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的光輝照耀揮灑在面前這一片赤裸的山谷。

我登上山丘前未曾想到會離太陽如此之近，直到現(xiàn)在看來那血色的天體簡直超出相信的巨大，再湊近一些便會被其吞噬。

世界也被染成單調(diào)的血紅，仿佛末日。

“我一直在懷疑我究竟是怎樣的人。我不認(rèn)為我是個惡人?？擅慨?dāng)我想說服自己是個好人，我又會陷入掙扎，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笑話?！痹揪驼驹谶@里的男人一直眺望著遠方，說話仿佛喃喃自語。他戴著一副眼鏡，滿臉胡茬，身穿一件單薄的衛(wèi)衣。

“我們不可能站在絕對正義的立場，那樣的話什么都做不到。好人壞人什么的都無所謂，我們只能牢牢記住我們現(xiàn)在還能做的?！?/p>

那個男人回過頭，目光與我交匯。沉默了許久才再度開口?！笆前??！闭f罷他又看向墜落的夕陽?！澳阍谶@方面從不動搖?！彼皖^深深嘆了一口氣，感嘆道:“真不愧是你。”

“我們還能維持現(xiàn)狀到什么時候？”

“不確定，但克萊斯頓的搜查早就開始了，被查到只是遲早的事?！闭f著他認(rèn)真地看向我:“你要盡快考慮離開的事了。物資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在這里不會留下任何關(guān)于你資料?！彼噶酥缸约旱哪X袋:“你的所有情況我都只記在腦子里。”

“只有我嗎？”

“只有先保證你。”

緘默著，我們不約而同地凝視已經(jīng)漸漸沒入地平線以下的落日。

我率先開口道:“放棄身邊的人，然后去拯救世界，聽起來都好笑。”

“我們最初選擇的這條路就注定了這個可笑的結(jié)局。”

“……我想把他們都帶出去?！?/p>

“做不到，資料不可能被徹底銷毀。我們需要留下足以令他們信服的證據(jù)，這樣他們才不會注意到你的存在?！?/p>

“這才僅僅才是第一步，我就必須要退讓嗎？”

“這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p>

“……我拒絕?！?/p>

“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嗎？不管怎樣的犧牲都在所不惜?！?/p>

“那只包括你我。只有我們兩個是注定要以悲劇收場，而那些孩子是無辜的?！?/p>

我清晰地感知著自己的呼吸，遠方那一輪天體已經(jīng)有一半沒入地平線以下了。

“如果被搜查到，那些孩子會怎么樣？會被關(guān)押，會被研究，還是被處死？”

“……”男人轉(zhuǎn)為沉默，低頭不語。

“那……你就真的成為殺人犯了呢。”說著我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語:“殺死那些無比相信你的孩子。”

男人用力推開了我。

我們不再說話。我們就這樣低著頭面對面，直到太陽的最后一份余暉散盡。

“下山吧?！彼p輕拍了下我的肩膀。

這是多少次我與這個男人并肩走在一起了？次數(shù)已經(jīng)多到記不清了。

山崖邊一間間木屋里已經(jīng)亮起了燈。少許溫和的燈光透過窗戶和門的縫隙，照亮了屋前飄散的灰塵。

行走在山間小道上，粗糙的地面與我的皮靴摩擦發(fā)出陣陣“沙沙”的響聲。這是北半球的夏季，而且今天空氣分外干燥，白天也很晴朗，可以期待今天能看到星光。

“亞門老師！還有大哥哥！”一個小女孩站在一間木屋的門前沖我們招手。

亞門率先沖了上去。開心地摸著小女孩的頭，問著“今天有沒有發(fā)生什么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情”之類有的沒的”。我差不多走近他們，才看清那個小女孩。

她叫緹娜，是我們這里年紀(jì)最小的女孩，只有七歲。是去年被亞門從不知哪個貧民窟撿回來的被遺棄的女孩。

現(xiàn)在緹娜穿著一件潔白的薄裙，別這一件對于她而言過于大的發(fā)卡，正在亞門懷里撒嬌。

“這個發(fā)卡……是夏鳩的吧?！?/p>

“對！是夏鳩姐姐送給我的！”

“慕森，你怎么知道這個發(fā)卡是夏鳩的?”亞門放下緹娜，隨口問道。

“……因為這是我送給她的。”

“哈哈哈，難怪呢！”

