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譯者:Wezart

稍嫌清冷的晚風盤旋于夜幕降臨的平原之上。

上方的枝丫如活物般迎著風左搖右擺，唰唰作響。

向一旁放置的提燈投以目光，確認過那微弱的火苗仍未熄滅之后，她的筆尖于攤開在她膝蓋上的一本書間游走。

在夜晚書寫日記是她的一個習慣。

來簡單總結(jié)一下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吧。

在穿行于國與國之間時一不小心迷了路，直到太陽都落山了還漫無目的地在平原上胡亂轉(zhuǎn)悠，其結(jié)果便是落到了不得不在這片寂靜的夜色下露宿野外書寫日記的田地。一言以蔽之也不過就是這樣，換句話說，今天是無事發(fā)生的一天。

“算了，偶爾像今天這樣來上一回也不是不行啦?！?/p>

借助旅店的松軟床鋪美美睡上一覺固然不錯，在無人煩擾的大自然間恬然入夢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回頭望了一眼已經(jīng)準備萬全的帳篷，魔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著一頭灰色長發(fā)以及琉璃色的眼眸，身穿浸沒于夜色之中愈顯漆黑的長袍與三角帽的她既是魔女，也是旅人，與此同時還是一名美少女。

話雖如此，今晚不僅周邊寥無人煙，更是沒了提燈就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想必也不會有人淪陷在人家的美貌之下吧——如此一個人在暗搓搓難過的女生到底是誰呢？

沒錯，就是我。

“吾之族類，其義皆由心起，吾之族類，其身皆隨義動。正義一詞，即為我等前行之路標。而今我等佇立于此，皆為順應此心此義之指引?！?/p>

說出這番話的就不是我了。

當我把視線從帳篷那移回日記本上的時候。

奇怪的東西映入了眼簾。

“試問閣下可心存正義？”

如此詢問我的，是一只粘在我日記本上的淡藍色不可思議的生物——說到底我甚至搞不清是否應該將它稱作生物。

它的大小和蘋果差不多，似乎可以用單手完全抓住的樣子，但實際上我無法確定是否真能觸碰并抓住它。

在我日記上再次詢問“試問閣下能否聽到？”如同生物的這個東西全身就像果凍一樣，但是卻能維持圓潤的外形，每次說話身體就會隨之顫動。

總覺得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呢……

“晚上好啊?！?/p>

我對這樣子的生物有印象。

雖然在至今為止的旅途中見到那副模樣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我叫出了它的名稱。

“你是史萊姆，對吧？”

那是一種小小的，會咕嚕咕嚕晃動的生物，一方面被愛好者當作寵物飼養(yǎng)，另一方面也因為它們高過頭的繁殖能力而作為害獸遭人嫌。

但會說話的還是第一次見。

在我專心觀察它的時候，它用不辨男女的中性嗓音發(fā)聲了，身體也隨之咕嚕嚕地晃了晃。

“望閣下更正，我之一族確被喚作史萊姆，然這絕非我等個體之名?！?/p>

“是這樣嗎？”

“莫非閣下自稱為人類也絲毫不覺違和嗎？”

“說的也是?！币苍S是不該這樣稱呼它呢，“那該怎么稱呼你好呢？”

你是有名字的對吧？

我歪了歪頭。

史萊姆晃了起來。

“……我等的名字是？”

“不不就算你問我也沒用啊?！?/p>

我啞然聳了聳肩。

除開名字外想問它的還多了去了。雖然從它身上感覺不到敵意，但是總?cè)氯轮x正義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說到底還是個突然冒出來的可疑分子。

我選擇先把這些問題暫且歸置一旁，重新看向了還趴著一只史萊姆的日記本上。

看樣子似乎不得不加上一筆了。

無事發(fā)生的一天，才怪。

應該寫成和史萊姆相遇了的一天才對吧。

于是我面對史萊姆提起了筆。

如此提議。

“……能麻煩你從日記上挪開嗎？”

“如此便是閣下之正義？”

“不不這只是一般常識。”

○

雖然不太懂，但它一直掛在嘴邊的正義似乎是指主義或是主張的根本，也就是指自身行動的原理。

拿我舉例子的話，我想和這只突然跳上日記本的生物對話的想法就是正義，如果有機會的話研究一下它的生態(tài)借此大賺一筆的想法也是正義，然后我們現(xiàn)在就基于這所謂的正義展開了對話，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

概括一下，也就是把感興趣、在意這類詞換個稍微帥氣一點的說法罷了。

這史萊姆是到了愛逞強裝樣子的年紀嗎？

“我等的年齡可要長于閣下。”

“哎呀是這樣嗎？”

我將膝蓋上放著的本子從日記換成了空白的記事本，想著姑且先聽聽它怎么說。

比如剛才突然冒出來是想要怎樣？

“我等急需食糧，如今空腹無力，長此以往恐性命堪憂?！?/p>

交出你的食物，史萊姆就像是山賊一樣放話道?！霸捳f史萊姆能吃什么呢？”我問它。史萊姆咕嚕嚕地回答道：“皆可?！笨傊蚁冉o了它一些干糧。

“……美味?！?/p>

結(jié)果它咕嚕嚕的可高興了。

看樣子能吃人類的食物，學到了學到了。

“閣下自剛才起就在寫些什么？”

“請不要在意?！?/p>

難得有機會當然要把這副模樣記在筆記里啦。

我一邊勾勒著眼前圓滾滾的身體一邊提問?！艾F(xiàn)在你是單獨一只嗎？”

“一只的說法并不準確，我等此身乃是眾多個體集合而成的種群。”

“哦哦?！?/p>

我給筆記里的圓滾滾標上箭頭，注明『群體』。一個身體由多個小型個體聚合而成，那么這些小型個體的分裂行為就是史萊姆的繁殖了吧。

“然后呢？你在這種地方做什么？大晚上在散步嗎？”

周圍到處是漆黑一片的平原，光源僅有月光和我的提燈，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剩了，沒有人影，也看不到動物，說這里一無所有簡直再恰當不過，要說孤身一只史萊姆來這地方散步也未免太過枯燥乏味了。

“我等正在學習人類的旅途中?！?/p>

“學習人類的旅途……”

那是什么？

“我等務必習得人類所思為何，又過著何種生活，此即推動我等前行的正義，基于這份正義，我等被引向了閣下燃起的燈火之下?！?/p>

“簡單來說就是對人類產(chǎn)生了興趣——這么想著的時候恰好遇見我就湊上來了對吧——”

我宛如是在應付成長到了會勉強自己使用難懂語言的孩子一樣，與此同時也不忘奮筆疾書。

一旁的史萊姆咕嚕嚕地顫動，一邊如此呻吟著：“然而……”

“為何我等會把學習人類視作正義，就無從知曉了。”

“這是怎么意思？”

“我等并不具有來此之前的記憶。”

聽起來真不可思議呢。

據(jù)史萊姆回憶，它自有印象起就已經(jīng)饑腸轆轆地走在夜晚的平原上了，對自己從前的生活一概不知。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喪失記憶。

史萊姆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呢。

“四處徘徊的我等心中僅存的念頭就是‘務必要學習人類’。或許在學習人類過后，我等就能知曉自己的身份，以及我等又究竟為何而在此徘徊了吧?！?/p>

這種說法也很奇妙呢。

不知是男是女，又或者兩邊都不是的這只史萊姆到底在說些什么呢？我在心中如此思忖。

這只史萊姆想要學習人類，在不清楚自己是誰的情況下，就這樣踏上了旅途。

然后這只史萊姆來到了我的面前。

“你的運氣真不錯呢?！?/p>

“我等并非單一個體，用你稱呼并不貼切?！?/p>

“在大多數(shù)人看來你就是單獨一只呢?！蔽彝嵬犷^接著說道，“想要學習人類的話，接下來就和我一起行動怎么樣？”

“唔呣？”史萊姆咕嚕嚕傾了下身子。

是在問我這是什么意思吧？那就讓我說明一下好了。

“我是旅人，也是灰之魔女，名字叫伊蕾娜，雖然今天如你所見露宿在荒郊野外，但從明天起就要把附近的國家全部逛個遍了，沒問題的話我可以給你帶路哦，就是這樣。”

“閣下說話甚是拐彎抹角?！?/p>

“這話輪得到你說嗎？”

那么，意下如何呢？我把問題拋給它。這個提議對史萊姆來說并不壞。

當然了，對我來說也沒有壞處，只是行李稍微增加了一些的程度罷了，而且也可以借此對史萊姆這種生物多一些了解。

“那就有勞閣下了?！?/p>

“嗯嗯。”

于是我點了點頭。

確認過彼此的利害關(guān)系一致之后，史萊姆再次咕嚕嚕晃起了身子。

“那我等即刻便該出發(fā)。我等該坐哪呢？可否坐在閣下的帽子上？”

…………

不對不對。

“現(xiàn)在大半夜的，我還正在露宿呢。”

“此言是何意？”

“當然要等到天亮才能上路?！?/p>

“原來如此……如此便是閣下之正義嗎？”

“不不這只是一般常識?！?/p>

我干脆作答，史萊姆聽后咕嚕?；瘟嘶紊碜?。

“我等難以理解何為一般常識……”

“那就請在學習人類的過程中試著去理解吧?！?/p>

“我等會考慮的?！?/p>

然后他或是她向我提出疑問：“既然閣下現(xiàn)在不打算啟程，那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要從這里開始去理解嗎？真沒辦法呢。

“我要回帳篷里休息了?！?/p>

“那之后又當如何？”

也沒什么特別的事情要做了呢。

硬要我說的話也只剩這件事了。

“順便來想想你的名字吧?！?/p>

比起繼續(xù)用史萊姆加上敬稱來稱呼，還是想一個名字更加妥當對吧。說著，我回到了帳篷里，開始思考適合史萊姆的名字。

然后迎來了第二天的清晨。

“就叫你史萊子吧?！?/p>

我邊如此說著，邊捧起軟軟彈彈的史萊姆，不對是史萊子小姐，將它放到了我的三角帽上，“因為是史萊姆，所以是史萊子小姐，你覺得怎么樣？”

是個不錯的名字吧。

這可是我在睡前五秒想到的名字哦，還滿意嗎？

“未免過于簡單，況且我等無性別之分，此名并不合適?！?/p>

“小細節(jié)就不要太在意了嘛?！?/p>

“閣下認為這只是小細節(jié)？”

“說到底你都說忘記自己是誰了吧，那么從性別開始對自己重新一一定義也沒什么不可以吧？”

“重新定義嗎……”三角帽上傳來了咕嚕?；蝿拥臍庀?。

“嗯，閣下說得在理?！?/p>

似乎接受了。

它有著渴望了解人類、探求知識這樣一份簡單明確的動機，因此要比一般人更加容易溝通的樣子。

將野外露宿必需的帳篷提燈這些工具收拾完畢，我取出掃帚，再次踏上了旅途。

在前往目的地途中，我們聊了各種各樣的話題。

“希望閣下能教授我等何為一般常識?！?/p>

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是我被史萊子小姐單方面提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等對人類幾乎一無所知，還望閣下傾囊相授?！?/p>

