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鋒刃》第八章

第八章
前往艾維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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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領(lǐng),史崔森鎮(zhèn)附近
距阿爾道夫378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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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艾維海姆的路上遍布著痛苦與絕望。他們越靠近行省首府,越頻繁地遇見身穿艾維領(lǐng)黃黑軍服者。事實上,他們是殘兵敗將。大部分都是逃兵和潰敗的軍隊。在艾維河的對面,殘兵在絕望中漫無目的地蹣跚。在河同側(cè)的人遇到軍隊時,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倉皇而逃。他們不愿接受周濟與幫助,只因恐懼被另一位領(lǐng)主強征效力。很多人帶著傷。有些人不顧腐爛的惡臭,背負著或死或傷的戰(zhàn)友。
這里也有人類難民,或獨行,或與艾維領(lǐng)殘兵同行,就像施塔勒還在指揮時步兵團后面跟著的那些人一樣。摩爾沉郁的祭司與他們同行,照料已死與將死者,成群的烏鴉尾隨著他們的腳步。
在一片樹叢中,軍隊的偵察兵現(xiàn)了三個被絞死的士兵。從他們晃晃悠悠,沒穿鞋的腳下散落的巖石看,似乎是自殺。又有兩個艾維領(lǐng)人倒在樹干下。他們的手腕被割開,沾滿鮮血的匕首靜靜躺在死者手上。顯然,這五個絕望者的繩子用光了,也不打算砍斷別人的繩子重復(fù)利用。
幸運的是,軍隊沒有遇到更多地精,也沒有在其他村莊受阻,無論是否空無一人。然而,他們并非只遭遇了逃兵,難民和自殺者。傍晚時分,在隊長宣布拔營前,一位騎手與一群衣衫襤褸的追隨者從西方趕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當認出那個來自霍布斯克林的獵巫人時,卡爾利克打了個冷顫。那個人身畔有接近四十個墮落者。有一半人披甲,手持著各種武器。隊伍魚龍混雜,包括一隊矮人和幾個黑皮膚的外國人,他們大概是雇傭兵。剩下的是鞭笞者和追尋者,后者是流離失所的冷漠囈語者,所擁有的一切都喪于捕食無辜弱者的黑暗生物之口,他們只渴求復(fù)仇或是死亡。他們所有人都是危險角色,其中以首領(lǐng)尤甚。
“為了財富和復(fù)仇,”第二排的沃爾克察覺到卡爾利克注視那群人的目光,說道。無情鋒刃如同其他團一樣,排成三列縱隊行軍。不幸的是,他們正好在行軍隊形的中間,鋼鐵長劍的后面。
“確實,”卡爾利克回答道,避免下屬察覺到自己的感受?!安皇莻€好搭配。”
“寄生蟲和墮落者,”里切茨在軍士身旁嘟噥著,吐了一大口痰。
“確實,不受歡迎的盟友,”倫克曼說道。
“所有忠誠者都是西格瑪?shù)氖孔?,”馬斯布萊克特說道?!拔覀儾粦?yīng)該因為那些來批判他們。”
里切茨扭頭怒視著他?!伴]嘴,馬斯布萊克特!沒人在乎你怎么想。”
“你們倆都給我把嘴閉上,”卡爾利克厲聲道,在沖突開始前就把它掐滅?!鞍察o,直到我們離開營地?!彪S后他補充道。
獵巫人和他的“信仰戰(zhàn)士”們加入了縱隊的后方,使民兵連隊和輜重隊高興起來。信使向親王通報了他們的存在。在昂特瓦什牧師的支持下,威廉默認了他們的存在。想要為艾維海姆解圍,他需要一切能用得上的人。
他們消失在視線之外后,軍隊里的其他人轉(zhuǎn)眼就將他們拋之腦后。除了卡爾利克。獵巫人的形象,身著黑衣,用死刑執(zhí)行令一般的握法握著銀色的十字架,在他腦海中燃燒。他無法忘卻這個人的存在,就像無法忘記自己的名字一樣。僅僅是戰(zhàn)爭和苦難將其吸引而來的,還是說西格爾的圣殿騎士來到艾維領(lǐng)另有他因呢?難道他,實際上,在尋找某人?