“緹娜，頭發(fā)還沒編好，快點回來啦！”一個焦急的聲音伴隨著匆匆忙忙的女生從后面小跑著追了過來。追過來的女生編著一個搭在胸前的麻花辮，身穿淡色的便衣。緹娜驚叫一聲跑開了，最終這個女生在經(jīng)過一場短暫的拉鋸戰(zhàn)后氣喘吁吁地抓到了緹娜。

“萊茵，你的運動能力怎么還這么差?明天跟我到訓(xùn)練室加練?！?/p>

“沒辦法啊……”萊茵一邊牽著緹娜的手，一邊對我擺出一副哭唧唧的表情，“我就是不擅長運動嘛。”

“不行。像你這樣的半吊子是活不下去的?！闭f著我擋在了萊茵面前?！懊魈?，早上六點?！?/p>

“嗚……”我讓開了道，萊茵失落地牽著緹娜走了，路上還不忘小小教訓(xùn)了緹娜一下，不過緹娜完全不上心就是了。

“不用對女孩子們那么嚴(yán)格吧……”亞門悄悄對我說?！吧洗稳R茵都來我這抱怨了?！?/p>

“嚴(yán)格是對她們負責(zé)的表現(xiàn)。”我瞥了亞門一眼?！八齻冞€太缺乏危機感了。還有你，天天搞悶著頭研究，要不明天我?guī)湍沐憻捯幌律眢w?”

“老大老大，放過我吧。還請您把所有精力消耗在萊茵身上吧。”亞門舉起雙手投降。

我們目送著兩人牽著手走進木屋。

緹娜和萊茵是室友。緹娜還處于懵懂無知的年紀(jì)，性格上開朗活潑，特別喜歡纏著那些比她大的姐姐。萊茵今年剛成年，在這里年紀(jì)僅次于亞門和我。性格溫柔體貼，是這里最照顧人的大姐姐。日常有點馬虎，運動能力算是這里最差的。

“感覺……我們就像是大家的家長一樣呢。”亞門問我。

“怎么，觸景生懷了?不過你今年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有這種感覺也很正常?！?/p>

“你今年也十九歲了。感覺時光過得真的好快呢?！?/p>

“又出現(xiàn)了，這種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才會說的話。”

我們一路交談著，路上又途徑了幾間木屋。木屋里的人在和我們打過招呼之后又都忙于自己的事情。

但眼前的這一座木屋稍稍有些不同，它只透露出微弱到幾乎不可見的亮光，里面也沒有穿出什么聲音，整間屋子沉浸在一片死寂。

“希爾，要進來了哦。”我輕輕叩門，在聽到門內(nèi)微弱的應(yīng)答聲后打開房門。

房內(nèi)只有床頭一盞放出微弱亮光的小夜燈仍在亮著，床上躺著一個病怏怏的小家伙。

“希爾，今天感覺怎么樣?”亞門輕輕將希爾扶起來坐在床上。

“老師……我今天感覺好多了?！毕柍冻鲆粋€勉強的笑容，只不過這個虛假的笑容掛在那蒼白的臉上顯得分外突兀。然后希爾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希爾，你想要的書我給你帶來了?！蔽覍⒑谏笠驴诖锏臅p輕放在希爾床頭。

“謝謝大哥哥，這本書我想要了好久了！”希爾病態(tài)的眼睛中少有地放出了亮光。

希爾今年十五歲，一場并不算成功的實驗導(dǎo)致了虛弱的身體。她身材矮小，長發(fā)披肩，長相可愛，性格內(nèi)向。不管別人說什么都會默默地傾聽，在這里是被當(dāng)成團寵的存在。

“那今天你記得早點休息，不要再熬夜看書了哦?！眮嗛T輕輕吻了一下希爾的額頭?！袄蠋熀痛蟾绺缇拖茸吡?，有什么事記得和夏鳩說哦。”

“嗯！”希爾抱著書沖著我們直點頭。

我們剛出房門，剛好碰上回來的夏鳩。在和夏鳩對上眼睛的一刻，我愣了幾秒。

夏鳩今年十七歲，和希爾住在一起，絕大部分事情都是夏鳩在照顧她。夏鳩梳著齊耳短發(fā)，身穿一件藍色的衛(wèi)衣和黑色的短褲和一雙對她而言顯得稍微有些大的皮靴。

“你來這里做什么？”夏鳩交叉這手斜靠在木屋邊的圍欄上，嘴角隨性地叼著一根木簽。

“我們只是來看一眼希爾……”亞門干巴巴地解釋。

“哈?亞門老師我沒有問你，我在問這個怪物。”夏鳩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然后微微抬起頭仰望著我。

“我來給希爾送之前就答應(yīng)過給她買的那一本書?！?/p>

“哈?真虧你能記得呢?！毕镍F輕蔑地“嘁”了一聲，雙手插兜，扭過頭不看我。

“……抱歉?！?/p>

“哈?你在為什么而道歉啊?”

