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人的記憶總是傾向于粉飾太平，這種能力同時構(gòu)成了一條人借以從罪惡感中出逃的甬道。但也有例外，當(dāng)受害者的苦難與你緊密相連，這條甬道便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打開。你所做的惡的后果在你人生行進(jìn)的每一個當(dāng)下發(fā)生著、演進(jìn)著，根本不留有粉飾的余地。

????????對Nueng來說，情形就是如此，她被困在罪惡感的地宮之中，無論是退出法政話劇社還是借留學(xué)之名逃去日本，皆無濟(jì)于事，終是天日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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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認(rèn)識apo是在高中，彼時他們都是話劇社的新進(jìn)社員，迎新會上算是第一面。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樣貌出眾的同齡人，看見他在人群中所披露的得體的自由。她仿佛照鏡般，同時瞥見了自己的促狹，她的自由，向來捉襟見肘。不過她是有幾分驕傲的，她通身最珍貴的就是她的驕傲。她抱守著對話劇的熱愛，對創(chuàng)作的執(zhí)著，自覺目空一切大概也無有所謂。

????????高中生活就這樣在她眼前展開了，只不過大多時候，她只是作為旁觀者出席別人的青春。她不是沒想過去接觸，去展露，去歇斯底里，像apo一樣……一個學(xué)期過去，他已經(jīng)是社里的臺柱，而她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場務(wù)，召之即來，呼之即去。

????????社團(tuán)排的都是經(jīng)典劇目，沒人會在乎一個高中生的創(chuàng)作，她告訴自己。但其實憂慮更多的是對失敗的恐懼，以及失敗所將招致的嘲弄。所有這些，堵住了她的喉嚨，那些表現(xiàn)欲所催生出的吶喊，統(tǒng)統(tǒng)被扼在那里，最后都化成無聲的嗚咽，根本無人察覺。她知道，她的青春終要死在她對自我的圈禁里。

????????直到有一天，apo叫住了她。一場排練后，所有人都離開了，活動室里只有他們。

????????“Nueng，這是你的筆記本吧。”他手中晃著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問道。

????????“不是?！北粊G棄了的東西，不能再算是她的了。

????????“抱歉，Nueng，我在垃圾桶里看到它。我看它被保存得很好，覺得也許是失誤，就翻看了一下，想著或許能找到它的主人?！彼麧M臉歉意地對她說，“我很抱歉，沒想到是這樣?！?/p>

????????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她的，畢竟一句“不是”是無法否認(rèn)白紙黑字的事實的。但他不再戳穿，只是一個勁地道歉。

????????Nueng很快就理解了為什么所有人都喜歡他。

????????“沒事?！彼f著就要離開。

????????“但是，太可惜了Nueng，就這么丟掉的話?！?/p>

????????……

????????“你的劇本很精彩。為什么不讓大家見識你的才華呢？”

??聲音從背后傳來。

????????那日，她沒有回頭，本以為事情該就那樣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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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那日之后，apo就絮絮叨叨地擠進(jìn)了她的圈。

????????她說，她是被煩得不行，不得已才松了口。

????????Apo在她眼前，笑得依舊沒心沒肺，也是真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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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劇本終于被看見，她的青春又回到了她手上。

????????生活地覆天翻，邊界被不斷拓寬，她在人群中的自由終于也不再捉襟見肘。

????????……

????????認(rèn)識Nok是后來的事了。

????????有一天，他突然從隔壁的貴族中學(xué)轉(zhuǎn)學(xué)過來，然后馬不停蹄地申請入社。傳聞都說，他對話劇社的一個女生一見鐘情，不顧一切也要轉(zhuǎn)學(xué)。

????????Nok加入他們，成為三人組中的一員是什么時候的事，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在apo身邊，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身邊的人來來往往，每天都能認(rèn)識新的人。但apo每天都會來找她，仿佛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如果他把將她綁在他自己身上的這根繩子弄斷，她就會墜落，墜到不知深幾何的淵里去。

????????但apo從不與她談?wù)撨@些，只是不斷地帶著她融入這個時常令她無措的世界。他仿佛慷慨地照拂這世間所有脆弱，然后默契地緘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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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前是沒有嫉妒心的。她的自尊心已經(jīng)足夠大了，大到不為嫉妒心留有余地。她知道，一旦嫉妒，她的驕傲就會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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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她不知好歹地喜歡上Nok開始的——嫉妒。很自然的事。apo是她進(jìn)入這個世界的領(lǐng)路人，從她習(xí)慣這種狀態(tài)開始，他就一直在。就好像一個從來都在的物件，很難讓人意識到它的“在”。其實是她故意要忘，在她摒棄過去，決心做個嶄新的人的時候，從前的事她都虔誠地忘了，她說服自己，決心讓嶄新的她取代舊日的她。她只需下定決心，記憶便替她執(zhí)行了“取代”，粉飾就是從這里開始的，“嶄新”也不復(fù)存在，成了“從來都是”。

