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春天終于來了。

先是厚厚的積雪開始融化，堅(jiān)實(shí)的凍土逐漸變得松軟，又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某顆不畏寒冷的小草從石板縫中探出頭來，宣告春的訊息。

緊接著，那些本還光禿禿的桃樹仿佛約好般，一夜之間如煙花般綻放，或粉或白，一簇一簇，點(diǎn)綴在光禿禿的大地上。

春風(fēng)不寒，陽光正好，陸語穿著一身勁裝，頭發(fā)梳得高高的，手中握著特制的輕巧明教彎刀，正在荷語園的小校場上反復(fù)練習(xí)昨日新習(xí)得的明教刀法。這幾個動作他已經(jīng)練習(xí)了一個多月，早已十分熟練，只是若想融會貫通，靈活運(yùn)用，這種熟練程度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一陣溫柔的南風(fēng)吹來，將荷語園中那幾人合抱才勉強(qiáng)抱得住的粗壯桃樹上的粉花吹了下來，洋洋灑灑如落雪一般，打著旋兒朝著陸語來。

刀光搖曳，輕巧地避開了那陣花雨，于縫隙中沿著它該行進(jìn)的方向游走，又在某個時刻隨著主人的下腰轉(zhuǎn)腕揮臂，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半空中，刀尖上落了一片顫顫巍巍的花瓣。

練完半套刀法的陸語緩緩?fù)鲁鲆豢跉?，看見那朵花瓣后愣了下，小心翼翼的收回刀，讓花瓣落在掌心?/p>

真好看。陸語舉起花瓣對著陽光，內(nèi)心十足的感慨。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胸口跳動著的心臟，和春天一樣，生機(jī)勃勃，充滿了數(shù)不盡的期待。

“陸語?！?/p>

背后突然有人喊他。陸語一回頭，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柳千庭。

“和你說了多少回，練完要披件衣服，春天才是容易得風(fēng)寒的時候，”柳千庭劍眉微蹙，快步走了過來，接過侍女手里的薄披風(fēng)，細(xì)心地披在陸語身上。

“是你來太巧了，”陸語溫順地任由對方動作，微微抬起頭，仔細(xì)觀察了下柳千庭的神色，見柳千庭眼底有些不悅，他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將食指拈著的那朵花瓣輕輕按在了柳千庭蹙起的眉心上?！靶那椴缓脝幔窟@個送給你，剛剛恰好停在了刀尖上，卻還是完完好好的?！?/p>

柳千庭心里一軟，捉住對方的手，將柔嫩的花瓣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下，小心夾進(jìn)懷里的手帕中。

不得不說，陸語一向心思敏感，自己的每一點(diǎn)情緒對方都能有所察覺，雖然從不直接過問或安慰，但每每都會有一些讓他暖心的舉動。

“我沒事，只是開春了，螻蟻毒蛇上趕著出洞，有些鬧騰罷了。”

恬不知恥的親戚三番五次上門吵鬧，荷語園想必也聽得到那些人哭天搶地的聲音，柳千庭攬著人慢慢往屋里走，邊走邊說道：“都是些打不得也罵不得的長輩，做的事情卻沒半分長輩的樣子，實(shí)在是棘手。要不干脆出去躲躲吧？”

最后一句像是在講玩笑，陸語輕輕看了對方一眼，沒有立即接話。躲得了一時半刻，可麻煩早晚還是要來，柳千庭的性格并不像是會一味逃避的人。陸語倒了杯熱茶遞給柳千庭，卻問道：“那你準(zhǔn)備躲哪里去？”

柳千庭接過茶，捏了捏陸語的手，把人拉進(jìn)懷中坐著，想了想道：“這幾日天氣都還不錯，桃花開得正好，醉仙居又多了許多新花樣，直接將食案擺在了桃花樹下，露天席地飲酒作詩，品嘗美食，也別有一番趣味?；蛘摺阆氩幌肴ヲT馬？”

“騎馬？”

