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弗卡?溫伯格:死亡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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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有人說,死亡給人生帶來意義或者把意義奪走。人們覺得死亡借給我們的生活一個開端、中間和結(jié)局,從而為提供了生活舞臺、形象和敘事的連貫性,使得人生有了意義。這幫助我們弄明白人生,幫助我們看見每個人都是擁有獨特身份認同的個體,它隨著人生的不斷展開而逐漸成型。但是,死亡也會奪走人生的意義,它毀滅我們,限制我們付出的努力所能產(chǎn)生的影響和意義,而且最終將生活過的一切痕跡統(tǒng)統(tǒng)抹去。既然我們和我們所做的一切遲早都要徹底消失,為何還要不辭勞苦地付出,如此賣力地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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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們的某些努力產(chǎn)生了超越自身的影響,最終也會煙消云散徹底消失。死亡就像潮汐一樣,到來之時不僅沖垮你建造的沙灘城堡,而且把建造城堡的你---自我本身也卷走。這樣一來,死亡毀掉了意義。因此,將稱死亡帶來意義或者奪走意義就成為不言而喻的自明之理。不過,請注意如果我們將死亡從這個等式中拿走,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我們就像神仙一樣能夠永生,長生不老會如何?我認為我們將注意到,意義的必要條件和破壞意義之物是時間而非死亡。很多人認為,死亡通過提供一個終點給我們的人生敘事一種框架結(jié)構(gòu)、連貫性和意義。但是,單單時間就賦予我們的人生足以產(chǎn)生意義的形狀,它允許順序的存在,為有意義的敘事留出空間,如之前、中間、之后、昨天、今天、明天。故事就是在時間中逐步展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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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時間來標(biāo)志我們的人生,想要測量人生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我們生活在現(xiàn)在、過去和將來構(gòu)成的基本框架之中。想象沒有時間的有意義性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們可能設(shè)想一種存在無時間性的純粹快樂的模糊畫面,或者難以緩解的痛苦的反烏托邦場景。我們能夠存在于沒有時間性的快樂和痛苦并存狀態(tài)嗎?只有在兩種矛盾對立的情感同時存在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因為沒有時間就不可能有順序。但是,甚至純粹快樂的狀態(tài)聽起來更像吸毒后的狀態(tài)而非有意義的人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種人生有多大意義呢?沒有奮斗,沒有希望,沒有成功,沒有失敗---意義的這些關(guān)鍵標(biāo)志若沒有時間的話都是沒有辦法出現(xiàn)的,因為它們都面向過去,而且與現(xiàn)在和將來密切相關(guān)。如果沒有時間的話,甚至愛情也將喪失其意義,因為沒有時間的愛情將缺乏能體現(xiàn)深厚和持久愛情的典型特征的忠誠元素。這種愛情本身就是依靠時間的考驗持續(xù)變好或變壞而體現(xiàn)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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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時間的話,我們很難設(shè)想讓人生有意義的東西。但是,只要我們活在時間之中,即使我們長生不老,很多讓日常生活有意義的東西仍然能繼續(xù)存在。如果沒有死亡,我們無法擁有對人生的終極敘事,沒有最終的結(jié)尾,但我們?nèi)匀荒軌驌碛心撤N類似連續(xù)劇的東西,或者如果你愿意,可以比作激動人心如肥皂劇。這故事雖然冗長和沒有結(jié)尾,但畢竟仍然是個故事,仍然有敘事結(jié)構(gòu)和日常的意義。有人認為,我們需要死亡作為背景,有關(guān)風(fēng)險、回報和有限資源等意義條件都是在此背景下出現(xiàn)的。他們認為,如果沒有死亡,我們的工程就沒有緊迫性,沒有特別的理由繼續(xù)完成手頭的工作,因為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們也沒有理由去珍視你當(dāng)今擁有的愛情。但是,這些結(jié)論忽略了時間在為我們提供這些條件時所發(fā)揮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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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需要時間作為有意義的活動的背景,因為風(fēng)險、回報和面向未來的運動都與意義密切相關(guān)。若沒有死亡,愛情仍然是風(fēng)險極高的活動:她會回報我的愛嗎?是否以心碎欲絕而告終?如果我們有幸生了孩子,他們會過得如何?開啟一項工程就意味著風(fēng)險:它會如預(yù)期那樣進展嗎?是會圓滿成功還是羞辱性的失?。渴欠裰档梦覀兏冻龅呐??你無需死亡也能獲得時間上的壓力或動機:在婚禮上你需要聘請一個時間樂隊;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你需要向他們顯示你是多么愛他們;在女孩子前往火車站坐車之前,你需要約她出來走一走。