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冤女案 某年，慈溪縣令黃兆臺頒布鄉(xiāng)人陳涌金殺有罪子孫的詳報，全縣嘩然，皆以為陳被冤枉。 事兒傳到省垣，大吏令寧紹臺道及寧波府再詳查。許小歐大令正奉命清理積案，人正在寧波，奉檄助理此案。 許小歐大令來見郡守，請求閱讀案卷，此案情況是這樣： 陳涌金因為孫女阿貓與奴仆高宏道通奸，在打斗的過程中，因誤傷而殺死阿貓。 郡守想立刻提訊，大令阻止說“您這一提訊，萬一出了差池，就很難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案件是黃兆臺審理的，您先調(diào)黃令來，當(dāng)面問他情況?！笨な赜X得有道理。 黃令到，堅持自己的判定詳實不虛?？な赜峙c大令商量，大令說“中丞非常關(guān)注這件事，今天又下了文。要是急忙提訊，必然有鬼蜮，很難獲得有用的信息，延緩幾天，我去調(diào)查調(diào)查，怎么樣？” “我也有這意思，但很難找到關(guān)鍵的人物。我的家人不熟悉這地方人情，派衙役出去調(diào)查，他們的話難以取信，怎么辦？” “天一閣的管書人邵某，他和我較熟，此人做事認真，為人誠實，我找他當(dāng)向?qū)?，我親自去查訪。” “您去，不怕人家窺破？” “沒事，我熟悉當(dāng)?shù)氐恼Z言?！? 郡守同意此提議，召來邵某，告訴他情況。邵某說“小人有親戚是陳涌金的鄰居，去找他打聽沒問題?？墒桥c貴人一起去，不會泄露嗎？” 大令說“我可以打扮成商人，你是我伙伴，誰能知道？” “的確，但這有失貴人身份。” 二人相偕來到慈溪，住入邵某親戚家，因為邵某的親戚較了解陳家。 陳涌金靠販藥到川、湖起家，有四個兒子：長子很早就去世了，無兒子，只遺下一女兒阿貓，即是此案件的死者；次子美思，在杭州開藥店；三子貢元，經(jīng)常生病，住在家中；四子還是個小孩。 次子的老婆樂氏，人長得丑而淫，新臺之詠（ 引申為公公偷媳婦，出自《詩經(jīng)·邶風(fēng)新臺》），鄉(xiāng)里皆知道。因為長子無兒子，次婦樂氏想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長婦；長婦覺得樂氏為人淫蕩，不想讓她兒子過繼成自己的兒子，有意貢元的兒子。樂氏因此生怨恨，妯娌遂不往來。后，長婦生病，樂氏為她抓藥，長婦喝藥后離世。阿貓認為母親死得奇怪，懷疑二嬸下藥毒死母親，哭泣間，嘴巴吐詞夾雜怨詈。幾天后，就聽說阿貓奸情敗露，被爺爺打死。 大令知道了此案的大概，即刻到陳氏家附近與人聊天，打探其中的隱情，夜里回來與邵某定計策。 第二天，大令偽裝成販藥的商人，邵某的親戚把他介紹給陳家。陳涌金不作生意，說“我被訴訟纏住，實在沒心情?！贝罅铑H為失望。他和邵某站在門外不知怎么辦，忽一人從陳家出來。邵上前與此人打招呼，大令也緊跟上前通報姓名，邵某忙介紹“他姓葉，是陳涌金的妹婿?！? 說話間，邵介紹大令“他是外地來販藥的商人，有時間談?wù)剝r格嗎？”葉欣然允諾，邵以目示意大令，大令趨前說“咱到酒樓詳談?！比藖淼绞袌?，進一大酒樓。邵入酒樓時，在大令耳邊說“這位是酒徒，小人是在親戚家認識的，讓他喝醉，估計能有所得?！贝罅铧c頭。 得到大令的首肯，邵出手闊氣，叫來好酒好菜招待葉極道，三人邊飲酒邊閑聊。