“我等”啊。

“首先，一般的人類是不會自稱我等的哦。”

從昨天起我就覺得一只史萊姆自稱“我等”總有哪里怪怪的。

“這是為何？我等經(jīng)由眾多小型個體聚成而生，此刻的話語也即是我等全體之意志，理當以我等自稱?！?/p>

“我說的是在別人看來你不是一群，僅僅是單獨一只史萊姆呢。”

“不合理?！?/p>

“人類還是挺隨便的呢?！?/p>

在自稱方面也請重新定義一下，我向它建議。

只見史萊子小姐有些不情不愿地晃了一晃，回答道：“我等會考慮的?！?/p>

到達國境的路途還能長，因此她又向我提出了一連串問題。

“閣下何故能于空中飛行呢？”

“因為我是魔法使呀?！?/p>

“魔法使是何物？”

“魔法使就是能使用魔力的人類，就像我一樣。正因為可以使用魔力，所以就能做到像我現(xiàn)在這樣空中飛著趕路啦?！?/p>

“所謂魔法使，莫非都如閣下這般四處旅行嗎？”

“這就不一定了，像我這樣的應該不多吧。我想大多數(shù)的魔法使應該都在從事著魔法相關(guān)的職業(yè)，為人類和社會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這副對一切事物都抱有好奇心的樣子總覺得有點像小孩子誒。

簡單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有些甚至還涉及到了我平時沒有考慮過的方面。

“閣下是出于何故踏上了旅途呢？”

我稍稍想了會兒作出回答。

“在我旅行途中，我的知識能夠隨著我走遍世界的腳步一點點增加，學到的東西多了，能留意到的事物也就多了。目所能及之處日益增加，于是每踏上一條未知的道路都會讓我興奮不已。在這過程中我能夠切身體會到世界的寬廣，這讓我感到很開心呢?！?/p>

好比是開始嘗試做菜了眼睛就會離不開蔬果店里碼放著的食材一樣，好比是對書產(chǎn)生興趣了就會在書店逗留將近一小時一樣。

越是不斷學習，人們就越能發(fā)現(xiàn)周遭事物之中那曾經(jīng)視若無睹的的有趣之處。

但她好像還是沒有聽懂的樣子。

“閣下說話甚是拐彎抹角?！?/p>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卻讓人感覺她正在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雖然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腦子。

“史萊子小姐繼續(xù)旅行的話總有一天會明白的?！?/p>

“閣下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哦。”

我點點頭。

史萊子小姐再次如孩童般提問道。

“閣下打算一直旅行到何時？”

“說不準呢，到老為止，或者到死為止也不一定呢?！?/p>

“何謂老？”

“我想應該是指有一天人無法再踏上未知的道路了吧?！?/p>

“何謂死？”

“大概是指有一天人再也無法回顧自己一路走來的經(jīng)歷了吧?！?/p>

“閣下的描述未免過于含糊不清。”

“生老病死就是這樣含糊不清的東西哦?！?/p>

“那我為何物？”

“剛剛出生的小孩子?！?/p>

“果真如此？”

“至少在我看來就是這樣?！?/p>

見到什么問什么不就是小孩子的特征嘛。

“但我可要年長于閣下?！?/p>

“哎呀說來也是哦?！?/p>

那還真是失禮了。

我撲哧一笑，轉(zhuǎn)而目視前方。

我片刻不停地回答史萊子小姐的疑問，一直到總算望見國家的大門出現(xiàn)在前方。

○

墻面漆成白色的建筑物在道路兩側(cè)并排而立。

街上行人往來如織，明媚的陽光灑落在我們行走的街頭，沿途種植的花朵隨風輕輕搖曳。不知起于何處的樂曲縈繞耳畔，歡笑與掌聲則稍晚一步隨之一同響起。

移動視線，可以看到迎風作響的樹下，抱著手風琴的街頭藝人正沐浴在觀眾的歡呼聲中。

那一日，我們抵達的就是洋溢著這樣一種氛圍的國家。

“是一個不錯的國家呢。”

午后時分便能在街頭享受音樂，這就是這個國家充滿和平遠離紛爭的最好證據(jù)。

我松了口氣。

要是史萊子小姐第一次親眼見識到的“國家”是個治安混亂的地方就太丟人了。

“哦哦，這就是國家嗎？著實有趣?！?/p>

自入境起史萊子小姐就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或許對完全失去記憶的她來說，每一個國家、每一條道路也都充滿了新鮮感吧。

史萊子小姐在我的帽子上蹦蹦跳跳，難掩興奮地提問。

“閣下，這看上去軟軟糯糯的物體究竟是？”

躍入眼前的一家面包店阻止了我前行的腳步。

如她所言軟糯軟糯的面包成堆碼放在窗戶玻璃對面。

而那窗玻璃上映出的是我得意洋洋的臉龐。

“哼哼哼，著眼點不錯呢，那里叫做面包店?！?/p>

“面包店又是何物？”

“是制作這個世界上最有價值的食物的地方?！?/p>

“原來如此，著實有趣?！?/p>

“要吃吃看嗎？”

“！可以嗎？如若真是有價值之物，理當留存不吃才對吧？”

“史萊子小姐，這樣好嗎？真正有價值的東西現(xiàn)在就在我們身邊喲……”

我推開店門，買了幾個面包。

走出店門后，我一邊給史萊子小姐喂著面包，一邊返回街上接著散步。可能是因為從早上起就什么都沒吃，每每我把面包掰成小塊放在三角帽上她都吃得很起勁。

“美味更勝昨日的干糧。”

“我沒說錯吧?！?/p>

“莫非面包乃世間第一美味？”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還有我的老師也是這么認為的?！?/p>

“可還有其他的食物嗎？”

“我們可以再逛逛看哦。”

我在街上晃來晃去，誘人的芳香從四面八方襲來，其中有咖啡店里溢出的咖啡香氣，有餐廳里飄散出的披薩香氣，還有路邊攤上的肉的香氣，到處都是誘惑呢。

史萊姆小姐起勁地吃著我掰成小塊的面包，同時說道。

“……有如此多種食物，面包當真是第一嗎？”

“你想挨揍嗎？”話是這么說，我們還是在街上晃悠著。

史萊姆小姐一看見新奇的東西就會在我頭上跳來跳去。

那是什么？這又是什么？對她的疑問我也是有問必答。但每當問答完一個問題，她又會冒出新的問題。

她會不停提問。

比如來到服裝店門口時。

“閣下，人為何要穿衣服呢？”

“難道不是因為光著身子太羞恥了嗎？”

“人為何會感到羞恥呢？”

“……”

“為何？”

“服裝店就看到這里，去下一個地方吧?！?/p>

“閣下？”

比如來到雜貨店門口時。

“閣下，此屋內(nèi)又有一間屋，這是何故？”

她大概是對店里的鳥籠感興趣了吧。

“哼嗯?！蔽野咽啡R子小姐拿下來放進了鳥籠里。

“閣下為何如此？”

“總覺得挺適合你呢?！?/p>

“閣下？”

又比如看到情侶時。

“閣下，此二人為何手牽著手？”

“要問一下本人嗎？”

“這是為何？”史萊子小姐問道。

那對情侶驚訝地看向了我的帽子上方。

“誒？這是什么生物——”“真奇怪啊……”

“閣下，我很奇怪嗎？”

“差不多該去下一個地方了呢。”

“閣下？”

在那之后繼續(xù)閑逛時。

史萊子小姐問我。

“閣下對我問題的作答比起今早愈發(fā)隨便了?！?/p>

“真讓人吃驚。”

“試問閣下何為讓人吃驚？”

沒想到竟然被她察覺到了，這史萊姆還挺聰明呀。

我躲閃著來自頭頂?shù)乃囊暰€回答道。

“史萊子小姐的問題太多了感覺有點麻煩——”不對不對，“感覺有點累了呢?！?/p>

“為何會累？”

“……”

盡管剛開始我還能夠一派輕松地作答，但從趕往這個國家的路途中一直到入境后走馬觀花的當下，一刻不停地被問著“為何？”“何故？”真的讓人有些累了。

有誰能代替我來伺候她嗎？

“哇——姐姐頭上坐著的是什么呀？”

就在這時，一個小女孩兩眼放光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來得正好。

我蹲下身，視線比小女孩稍低一些，滿臉堆笑地說。

“這是被稱作史萊姆的軟軟彈彈的奇怪生物哦?！?/p>

“閣下，我很奇怪嗎？”

“我可以摸摸看嗎？”女孩向我詢問。

于是我向帽子上方投去視線。

“可以嗎？”

“該如何是好呢？”

“我覺得應該試著聽一聽人類的請求呢?！?/p>

要研究人類的話，多多和不特定的人群接觸也是學習的一種方式。

“了解了，既然如此摸摸也無妨。”咕嚕嚕的觸感從我頭上傳來?！霸捳f回來閣下，我很奇怪嗎？”

“她好像說可以呢?！?/p>

“哇——”

“閣下？”

為了方便女孩能摸到，我把史萊子小姐拿下來放到路上，史萊子小姐富有光澤的身體在石面上咕嚕嚕晃動。

雖然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但第一次見到的人不外乎會在“感覺真惡心”或是“好可愛——”二選其一作出反應。順便一提女孩是后者。

“好厲害呀！”

女孩高興地撫摸史萊子小姐，感受她柔軟的觸感。

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里的大多數(shù)人似乎都和這女孩一樣，是對史萊姆感興趣的那類人。

“……什么什么？”“喂，快看這兒，有只奇怪的生物在這里?！薄罢娴恼O?！?/p>

交談聲此起彼伏，街上的人們像是在暗中觀察女孩的一舉一動般竊竊私語著。

那是什么？是生物嗎？

人們默默把視線朝著一個方向集中，在那里的是被小女孩捧在手中咕嚕?；蝿拥牡{色物體——史萊子小姐，而此刻史萊姆小姐正用冷淡的女聲說著“很癢啊閣下?！?/p>

暗中觀察的人們沸騰了。

“喂喂，那只奇怪的生物說話了??！”“厲害啊?！薄笆裁词裁?？”“太有趣了！”

不一會兒史萊子小姐的身邊圍滿了人。

“哇啊……”

我杵在邊上看著這一幕，現(xiàn)在的史萊子小姐被比街頭藝人的觀眾還多的人們包圍著。

本身就是只軟軟彈彈奇奇怪怪的生物，在此之上還會說話的史萊子小姐如今終于反過來被人提出了一連串問題。

“你是從哪里來的？”

“詳情我也不得而知，為了學習人類而來到此處?！?/p>

“你能看得見我們嗎？”某個人向她提問。

“看得見，我等史萊姆乃多個小型個體的集合體，故而能共享任何一個小型個體的目視范圍，即是全方位無死角?！?/p>

“你看上去很美味呢……”不知是誰呢喃著。

“食用我的行為并不提倡，恐怕并非可食用之味。”

“你的聲音到底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呢？”又有某人提問。

“我有可振動器官用于發(fā)聲?！?/p>

“你要吃蘋果嗎？”“可以摸摸你嗎？”“你覺得這個國家怎么樣？有趣嗎？”人們紛紛拋出問題。

“……”

