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年。
二十三·
??踏上河岸，擠進冷冽的風中。
??已有幾人在此等候，抱著行李，縮成一團。
??向前踩踩，松軟的土塊滾落，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河岸蕪蕪，黃土塵塵，偶有雜草幾簇，憑借著與岸土深深板結的根部經(jīng)受著冷朔的冬風。
??水面蒼茫。
??天色入暮，在西緣的山上尚存幾縷昏黃。
??肅冷的風一陣陣刮過，不住地往人衣服里鉆去。河水顯出黑沉厚重的底色，拍打著岸，
??“嘩----”
“嘩----”
??天黑了下去，他緊了緊衣口，踱了踱步。才站了一會，寒風便將他的臉刮出了粗糙的紅。
??他注視著山那邊的暗光，在將于夜幕融為一體時，他的眼底突然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掙扎著越過光與夜的交界。
??一條小船，一位擺渡者。
??見到小船，他的眼里閃過一絲急切與期盼。
??擺渡者立于船尾，支著一根長長的撐桿，緩緩劃動著凝稠的河水。
??他的動作很慢，船卻行得很快，一息一息地在水面上忽滅忽現(xiàn)。
??沒過幾息，尚在遠山腳下的渡船就已經(jīng)緩緩靠上了這邊的岸。
??人們認出擺著，紛紛精神一振，有的已經(jīng)向他抱起了拳，
??“林叔?！?/p>
??“林伯好?！?/p>
??擺渡人拉下蓑衣的帽子，硬茬茬的白發(fā)便散在空中。
??帽下是一張蒼老的面孔，老者的眼睛還很有神，皺紋舒展開，向他們點了點頭。
??“回來了。”
??老者扎好桿，向船內(nèi)讓了讓，
??“上來吧，很晚了?！?/p>
??小船吃滿了水，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船艙里點起了小小的火爐，照紅了彼此的面孔。
??人們本就同出一鄉(xiāng)，不過經(jīng)年的羈旅令人生澀，而在狹小的船廠里很快便寒暄起來，爐火“咝咝”地輕快燃燒。
??老者撥起桿，用力蹬了一下，船便離了岸。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老者不在意四季，他與這方天地所差的歲月也早已化作塵埃的分子。
??界中的人和他早已論不清輩分，只以年齡為分稱他為伯，叔，最大的幾個也喚他一聲“老哥”。
??冷風將暮云扯成散亂的絲絮，暗淡的光芒向山后面遠遠弱了下去。
??浩大的水面延伸到地平線下，小船護著艙中飄忽的爐火，搖晃著，將茫茫的水面和凝重的空氣落在后方，急急扎進前方黑沉沉的水面上。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
??日隱遠山岸水闊，船過暮川暗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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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三更。
??老者喝著酒，撐著船，遠遠拋下漆黑的山脈，冷冽的朔風，凝沉的水面。
??水面無邊一船搖，夾在刺骨的寒風中，劃出長長的航道。
??夜半的水汽在船沿上凝出層層的霜露，艙中的人早已睡熟，爐中的火也不知何時滅了下去。
??廣闊的水面漸漸收窄，岸邊出現(xiàn)了零星的房屋，同行船一起沉默在黑夜里。
??只余撐桿攪動，傳來遠遠的回聲。
??“嘩啦——嘩啦——”
??又過了一段水路，前方的岸邊出現(xiàn)了一座不大的立碑，
??“清歡界”。
??水面繼續(xù)收窄，行船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岸邊散著的建筑漸漸多了，還能看見遠處的田地無聲地沉默在黑夜里。
??老者將船搖過一個橋洞，把酒壺別回腰上，用竿輕輕敲了幾下船緣，
??“嗒-嗒-”。
??不知誰先爬起，重新點上火爐，一船人便陸續(xù)醒了過來。
??一人探出頭，清冷的河風讓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林伯，快到了？”
??“嗯。”
??那人縮回去，艙里的人得到了消息一下子活躍起來，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不時有人將頭彈出，打量著黑沉沉的外界。
??“莫急，還有一段呢?！?/p>
??老者控制住船的晃動，搖搖頭，加快了撐船的速度。
??不多時，黑夜里亮起一處暗暗光芒，再過去一點，隱隱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港口的輪廓。