葉極道喝到半酣時，邵試探問說“我這位好友從川、滇販藥到此地，想通過我親戚介紹，結(jié)交陳翁，謀個出脫，可是翁卻因訴訟纏身，無暇生意上的事。不知道是什么官司，這么緊急麻煩呢？” “此事通天了，您沒聽人說？” 邵故作驚訝問“難道阿貓的事還未結(jié)案嗎？我只是聽說大概，您能否詳細說說？” “大吏已經(jīng)下文令郡守親自查案，您住在郡城，怎會不知道這事？” 邵臉露尷尬，笑著說“我雖然住在郡城，可終日埋頭作蠧魚，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即便偶爾閑下來，也是看書打發(fā)時間，我身邊盡是一些酸秀才，從不聊時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葉此時已有些醉意，他說“舍親被次婦欺騙慫恿，打死了自己的孫女阿貓。事后他也很害怕，張皇無主，跑來找我，讓我想想辦法，我替他想了這么一個法子：令他誣陷阿貓與奴仆有奸情；他按我教的說動邑宰黃公，因而無事。阿貓生前曾許字洪氏，洪氏聽說大吏要行查此事，說要上省城控告，所以心情不好?！? “您這次回來，是替陳翁想計策的嗎？” “然?！? “有什么好辦法？” “賄賂奴仆高宏道承認奸情，不就完事了。二公不是外人，所以把不住嘴說與你們知道，千萬不要泄露了。” 大令說“您的親戚也真是的，因為媳婦的慫恿，而殺了自己的親孫女，怎么下得去這個手？難道有別的原因？” “翁很喜歡次媳，阿貓因為懷疑母親被嬸毒死，經(jīng)常當(dāng)面質(zhì)罵，所以一生氣…事兒就造下了?！? “真的毒死人？” “不知道，但我也很懷疑，她們因爭立嗣，妯娌間很不愉快，經(jīng)常吵?！? 三人又喝了會酒，葉告別而去。 大令和邵某連夜趕回晉郡，向郡守說明了事情經(jīng)過，郡守馬上下令提訊。陳家?guī)兹吮粠У绞「? 堂訊時，大令也在場。高宏道果然承認自己與阿貓有奸情，而且說是阿貓勾引他的怎么怎么…，語涉穢褻。大令打斷高，說“打住，不必再說了?！毕铝钐崛~氏上堂。 葉到時，大令笑著說“你抬頭看看我。慈溪酒樓長談，應(yīng)該沒忘了吧？” 葉抬頭一看，見是大令，失聲說“事敗了！” 大吏又派人到慈溪，打開阿貓母女的棺材驗尸，在阿貓的口中發(fā)現(xiàn)巨釘，此釘直灌阿貓的腦中；母親的骨節(jié)、指甲乃青黑色，按照《洗冤錄》的說法，是中了鴉片毒。嚴鞫樂氏，承認藥是她下的。 案件得以大白，樂氏被判斬決，陳美思判絞候（監(jiān)禁等候至秋審），陳涌金、高宏道另行處理，黃縣令部議落職。 野史氏說：此案件我曾在一筆記中見到，后讀大令所著的《三異筆談》，里面也記載此事。大令將破此案件歸功于邵某，不自居，認為案件不是通過自己查明，故自諱之也。我國的好官員，因自避明察，而湮沒不彰，真不少！要是盡數(shù)記錄遺聞，那么中國偵探錄，恐終吾身而不能盡也。 三夫一妻 秉性剛直孫大令，說這件事的人沒說名字。大令在合肥時，藐視權(quán)貴，李文忠很畏懼他。當(dāng)時大令憑破三夫爭一妻案，而被一縣稱為“神君”。 有部民某與某武弁經(jīng)常來往，交情深厚；二人老婆前后懷孕，他們遂相互約定說“如果生男的，則是兄弟；要是女的，便是姊妹；一男一女，就結(jié)婚姻。” 至產(chǎn)期，武弁生男孩，某是女兒，二人定下婚約。幾年后，武弁因有事攜眷返回原籍，音訊無通，不久某也過世。 某的女兒十八歲那年，母親以為武弁一家音訊全無，再不能等待了，否則誤了女兒的終身大事，遂將女兒許配一商人。