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無法訴之于口

“身為高天原處刑者的你，原來也會在無星無月的黑夜里尋找，你在尋找何物？”荒站在遠(yuǎn)處，看著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身影問道。 “一如你尋找早已墜落的月亮，我在尋找黯淡的星星?！? 神也會丟失，也會迷茫，也會在無光的夜里盲目地寄希望于虛無。須佐之男從前也會在黑夜里思考祂作為神的一切，也思考所謂的“天命”。不知何時開始，祂也會在看著夜空時想到由祂關(guān)入狹間的蛇神。 正義被世人歌頌著，盡管每個人的心里自有一個衡量正義與公平的天平。高天原的正義與公平則是由天照的神格判定的，而這也正是被蛇神鄙夷之處。祂被審判時，仍然對審判祂的一切不屑，祂引誘著高天原的處刑者，試圖將自己對世界的構(gòu)想作為羅網(wǎng)束縛住自詡為正義而戰(zhàn)的神。 “為高天原維護(hù)秩序的我身上殺孽深重，惡貫滿盈?！边@是篡奪須佐之男身體后的蛇神對祂下的判詞。 “萬千眾生只要活著，又有誰能逃脫罪責(zé)？”這是蛇神的引誘。 “你與其做正義的奴隸，不如與邪惡一并稱神。你可以自由地狩獵所有的罪人而無人敢阻攔！”這是蛇神對祂的正義的褻瀆。 須佐之男平靜地回憶著蛇神與祂為數(shù)不多的交流，其中處處充滿了蛇神的墮落與引誘。 “正義并非一成不變，世人自有自己的正義；神亦有神的正義?！表氉糁姓f。 “你無需解釋，蛇神并不在乎正義?！被幕卮鸬?。 蛇神并不在乎正義，也不在乎為正義而行刑的神。祂肆意地來，肆意地破壞，肆意地扭曲著他人的意志。而這樣的蛇神居然會喜歡櫻花。 狹間里沒有時間，沒有死亡。八岐大蛇無聊時會托伊吹找來人間的小東西，一份和果子，一個御守，更多時候則是一朵櫻花?；蚴菍㈤_未開，或是開及荼蘼，或是繁華已衰。來自人間的櫻花漸漸在狹間堆成了粉白下相間的夢。蛇神大多時候會在遠(yuǎn)處靜靜地看著那堆不屬于狹間的櫻花，偶爾也會捻起那些花瓣，任它們化作飛灰。 只有很少很少的時候，八岐大蛇會想起那個有趣的處刑之神，那個天真的自以為是為正義而殺戮的尚為年輕的神。祂愚蠢至令人可悲的正義啊，不過是天照栓住祂的項(xiàng)圈罷了。 如果再遇見，祂會說什么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狹間一成不變的虛無被打破時，八岐大蛇并沒有什么意外之色。面前的神因?yàn)闆]有使用神力而垂順的金發(fā)輕輕搭在肩頭，和八岐大蛇常常見到的處刑者有點(diǎn)微妙的不同。祂高坐于無數(shù)蛇骨堆成的白座，嘴里是若即若離的勾引。 “正義的神啊，你來此處是為了什么？”蛇魔不知何時靠近了須佐之男，語帶戲謔地說。 須佐之男剛剛張口，身邊的蛇魔變成八岐大蛇，祂抬起食指抵在了須佐之男的唇前。 “你希望看見什么？邪惡的蛇神改過自新，棄暗投明？”八岐大蛇在須佐之男耳邊說，“還是祂執(zhí)迷不悟，仍然預(yù)謀著作惡？” “你善于利用他人內(nèi)心的弱點(diǎn)進(jìn)行蠱惑，你并不覺得我會作出回答，蛇神。何必虛與委蛇，你對我堅(jiān)守的一切嗤之以鼻，為何不再試圖蠱惑我？”須佐之男直視著八岐大蛇那雙櫻色的眼睛。 “呵呵，許久不見，你倒是變了許多?！? 八岐大蛇說著回到了蛇骨之上，拉開了與須佐之男之間的距離。 祂們距離最近的時候是曾經(jīng)以命相拼，帶血的手穿透身軀?？梢?，靠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有些東西，也需要遠(yuǎn)離才能看清。 須佐之男看出了蛇神藏于引誘后的疏離，這是祂從前沒有注意到的。祂順著蛇骨往更遠(yuǎn)處看去，那里斑駁的粉色顯然不是狹間該有的存在。那些是人間的櫻花，在狹間里獲得了近乎永恒的不滅的美，就像高天原里長盛不敗的重櫻。但不知為何，須佐之男覺得蛇神并不喜歡這樣的櫻花。 后來祂們還說了什么，須佐之男記不清了，歷歷在目的是那堆櫻花與蛇神櫻粉色的眼睛。那雙眼睛盛滿了戒備與戲謔，在高處俯視著自己的宿敵。 八岐大蛇對這個變化不可謂不大的宿敵竟有些束手無策，祂試圖拉開祂們之間的距離，但是須佐之男卻步步緊逼，就像劃破層層黑云的閃電，不由分說地侵占著本屬于黑夜的地帶。 