??老者緩下船，慢慢靠過去，船震了一下，輕輕抵住了岸邊。
??他把撐桿深深插下，停穩(wěn)了船，從衣袋里摸出煙袋，又向衣里慢慢摸索著火柴，
??“到了?！?/p>
??里面的人早已準備好，撥開船簾，抱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岸。
??老者坐在船沿，看著他們，點起一桿長長的煙斗，深深吸了兩口，“咚咚”，在船上磕出幾點火星。
??“多謝林老?！?/p>
??“嗯，慢走?！?/p>
??他們一上岸，溫暖濕潤的空氣就撲面而來，讓他們長長呼了口氣。
??港口的吵嚷聲點亮了鎮(zhèn)上的幾處燈火，漸漸的，零星的燈火連成了長龍，遠遠看見有人迎了過來。
??“三爺爺！”
??兩邊的人尚在互相觀望，不知有人先喊了一聲，讓人們一個接一個認出了彼此。
??來人將半夜遠行的清冷拋在腦后，點起熱鬧的歸港，歸入溫暖的鄉(xiāng)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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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末時，
??曉星未起。
??河水沉靜，
??河岸人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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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初曉。
??界中有座小鎮(zhèn)，背靠著山腳。幾座山峰環(huán)繞，在山下圍出了一塊澄澈的湖泊。山谷潺潺，竹樹掩映，水汽蒸騰，形成峰巒間不散的云霧。
??清歡吃過早飯，坐在畫案前。
??她住在山上，院里有幾棵花樹，在深冬落得禿枝兀自向空中伸展。
??太陽升起來了，云還是很厚，籠下濃白的光線。
??“小姐，今天已經(jīng)二十四了。”
??粟粒打水回來，忙著忙著，突然想起來，抬頭問了一句。
??清歡擱下筆，想了一會，輕輕敲了敲筆桿，扒拉下沒用完的顏料，又換上一張新紙，蘸上剩下的顏料，信手向紙上涂抹而去。
??三樹兩點細花，四面幾座青山。
??院中的樹開出了淡淡的小花，她放下筆，收拾好畫案，坐到樹下，拿起幾根竹條，幾張紗紙。
??“時間應該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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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霧云流空。
??院中堆滿了紅色的燈籠，清歡帶著粟粒坐到了山谷上方的云霧中，好似霧氣染出了一個瞳，睫，眉，發(fā)皆白的人兒。
??“今天先把燈籠掛了吧。”
??“欸？我一個人嗎？”
??清歡拿起一塊花餅，“月旬該回來了?！?/p>
??她躺回云中，咬了一口，
??“嗯?！?/p>
??粟粒撇撇嘴，從云中跳下，小心翼翼地踩進后院，拿出一個不大的布袋，，一只一只地把滿院的燈籠塞進去。
??不多時，粟粒將恰恰滿上的布袋放在一邊，趕出一頭老黃牛，找了個平板車套上，往車上一坐試了下感覺，便把袋子扔了上去。
??“月旬好慢?！彼胫?，不知不覺就走了神，坐在平板車上一翹一翹，頭在空中一晃一晃。
??“天氣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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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粒回過神時，面前貼著一張笑嘻嘻的人臉，饒有趣味地盯著她。
??她伸出手，卻被對方拉住，反方向地推了一下，平板車頓時失去了平衡，一頭栽在地上。
??“你終于回來了？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你干什么??？”
??“什么我終于，明明是你終于醒了，小姐和我都用過午飯了?！?/p>
??月旬努努嘴，粟粒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清歡已經(jīng)下了云，正在樹下石桌旁做著什么。
??“你說小姐今年會做什么呢？”月旬眨眨眼。
??“反正我不想再體驗兩百年前那次?！彼诹Ｏ肫饍砂倌昵靶〗阌X得沒有新意，硬是拉著她們折磨了好幾周做了個好復雜的東西，結果最后鎮(zhèn)上也沒幾個人會用。
??“你說那次呀，我們做了啥來著？”月旬托著腮。
??“.........”
