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筆錄

廣西師範(fàn)大學(xué)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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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特：音譯，壹系列的戰(zhàn)績。

奧德賽：漫長而曲折的旅程。

荷馬：零片集合者

多神(命運)→泛神(觀念)→無神(哲思)

妳要認識妳自己。(也可以說是：尊重妳自己。)

但是具有健全高尚的人，看悲劇既驕傲又謙遜地想：事已如此，好自為之。壹切偉大的思想都來自悲觀主義。真正偉大的人物壹開始就悲觀、絕望，置之死地而後生。

此之謂“淨(jìng)化”，中國人說“通達”。“通”是認識論，“達”是方法論。

最美的是數(shù)學(xué)和音樂，令人著迷，完全沒有比喻。繪畫就是比喻，繪畫和文學(xué)都脫不了比喻。我也嗜好比喻，但只能在音樂、數(shù)學(xué)裡找安慰。

宇宙觀決定世界觀，世界觀決定人生觀。老子、莊子、尼采、釋迦牟尼，都從這樣順序而思考的。

孔丘的言行體系，我?guī)缀醵挤磳Α佳砸员沃核胨茉烊?，卻把人扭曲得不是人——但我重視孔丘的文學(xué)修養(yǎng)。

“五四”打倒孔家店，表不及裡?？鬃記]死，他的幽靈就是無數(shù)中國的偽君子。

壹些陳陳相因的傳統(tǒng)，全民族信為天經(jīng)地義，目的是盡人事，以愚孝治國，墨翟為何壹下子就看出不對？我認為，根本在於“真誠”。

真誠，先要自己無私念，不虛偽，再要用知識去分析判斷，事物就清楚了——這壹點安身立命的道理，我推薦給各位，以後研究任何問題，第壹要脫開個人的利害得失，就會聰明。我推崇墨子，他不自私、不做作，他不能算思想家、哲學(xué)家，但我喜歡他的“人”。

儒家壹直為帝王利用。

//反過來，推崇儒家則推崇帝王制。

莊子寫書，是寫給那些不如他的人看的。

荀子：福莫長於無禍。這壹句令人傷心，是典型的中國哲學(xué)，是吃虧吃苦太多了。

但古代雖然專制，詩人還可以悲哀。我遇到的時代，誰悲哀，誰就是反革命。所以熱愛生活啊、健康積極向上啊，飽含惡念，是陰謀，是騙局，是透明的監(jiān)獄，是愚民的毒藥。--木心

中國文化的酒瓶蓋到了唐朝就掉落了，酒氣到明清散光?！拔逅摹痹侔丫频构猓瑩竭M西方的白水，加酒精。

我的觀點，有的可發(fā)表，有的只能講講，有的，必得死後才可以發(fā)表。

譬如“看山不是山是要死人的”，妳們懂嗎？

譬如“穆罕默德打電話給山，山不在”，什麼意思？怎麼解釋？不好消受的。

再譬如“天才與狂人相近”，不對，“天才與狂人正相反”，夠解釋的。

又如“生命好，好在沒有意義”，不能亂說的，要出問題的。

中國的聖人教人做好事，自己不做。馬基雅維利教人做壞事，自己不做。

我在獄中曾想起蒙田的壹句話，是他引自壹位水手的：哦，上帝，妳要救我就救我，妳要毀滅我就毀滅我，但我時時刻刻把持住我的舵。

另有壹句：

世上最大的事，是壹個人知道什麼才是他自己的。

騎士的行徑怪誕不經(jīng)悖於情理，可是妳讀著讀著，會深深的同情他。這就是塞萬提斯的文學(xué)魅力。少年人讀《堂吉柯德》，不會懂的。

//同情過後呢，沒有思想啟迪。

寫作是面對上帝(藝術(shù))，講課是面對學(xué)生(朋友)，演講是面對群眾(平民)。

耶穌天然知道這層次。對上帝說的話，絕不對門徒講，對門徒講的話，不對群眾講。“該懂的懂，不該懂的就讓他不懂?！?/p>

我認為每個世俗的人都喜歡罵世俗的書，以此認為自己不俗。

天才都知道離開家鄉(xiāng)，都知道要到哪兒去。從這點看，在座都是天才。

妳們讀書可惜太少。不但少，遍數(shù)也太少。莎劇，我看過五六十遍，為什麼呢？年年中秋吃月餅，多少月餅？上禮拜堂，天天上。福音書，我讀過百多遍。每次讀都不壹樣，到老也懂不透的。

