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在工地的幾天，海燕除了疲憊之外沒有任何多余的感受。在高強度勞動了一天回來之后，她累得仿佛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甚至連飯都吃不下，一回到牢房就把自己癱在床上，并且?guī)缀跏橇⒖淌ヒ庾R直到第二天早上。隔壁的菲特想把她叫起來至少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然而怎么也叫不醒。與其說是睡著了，不如說是昏過去了。但是除此之外倒沒有發(fā)生其他什么。海燕的能力本來就和其他人不可同日而語，干活從不遲緩哪怕一秒，抓不到把柄的獄警們似乎也沒辦法立刻去找她的茬。幾天下來，她和獄警倒也算相安無事。

就這樣過了幾天，在一個晴空萬里的下午，海燕拎著將要被豎立在這棟別墅后院的鐵柵欄向目的地走去的時候，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就在一瞬間，她的思維突然被一個奇怪的念頭裹挾住。想飛起來，飛出這座牢獄，往更遙遠(yuǎn)的地方飛去。

“喂！那邊的！你在發(fā)什么呆，給我動起來！”

粗獷的怒罵如一把重錘砸在海燕耳邊，她猛然從思緒中清醒，有點茫然地看到一個個子高大的獄警擋在她面前，影子如一座山迎面壓下：“你剛才是不是在偷懶？干活干到一半也能開始發(fā)呆！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去做兩個人的工，快點！”

海燕抬起頭對上獄警那陰沉的視線，突然意識到了自身的處境。她遇到了和上午榴蓮一樣的情況。她什么也沒做——僅僅是停下腳步讓自己神游了兩秒鐘。而且她可以肯定，這兩秒鐘不會對這個工地造成任何實際上的損失。她只要加快腳步，就能把缺損的時間補回來。

可是就因為這兩秒鐘，那個獄警把她的工作量翻了一倍。

海燕抿著嘴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什么都沒做，但是這個姿勢已經(jīng)將拒絕的態(tài)度表達得一清二楚。

“你在干什么，1330號！”獄警咆哮起來，像一點就著的炸藥，“我叫你去干活，你是聽不懂嗎??！”

海燕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就在那一瞬間寶霞說過的話清晰地浮現(xiàn)在海燕的腦海里。

——永遠(yuǎn)不要反抗獄警。他們是監(jiān)獄里食物鏈的頂端，他們可以隨意壓榨我們，他們的話就是絕對的準(zhǔn)則。

?“你這個混蛋！”獄警的火氣幾乎要沖破天靈蓋，他一邊怒罵著一邊狠狠揮出拳頭砸向面前的少女。囚犯不聽話就把他們打到聽話為止。這是他們一直以來最為推崇的行事方式，也是最有效的一種。至少到目前為止，從未失效過。

海燕突然很想笑。獄警是監(jiān)獄里食物鏈的頂端？誰給他們的權(quán)力？典獄長嗎？這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拳頭如愿接觸到了海燕的臉頰，把她整個人打得往后仰去。海燕跌坐在滿是瓦礫沙石的地面上，被擊打過的皮膚很快充血腫脹起來。她捂著自己的臉，低著頭，垂下的劉海將她的雙眼籠罩在陰影里。這次也依舊是無聊的勝利——本來是這么想著的獄警往前走了一步，準(zhǔn)備把海燕拽起來時，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因為海燕的拳頭就在那時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可能是在長久歲月以來一直在享受單方面毆打的快感而幾乎沒有收到過反擊，獄警的反射弧都變得遲鈍了不少。在鼻梁上傳來真真切切痛感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想到該如何保護自己跌倒后不致受到二次傷害，任由高大的身軀被拳頭所帶來的沖擊力帶倒。于是當(dāng)工地上的其他人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的時候，他們只看到獄警以一個狼狽的姿勢坐在地上，而對面的海燕盡管頭發(fā)散亂、面部腫脹，卻已擺出了一個蓄勢待發(fā)的進攻姿勢。

“等等……怎么回事？！”尤特小聲驚呼，“海燕她……打了獄警嗎？！”

他太過吃驚以至于忘了自己應(yīng)該干什么。原本這時候他旁邊那個盯著他的獄警應(yīng)該走上來揍他一頓并且呵斥他動作快點，但那個獄警現(xiàn)在也被那邊吸引了注意力，意識到同事的處境后，他頓時怒發(fā)沖冠，氣沖沖地往那邊趕過去，誓要討回獄警高高在上的權(quán)威。

但是海燕離那個獄警的距離比他近得多。趕在其他獄警來支援之前，她幾步就沖到了他面前，左手抓住他的領(lǐng)子，右手又是一拳砸在他臉上。獄警的頭被打得偏向一側(cè)，因為領(lǐng)子被抓住而沒有飛出去。在挨了兩拳之后他好像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一個囚犯打了，怒吼一聲，原本垂下的手緊握成拳毫不留情地砸向海燕柔軟的腹部。

海燕松開抓著他領(lǐng)子的手，側(cè)身閃過，讓獄警的拳頭落了個空，緊跟著變?nèi)瓰檎茖χz警后頸來了一記手刀。但獄警也不是吃素的，加上海燕的實力并不能完全發(fā)揮出來，這一掌下去他只是被打得往地面上撲倒，卻沒有直接失去意識。在與大地親密接觸之前，他用雙掌抵住了地面，用力一撐便翻身立起。本想近身的海燕看到這一幕，迅速后撤拉開與他的距離。

這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不過幾秒而己。此時工地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的思維一時之間還沒跟上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切。直到第一個看見這些的獄警開始行動的時候，他們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工地上亂成一團，斥罵聲、尖叫聲、驚呼聲混雜在一起。幾乎能看到這一幕的所有獄警都丟下手邊的犯人往那邊沖了過去，顯然他們的腦子里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想法，要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個教訓(xùn)。而犯人們受到了更大的沖擊，他們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敢于反抗獄警的囚犯了，一時間竟分不清這是現(xiàn)實還是自己的遐想。但是就算知道了這是事實也不會造成什么變化——他們都知道她的下場會是什么。

尤特是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他離海燕最近，他身邊的獄警也是第一個沖過去的。此時的他己經(jīng)來不及做些什么，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對海燕大喊：

“海燕！快跑——！他們要——”

他的話被淹沒在潮水般的聲音中。他不能確定海燕是否真的聽到了他的話，因為她甚至沒來得及向他這邊看一眼就被層層疊疊身穿制服的高大身影淹沒了。

第一下拳頭落在身上的時候海燕其實沒有太大感覺，但是很快密不透風(fēng)的拳影雨點般砸了下來。她本能地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頭部．但是許多只手伸過來拉開她護住自己頭部的胳膊，迫使她暴露出身體最脆弱的部位。有人一拳打在她太陽穴上，她倒了下來，徒勞地試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接著無數(shù)套著锃亮皮靴的腳開始踩、踏、踢在她身上，踢她的腹部，踹她的后背，把她的頭踩在地上用力碾壓。海燕頭上的辮子早就散開了，長發(fā)無力地鋪在地上，衣服上遍布著靴子的鞋印。她漸漸失去了反抗的力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在失去意識之前，海燕的視野里，只有獄警擠在一起的猙獰的面龐。

一點天空都看不見，真是灰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