??“忘了?！?/p>
??粟粒搖了搖頭，看了看西滑的光暈，
??“走吧，先把燈籠掛了，等下還得回來幫小姐呢?！?/p>
??“那就走咯?！痹卵勓裕环?，坐到了平板車上，一手抱住袋子，一手拍了拍粟粒的肩膀。
??粟粒白她一眼，
??“牛在那兒?！?/p>
月旬雙手一攤，兩眼一閉，找了個位子舒服地窩下。
??“都一樣嘛?！?/p>
???........
??粟粒牽著牛，載著月旬與滿院燈籠，向山中走去。
??
??山林鳥驚飛，諸峰日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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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的時候，她們就已經(jīng)回來了。
??粟粒把牛放開，讓它自去一邊吃草，拉過月旬就一頭鉆進了廚房。
??半天晚星，炊煙裊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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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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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該做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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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吭瓉硇〗氵€沒想好嗎？”
??粟粒抱怨著，掃去院中的積雪，為清歡倒上熱茶，拉過凳子坐到清歡身邊。
??“不知道做什么嘛。”清歡雙手捧著茶杯，小小啜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說。
??“小姐明明在偷笑?！?/p>
??粟粒扭過頭，拿了根竹條撣著桌上的雪。
??剛坐了一會，就聽到“啪——嘩啦——”一聲。月旬推開門，抱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材料。
??“哎，被子別碰到?！?/p>
??“哦，那個......”
??“你說，今年做什么好呢？”
??“欸？？怎么突然問我，我不知道耶?！?/p>
??清歡放下杯，盯著杯中搖晃的茶水，突然一揚，潑到了粟粒手中的竹條上，熱氣化作一陣白霧散去，凝出了一枝霧凇。嚇了粟粒一跳。
??“小姐你干嘛！？”
??“這個怎么樣？”清歡從粟粒手中拿過枝條，枝上還掛著閃閃發(fā)光的冰晶。
??粟粒和月旬對視一眼，二人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
??“這次這么快就想出來了！”
??“太好了不用受折磨了！”
??月旬使了個眼色，
??“快同意小姐！”
??粟粒瞪了回去，
??“怎么說，說什么？”
??兩人尚在竊喜，那邊的清歡已做出了決定。
??“就這個吧。”
??她拿出一張紙，又抓出一支筆，沾上茶水向紙上抹去。不多時，一棵栩栩如生的霧凇就出現(xiàn)在了紙上。
??清歡將紙?zhí)?，紙上就滲了下去，化作一煙飄渺的凇影。
??她看了看，很滿意，揮手散了水跡，
??“把我的畫板拿來?！?/p>
??......
??“好吧，我去。”
??粟粒向月旬翻了翻白眼，而后者并不看她，轉身重新給清歡倒了盞茶。
??“快去快回哦——”
??
??..............
??日移花影花映畫，紙來墨痕墨繞凇。
??
??月出東山。
??今天，清歡完成了今年的年里
??粟粒與月旬幫忙把畫一張張卷好，整整齊齊插到一個上開口的行囊里，又把裝燈籠的袋子找來，捏了許多個花壇塞了進去。
??“今天你有煮飯嗎？”
??“呀！忘記了！”
??...............