“嗯，”柳千庭放下茶杯，專心抱著陸語解釋道，“東邊有一處溫泉山莊，場地很大，幾千畝的地，可以賽馬，狩獵，累了也可以泡泡溫泉，休息小住，玩法還挺多的?！?/p>

柳千庭抖了抖腿，掂著坐在膝上的陸語，笑著道：“你進(jìn)柳府這么久，成天拘在這園子里，不難受嗎？陸巳說你很用功，刀法練習(xí)得很好，也很有些天賦在身上，就當(dāng)獎勵你，適當(dāng)勞逸結(jié)合，好不好？想去哪邊和我說，去醉仙居的賞花宴，還是去東邊的山莊騎馬？”

兩個選項(xiàng)，陸語喜歡哪一個其實(shí)顯而易見，可柳千庭偏偏非得讓他自己說出來。陸語抿著嘴，謹(jǐn)慎地問道：“你這樣帶我出去，會不會不合規(guī)矩？”

“只要你不在意，就沒什么問題?！绷タ粗鴮Ψ角辶恋难劬?，認(rèn)真地回答道，“怕嗎？他們可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你……”

“那我想去騎馬。”陸語很干脆地說。

柳千庭看了他一會兒，漸漸露出了一個笑容，點(diǎn)了點(diǎn)唇：“那你討好我一下，明天我就帶你去騎馬?！?/p>

陸語也不忸怩，扶著柳千庭的肩膀，低頭落下一個淺淺的吻，柳千庭眼神微暗，按著對方的后頸反客為主，自有一番憐愛疼惜。

第二天，陸語早早就醒了過來，好久不出門游玩，他竟覺得有些興奮，怎么都睡不著，小心翼翼地在柳千庭懷里翻了兩次身，最后還是把人吵醒了。柳千庭哭笑不得地按著他親昵了半天，兩人才起床洗漱，用了早飯。

溫泉山莊離柳府有一個時辰的車程，期間陸語一直趴在窗子邊，透過半掩的窗戶縫隙觀察外面的風(fēng)景，如果不是不合規(guī)矩，陸語肯定還想跑出去趕車的馬夫坐在一塊，好好看看周邊的景色。柳千庭饒有意味地在一旁觀察，這是他頭一次見到如此孩子氣的陸語，新鮮得很。

發(fā)覺自己被人緊緊看著，陸語勉強(qiáng)整了整神色，坐直了身體，可過了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又偷偷撩起了窗簾。

馬車最后停在了一個溫泉山莊門口，大門用百年老木打造，古色古香。柳千庭把陸語從馬車上抱了下來，目光掃過不遠(yuǎn)處停著的另外幾家馬車，其中有兩輛豪華精致，十分高調(diào)，掛著一張寫了“葉”字的小旗子。柳千庭略微皺了下眉，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預(yù)感。

“怎么了？是不是想起有什么事要辦，要回去嗎？”陸語輕輕扯了下柳千庭的袖子，隨著對方的目光看向另外幾輛馬車。

這大張旗鼓的炫富風(fēng)格，有點(diǎn)印象，但記不太清是誰家了。

“無礙，可能會碰見一些熟人?！绷堉懻Z，看見對方既期待又糾結(jié)的表情后輕輕一笑，“來都來了，再回去多麻煩，走吧?！?/p>

進(jìn)入山莊后有山莊的馬車來接。山莊的馬車是兩人排座的半敞小馬車，視野開闊，能夠讓客人先瀏覽一番山莊風(fēng)景。

兩人已經(jīng)吃過早飯，便先朝著馬場而去，山莊的老板是愛馬之人，廣闊的場地中竟不乏霸紅塵、赤兔這樣的名貴好馬。

因著陸語是新手，柳千庭四下看了看，最后選中了一匹通體雪白，性格溫順些的里飛沙，引著陸語和馬兒互動，仔細(xì)講解了騎馬的要點(diǎn)，最后扶著陸語騎在馬上。

“怕不怕？”柳千庭站在一旁，輕輕安撫著馬兒的身體，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陸語，“沒關(guān)系，我就在旁邊，先慢慢走兩圈試試?！?/p>

