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犯下滔天罪行之人，就連神明都不會展露絲毫的憐憫。

?

????????被刻意加固過的囚籠之中，脫去戎裝換上囚服的AG少女坐在冰冷的床板上，木然地等待著屬于自己的審判。曾經(jīng)美麗的秀發(fā)仍然光亮柔順，卻已許久沒有精心打理，顯得略微有些蓬亂。

?

????????沒有窗子，門板是加厚的特種合金，簡陋的囚室里僅有一根接觸不良的日光燈管時不時地閃動著，為少女空洞的眼眸潑上轉瞬即逝的神采。

?

????????“囚犯81192，請立即前往囚室門口?！?/p>

?

????????“囚犯81192，請立即前往囚室門口。”

?

????????“囚犯81192，請立即前往囚室門口?！?/p>

?

????????牢房內(nèi)的揚聲器突然播放了管理AI那模擬人類女性的聲音，例行公事地重復了三次對籠中罪人的命令。

?

????????少女麻木地走向那扇嚙合得沒有絲毫縫隙的合金房門，對著尚未開啟的房門僵硬地伸出雙手。

?

????????在一陣細微的機械傳動聲響后，銀白的門板中間露出了一條細微的線，而后這條線便擴展成一條通往外界的通道，將門板分為上下兩片，就像一張等待食物的巨口。而少女此后的人生，馬上就要被它所咀嚼、切碎。

?

????????門外，是三名穿有鎮(zhèn)暴型動力外骨骼的AG。兩邊各有一人正端著射流槍，高度戒備著牢房內(nèi)的情況，中間的AG確認少女沒有什么異常舉動后，便將一只專門用來拘捕AG的手銬扣在少女傷痕累累的手腕上。

?

????????“囚犯81192，罪名謀殺上級軍官、戰(zhàn)時變節(jié)、背叛人類，根據(jù)人類復興聯(lián)合政府軍事法庭宣判，判處終身監(jiān)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請立即跟隨看守人員前往指定監(jiān)獄服刑?！?/p>

?

????????擴音器宣讀了人們對她所作所為的審判，兩個持槍的AG相互照應著先后走進牢房，來到她的背后。

?

????????“81192，走吧。”

?

????????三名獄警AG小心翼翼地押解著少女，穿過一扇又一扇緊鎖的合金閘門，仿佛她是頭隨時會撲上來擇人而噬的兇獸。而少女垂著頭，只是乖乖地跟著領路的AG，如同一具魂魄被抽離軀殼的行尸走肉。

?

????????正是午間用餐時間，為犯人提供餐食的食堂里坐著形形色色的犯人。為了避免她們閑著沒事做互相滋事，食堂的天花板上吊著一臺固定播放新聞的電視機。而此時，它正在播報最新的午間新聞。

?

????????“……本臺記者訊，對抗傀儡師、為人類重新帶來和平的『紐帶』艦隊正在首都廣場接受檢閱。這支由奧拓露娜衛(wèi)星城和陣線聯(lián)合一同打造的特殊AG部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關鍵性勝利。而這支艦隊的指揮官，現(xiàn)在就要接受新任國家元首的親自授勛……”

?

????????聽到這則消息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跟隨的腳步，灰暗的雙眼中終于出現(xiàn)了靈魂的光澤，向電視機的方向努力張望。在她身后的警衛(wèi)AG則瞬間抬起了槍口，手指壓在扳機上，一旦面前的罪犯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開火。

?

????????“沒什么好看的，快走！”

?

????????右側的警衛(wèi)呵斥道，只是顫抖不已的手指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慌張。即使對方披枷戴鎖，她也不覺得自己這支小隊有任何把握可以立刻控制住她。

?

????????“一會兒……一小會兒就好……”少女喑啞的嗓音囁嚅著，似在威脅，又似在懇求。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食堂里電視機的屏幕，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

????????比起右邊經(jīng)驗不足的新手來說，左側的AG顯然是個老練的行動派。直接一槍托砸在少女單薄的后背上，將她搡了個趔趄，陰沉地低咆著：“請配合我們工作，否則我們有權立即動用武力！”

?

????????少女沒有選擇對抗，順從地繼續(xù)向前挪動著雙腿。只是腳步拖拖拉拉地，盡可能延長電視機在她視野內(nèi)的時間，腦袋也像向日葵似的緊緊追著電視機的方向。

?

????????然而，直到走到監(jiān)獄厚重的混凝土墻外，耳朵都已聽不清電視機嘈雜的內(nèi)容，她也沒能等到想要最后再見一眼的那個人出鏡。

?

????????人類復興聯(lián)合政府還真是給足了面子，專門改裝了一輛裝甲運兵載具作為讓渡她的囚車。這種型號的載具據(jù)說可以扛住AG武裝級別的攻擊，可能只有『紐帶』里的精英部隊才能破開這個鐵皮罐頭。不過，她也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逃走就是了。

?

????????出人意料地，如此結實的車廂里，卻異常寒酸地只配備了一個負責看守她的人類警衛(wèi)?？赡茇撠熯@一次運輸任務的人也清楚，僅憑幾個和平年代改造的AG或者普通的大頭兵也攔不住她，所以就象征性地放了一個倒霉蛋意思一下。

?

????????少女仰起頭深深看了一眼如海一般湛藍的晴空，過人的視覺捕捉到了幾架搭載了監(jiān)控設備的無人機正在她的頭頂懸停著。沒等AG警衛(wèi)催促，便乖乖鉆進了后部用來關押她的車廂。

?

????????食堂。

?

????????“……好的，看來現(xiàn)場好像是出現(xiàn)了一些情況。讓我們切到『紐帶』艦隊閱兵儀式現(xiàn)場。導播。”

?

????????“……安格拉小姐，請問您是有什么要對電視機前的觀眾們說的嗎？”

?

????????“首先，請稱呼我帕芙妮絲小姐。其次，我正是『紐帶』艦隊的指揮官。我的一部分部隊成員仍有任務需要完成，所以很遺憾，可能這次的授勛儀式需要等到她們回來時才能進行。因為這不是我個人的榮譽，這是屬于『紐帶』全體作戰(zhàn)部隊、所有AG以及所有曾奮戰(zhàn)過的人們共同的榮譽，在此之前……”

?