??人閑桂花落，月擾炊煙輕。
??清歡走出院子，吹著帶著涼意的風，吃著飯，坐到山崖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嘴角不自覺露出一點微笑。
??“嗯，還差什么呢---”
??她想著，眨眨眼，將視角換到河上的擺渡人身上，嘴里念念有詞。
??“嗯，今年回來的人也很多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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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今天中午的時候，河上的擺渡人來了。
??林伯一邊把東西提進屋里，一邊說：
??“小姐，您吩咐辦的年貨給您帶來了?！?/p>
??他把東西放下，點了點，又說：
??“應該還差幾種，這幾天回來的人多了，鎮(zhèn)上要現(xiàn)做，我過兩天給您拿上來。”
??“嗯，辛苦你了?！鼻鍤g的聲音從里屋傳出，她一陣翻箱倒柜，找出幾個果盤，放了幾個在屋里，又放了幾個在院里的桌上，嘟囔著，
??“平時怎么沒見她們收得這么整齊?！?/p>
??林伯正要離去，看到清歡一個人在這里，又笑著隨口問了一句：
??“今天怎么不見兩位姑娘，平常我來的時候都纏著我，今天倒是不見了。”
??“她們?nèi)ド嚼锪?，你回去的時候要是看見記得提醒她們早點回來?！?/p>
??“好?！?/p>
??“嗯，過兩天記得上了吃飯?！?/p>
??
??天氣晴朗，照得漫山遍野的樹木像穿上了金色的外衣，清歡望向沐浴在陽光下的小鎮(zhèn)，換上一個更近的視角，看著人們忙前忙后，仿佛已經(jīng)嗅到了過年的熱鬧氣氛。
??“遠伯伯，什么是過年呀？”
??“過年啊，就是人們聚到一起見個面唄?！?/p>
??“那為什么要準備這么多東西呢？”
??“因為啊，見一面，不容易啊，一年有的也就這一次了--”
??“哦---”
??清歡聽著飄在空氣里的對話，笑了笑，躺到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啊~~---”
??“這種天氣就是讓人慵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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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晚上，粟粒和月旬才念念不舍地回來。
??二人的衣兜里塞滿了果子，月旬的腰上還纏了幾圈鞭炮，兩個人手上都提得滿滿的。
??沒等清歡開口，月旬就搶著回答，
??“我們今天去了鎮(zhèn)上呢！”
??粟?？戳丝词中g的大包小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家太熱情了---”
??............
??明月如洗。鎮(zhèn)上燈火明亮，山上人影晃晃。
??“欸，小姐~，這東西放哪？”
??“幫我把那個拿過來?！?/p>
??“小姐！你看我穿這件好看嗎？今天小白送我的?！?/p>
??“小白都六十幾歲了吧居然還喜歡這種小女孩的東西?！?/p>
??“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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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今天，清歡帶著粟粒和月旬洗了房子，曬了被子，包了餃子。
??忙活了一天，年又進了一天，鎮(zhèn)上已經(jīng)開始張燈結彩了。
??粟粒與月旬倒在床上，隨手將包好的餃子“移入”收納的空間，
??“明明小姐用能力的化一下子就搞定了嘛...”月旬趴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地說
??“要是這樣，那小姐，大人和我們活了這么久不都得無聊死?！?/p>
??“也是哦...話說大人什么時候回來呢？”
??“他過兩天就回來?！鼻鍤g剛好走進來，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哦.....那，明天干什么?”
??粟粒算算日子。
??“明天二八，后天就過年了，明天.....”