同樣,我們冒險獲得的回報和我們花時間做的事仍然是有意義的,因為我們將繼續(xù)收獲這些回報,它們繼續(xù)處于風(fēng)險中,而不能被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就我們的資源而言,我們?nèi)匀挥泻芏嗑窒扌裕驗槿祟愊M者的需求是無限的,未來的局限性很可能比現(xiàn)在更多。我們?nèi)匀恍枰谋Wo這個星球,種植足夠多的糧食避免人類陷入饑餓和營養(yǎng)不良的狀態(tài),決定現(xiàn)在需要關(guān)注什么,哪些東西可以放棄而無需擔(dān)心付出過高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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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死亡的情況下,風(fēng)險和回報仍然是有意義的,意義或許變得更加重大,因為其影響可能持續(xù)更長時間,因而擁有更深刻更有意義的影響。時間成為意義的背景條件。但是,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時間也會侵蝕意義,想想我們從來不會死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就明白了。如果我們長生不老,我們將活著見到時間對我們的成就、承諾和努力所造成的破壞,那可能是比死亡還要更糟糕的命運。我們在過去一百年或者一萬年前投入這么多精力和努力所做的無論什么事現(xiàn)在將很難成為一種記憶,而且還帶著額外的折磨,眼睜睜地觀看這個過程被演示出來,我們明明知道它將是我們現(xiàn)在的參與和激情的未來結(jié)果。畫作被焚毀,書籍遭人遺忘,愛情消失了,交響樂已經(jīng)一千年都沒人演奏過了,友誼變得越來越淡漠,并最終消失得一干二凈。在沒有死亡的情況下,風(fēng)險和回報仍然是有意義的,意義或許變得更加重大,因為其影響可能持續(xù)更長時間,因而擁有更深刻更有意義的影響。而且,如果我們長生不老,想要維持為理解個人身份認同提供腳手架的心理記憶和持續(xù)性就可能變得困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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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時間本身將毀滅我們。我們將看到我們的每個“自我”都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次次消失。如果我們活得足夠長,時間的沙子本身會殺死我們。無窮無盡的時間產(chǎn)生意義問題。我懷疑這就是為什么許多宗教都有無限來世的觀點,它不是時間的話題,不在時間之中,完全缺乏時間因素。很難想象那種存在是什么樣子的或者它是否我們渴望擁有的存在方式。宗教并沒有說服我相信其超自然的承諾,但至少它知道問題是什么。一直有人建議生活在當(dāng)下,以此作為應(yīng)對死亡提出的意義問題的方式?;蛟S值得考慮應(yīng)對時間提出的意義問題的方式。不過,這個途徑如何很好地發(fā)揮作用存在一定局限性。僅僅把焦點集中在當(dāng)下可能讓我們付出代價,因為未來不停地來到我們身邊,無論我們是否關(guān)注它,因此最好有所準(zhǔn)備。在下雨的時候,就算雨傘奇跡般地及時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活在于當(dāng)下也有令人迷惑的意義難題。有意義性和無時間性——經(jīng)常性的當(dāng)下---并非天生的伙伴。我們不妨再次設(shè)想一下純粹愛情的無時間性狀態(tài),設(shè)想輪船漂浮在絮狀白云般大海上的畫面。如夢如幻!地球有點兒。這些聽起來像吸毒后飄飄欲仙的永恒快感的狀態(tài),很難想象是有意義的,認為它們有意義幾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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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夠辨認出的絕大部分有意義的東西都是需要時間的,即使時間本身最終可能背叛我們,把我們關(guān)心的一切都變成了塵土。(在宗教對來世的描述中似乎都沒有注意到意義問題的這個方面。)說到時間,死亡只是做了時間最終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更仁慈一些而已。雖然死亡有頭牌地位的巨星風(fēng)采,但死亡并非縈繞在我們追求有意義人生的野心周圍的鬼魂。無論我們是否活著,我們都將擁有意義的可能性和意義問題。賦予人生形狀的是時間而非死亡,這個形狀最終將我們或者我們的行為抹殺得一干二凈,從而毀滅我們?nèi)松囊饬x。足夠怪異的是,死亡或許是不得不面對意義局限性的更容易方式,因為雖然知道它可能到來,但我們無需親眼看見它,不用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身份認同和過去的工程、愛情、激情和成就分崩離析落入無意義深淵。所以不要責(zé)備或者稱贊死亡,說它是意義破壞者或意義制造者。說到時間,死亡只是做了時間最終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更仁慈一些而已。如果你是注定要被毀滅的,你的所有付出最后都會歸零,不用親眼看到這一切可能還更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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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死亡并沒有那么痛苦不堪。死亡不過是時間的標(biāo)志而已:它告訴你,你的壽命已經(jīng)到期,要把你從時間帶走進入虛無。各位讀者朋友,時間就是個雜種:與她交往沒有意義,不與她交往同樣沒有意義。認識到時間是讓人生變得有意義或無意義之物能夠讓我們減少一些對死亡的癡迷,更容易與人生中的大事達成和解:需要活著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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