八岐大蛇仍然嘲弄著祂所認(rèn)為虛偽的一切，而須佐之男則沉默著，祂不需要為自己辯解，蛇神自然也是不會聽進(jìn)去的。 祂們?nèi)允遣凰啦恍莸乃迶?，只是在神也不會在意的夜晚，須佐之男有時會帶著一枝夜櫻來到狹間，在蛇神看見后又將夜櫻帶走，埋在人間的青山。 祂們幾乎沒有什么相似的地方，除了都不愛喝酒。但是祂們都會在櫻花開放的季節(jié)看很久的櫻花，那時，白色的櫻花像雪，粉色的櫻花則像蛇神的眼睛。 “櫻花就像一切美好而易逝的東西，盡管美麗，卻存在短暫，一場春雨就能打落一地純白。世人如此，神亦如是?！鄙呱窨粗种械臋鸦?，幽幽道。 須佐之男并不在，在長達(dá)數(shù)十個櫻花花期的時間，須佐之男一直沒有出現(xiàn)。負(fù)責(zé)看守八岐大蛇的伊吹咬著魚干，口齒不清地說了什么，似乎和天照有關(guān)。 蛇神罕見地發(fā)了會兒呆，最終將櫻花放回原處。 注定消逝的事物往往擁有更加動人心魄的魅力，就像凋落前的櫻花會紛紛而落，纖細(xì)而壯美。 從夢里醒來時，須佐之男仍沉浸在海原的微風(fēng)中。祂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回到那片故土了，無論是在現(xiàn)實(shí)還是夢境。 這也許是個預(yù)兆，須佐之男已經(jīng)在不同的時空里跋涉許久，祂流過太多血，粉身碎骨過太多次，以至過于虛弱令那些時空的蛇神無一不占據(jù)上風(fēng)。須佐之男的神格已經(jīng)太虛弱了，連祂自己有時都不禁懷疑封印蛇神的任務(wù)是否真的能完成。 無論哪個時空的蛇神都一樣地?zé)嶂杂陬嵉故澜邕\(yùn)行的秩序，一樣地漠視著在塵世中追求幸福與安寧的世人。蛇神借口人人都懷有私欲與禍心，沒有誰是真正的無罪之身，但是人并非由于罪惡而延續(xù)至今，罪惡也并非評判一切的基石。那個在心里愛著櫻花的蛇神難道不知道嗎？ 說來，不知從哪個時空開始，須佐之男漸漸對那個從不真正袒露心跡的蛇神有了不少了解：知道祂不喜歡喝酒，知道祂喜歡凡世的櫻花，知道祂不喜歡貓但卻和有著貓的外表的伊吹關(guān)系不錯......那和祂往日里表現(xiàn)出來的冷漠與瘋狂截然不同，帶著須佐之男熟悉的世人的生氣。 “或許那只是蛇神刻意展示出來迷惑人心的手段?！表氉糁性谛睦飿O力否定著祂發(fā)現(xiàn)的蛇神的秘密。 可是，當(dāng)注視著櫻花時，八岐大蛇眼里的珍惜就像拂過平靜海面的風(fēng)，那是無法造假的。 須佐之男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真實(shí)的八岐大蛇，但那也不是真正的蛇神。 須佐之男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真實(shí)的八岐大蛇,但那也不是真正的蛇神。 祂們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無論是誰都隱藏著不屬于神的一面，但是偏偏又被對方窺見。然而與此相悖的是，祂們永遠(yuǎn)也無法了解真正的彼此。 穿梭于這些時空的須佐之男較之一開始，變得能理解蛇神的想法了——不是那些陰暗的、充滿墮落與引誘的，而是帶著對一切美好又脆弱的事物的的珍惜與憐憫的。盡管祂的理解是不應(yīng)該存在的。 如果被蛇神引誘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開始認(rèn)同蛇神的想法，那么須佐之男可能真的被引誘了。從最初相遇時，蛇神心懷不軌開始。 月亮從層層疊疊的密云中現(xiàn)身，說不定也是受到了風(fēng)的引誘。 “如果盡善盡美之物注定被摧折，那么完成這一命運(yùn)何嘗不是順應(yīng)天命呢？”八岐大蛇站在那堆櫻花花瓣前，對著剛剛到來的須佐之男說。 “蛇神，許久未見，沒想到你已經(jīng)沉迷于自己的謊言而看不清事物本質(zhì)了，真是令人惋惜?！? “呵呵,來見我不帶上你的天羽羽斬嗎？還是你以為我們的關(guān)系好到不會兵刃相見了？” “我不為爭斗與殺戮而來，天羽羽斬也不為鮮血與死亡存在。”須佐之男平靜地說。 “可是你的手上已經(jīng)染上無數(shù)的鮮血，連你的天羽羽斬也生滿血的銹跡。你不為殺戮而生，殺戮卻因你存在。