。沒錯，那是一條龍，前腳就跟真的噴火龍一樣，可是后腿卻是由面板和一組輪子組成的。是踏面，米斯拉心想。這東西就是因為有踏面，所以才能連續(xù)不斷的走路，爬坡，或是躺下。這么想很合理。
　　“很有趣?！?br>　　有人說了這句話，米什拉立刻轉(zhuǎn)過身來。聲音消失了，但米斯拉聽到這句話在他腦海中回蕩。凹槽上方棲息著他先前視野中的鏡像人物，一個由骨頭、盔甲、角和卷須組成的生物。不知何故，米斯拉知道這不僅僅是另一個建筑，而且這里還有裸露的繩索般的肌肉和向后指向的角。它是一個生物，一個強大的生物，而且與發(fā)動機不同，它不會因為石頭的力量而退縮。? ??

? ? ? ? 這個東西從壁龕中浮現(xiàn)，對著米斯拉打量好久。米斯拉則暗暗察覺，它角上的卷發(fā)更像是一種披在上面的觸胡，會依照它們自己的意志而動。
　　然后這個生物便對著米斯拉大笑，聽起來就像是一副骷髏在笑似的?！鞍咽^給我！“這個生物大吼，然后就跳到米斯拉的頭上。
　　米斯拉狂叫。他知道自己在做夢，死命地想讓自己醒來，讓自己動腿去跑，讓那條機器龍保護他?？墒悄莻€有角的生物還在笑，然后米斯拉感覺到它那爪子般的手開始纏在他自己的手臂上，往有拿著寶石的手掌伸去。然后它把寶石奪走了，連同米斯拉的手臂一起扯下。
　　米斯拉尖叫著醒來。他人還在自己的帳篷里，就睡在爐火旁邊?；鹋赃€有一個警衛(wèi)，正盯著他看，不過既不動也沒來幫他或打他。
　　米斯拉看著自己的左臂。那個感覺還在，可是現(xiàn)在手臂上只剩下幾條紅紅的痕跡，長度也相當(dāng)；就像有條荊棘曾經(jīng)爬過而留下的傷痕。或者說是有爪子曾經(jīng)抓過。
　　他的拳頭還握得緊緊的；米斯拉慢慢的張開手指。綠色的寶石不在手心里。手里頭什么也沒有。
　　米斯拉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是個夢，不過比以前的更生動而野蠻，但只是個夢。他慢慢的把氣吐出來。
　　然后，他座下的地面開始搖動。

　　哈札那天晚上正好輪站哨，不過他站得離營區(qū)稍遠。后來有一個生還者說，就在地洞裂開之前，他聽見小族長的賤民大吼了一聲粗話；不過事件發(fā)生之后總是會有人加油添醋，所以也沒太多人采信。的確，當(dāng)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太難以言喻，事后有太多狀況都被人美化了。
　　一開始哈札還以為是沙漠晚上的小地震；只要白天和晚上的溫差太大，沙子的熱漲冷縮就會造成地表的移動。這樣的力量甚至可以在沙丘上造成一道波紋，有從沙地亞的山區(qū)到賽根那樣遠。有人說這種地震是個兇兆，可是古時候的沙漠就是這樣，任何不尋常的事情都會被說成是兇兆。
　　可是這次的地震持續(xù)了好一陣子，比往常還久，然后就平息了。之后再一次，持續(xù)得更久。然后就越來越強。
　　整個營區(qū)都醒了。羊群開始亂竄，拼命找路逃。馬兒也開始扯著韁繩，發(fā)出驚慌的嘶聲。營區(qū)里充斥著警衛(wèi)的呼叫聲，驚醒的法拉吉人發(fā)現(xiàn)大地在他們四周裂開了。
　　哈札當(dāng)時也在喊叫，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fā)出聲音。大地的吼聲早已超過他的耳朵能負荷的程度，他在巨響中幾乎聾掉。
　　四處都是垮掉的帳篷和潰散的土墻。圈養(yǎng)在矮墻里的山羊趁機向外奔逃，馬匹則在扯松了韁繩的木樁之后，飛奔進夜色里。
　　然后，馬法瓦從地底的牢籠中逃脫，竄現(xiàn)在營區(qū)的正中央。
　　就是那只古老傳說中的巨龍，楔形的龍頭毫不費力的破土而出，緊跟著它鎖鏈一般的頸子，最后是它龐然的身軀，布滿鐵鱗片。馬法瓦全身都是金屬，黃銅色的表面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