見我沉默不語，夏鳩再一次發(fā)出輕蔑的聲音后撞開我離開了。

“沒有感情的怪物?！迸R走時她扭過頭這么對我說。

“……”亞門沒有說話，只是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長舒一口氣，“沒事，我們走吧?！?/p>

我們又途徑了訓(xùn)練場，現(xiàn)在不屬于訓(xùn)練時間，但還有不少孩子選擇在這里消磨時間。我和亞門沒有和那些孩子具體地打過招呼，我們徑直走向?qū)嶒炇摇?/p>

與外面簡陋的設(shè)施相比，這座實驗室簡直顯得格格不入。

亞門在輸入六位數(shù)密碼后，厚度近半米的鋼門緩緩打開。

我們在換上實驗服，隨后在亞門在門禁處錄入指紋與虹膜后，第二道鐵門緩緩打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許多大大小小的灌滿培養(yǎng)液或是杜氏磷酸鹽緩沖液的培養(yǎng)艙。小的大概只有拳頭大小，里面是老鼠之類的小生物或是大型生物的器官。稍微大一些的裝著整只猴子，再大一些的，也是這里數(shù)目最多的，裝載著大大小小的……人。他們有的仍活著，有的只是靜靜漂浮在那里。不過就算活著，現(xiàn)階段培養(yǎng)艙中的他們也失去了意識。實驗室最大的培養(yǎng)艙接近三米，里面生存著非人非獸，不屬于任何種群的奇形怪狀的怪物。有的類似觸手，有點在一張碩大的圓盤正中央突兀地長了一雙令人作嘔的眼睛。

地面上偶爾能看到反光，起初我以為是什么液體滲漏了出來，走進才發(fā)現(xiàn)只是頭頂燈光的反光。

這里燈光昏暗，倒并非是電燈瓦率不足，只是這間實驗室太大，僅靠頭頂?shù)哪且慌排湃展鉄魺o法將光布及實驗室的每個角落。那一排排重疊的光源無數(shù)次在培養(yǎng)艙中泛著墨綠色熒光液體中折射，反射出的光更是寥寥無幾，這也顯得這間實驗室更加昏暗。

從來不透光的這里的空氣永遠如冰般清冷，而且這里的空氣總是泛著淡淡的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的奇怪氣味。

穿過這一片實驗區(qū)，實驗區(qū)的后門便隨之封鎖。

我們穿行在交錯的長廊，兩邊有著各種不同掛牌的房間?！鞍⑺固m”、“林克”……掛牌上標(biāo)注的是房間主人的名字。

“你先去實驗室吧?！蔽荫v留在一間房間的門前?！拔荫R上到?！?/p>

隨著亞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我推開了房門。門前的掛牌標(biāo)識著:蘭斯。

我徑自推開了門，房內(nèi)一片陰暗。我在這片已經(jīng)來過無數(shù)次的黑暗中熟悉地穿梭著，然后坐在那張已經(jīng)坐過無數(shù)次的床上。

“……是你嗎，慕森?”

“是我?！?/p>

“我們還能在這里待多長時間?”

“不知道……克萊斯頓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了，所以剩下的時間應(yīng)該不多了?！?/p>

“這段旅途終于到此為止了呢?！?/p>

“我不會拋棄你們的?！?/p>

蘭斯在黑暗中發(fā)出干巴巴的笑聲。我感覺到他在床上緩緩坐了起來?！笆碌饺缃衲氵€保留著這份幼稚嗎?而且，就算你把我們都帶出去了，之后又該怎么辦呢?”

“……”我不知該如何答復(fù)。

“把手給我。”

“怎么了?”雖然不解，但我還是向著蘭斯的方向伸出了手。

我們的手相接觸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一沉。那已然不是人類的手，本應(yīng)柔軟的皮膚堅硬地仿佛骨頭。

“這種角質(zhì)層已經(jīng)遍布我的全身了?！?/p>

“上次來的時候才只侵染到半邊身子吧?！?/p>

“越是嚴(yán)重，侵染地就越快?！?/p>

“……亞門會有辦法的?！?/p>

“就算有，也太遲了?！?/p>

“……”我抓著蘭斯的手，感受著這陌生的觸感。

“所以你就別想著帶我們走了，我們已經(jīng)喪失被拯救的價值了。留在這里，對我們而言，反而是最好的結(jié)局。”

“……抱歉。”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我沒有辦法履行約定了?！?/p>

黑暗中，讓人迷茫的黑暗中。

“蘭斯。”

“怎么了?”

