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第二天下午，地下基地，員工宿舍樓。

? ? ? 扎起了馬尾的貝拉表情嚴肅地坐在書桌前，身后一高一矮站著兩個身影。正是被她緊急召喚來一起看日記的小伙伴，嘉然和向晚。

? ? ? “哭哭，對不起了?！必惱p手合十舉在頭頂拜了拜，打開了麒麟發(fā)來的文檔。

? ? ? 一篇漂亮的文字出現(xiàn)在書桌正對的墻面屏幕上。

? ? ? “這是……大哥手寫的？”向晚瞇著眼睛掃了一眼，皺眉問道：“用那些機械臂？”

? ? ? 貝拉沉默不語。

? ? ? 她們知道珈樂一直在使用那些勉強能稱得上仿生的機械臂，也知道用那些手臂來寫字需要付出多少時間與努力。

? ? ? “9月20日，周三，陰。

? ? ? 今天超開心捏~

? ? ? 第一次在空間站開了茶會，第一次看到那么大個月亮，還見到了然然和晚嘰(≧ω≦)

? ? ? 然然好像也是第一次上空間站，往椅子上爬的時候差點兒摔著。拉姐說是因為月球環(huán)還不夠大，有個什么科里奧力的影響，和地球不大一樣。

? ? ? 晚上基地在大食堂開了慶功宴，不記名的自助餐，感覺演習是十拿九穩(wěn)了？

? ? ? 參與過項目的賈叔、小青、小費都來了，沒跟過項目的小陳和小白老師也來了。按照小陳的說法，他們不是為了蹭吃蹭喝，只是想沾沾人氣。

? ? ? 其他人就不說了，只有小費，胡吃海塞之余還一個勁兒嘆氣，說我們這是半場開香檳，不可取，哼~

? ? ? 把微醺的拉姐送回宿舍，瞧見了不知道啥時候落在旮旯里的監(jiān)控。繞了個路收拾掉，回來打開一看，沒想到居然發(fā)現(xiàn)了拉姐的小秘密~”

? ? ? “那個監(jiān)控！”貝拉記起來了，那是半年前珈樂調(diào)皮胡亂裝的。當時花了點兒時間都給拆了，只有個位置太偏，懶了一下，想著她會自己收拾，沒想到她居然也給忘了。

? ? ? “拉姐每周都會偷偷去一個方向，那里有個孤零零的奇怪建筑，我的權限居然打不開，肯定有貓膩！

? ? ? 問了小費一嘴，說小陳是負責安全的，指不定有辦法，果然換到了一把萬能鑰匙……”

? ? ? 貝拉關上了屏幕。

? ? ? “拉姐，那個小陳是誰？”向晚皺眉道：“你們基地在外面神神秘秘，里面松得不像話，居然還有什么萬能鑰匙?！?/p>

? ? ? “小陳是安全部門的人，和哭哭很熟，有事沒事就會聚一聚。”貝拉捂著額頭嘆了口氣?！拔矣浀盟蔷W(wǎng)絡安全崗的，熟悉基地的電子系統(tǒng)，能搞出這種東西倒不奇怪?！彼龘u了搖頭?！盎仡^我跟上面反映一下，基地里確實有些懈怠了。”

? ? ? “小哭哭現(xiàn)在一定很難受……”嘉然圓圓的小臉擔心得皺成了個包子?！八敲聪矚g唱歌跳舞……”

? ? ? “別擔心然然，別擔心?！必惱D(zhuǎn)身握著小姑娘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 ? 錦城界，樂山城外，一處陡峭的山崖上坐著一位短發(fā)姑娘。姑娘雙手撐在身后，仰著頭眺望遠方的地平線，兩條小腿一甩一甩，似乎風再大一些就能把她吹下去。

? ? ? 忽然，一陣淅淅索索的響動從山下傳來。沒一會兒，一個提著大包的身影分開茂盛的草木，出現(xiàn)在短發(fā)姑娘的身后。

? ? ? “你們隨時都在監(jiān)視我吧。”珈樂頭也不回地說道：“在什么地方，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彼D了頓。“甚至想了什么，都是你們的研究素材，就像現(xiàn)在這樣。”

? ? ? 對抗情緒相當強烈。麒麟苦惱地撓了撓頭，放下手里的口袋，拉開拉鏈，笑道：“珈樂小姐，那些先不說，我們給您準備了一件禮物，您要不轉(zhuǎn)過來看看？”

? ? ? “禮物，呵呵……”珈樂無動于衷，直到一陣爪子踩在堅硬地面發(fā)出的響聲從身后傳來。

? ? ? “汪~汪~”

