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沙灘。

還有泳裝？

大概吧。

多索雷斯真的是放松身心的好地方。

倒不是說ta究竟是有多么值得享受，只是在這個祈望美好明天都算是奢侈的世界，ta未免過于格格不入了。

在黑暗森林中敘寫的童話，應(yīng)當去誦讀么？

該就此墮落地沉溺于虛偽的美好，還是破開障礙自作聰明地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

嗯……

還是不去考慮對錯了吧。

先——

曬曬太陽吧。

在腰腹的傷痕上輕柔地擦拭著遮陽膏——雖然本白皙的博士并不需要，但水月仍專注細膩。

似乎遮掩起傷口，便仿佛他未曾受過傷了。

看著夕被自己的親姐姐們嬉笑著架起來扔進海里，博士似乎妥協(xié)般瞇起眼睛，感受著風聲輕揚。

“瑪恩納先生，阿咬在哪？”

“博士，多索雷斯近日有所謂親子鐵人三項活動，曉歌小姐大抵是看看能不能替您和阿咬報名去了?！?/p>

這事本是要瞞著博士的——雖說倘若曉歌提出請求來，博士也不忍拒絕就是了。

雖然聽起來并不是什么適合腦力活動者的活動，而且也不知道多索雷斯賽事對參賽人員種族的容納性如何，到時候阿咬會不會被踢出賽場什么的。

而且這次旅程，博士也本就是全全由著各位。

在博士心中，對能在此陪伴著自己的干員們常懷內(nèi)疚——他們本不該有形或無形間和羅德島有如此隔閡，因為自己，或許他們再難踏上羅德島一步。

誠然是自己引導著他們歸程，但究其所以，羅德島也早已被無數(shù)人視為家園——值得守護，值得信賴的家園。

時間的沉淀有時并不需要如何的歲月，在無數(shù)人苦難命運的交織里，他們信任著彼此。

唯有自己這么一個異端。

在認清自己前，博士不敢回去。

追尋自我的路途是如此悠長，博士也難定，沒有干員們相隨，自己能否禹禹前行至底。

不知以前的自己究竟視他們?yōu)榧胰嘶蚬ぞ摺?/p>

至少現(xiàn)在……

自己很愛他們。

……

“博士——！”

“我好想你——”

背上一重。

男人感到一雙小小的嫩手抵住了自己的肩胛骨，輕輕按壓著。

“嗯……是誰呢？”

稚嫩的聲音很明顯來自于可愛的小孩子吧。

博士微微回頭。

可愛的小腦袋主動湊了上來。

身旁有片桌布套緊了木桿子，深插在沙灘里。

“博士，什么都記不得一定很害怕吧！沒關(guān)系哦，本將軍會保護好博士的！”

小小軟軟的身體手腳并用，賴在博士腰上。

充滿童稚的話語如夏日的半杯冰鎮(zhèn)橘汁般宜人。

博士笑了笑。

雖然不記得，但看來，自己很受小孩子喜歡呢。

阿米婭，迷迭香，伊芙利特。

還有身上這只小可愛。

正想開口詢問她的姓名。

“罷了，桃大將軍，他能在此安閑的享受日光，想來并不害怕?！?/p>

“對嗎，博士？”

纖細的影子籠罩來。

緩緩?fù)鲁龅囊艄?jié)標準而輕和，非貴族不能言。

一眼望去，你能用所學所記的一切關(guān)于高貴與美好的詞匯加在這位女性身上，但切勿忘記再添一份典雅。

當然，或許對她而言，她并不希望自己的身世被誰提起。

她最愿意做的，或許也就是給杜林們寫篇值得頌唱的歌謠吧。

鴻雪淡然看向博士。

博士倒是被懟的有些窘迫——本還想哄哄這位小可愛，滿足一下她的虛榮心來著。

但眼前的少女似乎篤定，這位冠以博士之名的男人哪怕是遭受重創(chuàng)，也絕不會向自己的干員輸送任何負面的情緒。

更不及提“害怕”。

博士放下桃金娘，謙和地打著招呼。

“你好，小姐?！?/p>

“很高興見到你仍如此喜悅，博士?！?/p>

“桃金娘完結(jié)了任務(wù)后本就很想見你，聽聞你來多索雷斯度假，就一直說想來?！?/p>

“我便帶她來了?！?/p>

杜林女孩點了點頭，抱緊博士的大腿。

“有勞你了，嗯……請問……”