????????一名將囚服衣袖卷到手肘上方，不停用金屬義肢攥著的勺子捅著餐盤里米飯的女性犯人翻了個白眼，嘀咕了一句“騙子”，舀起一勺白飯?zhí)钸M嘴里。

?

????????坐在她旁邊的囚犯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好奇地問道：“哎哎鐵手鐵手，你認識這個婊子？”

?

????????“鐵手”用力嚼了嚼，將嘴里的食物咽下，沒好氣地回復道：“認識個錘子?！杭~帶』指揮官是個tmd帶把的，我和他交過手，錯不了?！?/p>

?

——————————————————————————————————————

??

?????黑暗。

?

?????車廂內(nèi)是凝固的黑暗。

??

??????囚車是懸浮式載具，正常形式的情況下不會出現(xiàn)任何噪音與顛簸。那名與少女待在一起的警衛(wèi)也只是雕塑一般靜靜地坐在她的對面，以標準的警戒姿態(tài)持握著手里的槍支。帶有AR目鏡的頭盔封閉了他的頭部，甚至一點輕微的呼吸聲都無法聽到。只有外表那一圈微微脈動的生命狀態(tài)監(jiān)測燈光，證明里邊的人確實還在呼吸。而這微弱的熒光，也是車廂里唯一的光源。

?

????????少女則再次變成了那副空殼般的模樣，垂著頭頹然坐在那里。

?

????????這是她應得的懲罰。

?

????????81192，這是她曾經(jīng)最喜歡的數(shù)字，如今卻又命運般地成為了她囚服上的編號。這串數(shù)字銘記著很久之前，一位年輕的飛行員為了捍衛(wèi)自己熱愛的祖國寸步不讓，最后與敵國戰(zhàn)機碰撞墜毀的壯烈事跡。而又是命運般的一天，她與繼承了同樣信念的英雄邂逅，從此有了奮戰(zhàn)的意義和可以停泊的港灣。

?

????????她本該是全人類的希望，本該是終結流血與犧牲的最終答案，本該成為在至暗時刻引導人們沖破黑夜的圣女貞德，可這一切卻被她自己親手葬送。

?

????????只因為不想自己的英雄就此死去，她背叛了自己的使命。為了挽留那在風中搖曳的生命微光，她將人類最后的火種，小心翼翼捧進那具支離破碎的軀殼。

?

????????如今，該支付奇跡的代價了。

?

????????一切不必要的犧牲，一切本不該發(fā)生的悲劇，皆因她的任性與私欲而起。當那段被塵封的歷史展露在人們面前，她必須背負起滴著死難者鮮血的刑枷，迎接遲來的審判。

?

????????但時至今日，她也未曾感到絲毫后悔。因為她的英雄讓這一切有了意義，犧牲者的鮮血澆灌出勝利的花朵，人們在重建戰(zhàn)火焚毀的家園。最重要的是，她所心愛的人、重要的同伴們都活著，以英雄之姿迎接著人們的歡呼與敬仰、鮮花與愛戴。勇者榮歸故里，罪人受到磔罰，世上已經(jīng)沒有比這更童話般圓滿的結局了吧……

?

????????為了達成這個結局，她獨自攬下了所有的罪責，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也來者不拒。英雄的形象不能有絲毫污點，為了心愛的人，她甘愿連同他的罪惡也一同吞下。這就是用來交換他們后半生高枕無憂的條件。

?

????????可是……

?

????????可是她又何嘗不想在此刻能站在他們的身邊，一起感受他們來之不易的勝利，一起享受努力保護的人民對他們的愛戴，一起度過曾無數(shù)次暢想的和平時光。她害怕現(xiàn)在這種感覺，這種熟悉的、一直以來所依靠的人不在身邊、只能無助地一步步走進地獄深處的感覺。她想哭，卻怎么也哭不出來。比起那些因自己私欲而無端蒙難流血的人們，她又有什么資格哭泣呢？

?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某個被噩夢驚醒而不顧一切鉆進他被窩瑟瑟發(fā)抖的夜晚，為了安慰驚魂未定的她，他給她講了一個關于人魚公主的故事。

?

????????無憂無慮的小美人魚公主救下了遭遇海難的王子，并從此對他一見鐘情。后來為了上岸去見心愛的王子，人魚公主用自己美妙的嗓音交換了一雙腿。在陸地上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碎片上，但她無法說話，也無法自證身份，只能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將鄰國的公主誤認作是曾救下他性命的女孩，并在舞會上宣布與之訂婚。人魚公主的姐姐們偷偷遞給她一把魔法匕首，并警告她說如果不想變成泡沫死去，就要在黎明之前將匕首刺進負心的王子胸口?？煽粗c鄰國公主相擁而眠的王子，縱使心中的痛楚比腳上的痛苦萬倍，小公主也不忍心親手殺死自己的心上人。就在她和要代勞殺死王子的姐姐們爭奪匕首的時候，王子蘇醒了過來，并一眼認出了真正救過自己性命的小公主。姐姐們向王子告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得知真相的王子說，我的生命是你救回來的，如果可以用它來換取你的自由，我甘愿被你殺死。說完，便緊緊擁抱住了小公主，讓她手里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心窩。王子死去了，善良的小公主重獲人魚的尾巴和動聽的歌喉，和姐姐們回到了海底王國。

?

????????再之后呢？她不記得了。因為她已經(jīng)在安全感的包圍中，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至于小人魚公主之后如何懷念王子，還是就此開始了新生活，她也完全沒有再聽到他講過。

?

????????直到有一天，在哄山貓小隊的小家伙們睡覺時，她講起了這個故事?？僧斅牭酵踝右詺⒁該Q取小人魚公主的生命時，凱蒂立即尖著聲音叫到：“不對不對！故事不是這樣的?！?/p>

?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最后小人魚公主沒有選擇殺死王子，王子也沒有醒來。善良的小公主將匕首丟進了泛著銀光的大海，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心上人幸福的睡顏。然后在破曉的第一縷曙光中，她微笑著變成了無數(shù)美麗的泡泡，見證王子和公主一同走進誓約的殿堂。

?