? ? ?珈樂心頭一跳，回頭看去。一只身材修長，眉毛頂角有兩個黃色斑點的成年四眼狗正緩緩朝她靠近?！案毁F兒？”她從崖邊站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 ? ? “汪汪汪！”聽到熟悉的聲音，四眼狗頓時大叫著撲了過去。它人立起來近一米高，兩只前爪在短發(fā)姑娘的腿上來回推搡。

? ? ? “真的是富貴兒？”珈樂伸手一撈便握住了那對前爪，湊到長長的狗臉前仔細打量。“還是ai？”

? ? ? 熟悉的動作讓狗子愈發(fā)激動。它嗚咽一聲，兩條粗壯的后腿用力一蹬，埋頭就往短發(fā)姑娘的懷里鉆去。

? ? ? 珈樂熟練地抱住狗子，重心后移，退了一步，腳下頓時踩空。

? ? ? “啊~~~~~~~~~~”一人一狗尖叫著摔下懸崖。

? ? ? 麒麟一巴掌拍在額上，重重嘆了口氣。他走到崖邊朝下望了望，眼睛一閉，往旁邊邁出一步，跟著跳了下去。

? ? ? 懸崖底部是一片郁郁蔥蔥的土地。

? ? ? 珈樂抱著富貴，坐在一個人型凹陷旁。狗子顯然沒有過經(jīng)歷過這么刺激的跳崖體驗，把頭埋在主人懷里瑟瑟發(fā)抖。

? ? ? “啪！”

? ? ? 一聲像是餅子摔在煎鍋上的聲音響起，一個人影砸進了一米外的地里。

? ? ? “富貴兒~”珈樂目不斜視，一個勁地逗弄懷里的狗子。“這么多年還這么大點兒啊~麻麻不在有沒有被阿姨們欺負？她們有沒有送你去上大學啊？學會說話了嗎？嘻嘻~”

? ? ? 麒麟慢慢爬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見短發(fā)姑娘的臉上已經(jīng)冰消凍釋，暗自松了口氣。他保持兩米左右的距離，慢慢繞到側前方，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扮鞓沸〗悖谀哪恐?，是如何看待水母人這樣一種存在的呢？”

? ? ? “什么水母人?！辩鞓凡豢此?，手搓狗頭，哼道：“不就是缸中腦嗎，講得真跟人似的。”

? ? ? “小姐此言差矣?！摈梓霐[了擺手，認真解釋道：“人造缸是放置大腦的容器，人類的頭顱同樣也是放置大腦的容器，兩者沒有本質(zhì)上的差別，大家都是人?！?/p>

? ? ? “可我的身體呢！”珈樂陡然激動了起來?！拔铱梢猿?，可以跳舞，可以喝奶茶，可以吃火鍋，可以回家，現(xiàn)在你告訴什么都沒有了，變成了一個只有大腦的所謂水母人？！”

? ? ? 富貴似乎被嚇到，“嗷嗚”一聲退出好幾步。它緊張地看著手舞足蹈的主人，尾巴也搭聳了下來。

? ? ? 麒麟蹲下揉了揉狗頭，等短發(fā)姑娘的情緒釋放了一些，才意味深長地笑道：“珈樂小姐，您也說了，那是您的身體，并不是您?！?/p>

? ? ? 珈樂被他話里的邏輯繞住，愣了一下。

? ? ? 麒麟忽然站直，面色肅然地鞠了個躬?！叭祟惖纳眢w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財產(chǎn)，沒有經(jīng)過本人同意就剝奪了您的財產(chǎn)，鄙人代表整個項目組向您致以最誠摯的歉意?！?/p>

? ? ? 珈樂皺眉看著他。一想到今后將永遠失去的那些生而為人的快樂，一股股怨氣便止不住地涌上心頭。

? ? ? 麒麟明白問題的根源，項目組也早已分析過了水母人的生存模式，以及隨之而來的觀念變化，甚至由此誕生了不下十篇論文。他清了清嗓子，笑道：“珈樂小姐，作為剝奪您財產(chǎn)的賠償，我們將為您提供無限期的仿生人使用權限，今后您也可以唱歌跳舞吃喝玩樂，在項目結束后，也能回家，和過去沒有多少差別……”

? ? ? “不要把我的身體說得好像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一樣！”仿佛被激怒了，珈樂漲紅了臉跳腳大喊：“我要的是現(xiàn)實里的自由！！”

? ? ? “現(xiàn)實里也可以……”

? ? ? “可以個屁！”

? ? ? “十分抱歉，珈樂小姐，這里我需要解釋一下?！摈梓肷钌畹貜澫卵俅尉狭艘还?。

? ? ? 對方莫名其妙的道歉讓她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珈樂暫時按捺住了怒火，哼道：“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 ? ? “為了徹底地研究水母人在各個方面的適應性，項目組為您準備的仿生人只提供了最基礎的活動能力，也因此讓您對現(xiàn)代仿生人產(chǎn)生了一些誤解。”麒麟緩緩解釋。