“……我有很多名字，伊萬諾娃，銳筆，鴻雪，其中鴻雪是如今所用最多，也是你曾經(jīng)用的?！?/p>

“當然，博士，你不必記住我，記得桃金娘就好?！?/p>

鴻雪顎首，看向緊依著博士不肯松開的桃金娘。

眼神中并沒有明顯的情感。

對博士，亦然。

“啊……多謝，鴻雪?！?/p>

“多言一句，現(xiàn)在羅德島……”

想問的事情無非是日常情況，未來前程罷了。

并沒有完全說出口。

但面前的少女似乎不是一般聰慧，她歪了歪頭，直截地告訴了博士所謂答案。

“羅德島很堅強，博士，請不用擔心，各位都很好地處理了你的離去?！?/p>

“和往常一樣，我始終尊重并相信你的選擇，你的戰(zhàn)術(shù)造詣和策略規(guī)劃比我見識過的任何一位將軍都要優(yōu)秀，烏薩斯應(yīng)會無所不用其極來要挾你去加入?！?/p>

“當然，你所作所為的對錯我同樣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p>

“和以前一樣。”

少女的文藝氣息同她美貌一般出眾，但言語的中的銳氣卻有些兀然。

博士摸了摸桃金娘的頭，是有些尷尬。

“嗯……也是，我的確有時笨的徹底，而且因為他們跟我的關(guān)系，也沒誰會來指責我，反倒是可能釀成大錯?！?/p>

所以，自己才會選擇離去啊。

身旁的杜林少女并沒有聽懂二人的言中義，只是單單望著地下世界所不能望及的水面張大了嘴巴。

海風很咸，比蘋果要咸得多。

“博士，我想去游泳，陪我一起去，好嗎？”

不知是察覺到二人間的氣氛兀然冰冷，還是單純的可愛，桃金娘擺了擺博士的手指。

“當然了，我的大將軍?！?/p>

腳印在沙灘上，一淺一深。

去得如此迅速，鴻雪甚至沒來及和往常一樣，替博士拒絕。

微怔，看著二人嬉笑著走遠。

水波粼粼。

雖說形體上是大人與小孩的結(jié)合，但深刻投入進和小杜林的潑水大戰(zhàn)的博士反倒像另一個小孩子了。

他以自己的全部身心，去滿足每一個干員的愿望。

在鴻雪眼中……

卻是別樣。

看著這個男人欺負人般讓小杜林滿臉水珠。

幼稚。

或者說……

是純潔而無瑕？

鴻雪的肩膀被輕拍。

只是回了個頭，腳下的卻不再是柔軟的沙地了。

冷硬的石板地驚了驚鴻雪。

身后是藍發(fā)女子的笑容。

“你……”

“鴻雪小姐，歡迎到來哦?！?/p>

“不過，如果對我的愛人這么咄咄逼人的話，可是很讓人傷腦筋的。”

莫斯提馬勾起嘴角。

眼神與曾經(jīng)的貴族相對。

不知何時，場地已經(jīng)轉(zhuǎn)換。

只余下絕美的二人對壘。

“……只是理念不同罷了，我對博士從沒有惡意，倒不如說，如果一定要挑一個人讓我選擇去信賴，我會選博士?！?/p>

“哦，何出此言？我想博士可沒什么值得討厭的地方吧？就算是身邊女性太多也不能說是他的錯哦？”

“我不愿意去評判他人過錯，我也沒有這個權(quán)力。博士是真正的領(lǐng)導者，是給予整個羅德島未來的人，他是看透了這個世界現(xiàn)實的人?！?/p>

“而我的所謂分歧，也就在這了?！?/p>

“博士看得太明白了。”

“那些世上無可避免的苦痛，那些深扎在歷史中的殘酷，我無論如何也是看得沒有博士透徹的。”