卡爾利克從未認為自己是個妄想癥患者。他向來直面命運,從不回頭注視黑夜的陰影。來自霍布斯克林的獵巫人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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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特·布萊斯洛克男爵懶洋洋地癱在馬鞍上,像個超重的丑角。他的坐騎,是一匹短腿的母馬,像主人般笨拙。如果看得太久,明黃色的盛裝馬具會刺痛人的眼睛。男爵肥壯的手指上帶滿了戒指,胸甲前掛著一個碩大的護身符,因腰圍而挺了起來。他的三下巴上長滿胡子,但他看起來既不黝黑,也不粗獷。事實上這只突出了男爵貪食的形象。黃黑相間的外衣與附著在胸甲后的小型三角旗相呼應(yīng),體現(xiàn)出他對艾維領(lǐng)的忠誠。他的頭上戴著一頂頭盔,面甲抬高著,沒遮住稀疏的姜黃色頭發(fā)。一把闊劍插在腰間的劍鞘中,隨著前進的顛簸拍打著他隆起的大腿。
“威廉親王!”男爵呼喊著,揮著一只胳膊過分熱情地問候道。“看到瑞克領(lǐng)沒有拋下他的兄弟,實在讓我打心底里高興?!?/p>
親王與萊特納、科斯瓦爾德導(dǎo)師以及一小隊獅鷲兵團騎行于軍隊之前。
“恩斯特,”親王答道。他們曾在努恩的皇宮中舉辦的宴會里碰過面。布萊斯洛克男爵是個諂媚者,一個希望通過交際來提升地位的低級貴族。他不止一次地向親王獻殷勤,邀請他在史翠森鎮(zhèn)附近的土地上舉行宴會或騎行。威廉每次都拒絕了。當然,是有禮貌的。尋求迪特爾皇帝的行動是他別無選擇的嘗試;布萊斯洛克的連隊卻并非如此。
如果有機會選擇自己的盟友,威廉會把男爵放到長長名單的最底下。但他沒法得到這樣的奢侈。每一把長劍都會受到歡迎,包括布萊斯洛克的。值得贊揚的是,男爵帶來了一股相當大的力量。正如科斯瓦爾德導(dǎo)師所言,在徒步行進的行省軍隊旁,還有許多圣殿騎士。威廉認不出這個騎士團的名號,但可以從盾牌和旗幟上的雙尾彗星看出他們來自西格瑪萊特。剩下的軍隊由長矛兵和弩兵組成,還有一些自由民兵。大概有威廉軍隊的三分之一。
“用一支如此龐大的軍隊來護送我這樣的貴族,”看到親王少數(shù)隨扈后行軍的軍隊后,男爵說道。
威廉皺起了眉?!澳阏`會了,恩斯特。我們不是來護送你到什么地方的。我們向艾維海姆進軍,為它解圍。”
“我們——什么?我還以為......”他的好心情消失了,雙手開始發(fā)顫。
“我們向艾維海姆進軍,你也一樣,”威廉說?!艾F(xiàn)在告訴我,首府的情況有多糟?我們面對什么敵人?”
男爵咽了一大口唾沫,搖了搖頭?!安唬?,不,”他哆哆嗦嗦說?!澳悴粫肴ツ抢锏摹N覀儜?yīng)該向西去瑞克領(lǐng)。我相信皇帝會在努恩保護我們的?!?/p>
“皇帝自己都向西跑到了阿爾道夫,”萊特納呵斥道?!澳愕侥抢镆驳貌坏奖Wo。現(xiàn)在,在我把你從馬上揍下去前,按親王的吩咐去做,你這只肥豬!”