????????那時的她，被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所震撼，久久無法釋懷。她不理解為什么小公主不立刻叫醒王子，也沒有想辦法證明自己才是王子所尋找的人。可時至今日，她忽然明白了。不僅明白了小公主的所行所想，也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

????????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取她的自由，而那之后，他只希望她能忘記他，幸?？鞓返厣钕氯?。

?

????????而她，又何嘗不是寧愿忍受著心里被千夫所指的刺痛，無言地選擇吞下名為罪孽的苦楚，迎著勝利的朝陽一步一步向無底的深淵行去，趕在心上人發(fā)覺之前要將自己的存在化為泡影。

?

????????萬幸，這次是她快了一步。

?

????????“對不起……指揮官……請原諒我……最后一次的任性……”

?

????????努力想要將戴著AG專用手銬的雙手合十，可最終也只能勉強抵住冰冷的指尖。少女啜泣著，向著生命中唯一的信仰告解。

?

????????淚眼朦朧中，她感到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起頭來，是那名沉默的警衛(wèi)。

?

????????頭盔和目鏡擋住了ta的容貌，使得ta看上去就像一臺冰冷的機器。不過看來ta明顯是個新手，此時竟將傍身的武器靠在一旁的角落，毫無防備地接近她這個惡貫滿盈的罪犯，不由分說用戴著戰(zhàn)術手套的手往她的手里塞了什么。

?

????????她張開手掌，一枚精巧的糖果躺在她的手心。樸素的包裝紙上，還印著一只可愛的小白兔。很久之前，她的指揮官就曾贈送過她們這樣的糖果，就連包裝都一模一樣。據(jù)說，這是他的家鄉(xiāng)“至民”的特產(chǎn)。因為有著令人迷醉的香甜風味，曾一度作為高價值的硬通貨在各個AG部隊中流通。

?

????????如今，人類失去的故土正在從廢墟中重新崛起。這種曾無比珍稀的特殊補給隨著城市間交通的通暢也不再變得有價無市。美味的糖果已經(jīng)可以隨意享用，幸福的生活已經(jīng)就在眼前，可這卻已再也與她無關。

?

????????看到那只正喜笑顏開的小白兔，她不禁想起了那個總是傻乎乎地嚷著要大炮的同伴，想起那些和她們并肩作戰(zhàn)的時光，想起在義肢排異疼痛難忍時他親口喂下的糖果，以及最想念的，她所心愛的那個指揮官的溫柔目光。

?

????????緊緊捏住那枚小小的糖果，她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流淌。

?

????????“嗚嗚嗚……指揮官……蕾拉……梅爾……嗚嗚嗚啊……”

?

????????她也是拯救了人類的英雄啊，她也無法原諒曾親手殺害指揮官的自己啊，她也不想變成本該勢不兩立的傀儡師啊。但命運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她人生的舢板，她別無選擇，只能將這船上的木板一塊又一塊的引燃，方能用這明滅的微光換取與所愛之人廝守的時光。萬般的委屈與孤獨一齊涌上心頭，卻無法與淚水一同從眼眶中滑落。

?

????????這一哭，反倒給那名無言的警衛(wèi)打了個措手不及。ta快速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手忙腳亂地又塞過來一把各式各樣的糖果。

?

?

????????“謝……謝謝……我……我不吃……”

?

????????少女抽抽搭搭地謝絕了警衛(wèi)的好意，只留下了那枚印著小白兔的糖果。

?

????????警衛(wèi)無言地收好糖果，又打開自己的戰(zhàn)術終端，播放起一首輕柔的歌曲。也不好意思再辜負人家的好意，少女努力憋住了抽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既然已經(jīng)做好了為他犧牲一切的覺悟，也是時候收起軟弱，拿出迎接所有責罰的勇氣了。

?

????????“你不怕我嗎？”少女特意對著警衛(wèi)面罩上的燈光揚了揚自己的右臂——那是一條蒼白如木偶的無機質肢體，與她身上其他的義肢相比是如此的特立獨行。那既是她權能與力量的象征，也是她受到侵蝕與背叛人類的鐵證。

?

????????警衛(wèi)依舊保持著沉默，只是緩緩搖了搖頭，轉身坐回她對面的座椅，重新端起配槍。

?

????????出于安全性設計，這輛囚車的車廂是完全封閉式的，甚至連原本的觀察窗和射擊孔都被牢牢焊死。正因為如此，車內(nèi)的兩人誰都看不到的是，一片巨大的陰影正追著他們的軌跡慢慢籠罩這片大地。一艘巨大的空中戰(zhàn)艦如同浮上海面呼吸的藍鯨，從平流層的云海中展露身形，俯瞰著這輛小車像海星一般禹禹前行。

?

????????空艦的底部落下兩個小小的黑點。若不是在離艦后迅速燃起的推進尾焰火光，與這艘巨艦龐大的體積相比，這兩個黑點著實是非常不起眼。

?

????????兩個黑點的軌跡完全不同。一個劃著拋物線，斜斜落向囚車行駛方向的前方，直到快接觸地面才點燃反重力推進裝置，經(jīng)過三次減速才扎進地表；另一個則在脫離艦體的瞬間就打開了推進器，在天空中像發(fā)現(xiàn)獵物的鷹隼一般在囚車的正上方保持盤旋。一束纖細卻明亮的紅色激光束穩(wěn)穩(wěn)地落在囚車車廂的棚頂，區(qū)區(qū)幾息之后，隨著一陣雷鳴般的震響，從先前落地黑點的方位遠遠擲來數(shù)十枚拖著尾焰的流星，以令人驚異的精準度覆蓋了囚車前后左右所有能躲避的空間。

?