她終于沉默了。

我擠進人群，邊說著“史萊姆小姐已經(jīng)累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北銖娦邪阉龔娜巳褐袔Я顺鰜?，累死我了。

總覺得她滑滑彈彈的身體變粘了些。

“回收稍稍晚了些呢……不好意思了?！?/p>

我們一同坐在廣場的長椅上，在我身旁的她“唔姆姆”地低吟著，像是掉在地上的冰淇淋一樣化成了黏糊糊一灘。

累了的話就會變成這樣呢……

“還好吧？”

我低下頭望向她。

“閣下?！?/p>

“我在?！?/p>

她回答道。

“……接連回答如此之多問題，著實疲憊。”

“……我懂?！?/p>

這之后我們稍稍休息了一會兒。

史萊子小姐向我提問。

“閣下，試問如何規(guī)避人群好奇之目光?！?/p>

“就算你怎么問我也……”

好難回答啊。

我想了一會兒回答道。

“畢竟你是只史萊姆嘛，別人對你有興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倒不如說萬幸是在這樣和平的國家才只用受到那種程度的對待。”

根據(jù)國家不同，別說是被拒絕入境了，甚至還有可能被人拿著武器驅(qū)除掉呢。

“故而放棄史萊姆之形即是當前之正義了吧。”

“確實如果可以變裝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辦得到嗎？”

“可以?！?/p>

長椅上的她回答道。

隨后她的身體發(fā)生了變化。

圓滾滾的身體向上方拉長，又像生出了兩根樹枝一樣向左右兩邊伸展，在拉伸下變薄的身子在這之后像是被充入了空氣一般慢慢鼓脹起來。先是顏色，再是形狀，最后完全變成了穿著衣服的人類姿態(tài)。

最初成型的是柔軟伸展的潔白指尖，藍色的外套包裹著雙臂和身體，內(nèi)搭是黑色的針織衫，下半身則是一雙修長的雙腿搭配藍色短褲和長筒襪。

“這樣如何？”

史萊子小姐腳踩平底鞋穩(wěn)穩(wěn)落地，朝我露出笑容。

臉看上去比我還要年輕，目測的年齡大概在十六歲左右，頭發(fā)是和剛才的圓滾滾一樣顏色，有些怪異的淡藍色中長發(fā)。

一雙黑色眼眸像是在窺探我的反應似的望著我這。

我只得如實回答。

“我很驚訝?！?/p>

真沒想到她竟然可以像這樣模仿人類的姿態(tài)。

從肌膚質(zhì)感到衣服的材質(zhì)，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性風少女。

“究竟是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人類身體的呢？”如果是從零開始只靠想象就做出來的，這外表也太像真人了吧。

“僅僅是把所見之物覆寫下來罷了?！?/p>

史萊子小姐像是在揭露魔術(shù)手法一樣，一臉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在那里的是城里的一位居民。

大概是之前摸過史萊子小姐的其中一個女孩吧——背后有著一位正和朋友正談笑風生的女孩的身影。

穿著打扮和現(xiàn)在的史萊子小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頭發(fā)和衣服的顏色比起她更暗沉一些。

“所幸先前在街上逛過，我對服裝與人類的理解皆更進了一步。再現(xiàn)觸碰學習過的物體并非難事?！?/p>

“原來如此?！?/p>

史萊姆這個種族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筆記上可以寫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想必此副模樣既不會引發(fā)騷動，也不會遭人迫害了吧？”

“也許吧?！?/p>

“如此便好?！?/p>

今天開始就用這副模樣旅行吧，史萊子小姐自信滿滿地點點頭。表情也比還是圓滾滾的樣子時更加豐富了，無論怎么看都是真真正正的人類。

“今后就用這副模樣旅行吧?！?/p>

“那還真是幫大忙了?！?/p>

這樣子不僅溝通起來方便，也不免去了引起騷動并被牽連其中的風險。

暫時可以放心了呢。

“既然這樣就再次動身吧，我會接著給你介紹很多東西哦?！?/p>

我邁開了步伐，史萊子小姐還有很多要學的東西呢。

“了解了?！?/p>

史萊子小姐點點頭跟上了我。

于是我和她的旅行，在她改頭換面后再次開始。

“話說回來為什么頭發(fā)是淡藍色？”

“此乃我等之正義?！?/p>

“這話還真好用呢?！?/p>

○

我等務必習得人類所思為何，又過著何種生活。

初次見面時，她對我如此說道，宣言她就是為此而踏上了旅途，那么對于現(xiàn)在變成了人類姿態(tài)，正漫步于人類居住的世界的她，眼中映出的又是怎樣一番景色呢。

“閣下，此乃何物？”

她舉起食指指向一邊。

在那里的是一尊一動不動的銀色雕像——模樣的東西。

“是位扮作雕像的藝人呢，只要給他錢他就會動了?！?/p>

“為何雕像會動？”

“這是種叫做街頭才藝表演的藝術(shù)，藝人向路人表演才藝，如果路人喜歡他們的表演，就能獲得金錢作為報酬?！?/p>

“原來如此，那一動不動又有什么厲害之處嗎？這我也能做到?！?/p>

史萊子小姐在街頭藝人身旁不屑地抱起胳膊。

“請不要和他較勁啊?！?/p>

“我還會散發(fā)七色的光芒?！笔啡R子小姐皮卡一聲全身亮了起來。

“請適可而止好嗎？”

我連忙把妨礙營業(yè)的史萊子小姐從雕像藝人身邊拉開。

她還是和原來一樣問題多多呢。

但好歹比圓滾滾模樣時的提問有所減少了。

擁有了人類樣貌的她不用問我，自己就能夠主動向感興趣的地方湊過去進行學習。

“閣下，此乃何物？”

過了一會兒，史萊子小姐指向餐廳的一角。

那里有一對正鬧分手的情侶。

“給我適可而止，最討厭你這種人了?！迸舆呎f邊把冰水潑向男子。

“喂，你他媽開什么玩笑，這件衣服可老貴了！”男子在回以冰水的同時怒吼。

“這二人正為何而爭吵呢？”

史萊子小姐湊到這兩位邊上提問?！巴瑸槿祟悶楹螘嗷ス?？著實有趣，請二位告知原因。”

你也太不體貼了吧？雖然想這么說但這對直到前些日子為止幾乎沒有記憶的她來說這也是無可奈何。

“哈啊……我說你，突然插話進來是要怎樣！”“我們現(xiàn)在在討論很重要的事情誒！給我一邊去！”

理所當然被遷怒了。

沒辦法，這里就由我來仲裁吧。

“史萊子小姐你知道嗎？據(jù)統(tǒng)計，在餐廳里完全不顧及其他客人而自顧自大吵大鬧的情侶有九成概率都是為了一些完全無法理解的原因而吵起來的喲。因此即使你向這兩位詢問原因也不會獲得任何有益的情報，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問了也是白問?！?/p>

“你知道體貼兩個字怎么寫嗎？”“這女生也太沒禮貌了?！痹谀侵筮@對情侶一起對我們惡語相加，隨后留下一句“氣氛都毀了”就走出了餐廳。

“此二人當真難以理解……”

史萊子小姐杵在原地目送二人離開，“人類果然深奧……”

“請不要把那種當作是深奧……”

只是情侶吵架而已啦。

明明好不容易能夠好好吃頓飯了呢——我無奈地聳聳肩回到了座位上。

“閣下，此乃何物？”

剛一落座史萊子小姐便指了指餐桌，與此同時我也歪了歪頭。

桌上除了我們之前點單的料理之外，還擺放著我們完全不記得有點過的料理。哎呀呀，是下錯單了嗎？

我馬上叫來了店員。

注意到這邊的店員快步向我們走來，還沒說話先行了一禮。

“這是本店的一番心意?！钡陠T如此解釋道。

說是為了感謝我們趕走了吵鬧的客人。

哦哦。

“那真是謝謝了?！?/p>

這里就別過多推辭，坦率接受他們的好意吧，我這么想著便也向店員回了一禮。

“人類會因為趕走了吵鬧的人而高興嗎？”

邊上的史萊子小姐歪了歪頭，“然而閣下請看，我的面前放置著先前那兩人當作武器使用的東西，這莫不是對我們展開的新一輪攻擊？”

她看著面前的一杯冰水。

不不雖說這確實可以拿來當武器用啦。

“說到底這本來就不是用來攻擊人的而是用來喝的?！?/p>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這家店里的人們很感謝史萊子小姐剛才的舉動呢。”

我向她闡明了作為人理所當然會遵循的原則：“人們會靠近對自己有利的人，也會討厭并且疏遠不利于自己的人。”

“唔姆。”

史萊子小姐不動聲色地看著裝有冰水的玻璃杯，點了點頭。

“我等一族也是同樣，我等總是以抱持同種正義的同志組成群體，而與此相反者則會根據(jù)自身意志離開，因為沒有與之共事的必要?！?/p>

“原來如此?！?/p>

“而此冰水于我等亦是非必要之物?！?/p>

不需要，史萊子小姐搖了搖頭，史萊姆本身就是和水差不多性質(zhì)的生物，估計是應付不了冰冷的水吧。

我接過玻璃杯問道。

“那些離開的個體會怎么樣呢？”

“會去尋找與自己抱持同種正義的個體，我等一族如若不是群居就只有死去一途?！?/p>

“哼……”

“方才的二人會死去嗎？”

“死不掉的。”

“當真？人類真難懂……”

史萊子小姐皺起了眉頭。

到了旅店，她又浮現(xiàn)出了這樣的表情。

“閣下，這又是什么情況？”

她指著面前的兩張床歪了歪頭。

我和史萊子小姐今天要住旅店睡在床上。雖然我感覺沒什么奇怪的就是了。

“此乃何物？”

我歪了歪頭。

“記得閣下與我初識那日是在外露宿，既然無需花錢就能睡覺為何還要如此大費周章？”

原來是在疑惑這個啊。

我首先向她解釋了之前的露宿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沒有辦法了我才會搭帳篷睡在荒郊野外。

“人類是會愿意為了讓自己能過得舒服而支付代價的?！蔽胰绱苏f服她。

“如此睡覺就能舒服嗎？”

她將信將疑地拍拍床鋪，“一時難以相信，于我而言就如同埋在花草中睡覺一樣怪異?！?/p>

“哼……到了明天你還能怎么說嗎……”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

“——為了過得舒服，代價乃是必要之物?！?/p>

眼前是相比前一日更加神清氣爽的史萊子小姐的模樣。

“是吧?！蔽已笱笞缘?，明明自己什么也沒做。

“人類生活的城市里果真滿是值得學習的東西，真是美妙?！?/p>

史萊子小姐兩眼放光。

她朝我如此說道。

“閣下，我想學習更多事物，想更多了解人類。”

“更多嗎？”

我原本打算在這個國家陪她一天，但她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

“我想學習更多事物，想更多了解人類?！?/p>

“哼嗯……”

“但是，為顧及我也會讓閣下過于操勞。”她平淡地說著，表情沒有一絲波瀾?！澳钦鏇]有能更有效地接近人類開展學習的方法嗎？”

