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獻給崔佛菲利普

??“T，天要黑了?！?

??我絕不是出于恐懼才說這句話，那輪不太鮮明的太陽被疾速冷卻的沙漠邊沿割破，血液暈染半片天?？諝獠缓唤z風，陳滿阿拉莫海帶來的干霧——五月的沙灘海岸少有這樣的天氣。隨著低空云層刺入暗日殘骸，崔佛的輪廓也在消隱，我踏過散落的肢體走向他，試圖與一切消失的速度抗衡。

??“真——該死。有煙嗎？”他扯下無檐便帽，鏟子插進沙地，迸出幾粒暗紅，融入旁邊拋錨卡尼斯的引擎蓋。事實上我已分不出什么顏色，所有外沿融化在濃稠的夜中，我，崔佛，仙人掌，寥廓得盛滿半個地球的沙漠，和已凝固的戰(zhàn)意。

??我拋給他一包紅木。

??火光在黑暗中一瞬閃過，他夾克上沁潤的味道又撲面而來。我摸摸清空的口袋，還剩幾顆砂礫。

??“車里還有一根麥提來，餓了就吃了吧。”?我苦笑著納下這絲難得的好意，跳進他的萬用行者，摸到儀表臺上的巧克力。不規(guī)則的形狀訴說它如何在無數(shù)個烈日冷月下融化凝固，最終疲憊躺在我的手心。

??我們拋下卡尼斯，開始橫穿賽諾拉大沙漠。崔佛步幅很大，我在后面氣喘吁吁，那根麥提來還滯在嗓子眼膩歪。人行走的過程就像肢解一片陸地，船航行的過程就像分割一片海洋。而我似乎在被沙漠分割，它的全部粒子都在肺部行走。這片無邊瀚海，即將沉沒些許生命。五個小時前我尚未陷進死局，那時太陽的脈搏還痛快地與靈魂之蠟電臺一起跳動，在浪漫的太平洋海面上。

??“老崔，彈藥快沒了——”?我的吼聲砸在幾英尺后死咬的LSPD耳朵里，想必已經(jīng)起到子彈的效力。

??“彈匣就在后車廂堆著，自己去拿吧蠢貨，”?崔佛用牙磕開一瓶尿湯啤，猛地甩過一輛蘭帕達提，咒罵聲滯后傳來，仿佛雷雨閃電。險些被甩下車，我抹一把汗，栽進后斗，子彈擦頭皮呼嘯而過?；赝谎坂秽粊y叫的崔佛，雙手已經(jīng)離開方向盤，酒瓶脫手砸穿LSPD前擋風玻璃。血色夕陽下，藍紅燈閃爍成線撞向道旁棕櫚樹。

??“嗚——十分！”贊美牛頓，贊美慣性。我默念，長出一口氣。松開手槍握把，手心硌出深深淺淺紅印。

??“別這么快就痿了，今天還長著呢。”?

??他沒說錯，今天，一個永無止境的魔咒，無止境地盤旋在這片死地。兩只郊狼挑釁般路過身旁，被崔佛兩發(fā)子彈帶走，金黃瞳仁里失效的恨意結凍。我隨之躺倒在冰冷地面。或許我也需要一顆子彈……可紅翼的踢趿聲一刻沒停。

??“改天來給你收尸?！?/p>

??扛著突擊步槍的身影消失在頭頂，三兩星光驅散了幾分霧氣?，F(xiàn)在我直面銀河，崔佛死去的未來就埋葬在其中。無數(shù)次看到他醉倒在相似星空下，嘔吐物滿襟，對我的呼喚置若罔聞。

??“如果我把你丟在這，”?我扛起他半邊身子，“郊狼會不會吃你？”

??大概率不會，這家伙骨頭太硬了，美洲獅恐怕也啃不動。卡尼斯打了三次火才發(fā)動成功，轟隆隆駛上六十八號公路。經(jīng)過那家小酒館時我停下車，老板娘伏在吧臺前警戒地盯著我，我回以微笑。崔佛飛鏢技術真是爛透了。穿過無數(shù)個街區(qū)，阿爾岡琴大道終于把我們帶回他的RV，東方天空已透露清醒兆頭。

??又或者，我說了謊，那些夜晚我只是遠遠望著他被夜空裹尸。不過那都不是我躺在這里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崔佛是個瘋子，用美國人的話說——a?total?psychopath.?But?in?this?crazy?crazy?world,?is?normal?so?good??被崔佛一頭干倒的那哥們，面孔早被我遺忘，盡管也就是七個小時前的事。導火索是什么，似乎也已被月亮一泡尿澆滅，只剩余怒，青煙般消散在佩羅海灘。

??“條子條子條子——”崔佛對LSPD還有基本的忌憚，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他熱衷于不遺余力干掉一隊又一隊追兵，快活地把小皮卡趕上班漢峽谷的溝溝回回。

??“崔佛，你真他媽瘋了?！?許多操蛋時刻都會被記憶精準地刻錄，多惱人的一點，我壓根不想回憶起自己變調的聲音和，該死，我卻不記得崔佛今早是否溜過冰。不過一切毫不含蓄地從他的體力中顯露出來了，這個時刻，他都走到阿爾岡琴大道了吧，瘋子。而我和可憐的卡尼斯還在海面沉浮。萬用行者，老崔從不珍惜它——除了保險杠上的那只木莓果醬先生——否則它也不會拋錨在五十英里外，在沙面上一段無憂無慮的空檔滑行后。迷迷糊糊中X頻道的常駐曲目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一束光柱擠入星辰間，一齊到來的還有漫天塵土。

??“再有幾英寸你就要軋爛我腦袋了，”?我晃悠悠跨上后座，“哪搶來的桑切斯？”

??“與其關注哪搶來的，不如先學學‘感謝’兩個字怎么拼，bia——tch?！?/p>

??“不客氣?！?

??我靠在臟兮兮的牛仔夾克上汲取溫度，頭突然震痛起來。四英尺的海拔變化就能要了我的命，多虧這離奇的一天。

??“T，我得走了。”

??“你以為我原本打算讓你跟著我回家嗎？”

??“我會想念你的。操，我現(xiàn)在就開始想你了?！?/p>

??“再惡心我一句，你就去和那些胳膊腿兒一起睡覺吧?！?/p>

??“別，我不說了?！?我大笑，那家理發(fā)店的燈光就在幾英里外閃爍，上次從里面走出來的時候，熱浪還像老朋友一樣親密。我凍得打了個哆嗦。

??“你他媽到底從哪下？”

??“開到佩立托灣吧，T，開到佩立托灣。”

??他的味道靜靜蒙在我眼皮上，呼嘯的風在床邊拂過，我睜開眼，威海七點鐘的太陽已經(jīng)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