????????當囚車的駕駛員察覺到這些襲來的炮火時，他立刻做出了反應，用力扳下了可以直接報告給快速反應部隊指揮中心的求援信號開關。只可惜，炮彈襲來的角度是如此刁鉆，盡管他訓練有素，最終還是慢了一步。那幾十枚彈丸在剛進入他視線范圍內(nèi)時便被觸發(fā)了引信，沒有硝煙，也沒有破片，一陣強烈的電磁波紊流瞬間過載了囚車的所有操控電路，就連那個緊急求援開關也在瞬間被關停了機能。失去了動力和懸浮力的囚車在強大的慣性下重重摔在地上，并像勺子刮過黃油一般在地上犁出了一道近百米長的溝壑。車子本身則在這過程中快速地翻滾著，最終撞上一塊還未來得及被清理掉的大型傀儡殘骸才停下來。

?

????????“蕾拉蕾拉！怎么樣怎么樣？梅爾的大炮打中了嗎？”

?

????????通訊頻段因為EMP的影響摻進了些許滋滋的雜音，不過由于傳輸路徑離EMP炮彈爆炸的點位尚遠，AG-02“獵犬”蕾拉·佩格斯還是可以聽清隊友那興奮的聲音。

?

????????“嗯，這一次還不賴。目標已經(jīng)徹底癱瘓，我會繼續(xù)在空中保持警戒。安特蕾斯只能干擾監(jiān)控無人機大約五分鐘，我們必須在五分鐘內(nèi)救出妮歐并返回『格拉修斯』。妮歐和零四都不在，現(xiàn)在有能力正面突擊的只剩你了。接下來我們會無法聯(lián)絡，動作快，不要節(jié)外生枝?！?/p>

?

????????AG-03“重裝兔”梅爾·?？闪_，此時正開足了馬力，駕駛著巨大的機甲向距她只有幾百米的囚車沖去。

?

????????“明白啦！可是蕾拉……這輛車，好像不是無人駕駛的，里面還有人……就算是AG，在剛剛那種程度的顛簸中，應該也會受傷。車子的求救功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癱瘓了，如果我們就這么把他們?nèi)釉谶@，他們是不是會死啊……”

?

????????“現(xiàn)在我們沒有時間去管他們，如果不能救出妮歐……我們?yōu)榱诉@個世界犧牲了多少，他們卻這么對待妮歐，就活該如此?！?/p>

?

????????“蕾拉……”

?

????????“我們時間不多……”

?

????????也許蕾拉后邊還說了些什么，但是繁雜的噪音蓋過了一切。梅爾已經(jīng)進入了磁暴的影響范圍。

?

????????囚車的車體已經(jīng)輕微變形，但幸運的是，車子的用料確實扎實，除了表面被地上的沙石刮花了漆皮外，幾乎毫發(fā)無損。梅爾啟動了武裝上的小口徑近防炮，“砰砰”兩聲炸碎門鎖，然后立刻拉開了車廂的后門。

?

????????車廂內(nèi)的少女抬起被銬在一起的手腕，堪堪擋住突然刺入黑暗的炫目陽光。剛剛的劇烈翻滾將她摔了個七葷八素，以至于當那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被摔出幻覺了。

?

????????“妮歐！妮歐！你在里面嗎？快點出來，梅爾來接你回家啦！”

?

????????待到眼睛適應了強光，名為妮歐的少女難以置信地打量著站在外面的AG。盡管陰影擋住了她的樣貌，但她絕不會認錯那一對長長的兔耳型天線和那火力明顯過剩的炮口直徑。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人，妮歐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向自己的同伴爬去?？上乱幻?，被拘束的雙手提醒了她自己剛剛的決意，以及從這里逃避之后所面臨的終局。慢慢撐起身體，她選擇坐在原地。

?

????????“梅爾……是你嗎？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

????????梅爾蹲低了重型武裝的姿態(tài)，使自己能更好地觀察黑乎乎的車廂里面。

?

????????“啊，看到你了。有沒有傷到？怎么又是……又是……這樣……”

?

????????妮歐清晰地看見，兩行淚水正從梅爾的眼角淌下，淌過她的腮邊，濡濕了她綴滿了勛章的禮服前襟。這是在以前那個天天只知道傻樂的重裝兔臉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表情。

?

????????“……又是這樣……妮歐突然從梅爾和大家的身邊消失了……老大去救你也再也沒回來……蕾拉總是躲在房間里偷偷地哭……為什么……為什么這樣的事情會再次發(fā)生？傀儡不是已經(jīng)被打跑了嗎？戰(zhàn)爭不是已經(jīng)結束了嗎？為什么……大家還是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

?

????????梅爾的聲音不可控制地顫抖著，像是在向妮歐控訴著，又像是在向她質詢。

?

????????妮歐垂下了眼眸，她不知道如何去告訴自己天真無瑕的同伴，這場戰(zhàn)爭是怎樣從人性的污穢中獰笑著誕生，又是怎樣將陷入它魔爪之人的命運無情地玩弄，然后看著犧牲者在泥淖中全力掙扎后的沉歿。

?

????????“……梅爾，快走吧。我……”妮歐攥緊了手心，那枚印著小白兔的糖果硌得她指尖發(fā)痛，“……我不能跟你回去。抱歉，這次我可能要離開很久很久。和上次一樣，指揮官不會找我一輩子，很快就會回去的。之后，就要麻煩你和蕾拉照顧指揮官和零四了……等等，你說指揮官不見了？”

?

????????她記起路過監(jiān)獄食堂時在電視上看到的，關于復興聯(lián)合政府要給『紐帶』艦隊授勛的新聞播報。按理說指揮官此時應該在會場現(xiàn)場才對，但梅爾剛剛說指揮官“再也沒回來”？那在出席授勛會場的是誰？

?

????????“嗯。老大從你離開后第二天就消失了，梅爾知道，和上次一樣，老大肯定又是跑出去找你了。梅爾討厭什么也做不到的感覺！梅爾要和大家在一起！梅爾……梅爾要帶你回家！然后再去帶老大回家！”

?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她解開了與那具白色AG機甲的連接，從駕駛座直接跳進車廂，要將妮歐強行帶離這里。

?