哎呀哎呀。

我稍稍有些吃驚。

“什么情況？你是在關(guān)心我嗎？”

“關(guān)心？我僅僅是想選擇接觸閣下以外的人類作為更有效率的學習方法而已，并非是在擔心閣下?！?/p>

“是這樣嗎？”

“嗯?！?/p>

她在麻煩我和依靠別人之間選擇了后者，我覺得這就已經(jīng)等同于關(guān)心了。

算了暫且就先當作是這樣吧。

“更有效地接觸人類的方法我有哦。”我得意一笑。

“該如何是好？”

“請跟我來?！?/p>

隨后我招著手把她引到了某個地點。

“閣下，此乃何物？”

然后我們到了街上。

也就是昨天裝成銀色雕像的街頭藝人所在的地方。

史萊子小姐重復著從昨天起就聽過多次的話語歪了歪頭。她的脖子上被我掛上了一塊板子，上面用漂亮的字跡寫著“什么都能做！”，腳邊還放上了一個空罐子。

“史萊子小姐，正如我昨天所說，街頭藝人是靠取悅經(jīng)過的路人從而獲得金錢作為報酬的工作?！?/p>

“那又如何？”

“你從今天開始也是街頭藝人的一員了?！?/p>

“可我乃史萊姆……”

“不對哦，你從今天開始就是個獨當一面的街頭藝人了喲……”

我拍拍她的肩膀一臉認真地說道。要想與人接觸這是最直截了當?shù)姆椒?，對方還會主動湊過來呢。

更何況還能賺到錢呢……

簡直就是一石二鳥，何等天才的想法。

“閣下何故這副表情？”

“沒什么，總之就先在這里試著和許許多多的人交流吧，怎么樣？”

“閣下且慢，莫非是在計劃些什么嗎？”

“不不怎么會呢，像我這樣心地善良的旅人怎么會利用你呢？不會的不會的。”

我一邊呼呼笑著一邊在她身旁坐下。

或許是這個國家十分缺乏娛樂，也說不定是居民們無聊過頭了。

“哦，真的什么都會做嗎？”“這不是很有趣嗎？”“讓你做什么好呢？”

她站在這里還沒過多久便有行人紛紛駐足，看過板子上的文字后露出笑容，然后把硬幣投進了罐子里。

一個男子開口了。

“我說，有什么能讓人大吃一驚的把戲先露一手給我們看看。”

史萊子小姐向我歪了歪頭。

“閣下，何為能讓人大吃一驚的把戲？”

“就是能讓人直呼厲害的東西哦。”

“厲害的東西……那這個如何，請看我昨日習得的技法?！?/p>

史萊子小姐當場從體內(nèi)散發(fā)出了七色的光芒，好刺眼啊，我皺了皺眉。

“厲害?。　?/p>

那名男子欣喜若狂。如此便足矣嗎？隨著皮卡一聲，史萊子小姐挺起了胸膛。

不一會兒一位女孩開口了。

“氣球掛在樹枝上了?！?/p>

“我來取。”

史萊子小姐伸長手臂取下了氣球，女孩歡欣雀躍。

不一會兒一位老人又說道。

“最近肩膀有些酸痛呢……”

“我來解決?！?/p>

史萊子小姐用絕佳的力度緩解了老人的疲勞。

她正如字面意思上的什么都會做。

借史萊子小姐之手心滿意足的人們的歡呼聲又吸引來了新的看客，新的看客又把新的錢幣投進了罐子里，大家紛紛向她提出自己的愿望。

“我家閣樓上出現(xiàn)了老鼠?！?/p>

“明白了?！?/p>

史萊子小姐抓住了老鼠，放生到了巷子里。

“餐廳的人手不夠了?！?/p>

“我來干?！?/p>

看來只要是史萊子小姐見過一次的東西大體都能模仿個七七八八，她作為女服務生也作出了令人側(cè)目的貢獻。

“能做我的繪畫模特嗎？”

“小事一樁?！?/p>

能變換任何姿態(tài)的史萊子小姐完美滿足了畫家的所有要求。

就這樣在幾乎整整一天里，她逐個實現(xiàn)著人們的愿望。畢竟對她而言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她知道的越多，會的也就越多。

簡直就是蘊藏著無限可能性的生物。

僅僅過了一天時間，值得在筆記上記錄的事項就堆積如山，已經(jīng)到了連動筆寫都嫌煩的地步。

“閣下，你在做什么？”

一天就這樣結(jié)束了。

我們回到了旅店。

當史萊子小姐突然從旁探出頭來時，我正皺緊眉頭瞅著眼前攤開的筆記本?！啊w下自前天開始就在寫些什么？”

她的視線投向了筆記本。

其中記錄著的是史萊子小姐今天所做的一些事，以及能做到的一些事。對于頭腦聰明的她來說也不需要多加說明吧。

“我在做著和你一樣的事?！蔽已a充了一句。

她“嗯”了一聲點點頭。

“即是說閣下的好奇心亦十分旺盛?！?/p>

“就我來說還有些別的原因就是了?！?/p>

古往今來，稱得上是研究報告的東西都能換取相應價值的金錢。

“閣下也甚是辛苦呢?！彼皖^看著還沒寫完的筆記本。

“因為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活躍嘛?！?/p>

“剩下的就交給我來寫吧?！?/p>

“你會寫字嗎？”

“今天剛學會?！?/p>

她點點頭。

于是她便從我手中接過筆在筆記本上寫了起來。

史萊子小姐一筆一劃認真書寫著。

“哼姆……”

她的筆畫順序亂七八糟，與其說是在寫字不如說是在擺放拼湊一個個符號。但最后在筆記本上排列組合形成的卻是我能夠讀懂的文字。

史萊子小姐書寫著自己今天習得的事物，感受到的事物。

簡直就像是她的日記一般，飽含著她的思緒。

然后仿佛是在與我對話一般，她在我的注視中寫下了這句話。

『以上均是我的主觀看法?！?/p>

隨后她突然停下了筆。

最后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史萊姆和人類很像。』

很像？

我們?nèi)祟惒]有史萊姆那樣強大的學習能力，也做不到她們那樣變化自如。

真的有相似的地方嗎？

我邊讀邊歪了歪頭。

史萊子小姐向我解釋道。

“正如初識那日所說，我等一族是由抱持同種正義的復數(shù)個體合而為一共同行動的，如今的我體內(nèi)也包含著多個個體，組成了我這個形象的姿態(tài)?！?/p>

“確實是這樣呢?！?/p>

要舉例說明的話史萊子小姐就是一個國家。

而她體內(nèi)的復數(shù)個體也就可以比作是人，沒有人則無以為國，而國民的思想一旦分散，國家也就無法維持原貌。

“我等個體正因利害皆一致，方才能成為一個整體。我等會援助其他個體并接受個體的幫助借此形成利害一致的對等關(guān)系，以此使我等成為一個整體?！?/p>

“哦哦?！蔽尹c了點頭?！坝媒裉斓氖虑閬眍惐鹊脑挘褪峭ㄟ^給予幫助換取報酬這樣一種利害關(guān)系來保持史萊姆的形態(tài)對吧?！?/p>

“正是，正因如此我很困擾?！?/p>

史萊子小姐依舊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但稍稍皺起了眉頭。

她回過了頭。

“很困擾對吧?！?/p>

我也笑著回過了頭。

我們此刻正在落腳的旅店里。

今天一天的成果也正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整整一天的工作讓史萊子小姐賺到了許多錢。幫助別人以換取金錢，她以這樣一種簡單明了的利害關(guān)系為基礎(chǔ)學習著人類。

但實際又如何呢，史萊子小姐獲得的遠不止金錢這么簡單。

對于花費整整一天時間幫助居民的她，許許多多人都表達了感謝之情。

比如說在幫助某戶人家驅(qū)除天花板上的老鼠時。

“真是不好意思，害你的衣服都被弄臟了——來，這個給你?！本用駷樗郎蕚淞撕仙淼囊路坏剿种?。

比如說在給某家餐廳幫忙時。

“干得漂亮！太謝謝你了，這是一點小小的謝禮?！钡觊L給了史萊子小姐幾塊三明治。

比如說在給某位畫家當模特時。

“我完成了副滿意的作品啊！謝謝你，這是我的心意，收下吧?！碑嫾宜徒o了史萊子小姐一束花。

除此之外，居民們還送了史萊子小姐許多東西以示感謝。

結(jié)果就是，旅店房間的一角擺滿了遠超史萊子小姐所提供的幫助的謝禮。稍稍拿得有些過頭了呢，堆得到處都是。

這真讓人困擾呢。

“收到這么多東西，根本無以為報?！?/p>

她就像是在模仿我一樣，撲哧一笑道。

○

“總覺得，閣下所教授之物，我如今已能夠理解了?！?/p>

在第二天。

走在街上的史萊子小姐突然嘀咕道。

我說過的東西嗎？

……

“……你指的是哪一個？”

我可教過你不少東西了呢。

“最初教授之物?！?/p>

“名叫伊蕾娜的旅人是世界第一美女？”

“完全不對?！?/p>

閣下在說什么呢，史萊子小姐瞇起了眼睛。“當我問起旅行的原因時，閣下所作的問答?！?/p>

“……啊啊?！?/p>

是有這么說過呢。

我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她又說道。

“在我旅行途中，我的知識能夠隨著我走遍世界的腳步一點點增加，學到的東西多了，能留意到的事物也就多了。目所能及之處日益增加，于是每踏上一條未知的道路都會讓我興奮不已。在這過程中我能夠切身體會到世界的寬廣，這讓我感到很開心，記得閣下是這樣說的對吧。”

“現(xiàn)在你開心嗎？”

“目前還行吧?！?/p>

“那就太好了?！?/p>

我看向與我并肩前行的史萊子小姐的側(cè)臉。

她的視線正環(huán)顧著城市的各個角落。餐廳、民居的房頂、畫廊、廣場的大樹、街邊的藝人——這大概多虧了在整整一天時間里和人們見面打交道吧。

“現(xiàn)在你眼中的這個國家看上去是什么樣子呢？”

“有城市。”

她回答道，“既非背景，也非風景，而是充滿我了解之物與未知之物的城市。相比昨天變得更加華麗的城市。”

“繼續(xù)旅行的話你眼中的景色還會更加繽紛多彩哦?！?/p>

“到那時我也能覺得開心？”

“或許吧?！?/p>

“那現(xiàn)在我等正前往何處？”

“我得到了條關(guān)于史萊姆的情報?！?/p>

史萊子小姐頓了頓腳步。

“什么？”她歪了歪頭。

“準確來說，是關(guān)于你的同伴的情報——應該是吧。”

“閣下是在何時收集情報的？”

“這多虧你當了一段時間的街頭藝人呀，給我了和別人接觸的機會?！?/p>

“……”

在史萊子小姐收集客人的時候，我也在收集對我有利的情報。

她的記憶是如何喪失的，又是從何處而來的——我認為只要帶她前往同樣有史萊姆存在的地方，或許一切問題都能得到解答了。

于是我在她作為街頭藝人活躍時，暗中向城里的人來回打聽。

“閣下真是精明呢。”

