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南京人,沒有人敢在砂鍋里放咖喱

包郵區(qū)的身體,安徽省的靈魂南京砂鍋
砂鍋是老南京人死守的滋味秘密。
提到南京,所有人都知道鴨子:鴨血粉絲、鹽水鴨、“沒有一只鴨子可以活著走出南京”。南京人推薦美食也會真誠的說:XX家鴨子,我家小吃到大。一應一合,南京坐穩(wěn)了鴨都的稱號,也保護了人們珍愛的南京砂鍋。

南京人對鴨的熱愛,并不是說發(fā)明了多少種鴨子,而是讓鴨高度頻繁的出現(xiàn)在日常飲食里。
圖/視覺中國
沒有南京人不知道砂鍋,沒有外地人知道南京的砂鍋。
“老板,一碗兒干切加大腸,加一份面筋包?!?/strong>
只有走進躲在各小區(qū)深處的砂鍋店,你才能真正感受南京到底是個什么味兒。從老板到食客,南京話充斥著門面。雖然環(huán)境可能不整潔,雖然墻體已經(jīng)斑駁,但來了砂鍋店,就是自己人。

摞在一起,已經(jīng)加入標配食材的南京砂鍋。
攝影/逄康博
坐門口收錢的可能是老板二十年的鄰居,給你多拿一瓶可樂的可能是剛剛坐下來的老食客,“老板,今天牛肉燉老了,阿是昨天晚上跟老婆吵架了?”食客一邊吸溜砂鍋,一邊跟老板打趣。
這是中國砂鍋界的隱藏王者,包郵區(qū)砂鍋的標本。一份南京砂鍋里,你能看見這座城市與安徽、包郵區(qū)的愛恨糾葛,也能讀懂南京人骨子里“大蘿卜”的憨憨性格。
南京人的砂鍋到底是什么?
冬天,吃口砂鍋,暖和。
對于絕大多數(shù)北方人,砂鍋是一大口保溫性能好的陶瓷制品,作用跟鐵鍋差不多。一口巨大的砂鍋里,燉上白肉酸菜粉條或羊肉凍豆腐,里面的湯直接喝或拿來拌飯,都是保溫、量大的最佳代表。

東北的酸菜白肉或北京砂鍋居的經(jīng)典菜砂鍋白肉,都是用砂鍋做加熱保溫容器。
圖/匯圖網(wǎng)
南方的砂鍋則是另一番模樣。沒有人能拒絕啫啫生腸上桌的那滾燙香氣:芹菜絲紅椒絲無需烹飪,生的直接撒入,超高溫的砂鍋瞬間斷生,外表還裹了一圈生腸的香。一口下去,外焦里脆,層次鮮明口感獨特,與北方的慢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廣式啫啫一般會使用砂鍋,利用砂鍋耐燒可達高溫的特質(zhì),使食物充滿鑊氣。
攝影/huawencp,圖/匯圖網(wǎng)
大小的區(qū)別,造就了同一種鍋,南北完全不同的面貌。
然而當砂鍋來了南京,似乎就變了個模樣。很難一下子講清南京的砂鍋是什么,理解它需要一點想象力。
還是南方那口砂鍋,但此刻的它,不再是一個講究鑊氣或保溫的菜,而是一套有主食有肉有菜的“一人食”。

南京的砂鍋擁有獨特的“一人食”特質(zhì),蔬菜肉類蛋白質(zhì)碳水豐富,也適合健身人士。
攝影/逄康博
乍一眼,這個一人食不好看,又凌亂,看起來像麻辣燙,幾乎沒有章法可言;深入各家,你又會發(fā)現(xiàn),這凌亂得驚人一致,就像一個處女座的家:看起來瘋狂,邏輯卻非常清晰。
每份南京砂鍋都必須包含如下七種食材:干絲(或豆芽)、粉絲、鵪鶉蛋、平菇、青菜、海帶、面筋包(也叫油面筋)。湯底一般是豬骨湯,吃的時候混一勺牛肉鹵,最后不能忘了那勺咖喱粉。


幾乎每家南京砂鍋的基礎(chǔ)標配菜都是一樣的。
來源/《味道中國》
沒有咖喱粉的南京砂鍋沒有靈魂。
點砂鍋也是一個看似隨意,招招“見血”的過程。懂不懂砂鍋,張嘴的一瞬間就知道了。畢竟不是麻辣燙,也不是老火湯,基礎(chǔ)標配七個菜,愛不愛都在里面。點的過程更類似在蘇州點一份澆頭面:老板,一份干切/紅燒/肥腸/全素。
六個字,澆頭講清,懂得都懂。

澆頭也是不同南京人選擇不同砂鍋店的原因。有的店肥腸好吃,有的店牛肉好吃。
攝影/逄康博
此時老板會樂呵呵的跟你打個招呼,打開七八個灶頭中的一個,把提前裝滿七味底料的砂鍋放上火苗,加上一勺湯,轉(zhuǎn)大火,整個鍋就會包裹在橘藍色的火苗里。“啊要辣油啊?”?老板會來這么一句。
南京砂鍋不是辣的,要不要刺激由你自己決定。
火苗里,老板拿著長筷子攪和著正在翻滾的砂鍋,早晨燉好的紅燒牛肉舀一勺放在上面,關(guān)火,把油面筋放上去。“讓一讓,燙哦!” 滾燙的砂鍋被夾著來到你的面前,此刻的你應該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個玻璃瓶的冰鎮(zhèn)快樂水,等待冰火兩重天在口中交匯的瞬間。

冰汽水+熱砂鍋,這個最早其實不是標配,但因為太完美,成了標配。
攝影/逄康博
這是獨屬于南京砂鍋的快樂。
一口砂鍋
江蘇安徽上海的纏綿
老南京記得南京砂鍋是上世紀90年代初出現(xiàn)在南京的。
“我是92年下崗,從揚州的一個親戚那邊看到的。應該是揚州那邊的吧?” 一家30年老店的老板回憶南京砂鍋的源頭,但自己也講不清。揚州人呢,聽到砂鍋倒是跟南京人類似的反應,“砂鍋?有粉絲的那個?”