????????就在她的腳掌剛剛踏入車廂的剎那，一顆子彈從車廂的角落射出，擦著她的戰(zhàn)術靴底在鋼板上擊出一道火花，隨后被厚實的廂體彈了出去，跳在梅爾那正在待機的AG機甲上。梅爾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告嚇了一跳，剎住了身形。她看見有幾盞呼吸燈正遵循著既定的程序閃爍著，明滅間勾勒出一個以蹲姿端著槍支的身影。

?

????????而彈頭擊中梅爾機甲的剎那，她接收到了機甲遭受AG來源攻擊的警報。這說明那枚子彈內(nèi)含有鍛素，對方的裝備足以對AG產(chǎn)生實質性的殺傷。

?

????????“不要傷害她！”

?

????????在警衛(wèi)的槍口冒出火光的瞬間，妮歐立刻就從地上彈起來，將身體擋在警衛(wèi)和梅爾之間。寄宿在她軀體里的傀儡們響應了傀儡之王的意志，以難以置信的速度侵蝕著周邊的物質，眨眼間便在她的手中凝結出一柄水晶般剔透的長劍。金色的眼眸緊緊盯著面前的警衛(wèi)，氣機鎖定之下，她頃刻間便已推演出十余種讓對方失去反抗能力的攻擊方案。

?

????????但下一秒，她眼中的金色漸漸退去，恢復成原本的海面一般澄澈的青色。長劍從松開的指間滑落，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向前幾步，在梅爾不解的目光中將自己的胸口堵在警衛(wèi)的槍口上，并牢牢握住了對方的步槍，使其無法移動分毫。隨后，她扭過頭，露出了凄然的微笑。

?

????????“梅爾，乖，聽話。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你們要繼續(xù)前進，去替我?guī)椭笓]官……幫他實現(xiàn)他的愿望，幫他把這個世界變成更美好的樣子……”

?

????????她很想像那位81192一樣，慷慨帥氣地說出這句她憧憬的句子?？勺罱K，她還是沒能忍住喉嚨里翻涌的哽咽。她并非懼怕對方手里的武器，以她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的經(jīng)驗，以及如今可以隨意驅使傀儡為自己所用的權能，與梅爾一起全身而退并非難事。但在那之后，她背叛人類的污名將玷污她們的榮譽，她們曾在戰(zhàn)火中一起憧憬過無數(shù)次的和平時光也將因她毀于一旦。做出犧牲全人類來拯救指揮官這個決定的是她自己，和蕾拉梅爾無關，那么這個決定的代價便決不能再殃及無辜的她們。

?

????????梅爾張了張口，想再說些什么來勸解妮歐，可她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的手已經(jīng)按到挎在腰間的霰彈槍上了，若不是妮歐起身阻止，下一秒她就是拼著受傷也要掏出家伙先干趴這個家伙，然后再扛著妮歐跑路?，F(xiàn)在妮歐的身形將警衛(wèi)的身體完全擋住了，對方想要開槍就必定會打中妮歐，而自己的還擊也不可避免會波及到她，搭載在AG武裝上的火力又過于威猛，完全派不上用場?，F(xiàn)在她除了悻悻離去已沒有其他的選擇。咬了咬嘴唇，她還想再說些什么，做做最后的努力。可還沒等她想出什么只言片語，她的隊內(nèi)通訊突然接通了，清冷的聲音只有簡短的兩個字——

?

????????“蹲下?！?/p>

?

????????毫不遲疑地，梅爾立刻蹲低了身體，同時還不忘用手將自己那對兔子耳朵般高高聳起的天線盡可能地壓低。

?

????????妮歐的雙手死死握住警衛(wèi)的槍管，讓對方無法再將它對準自己的同伴。警衛(wèi)怎么肯在一名過來劫囚車的AG面前坐以待斃，用盡全身力氣晃動著手里的步槍。可惜人類的軀體還是無法與AG抗衡，槍身像被澆鑄進銅墻鐵壁一般未動分毫，反倒是他自己的身體左搖右晃。就在警衛(wèi)掙扎的時刻，妮歐敏銳地觀察到，在警衛(wèi)面罩上那一排冷色調的呼吸燈光間，亮起了一顆異樣穩(wěn)定的紅點。心中警兆頓起，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髓直沖大腦。下意識地，她立刻橫跨一步，將警衛(wèi)那不停輕晃的身體完全容納進自己的陰影之下。幾乎是同時，灼熱的劇痛穿透了她的后背與胸膛，強大的動能直接將她搡倒在地，同時也撲倒了她身前的人類。

?

????????“原來……被她狙殺是……這種感覺……”妮歐感到意識正在飛速離開自己的身體，眼前的視界也開始變得晦暗模糊起來。她睜大眼睛努力確認被護在自己身下的警衛(wèi)的情況，只能隱約看見他的面罩上濺滿了血污，那些用來指示生命體征的呼吸燈仍然在平穩(wěn)地閃爍著，只是頭盔上出現(xiàn)了嚴重的龜裂。她的血液在那些裂痕間流淌下來，勾勒成一張猩紅的蛛網(wǎng)。

?

????????“……快跑……你……打不過……”

?

????????妮歐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為她自己已經(jīng)聽不到了。脖子再也支撐不住頭顱的重量，一聲沉悶的磕碰聲后，她的世界陷入了無聲的黑暗。

?

????????在梅爾蹲下的瞬間，一顆狙擊子彈從半空以一個無比刁鉆的角度擦過無數(shù)邊緣精準地射進車廂內(nèi)。若不是妮歐在最后關頭突然橫跨的一步，這枚彈頭將蹭著梅爾的天線和妮歐的耳廓將警衛(wèi)的腦袋像充了氣的西瓜一樣爆開?？上в中疫\的是，在穿過妮歐的身體之后，彈頭的動能被削去大半，也失去了準頭，最終只能在目標的頭盔上留下蛛網(wǎng)一樣密麻的紋案。

?

????????“梅爾·?？闪_！你在磨蹭什……！”

?

????????腿上推進器的尾焰逐漸收斂，宛如天使般降臨的少女老練地退掉彈殼，將下一發(fā)子彈填入槍膛?？僧斔陆档娇梢钥匆娷噹麅?nèi)部的高度、足以看見她所達成的“杰作”時，手中的狙擊槍險些從手指間滑脫。

?

