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 桔梗

Summary:

在浴室外。

距離上次買書的日子過了幾天，起初，晨還不知道茜說的「什麼也願意做」含有多大的份量在，但是他現在懂了，在這幾天中，茜接手了所有老師指派給他的工作，晨說著「我來。」而隨後茜就會出現，像個形影不離的鬼魂，悄悄從晨身後冒出。 在晨還沒開口前，茜就自動自發(fā)的幫他跑腿買飲料，搬東西到辦公室—忙碌著跑來跑去的茜旁邊，總能看見呆若木雞的晨，兩手空空不知道做什麼好。 「你啊，也不用做到這種程度吧？」晨晃晃茜剛買的飲料，他們坐在學校角落的木椅上?！肝叶紱]什麼事好做了。」 一陣風吹來，周邊的雜草被吹拂得晃動，茜楞楞的看著晨：「你說了什麼事都能讓我做的。」 「也沒叫你真的什麼都做啊！你這樣好像保母。」晨微微皺眉，神色無奈。他的雙腿在木椅下晃了晃，茜一瞬間向下瞄了一眼，又快速的將視線移回晨的瞳孔中心。茜沒說話，他心裡複雜的情緒像海浪沖刷侵蝕著礁石。 我以為你會高興的。茜在心裡想，他沒說出來，像覆蓋在沙之下的貝殼，深深的卡在細沙底下，在偌大的海灘上隆起一個小小的鼓包。 鐘要響了。晨率先從木椅上起身，這裡是偏僻的學校一角，意味著他們必須走上一段才能回到教室，晨見茜什麼也沒回答，便也不逼他，主動伸出了手：「對不起，我講的有些過分了吧，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了。」茜看向晨伸出的手，海浪來了，將沙帶走，露出裡頭還積沈著一窪水坑的貝殼。在他面前彎著腰的晨逆光著，為茜擋下了刺眼的陽光，光線從晨的輪廓撒下。 茜搭上晨的手：「…那我要親親。」 晨笑了，他們在鐘聲響起間親吻，學生們喧嘩著奔向教室，伴隨著秋日的楓葉與帶著涼意的風。茜握緊晨的手，青澀的吻很快就結束了。 今天是週三。比起讓學生為之期待的休假日，能夠到彼此家借住的星期三更讓茜與晨都下意識的確認這天的到來。 「今天去你家吧。」晨盯著茜的眼，他們的手交織在一起。好溫暖，茜想著。 都說戀愛時的人是盲目的幸福著的，至少在晨說之前，茜完全不知道有這句話存在，他們在戀愛嗎？兩人之間沒有提起交往的要求，但是互相舔拭傷口，親吻，在柔軟的床單上相擁，這些在茜眼裡都是告白的話語，不從嘴裡冒出來的告白，以行動傳遞的愛，要是晨也回應了，兩人的情感就會像放入電池的串並聯(lián)燈泡實驗一樣閃爍。 他們是盲目的嗎？茜不知道什麼是盲目，要怎麼將這個詞好好的運用到符合他們的關係中，把錯誤的彩色積木放進不對應的孔洞中，要是無法放進裡頭，彩色積木只會卡住入口，茜能看見從斑駁的彩色漆旁露出的箱子深處，與周遭一樣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 他發(fā)呆了，腦袋裡是積木和燈泡。一旁的晨當茜默認了，他們走在路燈亮起的小路上，晨放開牽著茜的手，打開手一撈，兩手挽在茜的臂上?！肝蚁Ｍ惆l(fā)著呆是在想我?！钩空f，他瞇起眼笑。 要是其他人說他們是盲目，那就隨別人怎麼說吧，茜伸手撿起積木，扔向了籠罩在周圍的深淵裡。在路燈照亮的路上，宛如婚禮的氣氛，茜只覺得他和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茜的家比起晨第一次來造訪時乾淨了不少，礙事的垃圾堆和積塵的灰塵沒了，增加了一些晨的個人用品，例如他的拍立得相機，忘在這的制服褲子，在一次無聊時畫的茜的肖像。比起繪畫能力更勝一籌的茜，晨感覺自己的畫像是幼稚園孩子在才藝課上塗鴉的成果，茜表現得非常喜愛的樣子，將那張畫貼在了床頭的牆上。 茜不管自己如何都喜愛的這點，在晨的心中像用了螢光筆標記起來一樣，考試重點都漏畫的晨，在腦裡記清楚了茜有多喜歡自己，並悄悄地以此感到愉悅。 