??“明天休息。”清歡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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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今天休息。
??話雖如此，清歡還是一大早被吵了起來。
??“摔炮.....”清歡喝了口水，看著滿院炸開的“噼里啪啦”，又看見角落里堆得高高的各種煙花和滿地散著的大地紅，和拿著摔炮互炸的月旬與粟粒。
??“啊！小姐你起來了！剛才林伯來過了呢！”月旬邊大笑著躲著，邊大聲喊著：“林伯帶了好多東西上來呢！”
??清歡把水咽下，
??“我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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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日子總是無事可干，清歡站在崖前，年前的風還是有些清冷。她看著鎮(zhèn)上已經(jīng)有人家掛出了大紅色的春聯(lián)，人們趁著好天氣曬著被子。小孩不用上學，大人不用上工，三五成群地在門口坐著聊天。一座座房子反射著晴朗的日光，仿佛穿上了暖和的新衣。
??“天氣真好?！?/p>
??“是啊?！?/p>
??清歡扭頭看去，
??“哦，你回來了?！?/p>
??來者從空中顯出身形，轉頭一笑，
??“是啊。”
??“鎮(zhèn)上又熱鬧了好多。”
??“嗯。”
??在院里玩耍的月旬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把手上東西一甩，從院中飛出，
??“大人！你終于回來啦！”
??“嗯，月旬，好久不見了。”
??粟粒抹開滿臉被月旬甩得亂七八糟的炮灰，從院中追出來，
??“你太激動了...呀！大人回來了！”
??粟粒注意到站在清歡身邊的人，趕緊整了整衣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好久不見，小粟。”
??來人向粟粒揮揮手，笑了笑。
??粟粒還有點沒緩過神，
??“嘿嘿...”
??“為什么大人你叫她小粟叫我月旬？！”
??“因為好聽啊?！?/p>
??.........
??中午的時候，清歡畫了一枝桂花，把它從畫中摘下，拿了一些讓粟粒烙成桂花餅，又把剩下的裝進酒壇，密封好扔進一個加快了時間流速的空間。太陽尚在西空上邊的時候，清歡和來人就坐到山上一棵金黃的銀杏下。
??二人吹著山間清爽的風，吃著剛烤出來還熱著的桂花餅，喝著酒，看著山下吵吵嚷嚷的熱鬧的小鎮(zhèn)，享受著此處的安靜。
??風吹過，搖晃著山林。
??“沙———沙———”
??他們并不太說話，兩人早已一起跨過無數(shù)歲月。對他們而言，像這般還能坐在一起，看同樣的風景，就足夠安好。
??風過山林人自安，林動風搖日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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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今天休息還要做事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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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是休息呢？怎么樣才叫休息呢？為什么要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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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除夕
??昨夜下過雪，天一亮，便能聽到鎮(zhèn)上傳來連續(xù)不斷的鞭炮聲，仿佛催促著人們，讓人的心已經(jīng)飛入過年的喜悅中了。
??清歡早早起來，撈下未醒的濃厚霧氣，熬了一鍋濃稠的糨糊。
??她把粟粒與月旬叫醒，讓她們扶著梯子，又把還在睡覺的那人拉出來給原子貼上春聯(lián)。
??“貼歪啦！”月旬換了套白絨紅緞的上衣，圍上厚厚的圍巾，充當起了臨時的監(jiān)工，在下面大叫了起來。
??“好啦好啦?！碧萆系娜藢λπ?，將對聯(lián)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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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貼張福嗎？”
??“小姐！這里也要貼嗎？”
??“嗯！”
??“這邊這邊！粟粒你和大人好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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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擺好果盤，收拾了一下院子，打理了一下要帶的東西，便看見三人已貼好了春聯(lián)，還掛起了鞭炮。
??“紅衣紅聯(lián)紅炮，白霧白雪白.....白.....”月旬看著換上紅妝的院子，張開雙手，“噗”的一聲一個大字形倒到厚厚的雪里。
??“白天?！彼诹Ｗ哌^來，不失時機地接了進去。
??“我知道！我接的上----”月旬遭到搶白，抓起一把雪向粟粒扔了過去。
??粟粒一側身，躲過了雪球，也加入了反擊。
??雪球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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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豐年啊。”
??清歡白去一眼，“你也來?！?/p>
??那人笑笑，“那我就先下去了，晚上和你們回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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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走西空。
??到了下午，到處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更響了，鎮(zhèn)上時不時傳來人們高聲的問好聲，空氣中彌漫著急切的熱鬧氣息，仿佛在作著開場前的預熱。
??天慢慢黑了下去，鎮(zhèn)上的人家陸續(xù)亮起來燈火。
??清歡換上一件新的衣袍，將長長的白發(fā)在下端簡單扎起，向院里喊了一聲：
??“帶好東西，要走啦——！”
??“知道啦！”
??粟粒還在做著最后的清點，月旬早已急不可耐，在一旁跳來跳去。
??“小姐的畫，花壇，要送人的桂花餅，大人的酒，鞭炮，給小白的信........”