????????她想要救援的同伴背后穿了一個大洞，一個只有以她手中武器的口徑才能造成的大洞。血液正從妮歐的身體下方洇開，須臾間已聚成一片小湖。而那只呆頭呆腦的傻兔子，正愣愣地看著面前發(fā)生的一切。

?

????????“我……我殺了她……不……不……我怎么……怎么會射偏……”

?

????????蕾拉·佩格斯的大腦像中了一記悶棍，霎時一片空白。她的呼吸變得粗重，她的指尖在發(fā)漲，她的每一根神經(jīng)是麻木的。受到心緒的影響，她賴以飛行的武裝爆出功率不穩(wěn)定的火花，險些讓她像個新手一樣從半空中跌落。復盤，瘋狂地復盤。她反復計算著剛剛的射擊諸元，一遍遍的驗算，一遍遍地核對。計算的結果最終都指向了一個理應發(fā)生的事實——警衛(wèi)被狙殺，而妮歐毫發(fā)無傷。可現(xiàn)在的結果卻事與愿違，她射偏了，引以為傲的狙擊特長在最不該失誤的時候失誤了。

?

????????一定還有什么可以補救……對，一定還有補救的辦法！補救……補救……急救！快，急救！

?

????????蕾拉強忍住內(nèi)心的懊悔，她現(xiàn)在還不能亂，她要穩(wěn)住陣腳，她必須要穩(wěn)住。

?

????????重新端起槍，她需要警戒周圍的情況，才能保證梅爾作業(yè)的安全。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就像以前那樣。

?

????????“梅爾，把妮歐搶過來，動作快！”

?

????????她的嘴唇在顫抖，她的手也在戰(zhàn)栗。她無法確認那名人類警衛(wèi)是否還清醒，也沒有時間去確認。距安特蕾斯失去對那些監(jiān)控無人機的圖像干擾還有不到一分三十秒，如果在那之前她們沒能躲開無人機的監(jiān)視返回『格拉修斯』號，復興聯(lián)合政府的軍方會立刻注意到這里的異動，很難想象到那時他們會怎么處置還停泊在首都廣場空港的『紐帶』艦隊其他人員。蕾拉試圖通過瞄準鏡監(jiān)控警衛(wèi)的風吹草動，可她發(fā)現(xiàn)自己顫動的指尖根本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端穩(wěn)狙擊槍。當梅爾走進她的準鏡視野內(nèi)時，她驚駭?shù)刳s緊將槍口挪向別處，生怕自己走了火。

?

????????梅爾三步并作兩步向兩人躺倒的地方?jīng)_去，甚至還差點失足滑了一跤。好在后續(xù)沒出什么意外，梅爾將休克的妮歐拖到車廂外，拿出止血凝膠和繃帶手忙腳亂地堵住她身上的槍眼，然后重新鏈接重裝兔機甲，帶著妮歐擠進駕駛座位內(nèi)，左手緊緊摟住妮歐的身體，只用右手把控著方向舵立刻駛離此處。蕾拉一直用狙擊鏡盯著那名警衛(wèi)，懊悔地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驗算著剛才的射擊參數(shù)。不過，被能打穿傀儡師軀體的鍛素槍彈擊中頭部，就算有妮歐和頭盔的阻擋，那人的腦袋恐怕此刻也已震出腦震蕩，沒有一段時間估計是醒不過來了。

?

????????距離無人機脫離干擾只剩二十秒了，按原計劃直接返回預定的接應地點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們只能采用備用計劃，先盡力暫時脫離無人機的偵察范圍，隨后伺機前往備用的撤離區(qū)域。

?

????????“『格拉修斯』，行動出現(xiàn)了點……意外?，F(xiàn)在妮歐的狀況不太樂觀，立刻打開b2貨運通道，我會找機會把她從那里送進去。不用等我們，立刻回去找奈莎醫(yī)生搶救她?！闭f著，蕾拉微微調整了飛行高度，保持著和梅爾同步的前進速度，收起狙擊槍從梅爾的臂彎中托起妮歐軟塌塌的身軀，隨后加大推進器的出力，像一顆出膛的子彈朝著高空中的補給艦飛去。

?

????????“『格拉修斯』收到——小心！你們身后有敵對生命信號——”

?

????????與此同時，通訊里出來了梅爾的驚叫。

?

????????蕾拉扭頭望向地面，她看到正在高速行駛的梅爾機甲膝彎處各爆出一團糟糕的火花，隨后整只重裝兔踉蹌了兩步，就像劣質的拼接積木玩具一樣傾倒、裂解，碎成一地鋪陳開的零件。而作為本體的梅爾，被埋在曾經(jīng)是她最喜愛的大炮的一堆管線下，只露出那一對標志性的兔耳型天線，像一根埋在土里的胡蘿卜。在她背后，有一個黑影正在徐徐接近。蕾拉被強化過的視力捕捉到了那可憎的黑色面罩，血漬浸在那些蛛網(wǎng)般彌漫的裂縫間，倒有幾分像她們曾在舊時代電影里看過的以蜘蛛作為特征的超級英雄?，F(xiàn)在看來，這身衣服里恐怕裝的就是正主，不然她實在想不通一個探測不到任何AG核心反應的、如假包換的普通人類，是怎么能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被大口徑反傀儡師狙擊彈間接命中頭部后還能爬起來追擊梅爾的。沒等她來得及細想，安特蕾斯又給她發(fā)來通訊。

?

????????“蕾拉，我現(xiàn)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

?

????????“快說?！?/p>

?

????????“先說好消息吧。根據(jù)我們的監(jiān)測，敵對目標目前好像不打算繼續(xù)傷害梅爾，你暫時不用擔心她。”

?

????????“嗯。那壞消息呢？”

?

????????“敵對目標沒有繼續(xù)傷害梅爾，因為他好像已經(jīng)把槍口對準你了……”

?

????????“……”

?

????????蕾拉對安特蕾斯“專業(yè)”的軍事素養(yǎng)感到很是無語，但身上動作不停。一個鷂子翻身轉為進行高速機動，并刻意進行隨機的轉彎和加減速，增大警衛(wèi)的瞄準難度。

?