　　有幾個衛(wèi)士已經(jīng)抱頭鼠竄，不過更多的勇士正沖向這頭巨怪。這個怪物從地底冒出來的時候，正好就在族長的營帳附近。哈札只想到保命為先，但是他抓起了他的長矛，一面急急在沿路尋找著，看看有沒有東西能抵擋這頭怪龍的攻擊。
　　他的同胞們有的已經(jīng)開始進行攻擊了。怪物的反應(yīng)就只是低下頭去，輕輕松松地咬住其中一個攻擊它的人。它的顎骨在那人的頭肩處咬合，令那人發(fā)出凄慘的尖叫。巨龍就這么咬著，把頭抬到高處之后，順勢放開顎骨。在哈札聽來，這陣慘叫聲就一路劃過他的頭頂，然后在營區(qū)的另一邊突然停止了。
　　還是有戰(zhàn)士在進攻，可是他們的劍都彎了，鈍了的蘇瓦地長槍也穿不透怪龍的鐵甲鱗。龍頭又伸向前，另一個戰(zhàn)士成了犧牲者。
　　哈札也想進攻，和他的同胞一樣。保護他們的族長，替死去的弟兄復(fù)仇?？墒窃谒男睦?，那個曾經(jīng)為阿馬荷和托卡西雅工作過的年輕人知道，這頭怪物是什么來歷，還有誰最曉得怎么對付它。他沖進米斯拉的帳篷，發(fā)現(xiàn)他縮成一團。
　　“是夢，”米斯拉喃喃道，雙眼緊閉?！澳莻€夢?！?br>　　“是真的！”哈札喝道，然后又用阿基夫語加了一句?！澳鞘菣C器。是古代的神器。你知道的??！我們要怎么打退它？”
　　熟悉的外國話似乎讓這名驚慌的學(xué)者恢復(fù)少許冷靜，“對，”他慢慢的說，“應(yīng)該是機器才對。就算不是索藍的，也還是機器。我一定要拿到那個石頭！”
　　“石頭？”哈札想起這東西，不知怎地胃里有點不舒服。
　　“那個綠色的寶石，切成一半的。”米斯拉很快的說，“我來的那一天被他們拿走了。只要有那個東西，我就能減弱那條龍的引擎?！?br>　　“我看過，”哈札轉(zhuǎn)頭看看戰(zhàn)局。“在族長手上。”
　　巨龍——龍引擎，已經(jīng)造成了不小的傷害。男女老幼只顧著逃命，留下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重組陣勢，準(zhǔn)備再次進擊。雜踏中，哈札看見族長高大的身影穿梭在戰(zhàn)士之間。一抹綠光從族長的胸前隱現(xiàn)。

　　“在那里！”哈札指著族長所在的方向?！八麕е??！睕]等米斯拉跟上，哈札便一躍而起，沖向那團混亂。
　　哈札加入戰(zhàn)局得晚，所以他離那群白族長率領(lǐng)的戰(zhàn)士們差了二百多步遠。就這個距離保住了他的命。
　　巨龍引擎往前傾，然后對著那群猛攻的戰(zhàn)士們張開了大嘴。一陣轟隆聲從這頭巨獸的身體里傳出來，緊接著就是滿天紅色的火焰和熱氣。
　　滾滾如浪濤般的紅云把戰(zhàn)士們都包圍了起來，哈札只聽見前頭傳來他從未聽過的凄厲慘叫，就被急速噴來的熱浪逼得退了好幾步。紅云很快的消散，哈札也立刻沖向前，可是他卻看見有如煉獄一般的景象。
　　戰(zhàn)士們還站著，可是他們?nèi)际炝?；血與肉一片片的剝落、在高熱中焦黑。哈札覺得一股苦酸味猛然涌上喉頭，可是他還是努力的環(huán)顧四周。他在找那個高大的身影。他要找族長。
　　發(fā)現(xiàn)族長的時候，他已經(jīng)面朝下的倒在沙地里，一灘血正急速從他身體下擴散開來，他的皮膚都被燙爛了。哈札一面詛咒著這份差事，一面跪下來翻找他的口袋。看到族長的兒子正在領(lǐng)導(dǎo)另一次進擊，而巨龍已經(jīng)轉(zhuǎn)過去對付他，哈札便低頭專心的找了起來。
　　族長沒有說謊，他的確把石頭隨身帶著。石頭還在發(fā)光，映照著黏在上面的焦肉和干血。
　　哈札緊緊抓住了石頭，卻又多事的往上看了一下。這真是個錯誤的舉動，因為他正好看進了巨龍的眼睛。
　　馬法瓦。那對眼睛是有思想的。哈札知道，這跟阿基夫考古營里的蘇其或安瑙納都不一樣，這對眼睛是有智慧的。馬法瓦看著哈札，當(dāng)下就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是誰，手里拿的是什么，還有為什么他不能用。
　　巨龍張開大口，緊跟著響起沙漠狂風(fēng)的聲音。這個年輕的法拉吉人知道下一秒鐘會發(fā)生什么事，他只能跑，沒命的跑。