“但……對于杜林，或是，對于孩子們，或者挑明了說，對我心中認為，那些潔白無暇的一切?！?/p>

“我不認可博士?！?/p>

“他以一個領(lǐng)導者的身份，在給予所有人足夠的關(guān)懷的同時，引領(lǐng)著他們一步步地去面對這個充滿絕望的世界?！?/p>

“那些污穢，那些我所厭惡，我想擺脫的東西?！?/p>

“他教授他們何為真正的罪惡，如何屠戮，如何護衛(wèi)，如何讓自己殘忍?！?/p>

“讓他們堅強，但……也讓他們?nèi)緣m?！?/p>

“對我而言……無暇是可貴的，或許只有一直在地下世界里的杜林才可能擁有，那是我所渴望，我所失去的。”

“我更希望……能存留這份潔白無暇，想他們不被任何事玷污，我不希望他們會被迫成為……”

“我們?nèi)缃竦臉幼?。?/p>

“我很自私，我不希望他們有所謂成長?！?/p>

“成長太殘忍了?！?/p>

“這個世界已經(jīng)給我們帶來了如此多的罪業(yè)，我不希望它失去那最后一份純凈?！?/p>

“我知道博士為了大義，為了前景，能放棄很多，那些稱得上偉大的事業(yè)?！?/p>

“但我……我關(guān)心的，僅僅是這些罷了?！?/p>

“我承認，我對博士有過眷戀，但……我們的道路終究不再相同。”

“我知道，我所追求的很愚蠢，很不切實際，但……”

“但我不想再目睹那些事了?！?/p>

“我尊敬博士的無懼前路，博士同樣也對我很照顧，他刻意掩蓋了我的檔案，還時常告訴我，我在他眼中，和其他人一樣‘平凡’?！?/p>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希望我能放下一切融進羅德島，他給予了我所曾不敢設(shè)想的美好與安恬?！?/p>

“但，讓杜林去面對死亡，去拿起武器，我還是……”

“我還是愿意自己提起筆槍，去守護他們的無暇?！?/p>

“或許這是愚鈍而短效的，但……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了?！?/p>

長舒一口氣。

鴻雪緊盯眼前人的眸子，神色沉重。

她不會改觀。

她知曉真正的對錯如何，她也明白殘酷的現(xiàn)實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但她仍堅持守護那美好。

用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果一定要有人持槍，那就讓自己來吧。

自己已經(jīng)見證過無邊的夜了。

博士想讓每一個人都能知曉黑暗的殘酷，并去追求光明。

而自己，更希望那些純潔的人能懷著如一睡顏，候至天明。

自己，愿做守夜人。

“啊……小姐，精彩的論證?！?/p>

“連我都可以給出高分的回答哦，暫且不追究你對我家親愛的態(tài)度那么差的罪責了?！?/p>

“不過，你不覺得現(xiàn)在的博士有什么不一樣么？”

莫斯提馬笑了笑。

青藍的眸子里映出粉嫩的身影。

“確實感覺……似乎有些，變得直白單純了。”

“嗯……我倒是感覺，他現(xiàn)在是很純潔無瑕的人哦？”

“這個薩科塔小姐……你說什么？”

“啊……我想，如果是現(xiàn)在的他，恨不得要把天下所有的壞人殺盡，好讓阿米婭可以安安心心地當個乖女孩吧。”

“他常和我念叨的，阿米婭應(yīng)該拉小提琴，而不是當什么總指揮，被迫做出一些連他都覺得困難的抉擇。”

“不和你一樣么，小姐？”

“如今的他……笨了，目光短淺了，不明智不偉大了。”

“他不在乎所謂未來了。”

“如今，他只希望他愛的人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得幸福，并可以為此付出他的一切而已?！?/p>

“如此純粹?！?/p>

鴻雪驚愕。

指節(jié)不由握緊。

“你是說……博士？”

“我無法想象，像他一般的人，會……”

“當然，我們誰都不會想到的，現(xiàn)在的他什么都不記得，就像待在地底下的杜林族一樣?！?/p>

“只會惦記自己的小蘋果，什么都不在乎啦?！?/p>

“不是么？”

像，杜林一樣……

剛剛他那仿佛害怕自己責備的神情浮現(xiàn)在腦海。

也是，他什么都不明白，自己妄然去指責他，他除了像個小孩一樣乖乖受罰，又小心翼翼畏懼指責，還能干什么呢？

自己……

自己在做了什么呢……他明明都忘了……

如今的他，又比一個小孩，一只杜林，清醒到哪里去呢……

鴻雪有些局促。

自己的言行和自己的人設(shè)愈發(fā)分裂。

博士，博士……

像博士這樣有大智慧的人，失憶后，居然也如白紙一般么？

任銳筆速寫……成了各種形狀……

能道盡一切心意。

果真么。

果真么？

她想去尋求答案。

或是……

想去驗證。

驗證心中的情感。

“博士，在哪呢，還有桃金娘……”

