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升，照臨萬物。

　　風(fēng)夕再次睜眼的第一件事，一聲“燕瀛洲”便脫口而出，下意識想要起身尋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酸軟無力。

　　“我勸你最好先別亂動，否則只會傷上加傷?！?/p>

　　男人清冷的聲音傳來，風(fēng)夕抬眸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此處是間別致小屋，裝飾素凈雅致。

　　而屋中央處，一個黑衣公子此時正坐在哪那里，折扇輕搖，好一派清雅風(fēng)流。

　　“黑狐貍，怎么是你？”風(fēng)夕語氣驚訝，實在很是想不明白，此人現(xiàn)下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女人，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tài)度?！必S息折扇一收，語氣有些不悅。

　　他不悅，風(fēng)夕更是不悅，脫口回道：“我有名有姓，別整天女人長女人短地叫我，聽你這稱呼我寧愿你沒救我，落得耳根清凈?！?/p>

　　豐息聞言一挑眉，頗不在意地說道：“現(xiàn)在倒很有脾氣了嘛，若非念在你我相識多年的情分上，你以為我愿意出手救你。要知道，為了救你，我可用了我一支極珍貴的千年玉雪蓮，你可是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啊?！?/p>

　　風(fēng)夕聞言，剛要回答說“你的救命之恩我自會報答”，卻話都還沒說出口，又被豐息繼續(xù)開口搶先了。

　　“而且我叫你女人也不過是提醒你，好記得自己是位女子，這天下哪個女子像你這般，整天摻和各種麻煩，玄極令這燙手山芋，也是你能攪和的？”

　　聽到玄極令，風(fēng)夕這才醒起，往自己的手上看了一眼，只見手上的紫色已經(jīng)褪去，毒已肅清。

　　是了，玉雪蓮可解天下百毒，那自己已經(jīng)再世為人，可他呢？

　　“燕瀛洲呢？”風(fēng)夕抬頭急問豐息。

　　“死了?！必S息端起茶杯抿下一口茶，輕描淡寫地回道。

　　雖然已經(jīng)猜到結(jié)果，但親耳聽到這個答案，風(fēng)夕還是仿若瞬間被抽去了氣力，心下一個鈍痛。

　　“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尸首嗎？”良久，風(fēng)夕如此問道。

　　“有?！?/p>

　　“在哪？”風(fēng)夕眸一抬，語氣急切。

　　“女人，你很在意他啊。”豐息這次沒有回答，反而話題一轉(zhuǎn)，語氣莫名。

　　“回答我。”風(fēng)夕卻不管其他，只急聲逼問。

　　可她越是如此，豐息越是氣定神閑，語氣悠悠開口：“你居然會為一個剛認識的人亂了分寸，這可太不像你了，莫非……你已喜歡上了那個燕瀛洲?！?/p>

　　喜歡！

　　這個詞一出，風(fēng)夕又是一個愣神。

　　三年前的記憶，這兩天生死與共的畫面，全都一一浮現(xiàn)眼前……

　　只覺心下隱痛，風(fēng)夕捂著胸口，冷聲對豐息開口：“是或不是，與你何關(guān)?！?/p>

　　“也是，”豐息垂眸一笑，掩去眼中色彩，“確是與我無關(guān)。只不過，我聽說，在冀州，有個古老的習(xí)俗，男女黑夜里幽會時以吻定情，而定情時若咬破了對方的唇，那便代表著非卿不娶，生死無悔……你這唇上的傷口，是那燕瀛洲留下的吧，便是你不喜歡他，我看他卻已鐘情于你。”

　　說到這里，豐息又抿下一口茶，然后才輕笑著補上最后一句話：“只可惜，他已經(jīng)死了。”

　“你……”

　　風(fēng)夕本還沉浸在悲痛中，聽著豐息這語氣，眼神一冷，想要回駁，可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什么立場去責(zé)怪，這個性格本就如此薄涼的救命恩人。

　　她說不出話來，豐息倒是繼續(xù)開口了：“話說回來，這燕瀛洲確是不負烈風(fēng)將軍之名，人剛烈得很，我昨夜尋你時，先遇見了他，那時他已喪命，身中三十二刀，卻依舊死死護著玄極令不放……唉，我都有些佩服他了，至于他尸首在哪……”