　　那股熱浪就在他背上炸了開來，只擦過他的皮。然后他就逃離了巨龍噴火的范圍，看見米斯拉正從另一個方向向他跑來。
　　哈札回頭看，馬法瓦已經(jīng)噴完了火，現(xiàn)在正朝著他們二人蹬步而來。
　　哈札連忙轉(zhuǎn)回頭，把那半塊石頭丟給米斯拉。然后往旁邊跳，用雙臂遮住臉和頭，以防米斯拉萬一沒能反應(yīng)過來，削弱龍引擎的動力。他絕望的想，說不定巨龍會以為他死了，就這樣放他一馬。哈札維持這個姿勢過了好一會兒，隨時都準(zhǔn)備接受巨龍的火舌。等了好久都沒動靜，他才慢慢的把手移開。
　　馬法瓦躺在地上，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族長的狗（不對；哈札糾正自己，是前任族長）似的。它的前腳縮起來，蹲坐在沙地上，后腳有一組奇怪的輪子和鐵板。他的頸子伸得長長的，軟癱在地上。頭上有個尖尖的箭頭，紅色的蒸氣則從它嘴里嘶嘶的溢出來。
　　米斯拉就站在箭頭的前端，手里高舉著綠色的寶石。寶石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在夜里就像一道光束。
　　哈札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向米斯拉?！澳銡⒘怂?？”
　　米斯拉搖搖頭，他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沒有，這次不太一樣。它不是被我變?nèi)趿?，我想可能是服從了我吧?！?br>　　鼓噪聲傳來，哈札看見年輕的小族長正跑過來。他有一條手臂劃破了，正在淌血，而且他滿臉通紅，好像剛才也被熱氣燙著了似的?！八懒藳]？”他對著米斯拉大叫。
　　“被鎮(zhèn)服了?！泵姿估卮鹚?，“我想我應(yīng)該能控制它了?！?br>　　小族長點點頭，然后又說，“我爸爸一定會很高興?！?br>　　哈札靜默了一會兒，然后才遲疑著開口?！昂苓z憾，年輕的王，你的父親他……”他不知不覺的壓低了聲調(diào)?！澳悻F(xiàn)在是族長了。”
　　那一刻里，哈札看見這位年輕的族長臉上蒙上一層陰影。他全身僵硬，被迫在這個消息中成長。就在幾分鐘前，他還是族長的兒子，但是現(xiàn)在，他臉上的線條硬得像是用雕刻刀雕出來的。
　　新族長點點頭，然后轉(zhuǎn)向米斯拉。“你能控制這東西？”他的聲音有點鈍。
　　“我認為可以?！泵姿估f。
　　“其他人行嗎？”
　　米斯拉想了一下，便搖搖頭?！拔蚁嘈湃绻愕母赣H能，他就用了。”然后他又停了一會兒，“我們可以以后再試試?！?br>　　“我同意。”年輕的族長說。“把這東西暫時帶離開營區(qū)，到早上之前都不要離開它。”然后他又轉(zhuǎn)向哈札，“帶我到我爸爸的尸體那里去。我們得盡快救助傷者，還要看看災(zāi)害有多嚴(yán)重。今天晚上我們已經(jīng)損失太多了?！闭f完，他若有所思的低頭看著那頭巨龍，然后像是自言自語的：“也或許我們收獲不少?！?br>　　哈札和米斯拉只遲疑了一會兒，但是卻足以讓同樣急性子的新族長重申號令，“去呀！”這是來自蘇瓦地的新族長、全法拉吉民族的首領(lǐng)的命令。
　　米斯拉輕聲的說，“如您吩咐，最可敬的王。我仍然是您的賤民。”
　　“不，”年輕族長舉起一只手，樣子就像他父親幾個月前舉起的手勢。他的表情變得比較柔和?！澳悴辉偈琴v民，不是奴隸了。我現(xiàn)在封你為拉（精靈），我的魔法師。從今以后，我要你隨侍在側(cè)，還有這部神奇的機器。有了這個，我們就可以維持部族的勢力，還能吸收更多的新部族。你愿意侍奉我嗎？”
　　米斯拉單膝下跪，“當(dāng)然。”
　　哈札為眼前的景象而震驚不已。這個小男孩好像早就為這一刻準(zhǔn)備多時了；一切的行儀、語氣和舉動，他都一清二楚。
　　“謝謝你，”年輕的族長對米斯拉說?！澳愕哪赣H和我的母親一定系出同源，我們就像手足一樣親。不過現(xiàn)在你我的動作要快！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