萊特納的怒火來得快也去得快,讓布萊斯洛克瞠目結(jié)舌。
“跟我說說,恩斯特,”親王說道。“現(xiàn)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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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勒坐在路邊,把靴子里的砂礫抖出來,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離開地面。他從陰影中看到什么東西,在樹蔭下,在山頂上,在涼爽的山谷里。自從離開布羅施塔特,他總會注意到有什么東西偶爾在自己視線邊緣劃過。但當他轉(zhuǎn)眼去看時,它又如日光下的薄霧般消失于無形。他知道這是什么,哀求它停下來,并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感官。陰影并未聽從。它跟隨著他的每一步。它在他清醒時的每一個念頭中縈繞,在他的噩夢里,它又變成了一個可怕得多的幽靈,而不僅僅是一個影子。就在此刻,沐浴在正午的陽光下,從艾維領(lǐng)來的兵團已經(jīng)加入了行軍的行列,他又感受到了它。它倚在他的肩頭,仿佛預(yù)示著凱勒不可阻擋的命運。他的懺悔。謝天謝地,其他的無情鋒刃都沒有注意到。至少現(xiàn)在還沒有。
他們在樹木寥寥的草原上,一處淺灘邊短暫休息。它是洶涌的艾維河的一道支流,從遠處看像是一條閃閃發(fā)亮的銀藍色帶子。
河流讓人印象深刻,幾乎和瑞克河一樣長,一樣寬闊。平時,會有小船為貿(mào)易和通行在其上航行。奇怪的是,這幾天艾維河上空無一物。連水鳥、漁夫和水生生物都少之又少。仿佛河岸上的生命已不復(fù)存在,仿佛面對綠皮入侵這條河已被拋棄,它的難民在黑夜中悄無聲息地逃亡。
里切茨伸展雙腿,揉了揉肩膀上逐漸愈合的傷口。他抖了一下,不過沒有之前那么疼了。這是從瑞克領(lǐng)出發(fā)的漫長行軍,現(xiàn)在,隨著越發(fā)接近艾維海姆與敵人,帝國的士兵們開始明白這一點。就連沃爾克,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流浪者和獵人也架不住長途的跋涉,苦著臉揉著肩。
“離艾維海姆還有多遠?”里切茨發(fā)問道。
雖然他并沒有具體問某個人,但倫克曼還是主動回答了。
“還有大概三十英里,再越過下一個山頭,”他指著遠處的地平線說,“然后我們就能看到艾維海姆了。從那邊起,我猜還有一天路,或者兩天。”
“你這么想和什么東西打一仗嗎,托爾斯滕?”鼓手沃爾克問道。
“不太想,不過再怎么也比天天走路強?!?/p>
“沒準能讓艾伯背你,”瑞克領(lǐng)獵人笑道,一邊看著在長長的草叢中跑來跑去,追逐想象中獵物的狗子。
“把一輛馬車綁在他背上,我們就都能舒坦地上路了,”里切茨玩笑道,跳上了艾伯寬闊的背。“向著艾維海姆,馱獸!”他叫道。
大塊頭戟兵哈哈大笑,抓住里切茨的腳踝把他拉了下去。“這只野獸可不是用來騎的,”艾伯說著,拉著鼓手站起來,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屁股。
這時候,大部分無情鋒刃的笑了起來。連倫克曼都忍俊不禁。在瓦維特之死留下的陰影后,這是可喜的寬慰。布蘭德已經(jīng)不在了,消失無蹤。很可能是在溪邊磨刀,那里有一大群士兵在洗頭、洗臉和重新給水袋灌水。后者似乎不在乎前者給飲用水干的壞事。
“凱勒......”馬斯布萊克特注意到同伴低垂的臉,開始說,“你還好嗎?沒心情開玩笑?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祝福你......”