? ? ? “我知道真正的仿生人是什么樣的?！辩鞓泛吡艘宦暋！拔矣蟹律直??！?/p>

? ? ? “項目組為您提供的那幾條仿生手臂只具備了最初級的知覺感應，并不能代表現(xiàn)今的仿生人技術?！摈梓氲穆曇衾餄M含歉意?！笆聦嵣险嬲咝阅艿姆律嗽谀承┓矫嬉呀?jīng)具備了遠超人類的感知能力?！?/p>

? ? ? 珈樂不明所以，心里的火氣倒是漸漸壓住了?；乩锖芏嘧呃缺M頭都放置著免費供人使用的仿生人，她也一直以為，仿生人就是一種普通的懶人工具。

? ? ? 麒麟在身前投出一塊屏幕，播放起了視頻?！昂唵蔚卣f，高性能的仿生人，可以看得更遠、聽得更清、觸覺更細膩、嗅覺更靈敏等等，可以讓人獲得超過肉體所能得到的體驗?！彼D了頓。“如果再加上外置部件，經(jīng)過一定訓練，甚至可以上天入海無所不能?！?/p>

? ? ? 看著視頻畫面里背生雙翅的仿生人，珈樂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熬透郧暗拿骑w行汽車一樣，很貴的是吧?！蹦欠律瞬还馊菝仓w與人類別無二致，面部還能做出生動的表情。

? ? ? “是只有真正的有錢人才用得起的高級貨?！摈梓胄Φ溃骸安贿^現(xiàn)在很多城市、景區(qū)、度假村都有出租仿生人的服務，從中級到高級，每小時幾百到幾萬不等。普通人只要花一些錢，就可以瞬息降臨到千里之外，體驗一把有錢人的快樂?！闭f到這里他又清了清嗓子。“而我們?yōu)槟峁┑?，無限期仿生人使用權限，便包含高級仿生人在內(nèi)。在項目結束后，您可以使用最頂級的仿生人，以完成國家機密項目的名義回到家中，與家人團聚，唱歌跳舞當然也不在話下?！?/p>

? ? ? 大致相當于開著豪車回家吧。珈樂在腦海里置換一下，忽然沒那么抗拒了?！案呒壏律苏嬗心敲春茫以趺磸膩頉]在基地里見到過？”她蹲下抱住再次湊近的狗子，問道：“別說你們這么大個基地，連臺高級仿生人都沒有。”她平時沒少在基地里溜達，入眼的除了肉體凡胎，都是些看起來就不怎么高級的仿生人。

? ? ? “小姐有所不知。”麒麟笑道：“就因為高級仿生人實在太好用了，為了大家的健康著想，基地才會進行嚴格限制。”

? ? ? “嚴格限制？”珈樂拍了拍狗頭，看著黑發(fā)青年，等待他的解釋。

? ? ? “為了大家的健康，基地設計了一套健康管理制度，有每月健身房打卡這樣的鼓勵性條款，也有限制高級仿生人使用時間的強制性條款。”麒麟認真道：“小姐別看工程部那班人喜歡定制花里胡哨的仿生人，內(nèi)部使用的電子感受器都是嚴格按照規(guī)定低于人體標準。”

? ? ? “低于人體標準？”珈樂把下巴放在狗頭上蹭了蹭?！笆菫榱吮苊鈱Ψ律水a(chǎn)生依賴？”

? ? ? “小姐見微知著?！摈梓朦c頭道：“實際上世界范圍內(nèi)都出現(xiàn)了高級仿生人依賴癥。因為各種原因沉迷于超人感官的刺激，逐漸對遲鈍的肉體產(chǎn)生了厭棄的群體，被稱為厭棄者?！闭f著他又打開了一個投屏。

? ? ? 新展開的屏幕畫面里是一個陰暗的巨大空間，放置了數(shù)排綠油油的液體罐，相距不過一兩米。

? ? ? 那罐子外形看上去和水母人的罐子差不多，只是里面的漂浮物要大上不少。珈樂盯著那漂浮物打量兩眼，猛地一彎腰干嘔了起來。

? ? ? “嘔~~~這什么鬼玩意兒！嘔~~~”

? ? ? “我關了我關了?！摈梓脒B忙關閉了屏幕。

? ? ? 珈樂干嘔了一陣，終于緩過勁來。她抬起頭，惡狠狠地看向黑發(fā)青年。“這也是你們的實驗項目？你們?nèi)ツ膬鹤チ四敲炊嗳俗鰧嶒灒　?/p>

? ? ? “這可不是我們的項目，我們也高攀不上?！摈梓霛M臉無辜地攤了攤手?！斑@是一家專為厭棄者服務的機構，主營一種新型業(yè)務，叫做肉體托管服務?！?/p>