“如果下一次面臨這種情況，我不想再像現(xiàn)在這樣無能為力?？傊視儚姷?。”

“……去吧，亞門還在等你吧，別讓他等太久。”

“……再見。蘭斯。”

“再見，慕森?！?/p>

我起身開門離去，轉(zhuǎn)身關(guān)門時，從門縫里溢出了外界的一束光。我順著這狹窄的光看到了蘭斯。

半邊頭部被血紅的物質(zhì)所包裹，有的類似結(jié)晶，有的類似肌肉一樣的組織。那份猩紅順著蘭斯的頭部向脖子延生，蘭斯裸露出的手也是，手臂，還有剛剛接觸的手掌，都被猩紅緊緊纏繞。

我在門外輕輕將門關(guān)上，也將那份殘忍的光抹消。腦海中是曾經(jīng)的蘭斯，那個與我一般大的少年，與我一同經(jīng)歷歲月的伙伴。

隨著那束溢出的光被抹消，蘭斯的嘴唇輕輕翕動:“要強很多啊……”不知是否是錯覺，蘭斯的嘴角仿佛浮現(xiàn)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隨著門外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兩個曾朝夕相處的伙伴在心中完成了對彼此的告別。

隨著門外的人走遠，門外的感應(yīng)燈也自行熄滅。這里徹底地被無邊的黑暗所覆蓋。

不多不少，感應(yīng)燈只會在你踏入感應(yīng)范圍后亮起，然后又在感應(yīng)不到你后緩緩熄滅。所以每次當(dāng)我在走這條長長的回廊，突然駐步停留一會時，前方和后方都會陷入看不到頭的黑暗。只有我站在光下狹小的一隅。

經(jīng)過的房間大多數(shù)都有掛牌，只要推開房門就能看到故人。有的房間早已空無一人，但門前的掛牌還遲遲沒有摘下，那些離開的同伴只遺留下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不知走了多久，每次走在這條回廊，我對時間的感知就變得遲鈍。

直行，轉(zhuǎn)彎，直行，轉(zhuǎn)彎。

仿佛已過千年。

終于，身旁兩邊不再是一排排房間，頭頂不同的標(biāo)識泛著瑩瑩的綠光:實驗室。

推開門，已經(jīng)換上了慘白的實驗服的亞門正在電腦屏幕前做最后的調(diào)整。我脫下上衣，躺在冰冷金屬制成的實驗臺上。

亞門將幾個傳感器探頭接在我的皮膚上，然后在電腦屏幕前監(jiān)視著數(shù)據(jù)。

又在完成接下來幾項檢測之后，我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接過亞門剛剛打印出的檢測結(jié)果。

“狀態(tài)非常穩(wěn)定，只需要定期注射抑制劑就不會出現(xiàn)暴亂的可能。”

“暴亂……”每次聽到這個詞，我總是會有片刻失聲。

“實驗體編號18，蘭斯，注射type-z型血清?！眮嗛T從冷藏箱中取出一管試劑，安裝在注射器上后隨機被注射到蘭斯體內(nèi)。

然后在數(shù)分鐘后，蘭斯變成了怪物。他在實驗室內(nèi)瘋狂地破壞他所見到的一切，直到將大半個實驗室都摧毀才逐漸平息下來。

“異變率55.13％，每個月注射一次type-z型抑制劑?！?/p>

“抑制劑的數(shù)量還夠嗎?”我接過亞門遞過來的金屬盒子，里面是一只注射器和一管血紅色的液劑。

“type-z型還剩下很多，因為只有你能用。但是a型和c型的數(shù)量緊缺。很多孩子今年剛好成年，對劑量的需求增大，而且很多不適配實驗體最近狀況突然惡化，需要大量的抑制劑才能盡可能地穩(wěn)定。”

“像蘭斯那樣?”

“對，他的狀況尤其嚴(yán)重。他近一個月近乎消耗掉了原本供他一年的抑制劑使用量。”

“原材料的供應(yīng)還來得及嗎?”