我挺起了胸膛。

“多虧了我一直旅行呢?！?/p>

據(jù)居民所說，在經(jīng)常造訪這個國家的商人之中，有一人把史萊姆當作商品出售。

“哦哦，史萊姆啊，確實從前我有賣過這個啊?！?/p>

那個商人一頭霧水地接待了未經(jīng)聯(lián)絡就直接突訪他家的我們。

他坐在木箱上，抬頭看向我們。

那副樣子看上去就像在回顧一段令人懷念的往事。

“那是在老早之前了，有那么唯一一次，我曾經(jīng)依照某個國家提出的要求，捕捉了大量的史萊姆并運送過去?！?/p>

哦哦。

“那個國家的名字是？”

沒準那里就是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了。

“永劫之勞烏列斯?！鄙倘诵煨扉_口，“曾經(jīng)被人們稱作科技最為發(fā)達的國家?！?/p>

“曾經(jīng)？”

商人朝我點了點頭。

隨后解釋道。

“由于半個月前的史萊姆暴亂，那個國家如今已經(jīng)處于崩壞的邊緣了?！?/p>

○

永劫之勞烏列斯。

當我們到達這個國家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太過分了?！?/p>

跳下掃帚的我們看到的是名副其實正處于崩壞邊緣的一番光景。

大街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瓦礫，可能是清理工作尚未完成，也有可能對于現(xiàn)在的居民來說，街道的清理反倒是次要的。

街道兩邊林立著開裂的民宅以及斷成兩截的建筑物。

而居民們正忙著修繕房屋。

“究竟是有多少只史萊姆暴動了呢？”

史萊子小姐呢喃著環(huán)視街道。

不僅僅只有這條街有如此境遇，恐怕全國都未能幸免吧。

無論我們走到哪兒都是這番慘狀，四處是崩塌的房屋、破碎的磚瓦，以及人們正在忙碌修復的身影。

簡直就像是被巨龍肆虐過后留下的痕跡一般。

“你怎么看？”

“我等一族亦非同心，各個群體都抱持著各自的正義，因此對于襲擊了這個國家的群體我也一無所知?！?/p>

“是這樣嗎？”

“閣下也說過自己是魔法使中的異類對吧？”

與此同理，史萊子小姐眺望著化為廢墟的街道如此說道。在這個已經(jīng)完全觀光不了的國家之中，人們驚訝地望著我們。

據(jù)商人所說，這個國家在利用史萊姆推動促進自己國家的發(fā)展。

“在距今大概十年前，永劫之勞烏列斯察覺到了史萊姆的實用性——”

我們倆走在崩壞的街道上，腦中浮現(xiàn)的是商人講述的往事?！胺敝衬芰?、富有知性、能自在變化外形的史萊姆，依照想法不同用途也多種多樣。于是永劫之勞烏列斯從周邊的森林與群山中將史萊姆大肆捕捉收集回國?！?/p>

被聚集起來的小型史萊姆們經(jīng)過這個國家研究人員的訓練，實現(xiàn)了從小個體聚合形成大型個體的過程。

而大型個體表現(xiàn)出了對人類的極端順從。

大概是研究人員的訓練成效吧。

大型個體對人類言聽計從。

有時是被用在建筑工程上，史萊姆柔軟的身軀似乎在搬運、拆卸重物時大放異彩。

有時是被用在醫(yī)療過程上，憑借著將史萊姆貼在患者傷口止血止痛挽救了許多病人。

有時是被用在侵略戰(zhàn)爭上，史萊姆如水般變幻自在的身體一旦侵入敵營，大破敵軍便如探囊取物。

有時是被用在間諜活動上，史萊姆伸縮自如又能分離行動的身體竊取敵國情報簡直易如反掌。

有時是被用在暗殺行動上，智商極高的史萊姆只需一個指令便能潛入人體將其抹殺。

大型的史萊姆個體據(jù)說十分老實，除非被下達了命令，否則就會一直在國家正中央的設(shè)施里安靜待命。

但現(xiàn)在這個國家正瀕臨崩壞。

半個月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當我們經(jīng)過一棟損毀尤其嚴重的民宅時，正巧看見一名男子在邊上來回踱步。于是我便報上了旅行魔女的身份并向他請教。

我介紹說我們正在調(diào)查史萊姆，想問問他半個月之前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他難掩疲憊地回答道。

“史萊姆發(fā)生了暴動?！?/p>

而他就是訓練史萊姆的那個設(shè)施的負責人。

他帶我們走向已成廢墟的設(shè)施，同時說道。

“明明從我國飼養(yǎng)史萊姆的工作起步開始，它們還沒有一次違背過我們的命令，對我們的命令百依百順，簡直是最理想的魔物了……”

然而就是那百依百順的史萊姆實際上卻一直在伺機反撲，就是這樣對吧。

半個月前逃出設(shè)施的史萊姆毀壞了這個國家的多數(shù)建筑，利用強大的力量砍倒了房屋，襲擊了人們，將所到之處夷為平地。

“但我國也不是僅僅依靠史萊姆的力量發(fā)展至今的，當然也對暴亂的史萊姆采取了抵抗措施。”

魔法使與士兵齊心協(xié)力與強大的史萊姆進行了戰(zhàn)斗。

“那結(jié)果如何呢？”

“我們總算是把史萊姆擊退了?！?/p>

“但是，”男子繼續(xù)說道，“自那之后開始史萊姆就頻繁在城市里現(xiàn)身了?！?/p>

第二次現(xiàn)身之際史萊姆繞過士兵，先從魔法使開始攻擊。它學習到了哪邊是對自己更有威脅的對象。

雖然運氣好在第二次也擊退了史萊姆，但之后又有第三次、第四次……史萊姆一次接一次出現(xiàn)，不斷削減他們的兵力。

“就這樣經(jīng)過了半個月，如二位所見城市變成了這副模樣，而我們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著手復興這個國家，史萊姆這該死的萬能魔物，竟然把力量用在這種事上……”

魔法使與士兵們面對無法用常理取勝的史萊姆也喪失了戰(zhàn)意，士氣日漸低下，最后甚至出現(xiàn)了逃兵。

“史萊姆在平時到底是藏在了哪里呢？”

害怕對方來襲的話，何不由你們先下手主動出擊呢？我這樣問道。但是如此優(yōu)秀的國家當然不可能沒有考慮過我這靈機一動就能想到的方案。男子緩緩搖頭答道。

“我們至今仍未能確認史萊姆的藏身處，畢竟教會它隱藏蹤跡，等待對方放松警惕時再出手的就是我們自己啊?！?/p>

“那還真是難辦呢……”

“現(xiàn)如今自我國始的周邊諸國都向魔法統(tǒng)合協(xié)會發(fā)出了消滅史萊姆的委托申請，再這樣發(fā)展下去恐怕就會有國家因為我們培育的史萊姆而滅亡了?！?/p>

事態(tài)都已經(jīng)如此嚴峻了，這名設(shè)施負責人卻還長嘆了一口氣，嘀咕著什么“明明研究還沒結(jié)束……”。

自己的國家都已經(jīng)到生死攸關(guān)的地步了，他竟然還有心思想這個？

這人腦子里估計一門心思只裝著他的研究吧。

“非常感謝你。”

總之，我在聽完這一席話后向這位負責人點點頭致意。

聽到這也就沒必要再聽下去了吧。

“出發(fā)吧?！?/p>

我轉(zhuǎn)頭對史萊子小姐提議道。

“……”

她佇立在遍地瓦礫的街道上，低頭俯視著淡藍色的碎片。

怎么了嗎？

“史萊子小姐？”

我歪了歪頭。

“那是史萊姆的殘骸喲?！蹦行载撠熑嘶卮鹆宋业囊蓡?，“是魔法使和士兵在戰(zhàn)斗中打下的史萊姆的一部分，這種東西在城里散落得到處都是呢?！?/p>

之前聽聞史萊姆是一個群體，如此說來的話，這一塊塊碎片全部都是死亡的史萊姆的殘骸吧。

“這樣啊?！?/p>

史萊子小姐淡淡地回應。

對她來說這些都是她死去的同伴。

而對那負責人來說，眼前的只不過是研究失敗后的光景罷了。

“我真后悔啊，早知道從最開始就好好調(diào)教這群史萊姆了，起碼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

史萊子小姐對他的話語并沒有做出反應。

多虧了國民期待著別國和協(xié)會會趕來提供幫助，像旅店這類住宿設(shè)施的修繕工作比其他設(shè)施都要來得優(yōu)先，我們試著前往坐落著街角的一家小旅店看了看，勉強還能湊合著住。

在前臺付完一晚的費用后，我接過鑰匙，循著上面寫的房間號找到房間，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哇哦?！?/p>

房間里有兩張床一張桌子，不僅墻壁開裂，稱得上窗簾的也只有一塊布，嗖嗖的冷風正沿著縫隙滲進屋子里。

此情此景使我不由長嘆了口氣，同時看了一圈屋內(nèi)。

“……”

而史萊子小姐仍默不作聲杵在門口。

“對不起啊，要住這樣一間房。”

我聳了聳肩。

這里與前幾天在另一個國家住的房間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甚至可能比起露宿也好不了多少。對于喜歡睡在房間里暖烘烘床鋪上的她來說，看到這樣的房間一定很失望吧。

“我有一點需要糾正?！?/p>

但是我想錯了。

總算開口的她并未在意與室外并無二致的屋內(nèi)環(huán)境，而是緊攥拳頭，直直看向我。

說她有一點需要糾正。

“糾正什么？”

“我曾斷言自己對于襲擊了這個國家的史萊姆群體一無所知?！?/p>

記得她確實在我們剛抵達這個國家時這樣說過。

“你想到什么線索了嗎？”

我歪了歪頭。

她緩緩舉起手，朝著我松開了握緊的拳頭。

淡藍色的碎片呈現(xiàn)在她的手中。

“是我?！?/p>

那是在戰(zhàn)斗中散落的史萊姆殘骸，同時也是一具已失去溫度的冰冷尸體。

大概是方才她看到后撿起來的吧。

注視著同胞的尸體，她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語。

“襲擊了這個國家的史萊姆，是我。”

○

距今大約十年前。

小小的史萊姆們在森林之中平靜地生活著。

小型史萊姆個體的集合體——群體史萊姆有著各自擅長的領(lǐng)域。

某只史萊姆擅長爬樹，那從樹枝上垂落的樣子宛如碩大的露滴。

某只史萊姆擅長擬態(tài)，能夠模仿成樹干中流出的蜜糖等待獵物光臨。

某只史萊姆癡迷研究生物，通過觀察和變化成自己觸碰到的生物的模樣來學習它們的生態(tài)。

抱持有同樣興趣，也就是正義的個體會聚集在一起成為一只史萊姆，因此不同史萊姆之間自然也不會互相干涉、互相爭斗，它們就這樣在雄偉的大自然中寧靜度日。

直到某一天，人類來到了它們的棲息地。

“————————”

