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鴻·誰見幽人獨往來-Chapter 24
大慈大悲法拉第菩薩保佑我明天考試不掛科(合十)
海燕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跌跌撞撞地逃出那間白到刺眼的實驗室。也許其他人會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但她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畫眉,怎么會是畫眉,為什么會這樣?她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多年前送別畫眉時的情景,望著她帶著幸福的笑容遠去,那場景一直到今天還停留在她的記憶里。可是為什么僅僅是十年后,這一切都物是人非?
溜出實驗室已經(jīng)耗盡了她最后的理智。一口氣跑出那扇鐵門之后,她終于忍不住,單手扶著墻壁彎下腰,幾欲干嘔。她回想起剛才看見畫眉的模樣,躺在實驗床上雙眼無神,下半身卻不知所蹤。腰部的創(chuàng)口汩汩地流出猩紅的血液,海燕簡直不敢細看那里是什么樣子??墒羌幢闳绱?,她還活著,還有意識,那一起一伏的胸膛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裸露在外的半截大動脈甚至還在微微搏動……海燕又覺得胃部一陣翻涌。她用力壓住自己的喉嚨,才沒有在半路上嘔吐出來。
她緩和了一會兒,只覺得全身都沒有了力氣,脫力地跪倒在沙土地上。悲憤像一只巨手般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原以為自己終于能慢慢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一切,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之后,她知道要擺脫這些是不可能的,甚至能反過來安慰自己——畢竟他們的手上確實沾滿了鮮血,獄警們的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為什么是畫眉?!她什么都沒有做過,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在離開的時候還帶著憧憬的微笑……她對未來的那么多美好的設想,平白無故就被這座活地獄打碎了!他們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才對畫眉下手的?海燕雙目無神地瞪著地面,她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過來,什么報復,什么贖罪——都是假的。在那些人眼里,他們和屠宰場里的動物也沒什么區(qū)別——甚至可能連動物都不如。他們甚至沒有被當成過有獨立意志的存在。典獄長立下的那些規(guī)矩、獄警的所作所為不是因為他們是罪犯,僅僅是因為他們毫無反抗之力,可以任人蹂躪。
看見這樣的場景,她還怎么置身事外。她想,她的獄友們不知道這些,甚至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些。但是她看見了,畫眉的慘劇就在她的眼前鮮活地上演了。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就算那不是畫眉,是一個和她不甚熟悉的熱帶氣旋遭受了這一切,她也不可能沒有任何反應的。這不是圣母的無限慈悲,這是任何稍有一點良知的人都會作出的合情合理的反應。
她又想起彩蝶和伊布都說過的話。長久以來她在自己的一廂情愿中踽踽獨行的時候,有那么多被她忽視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她。直到前不久她才終于明白他們真正的愿望。但是在這個時候,在她幾乎已經(jīng)要放棄的時候,她卻看到了畫眉……
“反其道行之呢?也未嘗不可?!?/p>
她喃喃道,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自己的牢房。不遠處,塔蘭微微側過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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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的某個晚上,海燕像往常一樣回到自己的牢房,很快躺在了床上。她側身面對著墻壁閉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實則偷偷把手伸進了床鋪和墻壁之間的縫隙里,慢慢地摸索著什么……
“吱嘎”,年久失修的牢房們發(fā)出嘶啞的呻吟。有人推開門進來了。海燕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但仍假裝自己什么都沒有聽到,藏在縫隙里的手快速收回。她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跳卻在聽見聲音的那一瞬間開始加速,體溫也倏然升高。一片寂靜中她幾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每一根血管的搏動聲,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暗自祈禱自己沒有被發(fā)現(xiàn)。
“起來吧,我都看到了?!?/p>
海燕睜開眼睛轉過頭。是塔蘭。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彼m走到床邊,俯下身來貼近海燕的臉,用小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我可以幫你?!?/p>
海燕驟然起身,以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從床上彈了起來,直取塔蘭咽喉。塔蘭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已經(jīng)被掐著脖子摁在了地上。而海燕雙手扼住他的喉嚨,跨坐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我憑什么相信你?”她的聲音中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即使從先前的表現(xiàn)中能看出來塔蘭和其他獄警有區(qū)別,但也不意味著他可以成為值得托付后背的戰(zhàn)友。事實上,海燕對他反而抱著十二萬分的警惕,特別是有了鳴蟬的前車之鑒。誰敢保證輕易相信他之后他不會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捅你一刀?
塔蘭被喉部的壓力逼出幾聲咳嗽。即使處于如此不利的地位,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動——除了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頭:“你不會拒絕我的幫助的。要反抗監(jiān)獄的獄警,我的幫助必不可少?!?/p>
海燕皺起眉頭:“你就這么確信?”塔蘭聲音中透出的自信讓她感到輕微的不安。
“是的?!彼m平靜地說,“沒有我的幫助,你們救不出畫眉。”
就在話音落下的一剎,他能明顯感到海燕的呼吸一窒。顯然這句話背后的籌碼切實地擊中了她的軟肋。海燕猶豫了,這個條件確實令人難以拒絕,畫眉在他們即將進行的這場戰(zhàn)役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畢竟,她已經(jīng)猜到,十年前鳴蟬失敗的原因,就是他不知道對方手中還有畫眉作人質(zhì)。
片刻后她松開了微微顫抖的手。塔蘭從地上坐起身,緩緩換氣平復長期窒息所帶來的呼吸紊亂。待到恢復正常,他便站起身,如來時一般自然地向外走去。
“等一下,”在他走到門口時海燕低聲問,“你為什么要幫我?”
塔蘭站住腳步,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你也幫過我。因為你,我才選擇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彼f,聲音平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我早就見過你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你在菲律賓以東忙著往前沖,恐怕對我完全沒有印象吧。”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海燕的時候,他替懈怠的同事去地球上值班,卻不想見證了改變他生命軌跡的奇跡。11月的西北太平洋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活力,而南方的那個氣旋一如她的母親一般沉默內(nèi)斂,她不似她那些以美貌而著稱的同僚們飄逸或靈動地甩著長長的積雨云,也不像多年前的前輩們以廣闊的環(huán)流展現(xiàn)睥睨天下的霸氣,但僅僅將強度一項做到極致,她便擁有了有之過而無不及的、獨一無二的魅力。而他在群島邊呆呆地注視著她,只覺得內(nèi)心中最冰冷的部分也被那燦爛奪目的熱情融化。
于是他沉寂已久的靈魂被喚醒,他以溫帶氣旋之身給自己加上了熱帶氣旋一般的頭銜。他給自己取名叫塔蘭,潛意識里,他竟隱約期待著與海燕的會面。而顯然那個時候,無論是他還是他身邊的人,都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搖了搖頭,邁著不似來時那么穩(wěn)重的步伐,離開了海燕的牢房。
而在他身后,海燕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終于明白那股隱約的熟悉感從何而來:“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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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風時間臨近結束的時候,菲特隱隱感到今天空氣中流動著不一樣的氣氛。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旁邊的海燕,而對方也就在這個時候回過頭來與他對視。兩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菲特猛然感到一陣心悸。海燕的眼神中透露出銳利的神色,讓他霎時預感到山雨欲來。
操場的門開了,獄警走進來把排成一列的他們帶出去。就在鳴蟬走出鐵絲網(wǎng)的那一刻,他突然一把擰住身邊獄警的胳膊,幾個轉身就將他扭著手臂壓制在地上。緊接著,如同被點燃了引線的鞭炮一般,所有囚犯同時開始行動。
在塵土飛揚中,菲特看見海燕的臉,以及她做出的口型。
“行動吧,反抗的時候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