砂鍋最主要的食材還是粉絲。
攝影/逄康博
揚州的確有砂鍋,清澈的骨湯里,粉絲、鵪鶉蛋、豆芽、青菜、豆腐干清晰可見。只是搭配不那么固定,澆頭也更隨性,大排雞腿香腸火腿腸都可以往里加。“小時候比較多,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了”,揚州人的語言里無不是惋惜。
蘇州杭州也有類似:砂鍋粉絲煲、砂鍋餛飩… 砂鍋在這里的作用,更像是代替了碗。深秋或冬季,用它盛一切——通常是主食、蔬菜和肉類的某種結(jié)合——既保持了砂鍋作為保溫器皿的特質(zhì),也把一頓完整的飯融在了這口鍋里。

江蘇其他地區(qū)的砂鍋,更像碗的平替。湯底一般也是清湯。
圖/圖蟲·創(chuàng)意
雖然長得像南京的砂鍋,卻都不是南京的砂鍋,至少靈魂不是。
真正來到南京砂鍋店覺得倍感親切的,反而是安徽人。
蕪湖和宣城人來到南京的砂鍋店,會格外驚訝這里的砂鍋跟從小愛吃、無處不在的麻辣粉絲幾乎一模一樣。“海帶、鵪鶉蛋、豆腐干、粉絲、油面筋…我們都有!澆頭也是紅燒牛肉干切牛肉,還有你們南京的烤鴨”。

宣城的麻辣粉絲,很多基礎(chǔ)配料跟南京非常相似。
攝影/哈克和迪克沒有了
是的,安徽人聽到砂鍋,幾乎能一字不落的把南京標配說明白,在那里,砂鍋(當?shù)亟新槔狈劢z或砂鍋粉絲)出現(xiàn)的時間也遠早于南京。“爸媽說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就吃了,那應該是80年代末吧”,安徽宣城人回憶。
怎么說呢,這一鍋砂鍋,像極了南京如今的地位:包郵區(qū)的身體,安徽的靈魂。
然而有一味,江蘇和安徽都沒有,只存在于南京:咖喱。

最后的那一味咖喱,讓南京砂鍋徹底脫離傳統(tǒng)砂鍋版圖,成為獨樹一幟的存在。
攝影/逄康博
南京的砂鍋里為什么會有一勺靈魂咖喱粉?它的答案或許藏在上海。
在距離南京2小時高鐵的國際化大都市里,有一種無處不在的美食,叫河南拉面。在那些河南拉面店里,有著全中國最與眾不同的湯底,咖喱粉牛肉湯。
南京人不知道上海很多牛肉湯里為什么有咖喱,但就是借鑒了這一下,加進南京砂鍋里,也成為南京和上海某種精神上的聯(lián)系。
南京砂鍋店
最“南京”的地方
三十年,南京砂鍋從8塊漲到20塊,店和鍋的模樣卻絲毫沒發(fā)生變化。斑駁油膩的墻皮邊,一張桌子上有序的摞滿了明顯能看出年歲的砂鍋。鍋里往往已經(jīng)放了標配的食材:粉絲、干絲、青菜、平菇。
“老板,來碗兒干切(牛肉)”,隨著聲音,一個老南京走進了店里,老板也開始了重復過上萬次的忙碌。

砂鍋陪伴了南京人30年,是每個南京人味蕾里不可缺少的滋味。
攝影/逄康博
“砂鍋竟然還有??!我以為么得了呢。這家阿好吃啊?” 不經(jīng)意路過的老南京會驚訝,坐在里面的食客也會操著南京話,自來熟的回答,“好吃哎,做了快三十年了。吃它們家長大的。”
就這樣,老南京彼此對上了暗號。“我記得以前還有XX家,他們家我不喜歡,咖喱粉太多”,兩個陌生人一邊坐下一邊開聊了起來。
并不是南京人都有社交牛逼癥,只是砂鍋太“自己人”了,以至于能對得上老店店名的,一定都能是朋友。


每天吃砂鍋的南京人都絡繹不絕,排隊等候。
來源/《味道中國》
老板呢,老板則叼著個煙,樂呵呵的繼續(xù)做砂鍋,時不時的插嘴兩句,“我們也老了,小孩兒都不做,以后是要么得吃咯”,聲音里沒有遺憾,反倒有種“恩正”(南京話,直率坦蕩的意思)。

看見這些灶頭和灶頭上的砂鍋,南京人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溫暖。
攝影/逄康博
這就是南京砂鍋,它的里面,藏著南京與江蘇、安徽、上海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而如今的它,也跟蘇揚的砂鍋一樣,越來越少,成了老南京才知道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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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梅姍姍
圖片編輯?| 王家樂
封圖攝影?|?逄康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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