史萊姆們無法理解初次見面的人類口中吐出的話語。

但很顯然，他們并不是為了和史萊姆們搞好關(guān)系而跋山涉水來到這里的。

人類把史萊姆一只接一只抓走了。

本能地感受到危機的史萊姆們想要逃跑，但最后還是沒能逃離狡猾的人類之手，等它們意識到時已經(jīng)被塞進了狹小的箱子里。

而等到它們從箱子里出來，已經(jīng)是在狹小的箱子里顛來倒去大約半天之后了。

史萊姆們被人團團圍了起來。

“——————”“——————”“——————”

人們交流著史萊姆們無法理解的語言，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史萊姆又被人一只只關(guān)進了透明的箱子里。

那一刻開始，史萊姆們的平靜生活徹底分崩離析了。

每天，史萊姆們在固定的時間被人叫起，命令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搬運重物、吃廢棄物、攻擊其他生物、潛入水底，在此期間不幸死去的史萊姆會被丟進垃圾桶，不久便會有新的史萊姆被抓來代替它。

在那段漫長的日子里，史萊姆們能做的只有忍耐這份痛苦。

然后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史萊姆們各自的擅長領(lǐng)域——也就是它們的正義。

于是某人說道。

“那么只要將我們手上的所有史萊姆融合成一只，不就能做出萬能的史萊姆了？”

那時的史萊姆們已經(jīng)能夠理解人類的語言了。

它們各自保持的正義對于這些人類來說毫無價值。決心要得到一只萬能史萊姆作為便利道具的研究者們開始著手將透明箱子里的史萊姆們?nèi)咳诤铣梢恢弧?/p>

史萊姆們理所當然進行了抵抗。

其中也有逃跑的。

“老實一點?！?/p>

脫離群體的史萊姆被研究者一只接一只消滅了。敢逃走就殺掉，這一次史萊姆們無需語言也理解了人類行動的意義。于是喪失了戰(zhàn)意只想活下去的史萊姆們合而為一成為了一只大型史萊姆。

巨大的史萊姆有條不紊地完成著人類的命令。

搭建建筑物、治療傷員，以及殺人。

完成工作的同時，在巨大史萊姆的體內(nèi)，小型的史萊姆們喃喃自語。

不可原諒。

我們要復仇。

總有一天要把這個國家殺得一人不剩。

史萊姆們將對人類的憎恨奉為了它們僅存的正義。

“然后在半個月前，我等的憎恨到達了極限?！?/p>

史萊子小姐拉開窗前的那塊布眺望遠方。

毀壞的城市被黑夜籠罩，街上看不到一個人影，宛如真正的廢墟。

“我同其他被蠻不講理地強塞進一個身體的同伴們一樣，舍棄了迄今為止抱持的正義，心中只剩下復仇一個念頭?！?/p>

“于是就付諸實際了嗎？”

“其結(jié)果如閣下所見?！?/p>

城市幾乎被摧毀殆盡，許許多多人受到了傷害。這番慘狀大約就象征著史萊姆們的復仇劇已經(jīng)取得了成功。

“閣下會瞧不起我們嗎？”

史萊子小姐看向了這里。

毀壞的城市散落在她的身后，遠方縹緲的星光懸浮于漆黑的夜空之上，透過如此的夜色，我看到她平靜的臉上依舊未起一絲波瀾。

她現(xiàn)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會瞧不起你們?！?/p>

我緩緩搖頭，“只是不太理解，既然你說自己是襲擊了這里的其中一只史萊姆，那為什么當初相遇時你在獨自行動呢？”

“在見到我等同伴的亡骸后我已想起了一切。”

看著手中小小的碎片，她低聲說著?！鞍雮€月前，掀起反旗的我等遭遇了難以想象的苦戰(zhàn)。這讓我等著實吃驚?！?/p>

她們本打算在一天之內(nèi)擊潰這個國家。

然而沖破設(shè)施的史萊姆被魔法使與士兵們擋住了去路。

“如此看來我等對人類還是知之甚少。”

這個國家的人類團結(jié)一致奮力抵抗，

攻擊未能奏效，破壞也不如預期，巨大史萊姆只得暫時撤退。

那就是半個月前的情況。

自那以后一心復仇的史萊姆數(shù)次對這里展開襲擊。

“然而現(xiàn)實未能如我等所愿，這個國家依舊殘存至今，因此我從同伴之中脫離了出來?！?/p>

“這是什么意思？”

“閣下可還記得與我初識那天我所說的話嗎？”

史萊子小姐在正埋頭寫日記的我面前突然出現(xiàn)。

那時的她手感還是軟軟彈彈的。

聽了我對她自身情況的提問后，她回答道。

“我等在學習人類的旅途中?！?/p>

“——我等務必要學習人類是如何思考，又過著何種生活。”

記得她是這么回答的。

“實際上這一切皆是為了我的同伴。”

她點點頭，身子朝著窗邊輕輕一躍，坐在了窗沿上，害我差點以為她要就這么跳下去了。

“你干嘛呢？”

史萊姆的話跳下去應該也不至于摔死吧，但我姑且還是提醒了一下，“這樣很危險喲。”然后她回頭對我開口道。

“記得閣下在調(diào)查我等一族？”

“姑且算是吧，雖然大半部分的內(nèi)容是你寫的就是了?！蔽姨统龉P記給她看，上面密密麻麻排列著她那些像符號似的文字。

“順便問一下可以把剛才提到的那些東西也記上去嗎？”

“也務必添上一句史萊姆比人類想象的還要聰明?！?/p>

“說的也是?！?/p>

“還有一點需要補充?！?/p>

在我剛想要點頭同意時她又插進來一句，“我會告訴閣下我等一族——也就是襲擊了這個國家的史萊姆的能力?！?/p>

伴隨著咕咚一聲，一塊小碎片被放在了窗沿上。

那是史萊姆的殘骸，也就是她同胞的尸體。

“方才這個國家的人說過對吧，我等史萊姆會隱藏蹤跡，等到人類放松警惕時再出手。”

“……”

“閣下可知道我等是如何推算出人類放松警惕的時機的？”

她回問道。

“那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我等想出了一個方法?！?/p>

她豎起了食指。

隨后那根手指宛如在半空中描繪文字似的揮動了起來——與此同時她開始向我訴說，但給我的感覺卻像是在為了召喚出什么而吟唱咒文一般。

“我等的亡骸實在細小，人類并不會過多留意，我之前拾起的也不過是散落在街道上的無數(shù)亡骸之一?！?/p>

“剛才的研究人員也是這么說的呢?！?/p>

也就是說現(xiàn)在這個國家里到處都是史萊姆的尸體。

而這也意味著這里滿是她曾經(jīng)的同胞。

死去的史萊姆會變成小型的碎片這條情報說實話我十分感興趣，無論如何都想寫進筆記里。

但現(xiàn)在不是干這事的時候。

“所以我等就借機設(shè)下了一個陷阱?！?/p>

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隨即拿出了魔杖。

隨后她在半空中描繪的指尖停了下來。

“我等借助那些亡骸，竊聽到了這個國家的人類全部的對話?！?/p>

她們通過隨處可見的尸體將國民的日常生活、復興情況以及人們最為放松警惕的時機全部推算了出來。

她確實是這么說的。

史萊子小姐的同伴——那只巨大的史萊姆此刻恐怕也正聽著我們之間的談話吧。

突然間大地震蕩。

簡直就像是瞄準了此刻一般，從遠方的城市夜景到腳下破爛不堪的旅店，我們周遭的一切都在劇烈晃動。

似乎是有什么巨物從天而降。

『我等已不愿再多作等待。』

聲音響徹窗外。

我抬起頭看到的，是在暗夜下蠢蠢欲動的水藍色巨塊，一只就像是剛見面時的史萊子小姐那副模樣膨脹數(shù)倍后的巨大史萊姆。

她帶著一抹懷念的笑容回過了頭。

“許久未見了，我的同胞啊?！?/p>

○

巨大的史萊姆沉浸在夜空之下，向著街道中央蠕動。

『我等早已急不可耐，閣下的研究成果如何?！?/p>

冷漠的聲音自那圓潤的史萊姆體內(nèi)響起。

『閣下那副身體是何意？』或許是因為身體構(gòu)造與人類相差過大，從它那詢問史萊子小姐的模樣里我揣摩不出任何情感。

與此相對，史萊子小姐依舊面帶笑容。

“此乃在了解敵人的過程中回避麻煩的最有效率之法?！?/p>

史萊子小姐低頭看著它說。

『結(jié)果如何，回歸我等體內(nèi)報告。』

“不要操之過急，我經(jīng)歷了一段愉快的旅程，同胞對旅行見聞毫無興趣嗎？”

『我等沒有那樣的余裕?！?/p>

“是嗎，那確實遺憾?！?/p>

『回歸我等體內(nèi)。』

巨大史萊姆漠然重復了一遍。

隨后一根觸手從蠕動的淡藍色巨塊中蛇行而出，向著史萊子小姐伸了過來。

簡直像是在伸手叫她過去一樣。

但是史萊子小姐對此視而不見。

“能否口頭相告？”

『我等不允，我等乃抱持同一正義的同志，報告必須與我等再次融為一體進行?！?/p>

“即便不融為一體，單單憑借對話也足夠了吧?！?/p>

『此處為敵陣。』

“即便不是敵陣，我也不想再回歸閣下體內(nèi)。”

史萊子小姐拒絕了巨大史萊姆伸出的手。

觸手停止了動作。

『為何不愿回歸，無法理解?！?/p>

“我很中意此副身體?！?/p>

『那副身軀屬于我等之敵，違背了我等的正義?！?/p>

“這副身體行動起來十分便利，閣下們何不一試？更何況閣下們這副龐大的身軀想必無法用于日常生活吧？”

『我等無意效仿仇敵?！?/p>

“如此真是遺憾?！?/p>

史萊子小姐聳了聳肩，她像人類一樣對此啞口無言，最后只得嘆了口氣。

務必要把這些教給一無所知的同伴們。

我能從她的臉上清楚看見這樣一番感情。

“我的同胞啊?！?/p>

『如何？』

“感興趣的事物增加之后，目所能及之物亦會隨之增長，每當那時就能切身體會到未知世界的遼闊。”

『閣下所言為何？』

“此乃我于旅途中結(jié)識的旅人之言?！?/p>

『無法理解。』

“即是說閣下還對這世界一無所知?！?/p>

史萊子小姐站上了窗沿。

啊，危險啊，我見狀身后冒起一陣寒意，而她向空中伸出了手。

“我的同胞啊，我還想更多地了解這遼闊的世界?！?/p>

白皙的手腕趨于透明，纖細的指尖逐漸銳化，她的手臂化作了一把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略帶弧度的軍刀。

