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宮廷懸案:博士狄山因為哪句話得罪了漢武帝,遭遇極刑無赦?


本期話題
公元前119年漠北之戰(zhàn)后,匈奴單于遣使入漢,請求和親。在商議和親與否的御前會議上,博士狄山和御史大夫張湯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最終孝武帝劉徹為了懲罰狄山的失言,將他派往戰(zhàn)場充當(dāng)炮灰。一個月后,狄山死于匈奴人之手。究竟狄山說了什么話,惹得武帝龍顏震怒呢?

公元前119年,歲在壬戌。
大將軍衛(wèi)青和驃騎將軍霍去病北擊匈奴,大軍開拔好像就是昨天才剛發(fā)生的事兒。鮮明的旌旗,雜沓的鐵蹄,鏗鏘的兵刃,還有彌散在春光里淡淡的硝煙味……這些鮮活的印象都還歷歷在目。
刀光劍影、血染大漠的想象還在大漢君臣的腦海里翻騰個不停,歷史卻在這時以它迅疾而毫無征兆的轉(zhuǎn)折給人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春天的那一場大戰(zhàn)剛過,遭遇重創(chuàng)的伊稚斜單于居然就在降將趙信的建議下,遷使入漢,請求和親來了。
該不該答應(yīng)匈奴人的請求呢?尚無成算的孝武帝端坐在未央宮的龍椅上,沉默地看著一眾御前大臣囂囂置辯,爭得面紅耳赤。博士狄山說:
“兵者兇器,未易數(shù)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jié)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閑,寒心者數(shù)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
——《史記·酷吏列傳》
儒生講話,習(xí)慣稱古喻今,動輒先皇云云,對此孝武帝早已見怪不怪。至于說屢興征師,府庫虛竭,就算武帝不愿承認,那也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漠北之戰(zhàn)過后,朝廷已然不能給官兵們正常關(guān)餉了。但無論如何,孝武帝并沒有馬上就狄山的這番慷慨陳詞表明態(tài)度。他把頭一扭,轉(zhuǎn)向恭立一旁的御史大夫張湯,問他說,你怎么看?

張湯雙手執(zhí)珪,朝前一拱,說出了5個帶刺兒的字:“此愚儒無知。”
以先皇之道為法,怎么能說是愚?洞悉軍政民情,又怎能說是無知?耿介的狄山瞬時被張湯激怒了,當(dāng)場反唇相譏:
“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p>
——《史記·酷吏列傳》
狄山承認自己“愚忠”?!坝拗摇绷瞬黄鹁褪且娮R昏聵,胸?zé)o遠略嘛。但“愚”充其量只能算是個政治水平問題,在政治道德——也就是“忠”——這一點上,至少狄山仍是過硬的。
可狄山說張湯是“詐忠”,這就嚴(yán)重了。“詐”是耍心眼兒,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張湯明知道這事兒不能這么辦,可你卻不敢堅持原則,屈循了某些不正確的意見。你倒是有見識,可就是不往正道兒上使!要照這樣說起來,因為虛偽險詐,張湯的忠心、他的政治質(zhì)量可就要亮紅燈了。做到了御史大夫的高位,還有誰能讓張湯屈從于他的意見?除了孝武帝,沒有第二個人。所以這“詐忠”雖是炮轟張湯的,卻是抬手一巴掌,打了孝武帝和張湯兩個人的臉,皇帝不高興了。
慍怒的孝武帝板起臉來問狄山:“他張湯不會辦事兒,是吧?好,那你來。朕給你一個郡,你能保證把匈奴人擋在外頭,不讓他們?nèi)肟軉???/p>
“不能。”
“一個縣?!”
“不能?!?/p>
“只一亭障?!”
武帝的問話步步緊逼,顯然是非將狄山一軍不可。狄山汗流浹背,自忖要再說一個“不能”,震怒天顏,他怕是要免官下獄了。與其圉死獄中,還不如戰(zhàn)場成仁來得光彩。于是他硬著頭皮回答說:“我能?!?/p>
“你有種,朕成全你?!?/p>
一個月以后,北邊傳來了噩耗:被遣上亭障的狄山死了。他的腦袋讓入寇的匈奴人割了去。


這是一場由一句話釀成的血案。不但如此,它還同時是一樁疑案。懸疑就聚焦在:狄山批評孝武帝施政不當(dāng),張湯阿諛奉承,指向的究竟是什么事?是本次廷議所討論的對匈政策呢?還是狄山提到的淮南謀反案?
《資治通鑒》的作者司馬光選擇的答案顯然是前一個。因為《資治通鑒》在錄入《史記》原文時,狄山批評張湯的那段話被司馬光改寫成了這樣:
“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大夫張湯,乃詐忠?!?/p>
——《資治通鑒·武帝元狩四年》
“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云云,被司馬光給刪去了。僅從文法的角度看,司馬光的修改似乎是合理的。因為刪去這段可以避免話題不必要的枝蔓。既然廷議討論的是要不要與匈奴和親,干嘛要節(jié)外生枝,扯到淮南謀反案去呢?
可《資治通鑒》的行文雖然因此刪節(jié)而緊湊了,事實層面的因果關(guān)系卻變得經(jīng)不起推敲。倘若像司馬光說的那樣,孝武帝用嚴(yán)厲的手段懲罰狄山,是因為他抨擊武帝不行和親、窮兵黷武以致民生騷動、國步維艱,那么我們就很難解釋下面這件事了:
在武帝一朝,力主和親、反對開戰(zhàn)的大臣不在少數(shù)。韓安國、主父偃、公孫弘、徐樂、嚴(yán)安都是其中的代表。孝武帝從來沒有因為這些大臣提出過反對意見便對他們極刑懲罰。不但沒有,公孫弘和主父偃甚至還被孝武帝委以重任,參贊帷幄。這些人都沒有因言獲罪,要說孝武帝就為了這點兒事兒專門針對狄山一人下毒手,委實不通。

其實不鎮(zhèn)壓主和派,倒也不見得是孝武帝的心胸多么廣闊,氣量多么宏大。而是自韓安國卸任御史大夫以后,外朝文官對漢匈戰(zhàn)爭的相關(guān)事務(wù)就越來越插不上手了。
一系列大型的軍事行動都是由孝武帝和統(tǒng)領(lǐng)中朝的大將軍衛(wèi)青、大司馬霍去病等人商量著辦的。張湯也好,狄山也罷,別看在廷議中慷慨激昂,實際上他們的意見無力左右孝武帝的決策。那孝武帝又有什么必要使用極端手段來清洗反對者呢?
再從廷議當(dāng)日的情形來分析:設(shè)使孝武帝真是被狄山那番力主和親、反對戰(zhàn)爭的陳詞所激怒,那在狄山第一次發(fā)言完畢的當(dāng)時孝武帝就該發(fā)作了。
可事實是武帝沒有,直至狄山把攻擊的矛頭轉(zhuǎn)向了張湯。狄山指斥張湯為“詐忠”,提出的事實依據(jù)是張湯對淮南謀反案的處置——相比于漢匈戰(zhàn)爭,主持審理淮南謀反案才是張湯的職權(quán)所能真正覆蓋的——正是被《資治通鑒》刪去的這一點最終激怒了孝武帝。由此可見,炮轟淮南謀反案才是狄山真正誤入的“雷區(qū)”。
這也是為什么司馬遷和班固明知“行文枝蔓”,也堅持要在《史記·酷吏列傳》和《漢書·張湯傳》中保留狄山批評淮南謀反案的一段的根本原因。

參考文獻:
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
司馬光《資治通鑒》;
王先謙《漢書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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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wǎng)絡(lu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