“現(xiàn)在還來得及，但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像這樣撐多久……”

“總得有人犧牲的?！痹捯粑绰洌瑏嗛T原本低垂的頭猛地抬起來直視著我，似乎驚訝于我說出的話?！白詈蟮臅r候我會出手，但現(xiàn)在我們還是茍延殘踹著吧?！?/p>

“……也只能這樣了。抑制劑的制作材料有些不夠了，需要你盡快去對接一下。后天上午8點，黑鷹組織，地點碼頭?！?/p>

“我知道了?！?/p>

“喂，你們，等一下?！币粋€穿白色大衣的男人用手搭住了面前的人的肩膀。

“怎么了嗎?”被攔住的男子回頭報以燦爛的微笑。

“我們在調(diào)查一個名叫‘黑鷹’的組織，關(guān)于這個組織你們知道些什么嗎?”

“啊，抱歉，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p>

白衣男子亮出口袋里的身份證明:克萊斯頓特殊警官證。警官:弗蘭。“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男子仍保持微笑，但在白衣行動的瞬間拔足狂奔。

“發(fā)現(xiàn)目標(biāo)，現(xiàn)在開始追捕?！卑滓乱贿叡寂芤贿吔油硕叺耐ㄓ嵲O(shè)備。

為什么我會這么倒霉啊?只是簡單地運送貨物，只是需要把幾只鐵箱子送給接頭的人就行了，為什么偏偏遇到克萊的人啊……

7歲，我的父親死于感染ATK病毒引發(fā)的暴亂。

15歲，我的母親為了能夠活下去將我拋在了平民窟，自己動身去了保育區(qū)。

18歲，我被黑鷹組織一個的干部在街頭撿到，于是跟在他手下做一些體力活。

黑鷹組織不是一個讓人安心的好地方，這里做著有關(guān)ATK病毒、感染體的生意。我曾親眼見過那種怪物，那是一次運送任務(wù)，因為暴雨，我們的運送車在道路上打滑最終導(dǎo)致了側(cè)翻。運送車的鐵皮后箱被撞裂，里面的生物也因為沖擊力而滾了出來。

原本就受了重傷的它在雨地里呻吟，艱難地爬行著。它有一臺小型汽車那么大，渾身都是紅色，它的頭仿佛是由一堆黏黏的史萊姆構(gòu)成的，分不清五官。

所以，我只準(zhǔn)備在這里賺夠了錢就離開這里，我也要到保育區(qū)里，那里不用為了存活而拼盡全力，那里有先進的醫(yī)療設(shè)施，有不用賣命就能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

而且，我還想在那里找到我的母親，盡管我知道她拋棄了我，但當(dāng)時那種情況……也是可以理解的吧。至少，我還需要一個答案。

所以，為什么我會遭遇到這些事啊……

前方，后方，左邊右邊，分別站著四個人。

“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备ヌm從正后方緩緩走來，還順帶著點燃了嘴里叼著的煙?！案覀冏咭惶?，只要你提供出同伙的情報，我保證你會沒事?！?/p>

“看來……我度過了一個悲慘的人生了呢。”窮途末路的男子低下頭，喃喃自語。

“為了方便稱呼，你叫什么名字?”弗蘭呼出一口煙，緩緩走近男子。

男子張口:“——”

弗蘭突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面前的男子已將槍口對準(zhǔn)了自己，他哽咽著:“這是我母親的名字。如果你們能見到她，告訴她:她的孩子死了?！?/p>

扳機扣動，四周歸于平寂。

“……確認(rèn)是黑鷹組織，不過應(yīng)該只是一個小人物。”一個男人蹲在地上檢查著尸體。

弗蘭呼出一口煙，背過身走遠了。

“這太亂來了！怎么能給這群異類這么大的權(quán)利！”

“這是特殊情況，普通軍隊已經(jīng)應(yīng)付不來了，現(xiàn)在軍人的死傷率已經(jīng)高了三倍，而且還在持續(xù)增長！”

“他們?nèi)绻麨樗麨槲覀儗⒑茈y阻止，他們甚至無法管理！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們反過來對付我們怎么辦?”