“哦，小姐，如此不愿相信么？”

“也好，讓你看看清楚啦，我是估計，現(xiàn)在有誰要叫那位小杜林去戰(zhàn)場站崗，博士都得給他兩個嘴巴子。”

“嗯，護短嘛！說的簡潔點不就是這樣?！?/p>

“現(xiàn)在的博士啊，可是最護短的。”

她說這話，眨著眼。

一息之間。

鴻雪睜了目。

熟悉的海岸卻沒了熟悉的身影。

唯有海鷗低低掠過。

“嗯？水月，博士呢？”

“哦，是你們啊，博士和桃金娘去參加親子鐵人三項啦。”

“??？”

“因為桃金娘說大將軍出征肯定要立功，所以博士就帶著她去比賽啦，那項賽事檢測簡直松得不像話，別說阿咬了，只要個子小小的都可以哦?！?/p>

“所以他們就一起去了。”

水月收起博士的遮陽傘，拾起被年亂丟的瓶子。

光照盛盛，鴻雪的發(fā)色愈發(fā)潤秀。

得去看看。

去看看博士。

看看他如今是如何去不大講理地寵溺。

不約而同地搭起伙。

鴻雪似是有心事重重。

她本是信念堅定之人，無論身處何境都不會輕易動搖。

如今卻在隱隱擔憂著。

……

“啊——是博士?！?/p>

順著水月言語的方向望去。

賽道上各種小車，羽獸，甚至是心愛的源石蟲都可以被歸納進親人的行列中。

反倒是讓一個高瘦的男人，一位可愛的小女孩，和一只小怪物的組合顯得相當融洽了。

她握緊他的手，在最前方氣喘吁吁地前行。

他本該默默笑著相陪的，此刻卻也卯足力氣向前沖。

而它只能在后面大步邁開腿，呼哧呼哧地追趕。

前后，前后。

往前，往前。

“真是的，和小孩子較勁，有夠可愛的?！?/p>

“明明平時在我面前看什么都好冷淡的樣子?！?/p>

“果然還是和他要個小孩……”

沒去理會身旁莫斯提馬越發(fā)變態(tài)的暢想。

鴻雪靜靜佇立。

賽事并不精彩，只是民間舉辦的不合規(guī)章的比賽。

但對滿足桃大將軍，足矣。

他確實像一張白紙。

他身邊的人笑，他也便會笑。

他也會難過，最直接最不加掩飾的難過。

他沒再勾心斗角，沒再與整個世界的惡意為敵。

此刻的他，仿佛就是他自己。

或許，是自己對他太苛刻了。

如今的他……是很無暇的，對么？

他是不是，已經(jīng)被傷害過，已經(jīng)見識了那些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

天吶……

他不該被這么對待……羅德島，還是太容易涉及黑暗與苦難了……

他難道不該蘇醒后就安安靜靜地做自己喜愛的事，全世界的惡行都該被遮蔽，離他遠遠的……他不該知道那些……

自己對杜林如此，那么多人愛他，怎么會保護不好他……

包括……自己……

“嗯……好吧好吧，果然啊，多索雷斯最少不了的就是享受和混亂?！?/p>

“走吧水月，前面的賽程路段有幾個不懷好意的混蛋準備挑事，咱們先提前去解決了，別影響博士比賽?！?/p>

“好噠。”

二人躍下觀賽的平臺。

身后的破風聲隨行。

“我也去?！?/p>

“你可是客人啊，鴻雪小姐，這種小事還是讓家人們來處理吧？”

鴻雪理了理裙裳。

“是小事，但不該讓他們知曉，也不該讓他們被影響。”

“我有義務(wù)守護那份無暇。”

“我會保護博士的。”

“哦～和杜林們？”

“……和杜林們?！?/p>

很慶幸，我不必再做選擇了。

你也不必再去堅強到無情。

你本是我所珍重。

在我身后，做你自己，愛你所愛就好。

我愿守護這世間，所有未被沾染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