在你作為高天原武神的過去與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背負(fù)了不可記的罪孽,今后的你仍然要為了無數(shù)的理由和借口在自己的罪孳上增加重石。你能拿什么來寬恕自己呢？” 八岐大蛇一步步走向須佐之男，“何必向天照宣誓效忠，你從來就不忠于誰，當(dāng)你為高居于座上的神王被人恐懼、被人誤解時，可沒有誰站出來為你澄清過。相反，他們因?yàn)榧蓱勀愣鴮χ@樣的局面求之不得。莫非你真的打算為這樣的高天原獻(xiàn)出自己？” “那么身為蛇神的你，八岐大蛇，你又是為了什么才舍棄自己的身份，寧愿被關(guān)入狹間也不愿與高天原和談呢？” 八岐大蛇不解地看著須佐之男，似乎很難理解對方為什么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愚蠢的問題?！鄙呱癫⒉幌雽Υ俗鞔?。 須佐之男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八岐大蛇，祂有很多想說，也有很多想問。但是實(shí)際上祂們之間什么都不需要說，因?yàn)橛肋h(yuǎn)也不會有一個答案。 “下次再見，我會帶上天羽羽斬?！表氉糁须x開時說道。 世人往往會追求一個答案，從生命最初的意義，到感情存在的價值，再到死亡的歸宿，它們或許并沒有什么用，卻能讓生命短暫如蜉蝣的凡人尋得一絲慰藉。 擁有近乎永恒的生命的神明似乎并不需要這樣的慰藉。但是擁有感情的神明呢？ 黑夜如同混沌的眼睛，漠然地看著一切陰差陽錯。比如夜櫻在月光下才擁有無比的美麗，卻又在黎明到來前進(jìn)入黑暗里永眠。 重逢是錯位的緣分，當(dāng)蛇神離開狹間后第一次遇見須佐之男時 ，祂是這么想的。 那時，由于蛇神在人世重現(xiàn)，六惡神死灰復(fù)燃。無休無止的殺戮侵染了每一寸土地，混亂重新在人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世人畏懼著蛇神，卻渴望著祂的力量；祈求著神明，又背棄自己的神明；誕生于神明的善，又毀于神明的惡。于是悲劇周而復(fù)始。 無論被封印多少次，蛇神仍然會蘇醒。 這是世人的劫，也是世人的孽。 八岐大蛇離開狹間的第一件事，不是大開殺戒，也不是向愚蠢的高天原復(fù)仇。而是獨(dú)自去看了從前伊吹給祂帶櫻花的地方。只是錯過了花季，蛇神看見的只有綠葉青蔥的櫻花樹。 “也許，該去見見那個有趣的家伙了。”八岐大蛇想。 在無人知道的時候，須佐之男不止一次地在不同時空里迷失自己。有時祂舉起天羽羽斬的手指向了自己的尸體，有時祂在星海里向荒解釋著自己并沒有受到蛇神的蠱惑，有時祂和八岐大蛇一同從高天原的行刑場墜落......須佐之男在那些時空里不斷死亡，無休止的死亡，神格變得虛弱。但是祂覺得自己開始觸碰到一些極為重要的東西，有關(guān)真相的東西。 生與死的轉(zhuǎn)換間，須佐之男忽然很想見見祂的注定不死不休的宿敵。 如果櫻花不落下，如果月亮不離開，祂們或許會有不同的相逢與別離。 仁慈的神啊，請您聽見我們的聲音，降下象征著正義與寬容的天雷，滌凈大地上的罪惡與殺孽吧。一切因您而起的，亦將因您結(jié)束。 若我為了響應(yīng)世人的愿望而來，就請讓我打破所謂的“天命”吧！ “蛇神！無論輪回多少次，哪怕犧牲自己，我都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你封印！”須佐之男手持天羽羽斬，逼向遠(yuǎn)處的八岐大蛇。 祂感到了一絲悲哀，不是為世人，不是為必將死去的命運(yùn)，而是單純?yōu)榱俗约骸诳拷呱駮r，祂的心臟情難自禁地快速跳動。 “如果我總是想著一個人，像和他消磨掉本來沒有意義的時間，看遍所有的櫻花，想和他一起擁抱曾經(jīng)擁抱過自己的風(fēng)，這樣的感情，在世人的認(rèn)知里，該被稱作什么呢？” “那被叫做，愛?！? “哈哈哈，須佐之男，你究竟是為了什么而戰(zhàn)！你的天羽羽斬又是為了什么而揮動！”蛇神躲避著迎面而來的金雷，“哪怕你一次次以自己封印我，到最后你所保護(hù)的世人仍然會將我召出！” “因?yàn)椋表氉糁锌拷酸笊吆?，將天羽羽斬從身前刺進(jìn)蛇神的胸口，又刺入自己的胸口，“我愛著他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