??“哎！月旬！過來幫忙啊！”
??“哎呀小姐不是給你那袋子開了個空間全塞進去不就好啦！”
??“不行！你不能偷懶！”
??月旬撇撇嘴，接過粟粒手中的幾個袋子，又提上一盞燈籠，催促著，
??“走啦走啦~”
??大雪紛飛，將蒼茫的山林覆上厚厚的白色。
??天色昏沉，寒風瑟瑟，山道上漫山遍野的燈籠盡數(shù)燃起，放出溫暖的紅光。
??群山蒼茫。遠處山下的小鎮(zhèn)的鞭炮聲愈加熱烈，走在山路上就能看見遠遠的半邊天空不時被染上火紅的光芒。
??三人走下山時，那人已經(jīng)在鎮(zhèn)口等著了。天完全黑了下去，鎮(zhèn)上的燈火連成長龍，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人們門上貼著嶄新的大紅春聯(lián)，門前鋪著層層的爆竹留下的碎碎紅衣。家家戶戶都熱鬧著，開著大門，一家人圍成一圈吃著年夜飯。人們放下平日里的操勞，盡情享受著節(jié)日的歡樂。
??“呀！小姐和大人來了！”
??清歡四人一進鎮(zhèn)子，就被門里的人認了出來，一下子，家家戶戶的人都探出頭來，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問好聲。
??“小姐和大人今年可好？呀！姑娘們也更漂亮了！”
??“小姐好！大人也好！姑娘們新年好啊哈哈哈！”
??“阿年！快出來給大人和小姐們問好！”
??“??？！哦，哦！祝大人和小姐們新年快樂！”
??“小姐吃了嗎？還沒吃吧？來來來，到我家來吃點！”
??“是啊，小姐好久沒下來了，我家今晚煮得好豐盛呢，進來吃點吧！”
??“小姐今天這一身好漂亮！兩位姑娘也是！欸？大人呢？大人今年沒來嗎？”
??“他不善于這種場面，估計先去誰家玩了吧?！?/p>
??“哦....”
??問好聲將清歡幾人圍得水泄不通，應接不暇，
??.........
??“....為什么小姐叫小姐，大人叫大人呢？他們明明差不多大??？”
??“傻孩子，小姐和大人是不會老的。我們本來都是叫的大人，不過呀，小姐覺得叫小姐好聽，就讓我們改了?！?/p>
??“那大人呢？”
??“大人不喜歡少爺什么的稱呼，就沒讓改唄。大人和小姐真的是很好的人呢，當初我們家祖輩逃難到這，多虧了他們的收留才活了下來呢?！?/p>
??“哦！.....”
??............
??清歡幾人在鎮(zhèn)上逛了一圈，和所有人家打過招呼后，原先包里的東西少了一點，卻又多了許許多多人們送的年貨。
??逛完后，清歡帶著兩人又折了回去，熟門熟路地尋到一座小院前，推開被風吹得半掩的門，便看見里面的人正圍在一起吃著火鍋。
??“啊，歡小姐來了，來來，快給小姐讓座?！?/p>
??這家中最老的一位老人，躺在躺椅上，精神頭還很好，正逗著孫子，看見清歡進來便招呼起家人上前招待。
??清歡跨過門檻，走進被人們擠得狹小的院子，踩著地上厚厚的爆竹衣，向老人點了點頭。
??“阿昱?！?/p>
??她從粟粒手中的袋子里取出花壇，又抽出一卷畫，拿出幾塊桂花餅。
??“喲，讓我看看，今年小姐又給我?guī)Я耸裁磥砹?？?/p>
??“一棵樹苗。”
??清歡放下花壇，把畫紙在花壇上方一抖，一棵凌凌的霧凇就立在花壇中了。
??“好，好?！?/p>
??老人轉了轉身，坐起來，拍拍讓出來的躺椅部分，
??“看來你今年過得也不錯，來，坐這?！?/p>
??“嗯?！鼻鍤g提著桂花餅走到老人身邊，放下餅，牽住老人的手，慢慢地坐下來。
??“你愛吃的，你怎么樣？”
??“哈哈，托小姐的福.....”