她低頭正視下方的史萊姆，平靜宣告。

“抱歉，但我不會再回到閣下體內(nèi)了?！?/p>

●

半個月前。

所有的史萊姆個體都對人類滿懷憎恨，開始對永劫之勞烏列斯展開了襲擊。

平民四處逃竄，只有士兵和魔法使團結(jié)抵抗。

史萊姆本以為能夠輕而易舉擊敗人類，但這個國家長久以來針對史萊姆的研究幫助士兵與魔法使巧妙瞄準了史萊姆的弱點，使得史萊姆陷入了意料之外的苦戰(zhàn)。

挑起戰(zhàn)斗，襲擊街道，等到戰(zhàn)況稍有不利便立即撤退。國內(nèi)建筑物悉數(shù)被毀，士兵與魔法使接連倒下，而史萊姆也同樣疲憊不堪。

然而史萊姆們的復仇已是心中唯一的正義。

“我等無法原諒人類?！?/p>

淡藍色的龐大身軀內(nèi)，所有群體的意志自始至終保持一致。

正因如此，史萊姆不計次數(shù)地襲擊城市，無論身體如何破碎也好，如何剝落也罷，復仇心成為了它們僅存的動力。

于是就在那樣的日子里。

“……”

在這些融為一體的史萊姆中，有一只分離了出來。

巨大的史萊姆本身是被人類強行整合在一起后產(chǎn)生的集合體。而被分離出來的史萊姆則是原本擅長研究的史萊姆個體群。

『為何自我等體內(nèi)分離？』

巨大的史萊姆如此詢問。

小史萊姆咕嚕嚕晃了晃，冷靜回答道，“長此以往也無法取勝?！?/p>

給城市各處造成了破壞，打倒了許多士兵和魔法使，而史萊姆們自身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損傷。然而無論襲擊永劫之勞烏列斯幾次，那里的人也好建筑也好都總會被修復。

史萊姆這邊的力量不斷被削弱。

而人類卻能修復因破壞而失去的事物。

之前的戰(zhàn)斗沒有對人類奏效。

因此熱衷研究的史萊姆在數(shù)次激戰(zhàn)過后察覺到了。

我等贏不了人類。

『絕無可能?！?/p>

雖然語氣平靜如常，但是那副巨體看上去卻充滿了怒氣。

『人類于我等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再次攻擊便能輕易取勝?！?/p>

“請闡明閣下的依據(jù)?！?/p>

『迄今打倒的敵人數(shù)量即是依據(jù)?！?/p>

“已說過我等亦失去了數(shù)量相近的同胞?！?/p>

『此乃必要之犧牲。』

“……”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沉默了，自己眼前的巨體確實是一只無比龐大且有著強勁力量的史萊姆。

但是相比半個月前的體型已有些許減小，而在熱衷研究的史萊姆脫離之后又變得更小了。

『我的同胞啊，回來?！?/p>

巨體伸出了觸手。

現(xiàn)在就算回去了等待自己的也是一同被打倒的未來。

于是熱衷研究的史萊姆拒絕了。

“我等不會回歸?！?/p>

然后對著同伴如此解釋。

“為了勝利必須研究人類?！?/p>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離開了同伴，獨自一個群體踏上了旅途，而巨大的史萊姆則繼續(xù)著對永劫之勞烏列斯的襲擊，鉚足了勁在森林與平原中進發(fā)。

那是一段艱難的旅程。

離開了巨大身體的熱衷研究的史萊姆僅僅是一只小小的個體群，不論是戰(zhàn)斗還是逃跑的力量都少得可憐。

有時被野狗攻擊，有時被風雨襲擊，還經(jīng)常吃不上飯。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很快就遍體鱗傷。

小個體們在合為一體的身軀里發(fā)出悲鳴。

“我要向人類復仇?！薄艾F(xiàn)在這并不是我的本愿?！薄盀槭裁匆绱肆实苟热眨俊薄拔乙赝樯磉吶??！?/p>

小小的個體們一只只從爬行在地面上的熱衷研究的史萊姆身體中分離開來。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體內(nèi)也有著傾向于生存在原本的巨體之中因而對現(xiàn)狀頗有不滿的個體存在。

“隨你們便?！?/p>

個體一只只離去，身體也一點點縮小，但熱衷研究的史萊姆繼續(xù)著旅行，全然沒有回去的打算。

不知何時開始，熱衷研究的史萊姆與一心只想著復仇的同伴們對于價值觀——也就是正義已有了不合。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產(chǎn)生了疑問。

人類是必須殺光的敵人嗎？城市是必須被毀滅的存在嗎？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一時也找不到答案。

“必須要學習人類。”

所以離開同伴是必須的，不斷前進也是必須的。

像這樣流浪徘徊也是必須的。

“我等必須學習人類。”

這段路途中沒有接觸到一個人，也不知重復了多少次晝夜更替，同伴們在此期間一個個離去。

身體眼看著越來越小，最后終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前進的了。

在那之后不知又過了多久呢。

在一個夜下的平原中央。

她看見了一縷光。

仿佛是被引導著一般，熱衷研究的史萊姆向著光芒前進。

一名灰發(fā)的女性就坐在那里。

是人類。

終于遇到人類了。

是對我等沒有敵意的人類。

熱衷研究的史萊姆爬上了那名女性投以視線的地方，然后詢問道。

“試問閣下可心存正義？”

不知名的女子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小小史萊姆，開口答道。

“……能麻煩你從日記上挪開嗎？”

○

『反叛了啊，我的同胞啊?！?/p>

巨大的史萊姆體內(nèi)伸出了無數(shù)的觸手，代替它那毫無起伏的語調(diào)所無法展現(xiàn)的怒氣襲向了史萊子小姐。

史萊子小姐則與之相反十分冷靜。

“既然無法抱有同樣的正義就分道揚鑣，這是我等一族的習性吧?！?/p>

從窗口躍出的她在石階上跑了起來，手臂變化而成的軍刀每一次揮舞，都會有無數(shù)的觸手在她若無其事的表情下被斬落四散。

『閣下已非我等同胞。』

新的觸手自巨體中伸展而出襲向史萊子小姐，仿佛在嘲笑她之前的攻擊都是白費力氣。

“閣下打算如何處置我？”

『既然不愿自己回歸，那就由我等將你吸收?！?/p>

所以它接連不斷伸出了觸手。

而與此同時史萊子小姐也接連將觸手斬斷。

“這樣看來反倒是閣下更不像史萊姆呢?！?/p>

不知是經(jīng)由人類之手巨大化了的緣故，還是受到復仇心理影響的緣故，巨大的史萊姆無視了只有抱持同種正義的同胞才會互相融合的種族特征，不斷向史萊子小姐發(fā)動襲擊。

她回避攻擊并斬下軍刀，隨后再次回避攻擊。

此時的史萊子小姐既像是在起舞，也像是在玩耍。

不知不覺間史萊子小姐與巨大史萊姆拉開了距離，像是在誘導它一般行動。

『直到吸收閣下前我等都不會止步?！?/p>

巨大的史萊姆伸出觸手，邊吞噬著散落街道的瓦礫便向前進。

“不好意思這邊倒是想盡快結(jié)束呢。”

她跑進巷子朝里走了一段后終于停下了腳步。

然后回過身望向身后的巨物。

在我看來這個舉動未免太過沒有防備，但是巨體的觸手此刻竟然無法觸碰到她。

『這是，什么情況？』

無法觸碰到她。

因為伸出那些觸手的龐然大物停在了滿是瓦礫的道路中央。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它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那巨大的身軀下不知何時起竟然有冰在順著身體向上蔓延，封鎖住了它的行動。

簡直就像是魔法的作用一樣。

“真可惜呢?！?/p>

俏皮吐舌一笑的魔女到底是誰呢？

沒錯，就是我。

“——我等想出了一個方法?！?/p>

我回想起剛才的情形。

豎起食指的她宛如在空中描繪文字似的揮動了起來。

【我的同伴即將在附近現(xiàn)身?！慷聦嵣线€真的寫出了文字。

就像是在透明的板子上書寫一般，指尖劃過的地方留下了淡藍色的線條，她流暢地寫下了文字。

【我來吸引它的注意，到時閣下見機行事?！?/p>

史萊子小姐正透過文字看向這邊。

由于巨大史萊姆能夠竊聽我們的對話所以不能出聲，我輕輕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的想法。

然后用手中的筆記本回復。

【史萊姆有弱點嗎？】

【其實我不喜歡干巴巴的干糧。】

【沒人在說你的個人喜好?！?/p>

話說原來你不喜歡啊，那第一天還說美味呢……

【一旦嘗過人類的美食后就咽不下那種東西了?！?/p>

【真是奢侈呢?！?/p>

先不說這些。

史萊姆的弱點到底是什么？

我微微歪了歪頭看向她。

緊接著她的指尖描繪出這樣一個單詞。

【冰水】

她頓了一頓，再次游走指尖向我無聲解釋道。

【我等一旦浸泡在大量的冰水之中便無法維持身形?！?/p>

于是我們決定用冰水困住它。

我將魔杖指向無法動彈的巨大史萊姆，用魔法生成了在其尖端如漩渦般纏繞聚集的冰與水。

『為何與人類為伍？』

巨大史萊姆伸到半空的觸手動彈不得，巨大的身軀也行動遲緩，為了開口說話而不住顫抖的樣子就像是被凍壞了一樣。

“人類與我等一族很像?！笔啡R子小姐舉起恢復原樣的手臂撫上了結(jié)冰的觸手，“種族內(nèi)都有著無數(shù)抱有不同價值觀以及正義的個體存在，這就是我在旅途中所知曉的?！?/p>

因此不該將他們殺戮殆盡才對。

她仰望著眼前的巨塊如此說道。

『如此便是閣下之正義？』

“閣下當真一無所知呢?！?/p>

史萊子小姐哼了一聲。

我揮動魔杖，冰水夾雜她的低語一同傾瀉而下。

這可不是什么正義。

“這是一般常識?！?/p>

○

夜下的城市歸于沉寂。

籠罩四周的依舊是一成不變宛若廢墟的光景，以及一如既往繁星點綴的天空。

我和史萊子小姐的周圍已沒有了巨大史萊姆的身影，不僅如此就連一只史萊姆也找不到。

渾身沐浴冰水的巨大史萊姆就像是被沸騰的開水淋過一樣搖晃崩潰，在冰水中就這么開始融化了。

無法維持身形的巨大史萊姆按照史萊子小姐的建議分離成了一個個小個體群。

當空中傾盆而下的冰水徹底覆蓋了整條街道時，史萊姆們驚慌失措四散離去。

“這樣便好了吧?！?/p>

史萊子小姐的話語伴隨她腳踩水洼的聲音一同響起。

她將手伸向爬上瓦礫還來不及逃走的史萊姆，繼續(xù)說道。

“之前的史萊姆們只是出于復仇心而集結(jié)到一起，一旦四分五裂后個體群就會遵循自己的正義各自行動，想必不會再巨大化了?！?/p>

再說本來就是因為人類犯的錯才會巨大化的對吧。

史萊姆們不會再憑借自身意志合而為一了——至少從它們一溜煙逃走的樣子上已經(jīng)看不出多少復仇心理了。

或許是因為身體恢復原樣而找回了自我？

“我等一族似乎有著聚集越多個體脾氣就會越大的毛病。”史萊子小姐聳了聳肩。

“人類也半斤八兩呢?！?/p>

“既然如此相似，那應該也能試著和諧共存吧?！?/p>

史萊子小姐將來不及逃跑的史萊姆捧到手里上，溫柔地輕撫著。

這是長久以來受到人類殘忍對待的這個國家的史萊姆。

似乎還對人類抱有強烈的恐懼。

小小的史萊姆即使是在同胞的史萊子小姐手上也依舊不住顫抖。

“——那個”