? ? ? “肉體托管？”

? ? ? “沒錯，將遲鈍的身體托管在這樣的機構里，換取如同水母人一樣的生存方式?！摈梓虢榻B道：“這里面有身家億萬的富翁、有殺人不眨眼的雇傭兵、也有精忠報國的軍人，都是各行各業(yè)的翹楚。”

? ? ? “厭棄者……”珈樂閉上眼。綠油油的罐子里，一個個沒有肢體，人棍一樣的物體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

? ? ? “嘔~”

? ? ? 麒麟摸出一瓶藍顏色的果汁遞了過去。等短發(fā)姑娘喝了兩口，喘勻了氣，他才接著道：“托管肉體這種方式過于粗暴，需要不斷更換衰竭的器官，不光費用巨大，每一次手術都有失敗的可能，風險也巨大。”他看向短發(fā)姑娘笑道：“相比之下，水母人明顯更加自由。”

? ? ? “自由？”珈樂擦了擦嘴，冷笑道：“你在跟一個罐子里的大腦談自由？”

? ? ? 富貴感受到主人再次升起的怒氣，朝著對面的黑發(fā)青年露出牙齒，發(fā)出低聲的威脅。

? ? ? 麒麟聳了聳肩，決定換個說法?！扮鞓沸〗悖鷳搶W習過貝武機的操作系統(tǒng)設計原理吧。”

? ? ? “設計原理是學過。”珈樂皺眉想了想?！皬陀萌怏w操作系統(tǒng)那套理論？”

? ? ? “沒錯，就是那個。”麒麟笑著點了點頭。“肉體是我們與生俱來的工具，我們一出生便在不停學習以及使用肉體這套操作系統(tǒng)?！彼噶酥哥鞓?，笑道：“可您現(xiàn)在沒有肉體了?！?/p>

? ? ? 珈樂看了看自己的手腳，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從這套操作系統(tǒng)里解脫出來了？”

? ? ? “是的，肉體既是我們生存的工具，同樣也是將我們束縛在地表的枷鎖?！摈梓胛杖昧P了揚?！凹幢闶菂挆壵吣菢拥拇嬖冢跀[脫了肉體的束縛后，展現(xiàn)出來的潛力也讓世人矚目。而水母人，擁有的是無限的可能性！”

? ? ? “人類就不行嗎？”珈樂忽然回想起演唱會時嘉然說的話。人類如果在虛擬世界中刻意壓制呼吸，回到現(xiàn)實后可能導致神經(jīng)紊亂，影響呼吸習慣，甚至窒息?！叭祟惡孟翊_實不行?！?/p>

? ? ? “沒錯，人類不行，但水母人可以！”麒麟似乎進入了亢奮狀態(tài)。“這就是人類從地表生物進化為宇宙生物的契機！”

? ? ? 珈樂搖了搖頭，決定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握起狗子的前爪，一邊前后走動一邊問道：“那富貴兒呢，你們怎么把富貴兒弄進來的？”

? ? ? “大概三年前，虛擬人實驗室推出了一個虛擬寵物項目。”麒麟掏出一瓶水，悶了一口。代表著清涼液體的電子信號被轉(zhuǎn)為神經(jīng)信號，給他激動的大腦降了降溫。“那時候富貴已經(jīng)快不行了，拉姐就帶它去生成了現(xiàn)在這只虛擬富貴?！彼丝跉?，解釋道：“虛擬動物不像虛擬人有安裝了腦芯的人類數(shù)據(jù)作為對比，要接入虛擬世界需要重新積累試驗，富貴還是我們偷偷給弄上來的?！?/p>

? ? ? 珈樂蹲下抱住了狗子，沉默不語。自從知道自己睡了16年，許多事她已經(jīng)有所預料，所以看到富貴時才會那么驚喜。

? ? ? “富貴在現(xiàn)實里的身體已經(jīng)準備好了，您下線就能看到。”麒麟接著道：“另外，還有件事需要通知您。項目組決定將項目提前，推進到下個階段，這期間的課程也都停止了?！?/p>

? ? ? “推進到下個階段？”珈樂愣了愣?！安徽垓v我了？”

? ? ? “不敢不敢，大家對小姐那是極為尊重的?！摈梓脒B連搖手，笑道：“下個階段是小規(guī)模推廣，一共十人，都是主動申請轉(zhuǎn)生的知情者，大概一周后會陸續(xù)到達?！?/p>

? ? ? “第二批……水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