　　豐息說著抬眸看了一眼風(fēng)夕，只見眼前的女子目光殷切。

　　豐息一笑，微嘆了口氣說道：“我在宣山之頂為他立了個墓，已將他葬在那里，你若想，便去看他一看吧?！?/p>

　　風(fēng)夕一聽，當(dāng)即就要下床，可豐息見了卻上前一把摁住了她。

　　風(fēng)夕掙扎著想走，無奈豐息用的力氣實在太大，她只好停下質(zhì)問：“你干什么？”

　　“你現(xiàn)在體內(nèi)還有余毒未清，先喝藥?！必S息說著端起床頭的一碗湯藥遞給她。

　　風(fēng)夕看他一眼，只見豐息神情堅定，有一副她不喝藥就不讓她離開的架勢在。

　　沒辦法，風(fēng)夕終是接過那藥一飲而盡，然后道了聲“多謝”。

　　可風(fēng)夕沒注意到，豐息看著這樣的她，目光閃爍，喃喃說道：“我似乎記得，你怕喝苦藥來著?！?/p>

　　風(fēng)夕聞言眸子一垂，默了一下回道：“這兩天已經(jīng)夠苦了，你這藥再苦又還能苦到哪去?！?/p>

　　豐息聽罷表情微僵，最后笑了笑，放開了手：“不知為什么，雖認識了你十幾年，但現(xiàn)在的你，我竟有些捉摸不透了?！?/p>

　　“人總是會變的，”風(fēng)夕淡然開口，“何況你我算起來，也有許久未見了吧?！?/p>

　　豐息一笑：“這倒是?！?/p>

　　風(fēng)夕見他不再攔著自己，便徑直往屋外走去，到了門口處，想了想，又回頭對豐息道：“無論如何，這次你的確救了我的命，像你說的，我欠了你一個人情。活命之恩，這份人情，我風(fēng)夕不會白欠你的，日后若你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盡管傳信于我，只要不是讓我干什么壞事，我都必盡全力助你?！?/p>

　　聽完風(fēng)夕的話，豐息眸子微瞇，最后回了句“好”。

　　黃昏時分。

　　風(fēng)夕來到宣山南峰山腳下，抬首看看暮色中的宣山，依然靜寂如畫，并未因有條英魂永眠于此而有絲毫的改變。

　　抬步往山上走去，想去看看那個人，雖然只是墳塋。

　　驀然，鼻端似聞到什么，低頭一看，草地上似乎被清理過，但依然留下了幾抹淺淺的血痕。

　　風(fēng)夕眉頭一斂，抬首，眼光便被幾塊石頭吸引，這樣的石頭大而平整，不似此處天然的石塊，怎么會出現(xiàn)在此？走近細看，上面還有刀劍劃過的痕跡。

　　她飛身而起，落在一株高樹上，居高環(huán)視。

　　果然，相隔不遠處也散落著這樣的石頭，但都被移動過，且有些扔在隱蔽處。

　　她審視著這些石頭散落的方向，驀地，一個念頭躍進腦中，讓她腳一軟，幾乎摔下樹來，忙穩(wěn)住心神，細數(shù)那些石頭，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一百三十六塊。

　　果然……竟是這樣！

　　豐息……

　　風(fēng)夕手緊握成拳，最終一咬牙，抬步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頂，果見山頂處已堆起一座新墳，墓碑上五個簡單的大字——燕瀛洲之墓。

　　見了這墓，風(fēng)夕眼眶蒙上一層水霧，她走到墓前，抬手輕撫著墓碑，不自覺已哽咽著開口：“笨蛋，我本來是想要救你的，沒想到卻連累你為我丟了性命……既然救不下你，那我便給你報仇。若我想要在你身上查清害死你的人是誰，你定不會怪我的，對吧?！?/p>

　　言罷，風(fēng)夕起身，一揮手，白綾出袖，裹挾獵獵風(fēng)聲拍向燕瀛洲的墳?zāi)?，“轟隆”一聲，沙石土塊紛飛，燕瀛洲本來隆起的墓，此時只剩下了一個大坑。

　　風(fēng)夕上前一看，瞬時神色大變。

　　只見墓中空空如也，哪有半分燕瀛洲尸身的影子。

　　“你這是在做什么！”

　　男子略有些驚訝的聲音傳來，風(fēng)夕一聽便已知道來人是誰。她微微側(cè)眸后看，果見豐息已姿態(tài)優(yōu)雅立于自己身后。

　　未多想，只是手一甩，一道白影便從她袖中迅疾飛出，瞬間纏在來人頸上。風(fēng)夕轉(zhuǎn)身，手中緊緊攥著白綾，一雙眼睛冷若寒冰：“山腳上死的那些人，是不是你干的?！?/p>