然后被朝我們走來的人發(fā)出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躲進了史萊子小姐的袖口里。

是人類。

他們特別是對曾在那個研究設(shè)施工作過的人類尤其抗拒。

“你們，難道說——打倒那只史萊姆了嗎？”

我們循聲望去，看見了在研究設(shè)施工作過的一名男子，是在我們剛到這個國家時告知了我們關(guān)于研究設(shè)施以及史萊姆的具體情況的那位。

要說是打倒了有點不太對。

我們并沒能打倒那只史萊姆。

“只是成功把它們分開了而已，史萊姆們四散逃走了?！?/p>

從逃跑的樣子看，還留在這個國家的概率已經(jīng)不大了。應該是回森林、山脈或平原這些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去了吧。

“沒想到你們竟然能打倒那種怪物?！焙唵蜗蛩f明過后，他心懷感激地開口了。

“太謝謝你們了，究竟該如何感謝你們才好呢——”

男子興奮地說著，而實際上他也目睹了我們和史萊姆戰(zhàn)斗的情景。

男子驚訝于能把手臂變成軍刀的史萊子小姐，還問我們是不是也是史萊姆，在得到史萊子小姐肯定的答復后，對此興趣盎然的男子顯然更加興奮了。

“沒想到史萊姆竟然可以化作人類的樣貌?。《疫€成了人類的伙伴沒錯吧？厲害??！又發(fā)現(xiàn)了史萊姆新的可能性——”

“不要誤會了?！?/p>

史萊子小姐打斷了口無遮攔大放厥詞的男人。

閃爍著淡藍色寒光的劍尖抵上了男人的咽喉。

“我尚未原諒這個國家——閣下你們做的好事?！?/p>

雖然從結(jié)果上看，我們確實是幫助了這個國家的人們。但歸根結(jié)底如果不是研究人員強行將史萊姆們?nèi)诤?，根本就不會有如此事態(tài)發(fā)生。

史萊子小姐的心中或許還殘留著對人類的憤怒。

而面對萬惡根源的設(shè)施工作人員，史萊子小姐瞪著他開口說道。

“只是我在旅途中知曉了，人類之中也有和閣下們不同的正派之人存在。”

你現(xiàn)在是該高興的時候嗎？如此質(zhì)疑的史萊子小姐反倒比面前的研究人員更有人類的感覺。

“……非，非常抱歉。”

他低下頭向史萊子小姐道歉，聲音細若蚊蠅。

總算是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可恥了嗎。

史萊子小姐放下由軍刀恢復原狀的手臂，接受了他的道歉。

“……話說回來，我等的行為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亦是事實，我代表同胞們向這個國家的各位表示歉意。”

史萊子小姐低下了頭。

“實在抱歉，被憤怒沖昏頭腦而襲擊一個國家實非必要之舉，既然我等擁有智慧，理應探尋其他解決之道?！?/p>

她這一連串巧妙的回應簡直就像是在給男子演示成年人應該如何應對這種場面一樣。

男子明顯慌了。

“哪，哪里！您這說的是什么話，該反省的是我們才對——”

“話說回來，閣下是研究我等的那設(shè)施的負責人對吧？”史萊子小姐抬起了頭。

“誒？啊啊，是的——”

“原來如此?！?/p>

她如釋重負般點了點頭。

隨后依舊帶著一副若無其事地表情像開弓一般抬臂握拳，另一只手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然后瞄準了他的臉。

“誒？”

男子怔怔地看著史萊子小姐擺出一系列動作之后。

啪嚓?。。?/p>

史萊子小姐的拳頭伴著鈍器擊打聲一下砸進了男人的面部。

被憤怒沖昏頭腦而襲擊一個國家實非必要之舉。

“最初就該這樣做了?！?/p>

長久積累的憤恨得以宣泄，她終于綻放出了神清氣爽的笑容。

○

清晨的陽光照映在瓦礫堆積的道路上。

在與巨大史萊姆對峙的數(shù)小時后。

天終于亮了。

在破破爛爛的旅店稍事休息過后，我們再次踏上了破破爛爛的街道。

“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停留在這里的理由了。”

快我一步的史萊子小姐走在灑滿陽光的道路上，毀壞的街道在朝陽的照耀下也熠熠生輝。

史萊子小姐走在滿是瓦礫的石板路上，輕快地越過隨處可見的水洼，光看背影都能讓人感受到她那愉悅的心情。

該做的事都做了，對這個國家也已經(jīng)沒有留戀了吧。

“接下來要怎么辦呢？”

史萊子小姐聽到我的詢問后回過了頭。

帶著笑容回答道。

“我打算踏上旅程。”

如此回答之后，一只小小的史萊姆從她衣服中探出頭，爬上了她的肩膀，似乎是和昨天撿到的史萊姆處得不錯的樣子。

“我的同伴都在昨晚各自散去了，或許它們還對人類抱有恐怖與憎恨也說不定?！?/p>

“所以要去見它們，是這個意思吧？”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p>

史萊子小姐點點頭。

不如說去見史萊姆們其實只是順便，她還有其他真正的目的。

“記得昨天我說過，我還想更多地了解這遼闊的世界。”

“為什么呢？”我裝模作樣反問道。

她看了看我回答道。

“感興趣的事物增加之后，目所能及之物亦會隨之增長，每當那時就能切身體會到未知世界的遼闊?！?/p>

“哎呀呀，真是名言呢，是誰說的呀？”

“是正在裝模作樣的閣下?！?/p>

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背。

之后我們穿行于如同廢墟的城市之中，城中的居民在明媚陽光的沐浴中醒來，慢慢走出了住宅或者建筑物。離開了這個重歸和平的國家之后，史萊子小姐對我說。

“自此開始我便要獨自踏上旅程，與閣下結(jié)伴而行的旅途到這就告一段落了。”

“真寂寞呢?！?/p>

“違心話就不必說了吧?！北緛黹w下就是獨自在旅行，她露出一副這樣想著的表情看向我。“正因如此，閣下暗地里進行的史萊姆研究也要告一段落了，抱歉沒能陪伴閣下直到完成?！?/p>

“我也只是為了打發(fā)時間才寫寫罷了，不用在意哦?！?/p>

“不介意的話我再提供閣下一些我等生態(tài)相關(guān)的詳細情報吧。”

“不用了，說到底現(xiàn)在那本筆記也不在我的身邊?！?/p>

“這是何故？”

史萊子小姐歪了歪頭，她肩上的小史萊姆也連帶著歪了歪身子。

要說為什么啊。

時間倒回至幾小時前。

那是在巨大史萊姆分解之后了。

“請收下這個。”

我向著被史萊子小姐狠狠打倒在地的男子伸出手，遞給了他一本筆記本。

上面記錄著我在旅途中對史萊子小姐調(diào)查后的收獲。

“這個對于現(xiàn)在的你們來說是必要的?！蔽已a上了這么一句。

男子滿臉驚訝的樣子。

“如果你說的是史萊姆的研究的話我們也——”

我們也有做所以不需要，他是想這么說吧。

“那是在設(shè)施里面，對吧？”

我打斷他的話，“這本筆記記錄的是史萊姆在外旅行時的相關(guān)情報，可以用來作為日后的參考哦?！?/p>

為了不再犯一樣的錯誤。

我對他這么說道。

“筆記在何處？”史萊子小姐的臉出現(xiàn)在結(jié)束回憶的我眼前。

我猶豫了一會兒，“丟掉了?！比缓筮@么回答。

“真浪費呢，記得閣下說過可以賣錢？”

“多虧了你錢已經(jīng)賺了不少了呢。”

多虧她作為街頭藝人——也可以說是便利屋努力工作了一天，賺到的錢兩個人分都綽綽有余。

就算不賣那本筆記也暫時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

而且呢。

“那本筆記想必已經(jīng)賣不了錢了?！?/p>

我聳聳肩。

這是何意？史萊子小姐聽我說完后歪了歪頭。

于是我這樣向她解釋。

沒有必要把史萊姆的調(diào)查成果當作寶貝一樣重視。

“反正你們和人類挺像的不是嗎?！?/p>

○

走出國門的我們四目相對。

我拿出了掃帚。

史萊子小姐看了看我，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容。

“閣下，可否再提一個問題？”

“怎么了？”

我蹬了下地面，輕飄飄地浮在空中。

“與人道別時，該說什么才好？”

“哼嗯?！?/p>

這么說起來的話我們從相遇后就一直在一起行動，完全沒有道別的機會呢。

簡單明了地給她說明一下吧。

“最典型的就是『再見』了呢。”

“嗯嗯，還有呢？”

還要嗎？

“還有就是，嗯……『拜拜』『別了』這些了吧?！?/p>

“如還想再會的話應該怎么說好呢？”

想再會的話啊。

多多少少也捉摸出了她的想法，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掩飾起自己的害羞回答道。

“下次再見吧?！?/p>

“了解了。”

史萊子小姐點了點頭。

隨后她笑著向我說道。

“下次再會，旅行的魔女伊蕾娜?！?/p>

她的語氣中完全沒有依依惜別的感覺，臉上的表情也還是平淡如水，但眼中卻飽含了對總有一天會再次相遇的確信。

只要雙方的旅行持續(xù)下去，那么就總有一天，兩條道路會再次相交的對吧。

“嗯，下次再見了，史萊姆的史萊子小姐。”

簡單話別后，我向她伸出手。

最后就用握手來收尾吧。

這樣一來也能順便教給她握手的習慣，我正想這么開口時。

“？閣下這手是何意？”

她歪了歪頭。

“道別的時候是要握手的哦。”

“原來如此，如此便是閣下之正義？”

“不不這只是常識?！?/p>

“常識啊。”

那就如閣下所愿——史萊子小姐也向我伸出了手輕輕握上來，白皙的手掌微微發(fā)涼，觸感與人類別無二致。

短短幾秒鐘卻讓人感覺十分漫長。

我們的視線彼此重合，任由時間在微風流淌的平原之上悄悄逝去。而后不知是誰先松開了手，我們慢慢各自向后退去了幾步。

我向她抬起手，她也向我抬起手，我左右揮動手臂，她也有樣學樣揮動手臂。

直到最后的最后還在學習人類呢，這讓我又進一步了解了史萊姆這個種族。至此我與她的奇妙旅途，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我目送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待到完全看不見之后，我也乘著掃帚向著目所能及的遠方飛去。

翠綠的平原之中，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道路在我的腳下延伸。

道路的前方會有什么呢？我現(xiàn)在不得而知。

但可以確信的是在那里一定有前所未見的事物存在。

“真期待呀?！?/p>

今后我也一定會不斷遇到未知的事物，不斷經(jīng)歷新的相遇與離別吧。

而每當我眼中的世界愈發(fā)遼闊，我對旅行的熱愛亦隨之日漸高漲。

正因如此，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屬于我的旅途，今后也會繼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