有人壹看書就賣弄。多看幾遍再賣弄吧——多看幾遍就不賣弄了。

凡生於莎士比亞之後的文學(xué)家，都再三熟讀《哈姆雷特》——中國例外。

許多作家喜歡死乞白賴地賴在角色身上，喜歡靠角色來說自己的話——用這個準則對照大批著名文學(xué)家，也不例外?？墒巧勘葋啞⑵障＝?、陀思妥耶夫斯基、福樓拜、司湯達、哈代、巴爾紮克，從不和劇中人發(fā)生曖昧關(guān)系——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的精神上的兒子?？墒沁@位父親壹點不通私情，冷靜看他兒子表演。

中文翻譯莎士比亞的戲劇，我以為最好的是朱生豪， 譯成全集。

凡壹種信仰，強制性愚民，壹定階段後，民會自愈。這現(xiàn)象不僅是當(dāng)代，人類本身如此：

自愚，而後愚人。

我總是拿不是回答的回答，對應(yīng)不是問題的問題。

帕斯卡：人是壹支蘆葦，自然界最脆弱的生命，不過是壹支會思想的蘆葦。

我是給諸位添壹點常識：中華民族，大而且古，人民群眾文化水準壹貫低落。

智者為人，必有三者兼?zhèn)洌侯^腦，才能，心腸。

歌德少年時畫畫，青年時代到意大利開眼，窺視了藝術(shù)的殿堂，從此放棄畫畫。說：我不是畫畫的。會畫畫的人，不畫時，技巧會進步的，我壹不畫，就退步了。

拜倫母親脾氣壞，拜倫從小不相讓，吵。媽媽罵他是“拐子”，他說：說這話的還是個人嗎？

不幸的童年，使人性格尖銳。

濟慈墓在羅馬，座右銘是：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e on water.?

這裡躺著的是壹個姓名寫在水上的人。

司湯達墓誌銘：

visse, scrisse, amò.?

活過，寫過，愛過。

托爾斯泰說：憂愁來了沒有辦法，窗外下雨，坐沙發(fā)，吃巧克力，讀狄更斯，心情又會好起來，和世界妥協(xié)。

讀書如交友。讀萬卷書，朋友千百個，但刎頸之交，不過十來人。

托馬斯·卡萊爾：沒有長夜痛哭過的人，不足語人生。

羅蘭、卡萊爾對我的不良影響(不是他們不良，是對於我來說不良)，是因為他們壹上來就給我壹個大的自覺，壹個太高的調(diào)門。

//知識是雙刃劍。

人要從凡人做起，爺也要學(xué)會做觀眾。

//木心在這裏的觀點我不同意，各人有各人的命運，為何都要如此。

福樓拜對莫泊桑講：妳所要表達的，只有壹個詞是最恰當(dāng)?shù)?，壹個動詞或壹個形容詞，因此妳得尋找，務(wù)必找到它，絕不要來個差不多，別用戲法來蒙混，逃避困難只會更困難，妳壹定要找到這個詞。

人為什麼要認識自己呢？

壹，改善完美自己。

二，靠自己映見宇宙。

三，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是孤獨的，尋找伴侶，找不到，唯壹可靠的，還是自己。

其實《道德經(jīng)》講規(guī)律，就是樂觀主義。講命運，就是悲觀主義。

腦子要用，越用越靈巧。還要多記，越記越精彩。

陸遊回答兒子怎樣寫詩：汝果慾學(xué)詩，功夫在詩外。

那個才氣超過妳十倍的人，妳要知道，他的功力超過妳壹百倍。

每個人都有缺點，克服缺點的最好方法，是發(fā)揚優(yōu)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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