“現(xiàn)在的時局已經(jīng)動蕩不安了！我們只能優(yōu)先解決當(dāng)下病毒交易泛濫的問題，如果不用強力鎮(zhèn)壓，帶來的后果是我們的統(tǒng)治都將動搖！”

……

爭論持續(xù)了許久，直到某天——

“我是克萊斯頓王國的君主蘭斯洛特，我宣布通過《ATK特殊警察法》法案。特殊警察是由成功接受了ATK病毒血清組成的異變體組織。我們將選擇出最優(yōu)秀的異變體作為我們的特殊警官，在保護民眾的同時對ATK病毒的相關(guān)事宜加以監(jiān)控。特殊警官有高于普通警官的權(quán)利，也有在現(xiàn)場根據(jù)當(dāng)時情況做出相應(yīng)措施的權(quán)利……”

亞門:“異變體是成功接種ATK病毒血清的個體。和感染體不同，感染體的病毒感染率如果不加以控制是會不斷提高的，他們最終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而異變體的感染率是穩(wěn)定的，成功接種后一生都不會改變。而且人工合成的強化血清有著遠超天然病毒的優(yōu)勢，1％異變率的異變體就足以應(yīng)對比較弱小的完全感染體?！?/p>

“最重要的是:異變體不會失去理性，不會變成怪物。而且不會再被ATK病毒感染?！?/p>

“異變體的身體機能以及感官都被大幅強化，普通子彈基本無效，而且即使破壞了異變體的身體組織他們也有著遠超常人的恢復(fù)能力。具體的恢復(fù)能力因人而異，每個異變體的能力都不相同，不過異變率越高，平均能力就越強?！?/p>

“每個異變體的能力都不相同，因為ATK基因會在異變體體內(nèi)選擇性表達，也因此每個異變體的能力都是固定的。ATK基因會表達形成ATK細胞，不同異變體的ATK細胞所處的位置不同，有的只在體內(nèi)，有的體內(nèi)外都有?！?/p>

“異變體能夠自行控制異變基因是否表達，也就是說異變體在日常狀態(tài)下與常人無異，他們可以憑借自己的意愿激活A(yù)TK細胞。或者是在應(yīng)激狀態(tài)比如說突然受傷甚至是昏厥，那么身體也會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激活A(yù)TK細胞?！?/p>

“你的眼睛就是一個例子?！?/p>

實驗室透明玻璃里的鏡像映著一雙血紅色的雙眼，在幾次眨眼之后漸漸黯淡。

“這些就是這次全部的貨物了?！?/p>

“多謝，‘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一團糟，怪物越來越多了。據(jù)說南邊還來了個大家伙，ED級別的?！?/p>

“……我知道了，后會有期?！?/p>

“再見。”

目送著黑衣少年遠去的身影，碼頭邊已經(jīng)完成任務(wù)的兩個人閑談了起來:

“大哥，小白死了?！?/p>

“啊?哪個小白?”

“之前你在街上撿到的那個，嚷嚷著說要賺夠了錢去保育區(qū)，還想著再見他母親一面的。”

“哦，是他啊……”

“聽說最后小白被包圍的時候是自殺死的，而且當(dāng)時如果他供出來我們的情報就會沒事。”

“……”

“大哥，難道我們什么都做不了嗎?就只能被他們追殺嗎?”

“我只是一個小頭目，了解不到太多組織內(nèi)部的機密。但是我敢肯定，黑鷹組織絕對不是一個軟柿子。像這樣被克萊斯頓針對，上頭的那些人肯定會有相應(yīng)的措施。但在組織下達命令之前，我們只能先干好我們的本職工作?！?/p>

“……會開戰(zhàn)嗎?”

碼頭的烈日當(dāng)空，海鷗翱翔扇起的氣流帶來了腥臊的海風(fēng)。

遠處，一艘遠航船歸港了。

我將貨物運送回研究所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為了隱蔽而建造在深山之內(nèi)的研究所迎來了仲夏的夜晚。遙望夜空，繁星被打碎四散在宇宙邊際。

山中的空氣燥熱而潮濕，腳邊的雜草不時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異動。

風(fēng)聲，水聲，林聲，鳥蛙蟬鳴。

“就是這里嗎?”弗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從懷里掏出幾張相片，認(rèn)真比對著相片與實景的區(qū)別。

“這個信息是我們安插在黑鷹里的臥底傳出來的，應(yīng)該不會有錯?！币粋€戴眼鏡的白發(fā)少年回答。

“追查這么久終于有結(jié)果了嗎……”說著弗蘭抽出一張相片，就著點燃的煙頭端詳著上面的人物:

姓名:亞門·艾布納

普通人類

身份:前克萊斯頓病毒研究所科研人員

罪名:攜帶大量研究資料叛逃

追捕要求:因罪犯持有大量重要研究資料所以需盡一切可能活捉

記憶，是存在于腦海中會不斷浮現(xiàn)出的印象。

對很多人來說，記憶等同于生命，甚至比生命更重要。因為人格是由記憶塑造的，一個人如果生活在不同的地方，經(jīng)歷不同的事情，那么也就會變成不一樣的人。

如果失去了記憶，那么那個熟悉的自己也就消失不見了。就連喜歡的做的事，喜歡吃的食物，喜歡看的書，還有喜歡的人，全都會忘的一干二凈。

我曾數(shù)次親眼見證人為了自己的執(zhí)念甚至不惜生命。

販賣假病毒血清的黑商被抓捕時還在嚎啕著用雙手抓滿通過謀害他人而得來的錢財。

在街頭被拋棄的孩子，不擇手段地想要生存下去。

墮入愛河的青年為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放棄了一個人去保育區(qū)的機會，在骯臟的貧民窟里相廝相守。

一個人的過去……到底是有多重要呢?

……首先是聽覺。耳膜處傳來模糊不清的話語。聲音似遠似近地傳播，盡管聽到了但是無法分辨，無法理解。

……然后是視覺。映入眼簾刺痛眼睛的白光，還有在面前來回晃動的朦朧人影。

……緊接著的是嗅覺。隱隱約約地察覺到空氣中讓人討厭的消毒水以及混合的化學(xué)藥劑散發(fā)的氣味。

“睜大眼睛……”

再說什么……

“看著我……”

……我聽不懂。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還有……我是誰?

“當(dāng)生物被ATK病毒感染之后，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各項身體機能被大幅強化，同時大腦的思維能力下降?！?/p>

“改造血清在提升病毒對生物體的提升效果的同時抑制了副作用。低異變率的個體不但不會受副作用影響，而且思維能力還能隨著身體機能一同提升。但高異變率的個體無可避免地接近怪物，需要定期注射特定的抑制劑才能抑制住副作用的影響?！?/p>

那個穿白色大衣的男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我訴說著他所知道的一切，后來我得知了他的名字:亞門。

他說自己曾經(jīng)是一名在王國工作的科學(xué)家，ATK病毒爆發(fā)，他被任命秘密從事著相關(guān)的研究，但他接受不了王國高層為了利益而不擇手段，甚至不惜人命的做法。于是，他逃離了王國，來到這個隱蔽的深山里從事繼續(xù)從事他的研究。

生活在這里的孩子大多是被亞門在“外面”撿回的因感染病毒而被拋棄的孩子，他們的人生本該早已走到盡頭，但亞門給了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那些孩子或許成功接種病毒血清后得到了免疫病毒的能力而活了下來；或許實驗失敗，然后被安置在實驗室旁的病房內(nèi)。

“你的名字是慕森·萊萬，你和我一樣來自克萊斯頓（Clayston）。萊萬在克萊斯頓是一個有名的姓氏，但我長期埋頭研究所以對于各種人際關(guān)系一無所知。你曾經(jīng)是軍事學(xué)校的一名學(xué)生，曾因檢測出與ATK病毒較高的相容性而被選為‘實驗體’。我曾作為ATK病毒研究的首席科學(xué)家得到了關(guān)于你的資料，我主動找到你并和你達成了共識。隨后你就跟著我來到了這里并進行了實驗。這就是我對你全部的了解了，至于你是個什么樣的人，說實話我也并不清楚?！?/p>

亞門的話就像是如同一片混沌的記憶之海里的記憶碎片。我在腦海中構(gòu)筑著他口中描述的場景，星點破碎的回憶在腦海當(dāng)中不完整地呈現(xiàn)。

我并非失去了與過往的所有聯(lián)系，猶如散落在地的玻璃碎片一般的記憶不時涌入我的腦海。

我也并非像新生的兒童迎接來源于這個世界一切的未知，我還保留著曾擁有過的知識，即使有些部分不太清晰，經(jīng)過學(xué)習(xí)也能很快理解。

我甚至能感受到許多我曾經(jīng)對于某些事物的態(tài)度，某件事情對于我來說是重要的或是不重要，我對于這件事情關(guān)心或是不關(guān)心之類。

我也曾感到不安，猶豫仿徨于過去和未來。但每當(dāng)我情緒瀕臨失控，有個聲音就會提醒我，將我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我并非一無所有，并非沒有從過去帶回來任何東西。

連接我和不曾知曉的過去的紐帶，是一個在內(nèi)心根深蒂固的信念。過去的我一定是因為這個信念，才來到了這里，才選擇了放棄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從失去記憶的我第一次睜開眼睛起，那個聲音就注定伴隨著我接下來全部的生命。