　　“你知道了。”

　　“東南西北四個山口，你雖已清理過，但遺下的那些石塊、血跡，足以讓我看明白，那里曾布下修羅陣！你竟然布下修羅陣！那夜，這宣山里千余人想來沒有一個走下山去，全部命喪于此！”

　　風(fēng)夕攥著白綾的手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悲傷：“從醒來一看見你我就在想，你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此，你也是為玄極令而來的，對吧。為了一塊破鐵，你竟如此狠絕，你也和那些人一樣，要不擇手段得到玄極令？你也以為得令即能號令天下？”

　　“果然，我做任何事，可瞞過天下人，卻獨獨瞞不過你?！必S息輕聲嘆息：“不錯，修羅陣是我布的，那夜宣山上所有人，除你之外，全部魂葬此處。”

　　他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千余人的性命不過是彈指間一點塵埃。果然話音才落，頸上白綾又緊了幾分。

　　“玄極令最后落入你手中？你為著不讓人知道，所以殺盡那夜宣山上所有人？”

　　“對?！必S息答得干脆，“那一夜所有事幾乎都在我掌控之下，但玄極令是假的卻出乎我的意料?！?/p>

　　“假的？”風(fēng)夕手中白綾緩了緩。

　　“想來燕瀛洲也沒告訴你，他手中的玄極令是假的。他們得到玄極后，明里由烈風(fēng)將軍護送回國，引天下人來追奪，暗中卻將真的另遣人送走?！必S息暗暗吸一口氣道。

　　風(fēng)夕聞言頓時身子一晃，半刻失神，最后回頭看向墓碑喃喃道：“他竟然拼死也要護著一枚假令。”

　　“聽聞風(fēng)霜雪雨四將皆對冀州世子忠心耿耿，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看來此言不虛?！必S息也看向墳?zāi)?，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為了將真令安然護送回國，燕瀛洲攜假令引天下人追殺，至死也未吐露真相，這一份忠心實是難得?！?/p>

　　“所以，他也是你殺的？”風(fēng)夕語氣陡然轉(zhuǎn)冷，白綾又緊上了幾分。

　　豐息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但瞬間消逝，淡淡道：“你我相識以來，我可曾有騙過你？我豐息是做事不敢承認的人嗎？況且，他那樣的人，我不殺?！?/p>

　　“那他的尸首呢，為何不在這墓中，他是不是沒死，回答我?！?/p>

　　“他……”

　　豐息難得沉默，過了許久，他才嘆了一口氣道：“我遇到他時，他的確已身中三十二刀，奄奄一息，加上萎蔓草之毒，基本上就是沒命了。不過我敬他是位英雄，所以用一瓣玉雪蓮續(xù)了他的命，將他安置在了南山腳下一戶農(nóng)家中，但他真的中毒太深，受傷太重，能否活命，全看天意了?！?/p>

　　風(fēng)夕聽罷，本來三魂似丟了七魄的她，此刻眼神竟瞬間清亮，恍若又看到了光一般，臉上也有了色彩，不再死氣沉沉。

　　手一松，白綾應(yīng)聲回袖：“你救我一命，我不殺你，但那些因你葬身于此的人是何死因，半月后我會將此真相昭示天下，到時你若因此麻煩纏身，我欠你的人情，你喚我為你填命也可，你我恩怨，就此說清，往后瓜葛，往后再算。”

　　說罷，風(fēng)夕不看那人一眼，直直從他身旁走過。

　　看著她掠過的身影，豐息也不曾回頭去看，只是語氣嘲弄地開口：“你變了?！?/p>

　　風(fēng)夕聞言腳步一頓。

　　“若方才我說燕瀛洲就是我殺的，我想你一定能對我下手，為他報仇。呵，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你竟然要殺我，還和我清算情分，我們相識十年，難道竟抵不過你和他的這幾天？”

　　風(fēng)夕沉默良久，回答：“你我雖相識日久，但聚少離多，而我風(fēng)夕周游天下，你怎就知，我和他，是才剛認識的人?！?/p>

　　風(fēng)夕說罷，便再不逗留，徑直下山去了，也不想知道，聽聞她此話的豐息，此刻是多驚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