????????一直都在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喜歡呢？她只能喜歡上Nok。為了扮演好這個“從來都是”的自己，她連真實的情感也可以換作籌碼來交付。

????????那時他們都升入法政大學(xué)——嶄新的天地，依舊是三個人，她已經(jīng)學(xué)會像普通人一樣去生活，去拓展邊界。她得意忘形地以為就算沒了那根繩子，她也能成活。于是，連那根繩子她也看不見了。

????????記憶沒能粉飾的那部分，她從來都是交給“忽略”的。她從前故意忽略，三人中Nok與她其實交往甚少的事實。別人眼中的三人行，其實是兩兩成三，中間重疊的這部分是apo。只是別人不知道，于是三人中的她也就裝作不知道。

????????她故意制造機(jī)會，引領(lǐng)話題，這些事她已經(jīng)駕輕就熟。只是Nok似乎油鹽不進(jìn)，每每四兩撥千斤地搪塞過去——機(jī)會總會中途流產(chǎn)，話題永遠(yuǎn)落在apo身上。

????????她對Nok的注視越來越多，而注視越多，她也就越無法忽略，Nok凝視apo時的眼神，她好像掉入了自己的圈套。這分明是她的劇本，到頭來她卻成了看客，她覺得荒唐又可笑。

????????于是她開始散播，apo喜歡Nok。

????????流言四起，很快就遍布學(xué)院、社團(tuán)，快得多少超出了她的預(yù)料。

????????而她索性也不再假惺惺扮演憐憫，干脆躲到幕后，旁觀這出好戲。

????????起初，她還不斷收到apo的line消息，她知道那是求助，可火就是她放的啊，她又怎會再去當(dāng)個救火的人呢？太忙了不是么。

????????后來，她聽說他被鎖在社團(tuán)活動室，為了脫身干脆從二樓一躍而下。真是個瘋子。

????????再后來，她從遠(yuǎn)處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他，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Nok也離開了，聽說去了美國。那時候的凝視又算什么呢？有情人也怕流言的負(fù)累嗎，真是可笑啊。她在心底兇狠地發(fā)笑。

????????后來apo徹底在學(xué)院里銷聲匿跡。聽說轉(zhuǎn)學(xué)去了蘭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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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發(fā)生得很快。

????????她意識到，原來有那么多人嫉妒月亮。

????????光是美好就足以招致嫉妒，何況他身邊還有太陽般的Nok。

????????只有她知道，Nok其實什么也不是，只有月亮是月亮。他不是反射了誰的光，他的德行就是他皎潔的全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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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都落幕了。

????????看客都散去，沒有人留在她身邊。

????????她猛然意識到，繩子斷了。

????????那根apo為了拉住她而綁在他自己身上的繩子，斷了。

????????她不可避免的開始墜落。從前在她身邊流連的人也不復(fù)存在，沒有人在乎她的才華，沒有人愛她的劇本。

????????她不明白的是，三人組中的兩人離開了，只有她被剩下，而她被剩下的唯一價值就是為流言所負(fù)累。這與她的才華無關(guān)，畢竟世人多淺薄。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她又一次踏入了自己的圈套。

????????最終也只能以離開法政作為脫離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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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后來知道了，記憶替她粉飾過的那些被她認(rèn)定為不堪的過往，其實埋著無數(shù)她未來人生的線索。她舍棄了這些線索，自然也就無法寫好接下來的劇本。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可笑，沒了驕傲她早就什么也不是了，她的青春的滅亡，不在于別人，而在于自我的遺失，可惜太遲了。

????????她之所以是不知好歹，不在于Nok的高高在上，而在于她在各種情感上的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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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受害者的苦難與你緊密相連，粉飾的甬道便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打開。她終究無法忘記這段過往，從此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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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apo，讓她感到慶幸的是他依舊沒有放棄成為演員的夢想。只不過，他似乎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容里時刻帶著提防，笑意不達(dá)眼底。

????????再后來，她聽說他要退出演藝圈，去美國深造。于是她央求哥哥wing，為他在美國提供一個落腳處，所有這些都隱匿了她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