??“好好說話?！?/p>
??“哈哈，哪里，我十五歲就認識你啦，今年我都九十二啦?！?/p>
??“嗯?！?/p>
??..........
??“小歡啊，”
??“嗯？”
??“好幾十年啦，你年年都來，今年也能看見你，我很開心?！?/p>
??“我也是?！?
??“小歡啊，剛才大人來過了，他之前告訴過我這里是你的一個夢，是嗎？”
??“嗯，當年他與我合力把這個夢摘出，塑造成這里。我年年擴張它，這些年又有些外面的人定居進來，現(xiàn)在都這么大了?！?/p>
??“那你呢，你覺得這里是虛假的嗎？”
??“哈哈，我都在這住了一輩子啦，哪來什么假不假的?！?/p>
??“嗯?！?/p>
??..........
??“小歡啊，...”
??“不急，今天過年，我多陪陪你?！?/p>
??“不是，我是想問問你，你前幾年送的那個東西，怎么用??？”
??..............
??繽紛的煙花在空中連著花海，點亮著大年三十晚上的夜空。風中彌漫著濃濃的炮仗煙霧，“噼里啪啦”聲不絕于耳。
??清歡告別阿昱后，又去拜訪了幾座人家。
??人們沉浸在大年夜的喜悅中，在鋪天蓋地的鞭炮聲中大聲喊著，發(fā)泄著一年來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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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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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后，鎮(zhèn)上的人仍在享受著大年夜的熱鬧，清歡幾人卻已經(jīng)走上了回去的山道。
??山林瑟瑟，大雪紛飛。走在山道上，仍能聽見鎮(zhèn)上傳來的遠遠的鞭炮聲，粟粒點著包裹，
??“小姐的畫今年還剩下幾張，.........今年小歸，阿川，李伯還有幾個都走了.......剩下的也不知道還能再見幾次......”
??一向活潑的月旬此刻也沉默起來，提著路上的雪，一言不發(fā)。
??山路繞繞，山林晃晃，山風靜靜。
??過年，所謂辭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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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幾人回到了院子里。今夜的雪著實是大，出去幾個時辰，院門便被埋了小半截。
??撥開厚厚的積雪，進入院中。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安安靜靜。留下滿地的鞭炮碎屑埋沒在雪地里。
??清歡說：
??“過年了。”
??粟粒趕緊點起燈，把包放下，把飯煮上。
??清歡站在空空的院子里，拿起沒送出去的畫卷，
??說：
??“過年了?！?/p>
??大雪紛飛。
??
??“知道啦！餃子在蒸啦小姐！”
??雪覆上山林，不復往日的舊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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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上桌的時候，粟粒已將院中的積雪掃去，換上紅紅的桌布。
??喝得半醉的林伯紅著臉將將趕到，邊述說著他的船如何被凍在河里，又如何偶遇舊友經(jīng)過，又“碰巧”喝了幾杯。
??那人抱來一壇酒，揭開封，滿院桂花香。
??那人給清歡倒上，舉舉杯，
??“來，喝?！?/p>
??清歡與他碰碰杯，說，
??“好?！?/p>
??清歡看著眼前的眾人，
??說：
??“這樣很好?！?/p>
??一飲而盡。
??她摸著杯子，又好像撫摸著那些未送出的畫，又好像撫摸著什么。
??她說：
??“新年快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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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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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年歲去芳菲替，
??衡陽雁去無留意。
??孔川不舍舊夢遠。
??
??莫道長久不可得，
??人間至道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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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