“滾開!”凱勒低吼道,瞥了一眼遠處一顆孤零零的樹。它的枝條搖曳著,仿佛在招手似的。一片樹葉孤苦伶仃地從樹枝上落下?!皠e煩我......求你了?!?/p>
“對不起,兄弟。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馬斯布萊克特說完,走開加入了其他人的行列。
他走后,凱勒抬起頭來。
“怎么?”他下意識向又回來了的馬斯布萊克特問道,然后才意識到其并非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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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利克帶著陰沉的臉回到兵團和自己部下中。他之前在聽威廉親王的一位信使照著卷軸宣讀命令的改動。軍士連書面文件都沒能看清,更別說留著了,他只來得及再信使轉(zhuǎn)身離去前簡略的點點頭。
“這消息看上去不太妙,”里切茨低聲說。
即使是站在他身后,馬斯布萊克特也能聞到鼓手呼吸間的酒氣,但選擇閉口不言。它喚醒了他內(nèi)心的某種東西,一種他以為早已埋葬的依賴和渴望。馬斯布萊克特緊握著下巴,把它埋進他靈魂深處的歸處。倫克曼筆直地站在無情鋒刃的鼓手的身邊,沒注意到他身上的酒氣。他直視著卡爾利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答道?!拔覀儠蝗缂韧乇M忠職守?!?/p>
“肯定會出事,”沃爾克帶著怒氣低聲道。
他們回到隊形中,與艾維領(lǐng)的兵團組成縱隊。幾個軍官收到了親王的消息,軍隊在向艾維海姆進軍前等著他們的歸隊。
“他后面的那只肥腸滿肚的雄孔雀是誰?”凱勒問道。他的聲音有點沙?。凰呀?jīng)好幾天沒說話了。
他們都看到那個癡肥的貴族騎在短腿的駿馬上,搖晃著跟在卡爾利克后面。即使上馬了,那人也比無情鋒刃的軍士慢了整整兩步。貴族減速到達了幾個兵團的前面,緊挨著勞肯的卡隆堡選鋒,這時卡爾利克已經(jīng)回到了手下的行列。嚴肅的巨劍士冠軍看上去像卡爾利克一樣恭敬地面見了騎馬的貴族,然后面色陰沉了下去。
“軍士,”倫克曼說著,向卡爾利克敬了個禮。
“你們可能想知道那是誰?”卡爾利克沒等人發(fā)問,就說道?!澳鞘鞘反奚亩魉固亍げ既R斯洛克男爵。他的艾維領(lǐng)兵團就是我們軍隊壯大的原因?!?/p>
“為什么他騎馬跟著我們?”沃爾克問道。
“他取代了施塔勒隊長,”布蘭德回答,卡爾利克回頭看了他一眼。
“現(xiàn)在是他領(lǐng)導(dǎo)我們嗎?”里切茨問道,克制住聲音中的失望。
卡爾利克對此反應(yīng)冷淡?!霸谑┧贞犻L能重新站起來前,男爵擁有瑞克領(lǐng)和艾維領(lǐng)步兵的指揮權(quán)?!?/p>
“那要有多久?”馬斯布萊克特問道。
“我怎么知道!”卡爾利克吼道?!拔疫€沒來得及去外科醫(yī)生的帳篷,詢問隊長的狀況。他的叫喊聲表明,可能在我們到艾維海姆之前,大概。”
“希望能快點......”沃爾克喃喃地說。
“我聽到了!”
沃爾克在軍士的訓(xùn)斥中低頭喪氣。
“莎莉亞發(fā)發(fā)慈悲吧,他還能戰(zhàn)斗嗎?”倫克曼低聲嘟噥著,和其他人一樣為他的過度反應(yīng)而驚訝。
卡爾利克對現(xiàn)在領(lǐng)導(dǎo)他們的貴族略有耳聞。他聽過艾維領(lǐng)營地的流言,知道有些人叫他“黃男爵”,并非因為他對行省有多忠誠。再加上獵巫人的出現(xiàn),施塔勒的受傷,現(xiàn)在這一切,戰(zhàn)役變得越發(fā)艱難。
卡爾利克嘆了口氣。他懷疑自己已經(jīng)知曉了答案,但為了士氣考慮,他選擇沉默。于是他盡可能委婉地回答。
“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
注:yellow還有懦弱、膽怯的意味,所以Yellow Baron的意思,懂的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