準(zhǔn)備納彩時，商人又因生意到遠方，這一去久無音訊，母親再次將女兒許配給同縣的人家。 結(jié)婚的那天，商人忽然從遠方回來，遣媒人上門定婚期。母親慌了，正不知怎么辦的時候，武弁的兒子也帶著羔雁上門，將行親迎禮。母親已經(jīng)接近崩潰了，左右不知如何處理？三家的媒人也吵成一團，各執(zhí)一詞，高聲辯論，誰都無法說服誰，最終決定打官司。 大令看了三家所呈上的供詞，令衙役傳母親到堂，詢問了事情經(jīng)過，當(dāng)下也懵了，不知該怎么判這案子。退堂后，在府上想了一晚上，得一策。 第二天，大令升堂，傳女兒上堂，令女子跪下；又傳與之定親的男人到堂，命他們跪在女子的身后。大令先令女子抬頭，瞧了瞧她的容貌，笑著說“哇哦…真妖艷！無怪這三人相爭?！惫蒙?，這話近狎褻。 女子羞愧惶恐，臉伏地再不敢仰視。 大令又說“你就一個，肯定不能嫁給三人；這三位也不可能讓你侍候他人；但你母親皆接受了人家的聘禮。本縣也不能左右偏袒，現(xiàn)在三位男子皆在堂，看來只能讓你自己選一個了?！? 女子羞縮不知怎么回答，大令逼迫她選，她只一直哭泣。 “這三人，你都看不上嗎？” 女子不答。 大令再問，女子不答，此時女子已經(jīng)羞憤極點。 “那…你想怎么樣？” “想死…” 大令笑著說“嗯，也是...你死了，這事兒就平息了，果然是好事；可我覺得你沒這個膽?！? “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愿速死?！? “哇哦，精神可嘉。好的，我一大早就為你準(zhǔn)備了毒酒，喝吧。”說完令衙役拿毒酒上來，說“喝吧?！? 女子見來真的，有些猶豫了。大令呵斥說“不喝嗎？我將命人去把你的耳朵提起，再把毒酒灌下?！? 女子不得已，眼睛一閉，將毒酒一飲而盡。母親見了，當(dāng)場號哭，大呼救命，起身撲向女兒，衙役一把抓住，按回原地。 喝了毒酒的女子，起先仍能俯伏在公案下，但瞬間倒仆，身子輾轉(zhuǎn)了幾下，便僵硬了。衙役上前察看了下，大聲報說“已冰矣。” 大令看著本縣的小伙子說“你與她已經(jīng)定下吉日，可惜這女子已經(jīng)死了，把尸體領(lǐng)走，好好厚葬人家，到時再續(xù)弦?！? “我想娶的是活人，老爺，您怎么可以強迫我娶死人呢？她既然之前與人定親了，我應(yīng)該把機會讓給他們。” 大令問商人，商人說“我也不想要個死人，我把機會讓給最先定親的那位。” 問武弁的兒子，他叩首到地說“雖然禮沒成，但我們是指腹為婚，先人教訓(xùn)說，結(jié)發(fā)之義，不敢以死生而渝，請老爺允許我領(lǐng)走尸體?！? 大令聽了，高興地說“有義氣！”他又看了看商人和本縣小伙子說“你們啊，人活著跟人爭，人死了忙著推給別人，違背了夫婦人倫之道義，太令人寒心，應(yīng)各罰十緡，佐彼棺殮?！? 二人遵諭繳罰。 武弁的兒子帶著女子尸體回寓所，到的時候女子蘇醒了。其實她喝的不是毒酒，而是下了蒙汗藥的酒。 野史氏說：這一案件不能算偵探，只是因為案子斷得神奇，特意記錄下來。有人提出疑點，說“要是武弁的兒子也不領(lǐng)回尸體，該這么辦？”我說“我覺得大令不會沒想到這一點，不領(lǐng)，可以強判元配帶回，女子醒后，再無人相爭，事兒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