起初，那個信念是如此強烈，但我卻無法記起它的具體內(nèi)容，在我和亞門交談過后，答案才浮于水面，同時這個信念也無比清晰：

前往ATK病毒爆發(fā)的源頭——Nova實驗室，關(guān)閉實驗室所有的防疫門。

Nova實驗室，原是艾洛斯共和國最頂尖的生物實驗室。艾洛斯（Eros）共和國曾是世界上國土面積最大，國家實力最強的國家。直到某一個夜晚，一顆巨大的隕石墜落在這個國家南方偏遠的一個小鎮(zhèn)。最初人們以為只是一場天災(zāi)，只需要移出那顆隕石，再出資重新建設(shè)一番，事情就能得以解決?？墒?，小鎮(zhèn)的人陸續(xù)感染上奇怪我疾病，人們變得神志不清，變得想撕咬一切……仿佛是發(fā)狂的動物。一個人……兩個人……漸漸地，疾病像迷霧一樣無聲地傳播開來。直到某一天，一名過路的旅人在夜晚途經(jīng)這個小鎮(zhèn)，發(fā)現(xiàn)整個村莊竟沒有一家燈火通明。

他接連叩了幾扇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他疑惑地探索著這個詭異的村莊，在探索的過程中，他似乎隱約聽到了人的呻吟。他終于來到一間敞開的門前，這是一家商鋪，順著月光看去，這里陳列著再平常不過的各種生活用品，零食，飲料，紙牌，玩具應(yīng)有盡有。東西都很新，仿佛店主人只是剛剛離開一樣。

這時他在貨鋪的盡頭聽到了異動，伴隨著真正切切的人類的聲音。他迫切地想要詢問對方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來到近前，點燃打火機照明，才發(fā)現(xiàn)他面前——

倒著一個半邊臉都被血紅色的物質(zhì)覆蓋，而且那紅色的物質(zhì)分明是生在那人的臉上！人用露出的半邊嘴唇嗡鳴著重復(fù)的話……

“救救我……”他一只手支撐倒地的自己想要站起來，一只手向商人伸去……

旅人大叫一聲沖向門外，發(fā)瘋一樣地在街上奔跑。他一邊奔跑，一邊看到和商鋪里那個倒地的人一樣的人正在他身后聚集。

約跑，越多。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城鎮(zhèn)并非沒有人，只是他沒發(fā)現(xiàn)而已。不知跑了多久，只顧埋頭逃跑的他回頭觀察，卻看到——

黑壓壓的一群人擁擠著朝他跑來。那群人無一例外身體上生長著奇怪的物質(zhì)，他們嘶啞著聲音悲鳴著，行動怪異且迅速。

旅人在混亂中迷失了方向，他忘了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但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

最終幸運的旅人依靠著北極星辨認(rèn)出了方向，他找到了來時的路，也甩開了瘋狂的人群。

旅人在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個恐怖小鎮(zhèn)的存在公之于眾。在政府經(jīng)過考察后，甚至在考察過程就已經(jīng)有人傷亡，于是小鎮(zhèn)被封鎖，事情也被一層一層地上報，終于驚動了國家的高層。

艾洛斯共和國迅速地做出來相應(yīng)的對策，他們切斷了小鎮(zhèn)與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同時動用軍隊進行武力封鎖。在經(jīng)過科學(xué)家的介入后，真相才被抽絲剝繭：小鎮(zhèn)的人都感染了同一種病毒，而且這個病毒不屬于地球上任何一種已知的病毒。通過無人機探查發(fā)現(xiàn)，病毒以墜落的隕石為中心向四周傳播，更是通過無人機在隕石上直接探查到了高濃度的病原體，于是政府下令將這顆隕石移出。

這顆隕石被王國最頂尖的生物研究所Nova研究所接手，Nova研究所集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xué)家對隕石病毒進行研究。因為這個病毒就像是宇宙對人類的一場襲擊，由此Nova研究所將其命名為ATK（Attack）病毒。

Nova研究所有著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監(jiān)管系統(tǒng)和防疫系統(tǒng)：這里被無死角監(jiān)控覆蓋，每個重要地區(qū)都布有紅外感應(yīng)，而且整個研究所都由頂尖的特種部隊駐守；這里的防疫系統(tǒng)能徹底隔絕研究所和外界，做保證在研究所內(nèi)部，即使病毒被全部釋放，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病毒泄露到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