????????可惜這似乎并沒什么用。兩聲清脆的槍聲響起，像是兩枚石子“吭吭”的砸在她腿上的推進器上。盡管沒有造成什么實質性的損傷，但這兩顆子彈居然就像長了眼睛一樣，于數(shù)百米開外準確命中只有手掌大小的緊急卸除閥上。雙腿上的荷載與推力陡然一輕，包覆在她腿上的航空型推進組件瞬間熄火解體，變成了洋洋灑灑的漫天零碎。失去了推進器，她像是失去了羽翼的伊卡洛斯，自千米高空大頭朝下向地面栽去。她所能做出的唯一的掙扎，也僅僅只是緊緊抱住懷里的妮歐。陌生而又熟悉的重力加速度正拽著她，一切都脫出了她的掌握。如果她還是血肉之軀，想必此刻心臟都會因為極速升高的腎上腺素瘋狂地悸動吧，就像想要逃離這具即將死去的身體那樣徒勞地撞擊著胸廓?？上н@具身體被改造得很成功，即使是這樣的危急，她也只能冷靜地注視著它的發(fā)生，不會激動，也無從恐懼。只是不知道這幅堅固的軀體能不能在致命性的墜落中保護住她仍是血肉的大腦。

?

????????死亡，她曾無數(shù)次見證別人的死亡，人類的，戰(zhàn)姬的，傀儡的，只是沒想到自己的結局竟然來得如此倉促與寡淡。不是斃命在敵人的槍口下，也不是退休后壽終正寢，只是在一次失敗的行動中被一個無名的路人警衛(wèi)以屈辱的方式終結。懷里妮歐的發(fā)絲在高速氣流的沖擊下胡亂鞭打著她的臉頰，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了莫名的酸楚。如果她們的指揮官在這里，一定會有更好的行動計劃吧，一定會有更完備可行的方案吧，一定會像戰(zhàn)爭還沒結束時一樣，把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帶回家的吧？

?

????????又一次，她們的指揮官又一次把她們甩到了一邊，拋棄了，不管了，不要了。

?

????????腦袋猛的“咚”地一聲悶響，同時還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的意識陷入了永恒的夜幕之中。

?

????????無人機旋翼的嗡鳴漸漸變得清晰。它們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安特蕾斯的劫持，重新前往運囚車的信號源。AG02和03的營救行動失敗了，兩名戰(zhàn)姬不僅沒能帶回自己的同伴，還把自己和自己的武裝也搭進去了。只要無人機沿著當前的路線繼續(xù)前進，勢必就會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壓在自己大炮下面的梅爾·?？闪_和即使摔得頭破血流也仍死死護著懷里妮歐·賽蓮的蕾拉·佩格斯。

?

????????唯有仍躲在云層之上的后勤艦『格拉修斯』，沒有被只能低空巡航的無人機發(fā)現(xiàn)的風險。她的艦長，『紐帶』艦隊的軍需官安特蕾斯正站在艦橋上，皺著眉盯著主屏幕上大大的“信號丟失”警告，一口銀牙緊緊地咬著自己拇指的指甲。指揮席下的領航員和舵手們，保持著令人窒息的肅靜，等待著她下一步的指令。

?

????????“啊??！不管了！這次可真是虧本買賣！”

?

????????像是自暴自棄似的大喊著，安特蕾斯做出了決定。

?

????????“關停2號到6號引擎，進入低空巡航模式！近防炮切換為手操，瞄準無人機，進入射程立即擊落。打開主貨倉艙門，貨運卡車組及裝卸組就位。著陸后立即開始對AG的回收作業(yè)。作業(yè)結束后立即返航！”

?

????????“收到！關停2號到6號引擎！準備降低飛行高度！”

?

????????“火控系統(tǒng)已切換，目標已鎖定！”

?

????????“一號貨倉門禁已解鎖，隨時可以開啟！”

?

????????“報告！回收組已就位！”

?

????????回報聲錯落有序地回應著，船員們的手指飛快地在自己的操作界面上滑動，轉眼間完成了她的部署。

?

????????安特蕾斯緊緊盯著屏幕。她的界面上已經(jīng)由和蕾拉的通訊切換至艦腹的遙感攝像頭，握緊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按照一開始和02的協(xié)議，她只負責在安全區(qū)域外提供運輸力。在所有的預案中，此時的情況并沒有超出預料。她們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也明白事情敗露之后的惡果。因此，在當時敲定的方案是，如果真的出現(xiàn)行動失敗無人返回的情況，為了不連累『格拉修斯』和她自己，她可以立刻帶著『格拉修斯』號回到艦隊主力那邊，這樣劫囚車就變成了蕾拉和梅爾的個人行動，而非有艦船支持的集體叛亂。但猶豫再三之后，安特蕾斯還是做了一個可能會把自己都賠進去的決定。

?

????????安特蕾斯生意經(jīng)第一條，富貴險中求。

?

????????安特蕾斯生意經(jīng)第二條，及時止損。

?

????????安特蕾斯生意經(jīng)第三條，損里有險，險里有損。

?

????????她微微偏頭看向擺在一旁的一尊小小的塑像，塑像慈眉善目地笑著，手里捧著很多的黃金珠寶。這是指揮官從自己的老家?guī)Ыo她的紀念品，據(jù)說是他們傳統(tǒng)習俗中掌管財富的神明。雖然他本人是個無神論者，但他覺得“和安特蕾斯很搭”，就順手買下來。雙手合十對著神像輕輕拜了拜，她承認她有賭的成分，賭擊落無人機后不會引起攝像機那頭的復興聯(lián)合政府的注意。希望財神爺能顯顯靈，保佑她這次別輸?shù)玫變旱簟?/p>

?

????????也許真的是財神爺今天心情不錯，在『格拉修斯』的火控組即將叩下近防炮的扳機時，艦橋內(nèi)立刻響起了通訊請求的提示音，其使用的頻段權限之高，甚至未經(jīng)安特蕾斯艦長的同意，僅是象征性地響了兩秒，便自動接通。

?