猛地騎在高出，陸語心里稍微有些緊張，可韁繩被塞進(jìn)手中時，他莫名找到了些許熟悉的感覺，好像小時候父親也曾這樣，讓他騎在馬上，帶著他在廣袤無垠的荒漠中狂奔。

他很快適應(yīng)了馬背上的感覺，眼睛里露出了興奮地光芒，甚至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大膽的想法。

那就是自由，信馬由韁，肆意奔跑，讓風(fēng)從耳畔吹過，跑出這個山莊，跑出北寒之地，一路跑回家鄉(xiāng)，他就自由了。

柳千庭本意是想放手讓陸語適應(yīng)下自己控制馬兒行走的感覺，卻沒料到陸語竟然那么大膽，雙腳一夾，隨著一聲低喝，馬兒就沖了出去。

春風(fēng)瞬間從陸語的耳畔吹過，兩旁的風(fēng)景快速倒退，陸語全憑著直覺緊緊抓著韁繩，像是抓著一把名為自由的鑰匙，內(nèi)心既緊張又刺激，讓他忍不住想要大聲呼喊。

只是可憐柳千庭臉都嚇白了，轉(zhuǎn)身上了自己的馬，追著陸語而去。他沒想到陸語初生牛犢不怕虎，會駕著馬跑得那樣快，他怕對方停不下來，又怕對方猛地從馬背上摔落，滿心滿眼的都是焦急，好在最后終于追上，逐漸靠近對方，一把將陸語從馬背上捉了過來，落在了自己身前。

柳千庭勒停了馬，不由分說地把陸語從馬背上拽了下來，剛想張口訓(xùn)斥，對方卻撲過來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我錯了，”陸語心臟如擂鼓，怕被斥責(zé)，連忙開口道歉，可臉上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拔义e了我錯了，下次不敢了，它跑得好快呀。”

柳千庭哭笑不得，這話聽著像認(rèn)錯，可語氣里的激動和喜悅半分都沒掩飾，自己身邊的這個乖乖仔，偶爾竟也會意外地大膽莽撞。

“我的寶貝兒誒……”柳千庭有些后怕地緊緊抱著陸語，“可別再有下次了，我心臟受不了?！?/p>

陸語因?yàn)榧佣杭t的臉變得更紅了一些，除了枕畔親昵時，其它時間柳千庭不會用那種不太端莊的稱呼。見柳千庭并沒有真的生氣，陸語用有些期盼的眼神看著旁邊的駿馬，柳千庭拗不過他，反正也已經(jīng)出來了，自然是要玩?zhèn)€盡興的，只是他說什么都不肯讓陸語再獨(dú)自騎馬，兩人共騎著繞著山莊的賽馬跑道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意猶未盡地回休息區(qū)吃些東西。

玩了個盡興的陸語終于冷靜了下來，在某個時刻又換上了那副對什么事都云淡風(fēng)輕的精致皮囊，柳千庭看著覺得有趣，很好奇除了騎馬，還會不會有別的事讓他流露出本性來。

山莊的菜肴以野味為主，林子里采來的，樹上捉來的，還有水里游著的，都成了餐桌上的食材，雖然擺盤不如醉仙居的菜肴精致，但食材新穎，味道也不錯，陸語吃得心滿意足。

酒足飯飽，兩人本打算消消食后就去泡下溫泉，正準(zhǔn)備起身時，突然來了個小廝，說是有信要交給柳千庭。

柳千庭接過來略微掃了幾眼，臉色突然就變了，陸語自然察覺到肯定有什么事，體貼地提出要不今日先返程，改天再來一樣的。

“無事，我先去簡單處理下，你在這等我片刻就好?！?/p>

柳千庭摸了摸陸語微涼的臉蛋，又讓侍從上了一些甜品，便匆匆起身離開。

吃飯的這處包間風(fēng)景不錯，可以將寬闊的馬場盡收眼底，午后陽光宜人，陸語吃了些甜品，看了會兒駿馬，正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門口傳來幾聲輕叩，陸語轉(zhuǎn)過頭去，微微一愣，連忙起身，行了一禮。

“葉公子，別來無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