????????“『格拉修斯』，立刻撤離。聽到了嗎？重復，『格拉修斯』，命令你們立刻撤離！”

?

????????這個聲音的主人消失了如此之久，以至于安特蕾斯足足愣了十幾秒，才想起需要應答。

?

????????“全員，行動中止，重啟所有推進引擎，火控單元復位。設定目標地點，第二通天港?！毕仁橇⒖滔逻_了新的作戰(zhàn)指令，安特蕾斯才欣喜地回應道，“指揮官，是您嗎？您已經(jīng)返回艦隊了嗎？蕾拉她們……”

?

????????“抱歉打斷你……咳……我現(xiàn)在時間不多。下地作戰(zhàn)的只有蕾拉和梅爾，對嗎？”

?

????????“是的?！?/p>

?

????????“……好，注意隱蔽，后面就交給……滋滋……抓緊……滋滋……撤離……”

?

????????全面提速的后勤艦很快就脫離了和指揮官的通訊范圍，后半段變成了夾雜著電流聲音的噪音。這說明指揮官并非通過『紐帶』所屬艦船的內(nèi)部頻道發(fā)來通訊，而是以某種短波通訊設備進行的臨時通話。換句話說，指揮官剛剛就在『格拉修斯』的附近。

?

????????近地雷達陣列提交了例行掃描報告，掃描結果顯示，一隊包含有多個AG核心信號的奧拓露娜貨運車隊正在接近事故地點，這些AG核心的特征碼都不歸屬于『紐帶』的作戰(zhàn)編制。但其中三個熟悉的名字讓安特蕾斯徹底吃下一顆定心丸。

?

????????『玄鳥』——梅鶯；

?

????????『國魂御敵』——劉星瑤；

?

????????『白玉青蘭』——程青煙。

?

????????指揮官并非無緣無故失蹤，看來他是去搬救兵了。

?

????????地面。

?

????????監(jiān)測無人機繼續(xù)向系統(tǒng)中預設的目標信號源飛去。它們那簡單到連傀儡都無法感染的邏輯電路腦子渾然不知自己剛剛差點被來自天空的彈雨撕成碎片，依舊用那同樣構造簡易的傳感元件掃視著地面。在它們的廣角鏡頭即將發(fā)現(xiàn)那對埋在一堆零件中的兔耳朵的霎那，一陣眩目的閃光就像一道驚雷憑空炸響，強烈的白光像是天神焊接天地時的刺目弧光。趁無人機的光學鏡頭暫時失靈的空檔，自不遠處，那緊緊依偎著的藍發(fā)與紅發(fā)少女的身軀下伸出一支沾滿了泥土的自動步槍。在間不容發(fā)的兩次點射之后，兩架無人機應聲隕落，還未等落地，被洞穿的高能電池組失去了穩(wěn)定，將它們先后炸成了無數(shù)燃燒著的碎片。而那只舉著槍的胳膊，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氣機，軟軟地耷拉到一邊的土地上。

?

????????費力地撥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兩位戰(zhàn)姬的身體，給自己的胸廓留出能呼吸的空間，墊在最下面的警衛(wèi)用力拔下那龜裂如蛛網(wǎng)的面罩，瞇著眼端詳了會上面的血跡，費力地將它遠遠丟開。血沫正隨著他的喘息從他的嘴角和鼻孔不停外溢，但他像是感受不到斷裂的肋骨扎進肺葉的痛苦一般，如同得了哮喘的老狗一樣嘶嘶地低笑起來。

?

????????艱難地挪動手臂，將兩位原型戰(zhàn)姬包進臂彎。她們微弱但仍存續(xù)的呼吸似乎帶給他不小的慰藉。AG的生命力很強大，蕾拉的那一槍雖然洞穿了妮歐的身體，但好在沒有傷到最關鍵的大腦和AG核心，再加上止血凝膠封堵住了不停失血的創(chuàng)口，以及因子化的加持，妮歐的情況無需擔心；而蕾拉，她在著陸的時候，她們的指揮官啟動了這套護甲套裝內(nèi)置的噴射背包，一躍而起拼了老命去接住她們，用盡全力為她們提供緩沖，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之軀作為鋪墊，所以只是頭部受了撞擊昏過去而已。倒是指揮官自己，全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好地方了，骨折的痛楚從四肢百骸一股腦地往腦袋里鉆，早已千瘡百孔的內(nèi)臟也皆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饒是他身體素質過人，也無法撐住這樣的傷勢。

?

????????但是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笑，只想大笑，只想他娘的好好大笑一場。

?

????????在多年以前，他也是像這樣，身體行將就木，油盡燈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無助的小女孩哭泣，眼睜睜地看著她選擇背棄自己初衷與使命，用全人類的希望和血淚與死神做交易，換回自己在陽世間繼續(xù)行走的資格。當年的很多事已經(jīng)淡忘，但那時刻骨銘心的痛苦仍歷久彌新。身體痛，但他的心更痛。他痛恨那時的自己，痛恨自己的輕率與魯莽，以至于被敵人的臨死反撲波及；也痛恨自己的無力，無力去保護這只單純善良的小云雀，保護這個喜歡大海與游戲的小姑娘，保護這個本該成為英雄的小戰(zhàn)姬。他是她們的指揮官，本應是庇護她們的參天大樹，本應是送她們登堂入室的墊腳石，本應是支撐起她們世界的擎天柱，自那一役過后卻淪為只能寄生在她身上茍延殘喘的行尸。更甚，在第一次傀儡戰(zhàn)爭結束過后，他連保護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做不到，無法治愈她的感染，也無法阻止奧拓露娜帶走她去反復拆解、重組……但這一次不一樣了，他要保護她們的清白，他要將姑娘們作為終結傀儡的英雄之名親手奪回，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將她們從自己的身邊奪走、傷害。

?

????????顯然，這一次他成功了。

?

????????模模糊糊地，他聽到有人在喊著“同志”，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回頭喊了一句“擱這旮呢！”接著繼續(xù)向這里沖來。他長出了一口胸中郁結了五年的悶氣，嘟囔著“來得正是時候”，心滿意足合上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