「我要先去洗澡，今天的體育課實在太折磨人了?！钩坷死骂I，汗水打濕又曬乾的運動服貼在肌膚上。明明已經步入秋季尾聲，讓人稍為活動就出汗的熱天卻依舊隔幾天就出現。 茜朝著晨點點頭，主動接過晨的書包和外套，隨手將它們置放在床尾的地上。在晨轉身準備前往浴室時，茜又伸手叫停他，握住晨的手腕的力道強勁，茜總是不會控制下手的力氣。 晨回頭，拍拍茜的手示意他放輕點，說：「怎麼了？」 「抱我?！管鐑墒稚斐?，「看不到你的時候會很孤單?！?好黏人啊。晨在心裡想，他不討厭茜的這種個性，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後，茜往往只會要求一個擁抱，親吻，或是同時兩者一起。自己給予的這些東西算得上什麼程度的報酬？晨忍不住猜想茜的心境，試著從中獲得一些答案。 晨摸摸茜亂翹的頭髮，稍作整理了一下。 「還沒洗澡身上很髒的，而且我身上也不好聞，還是不要吧?！?「我覺得不會髒。」茜又主動上前了幾步，「你很香?！?晨表面上笑了笑，他對於茜這種聽似無厘頭的回答總是沒輒，筆記本上大大的「茜不能沒有我」又在晨腦中浮現，螢光黃的塗料覆在字上，做到了醒目而刺眼的雙重目的。他對於衛(wèi)生的標準還是不允許這樣的親密接觸，他隨意的給了茜一個吻，摟上茜的脖子，留著手半伸的茜在原地，自己咚咚的跑去沖澡了。 等待主人回家。獨守在家中的小狗小貓。茜和晨都喜歡看這種類型的影片，令人既心疼又感動。 茜說：我想知道他們在家都在做什麼。 晨回：肯定都是在等飼主回家吧。 沒了飼主就沒有健全的思考能力嗎？茜認真的思考了一番，這就和他其他皺著眉頭思考的問題一樣，自己答不出來，也沒有繼續(xù)分析的意義，像是沒營養(yǎng)只能得到熱量與口腹之慾的零食，除了一瞬間的滿足感外什麼也得不到。 茜垂下頭，現在這幅樣子，就像他和晨一起看的『黑貓等待主人回家』萌寵影片沒什麼不同，他懂了為什麼這些寵物只一心盼望著飼主歸來，在這寂靜的能聽見自己心跳聲的幽暗中，沒有任何事物能再讓茜提起興趣。再次意識到家裡有多空蕩後，茜再也忍不住往浴室門口走，就算看不見晨也好，至少蓮蓬頭落下的灑水聲能讓他確認晨的存在。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了，搓著頭髮的晨想，黏糊的泡沫與洗髮精徐徐滑下，他閉起一隻眼。「就快好了！」晨對著外頭喊。 外頭沒有傳來答覆，於是晨加速了清洗的速度，蓮蓬頭的水像是雨滴打在他臉上，蒸汽漫在整間浴室內，染上水霧的鏡子連自己的倒影都只是朦朧一片。晨披上浴巾，他穿好白色背心和綠色格紋短褲，這是他們一起去街上買的，晨相當鍾意這套搭配，茜對於服飾沒什麼想法，只是穿在你身上，那一定就是好看的，他對著晨說。 晨擦著髮推開浴室的門，茜就直直地站在門沿邊，浴室的水蒸氣往他臉上撲，又一瞬間消散。 「實在是太黏人了，你?！钩坎迤鹧b作一副困擾的態(tài)度，「你是不是有點太喜歡我了？」 他們的距離很近，茜能聞到晨身上淡雅的香味。披著浴巾的晨好像新娘子，茜獨自想著，他沒開口說，只是盯著水珠從晨的綠髮噠噠滴落?！脯F在可以抱了嗎？」他伸出手。 「不要試著逃避問題?！棺焐线@麼說，晨還是主動靠近茜的懷中，感受茜的手臂環(huán)繞在自己身畔。 茜總若有似無的帶著一股海岸邊的氣味，在這個彷彿要將對方揉進心裡的懷抱中，晨感覺自己像是在擁抱水平如鏡般的靜謐海洋。 晨閉上眼睛，沈浸在茜溫暖的彎臂中。 走進海水裡，底下的沙如同階梯似引著他朝下踏，一直到海水淹至腰際間為止。大海在黑夜裡是黑色的，茜這樣對他說。海水帶著他走，腳尖不穩(wěn)的在潮汐中輕晃。 海面漆黑，月亮高掛天際。 晨想繼續(xù)走，直到海水將他淹沒，把他的存在用死寂且溫柔的汪洋抹滅掉，名為晨的他的人會從此無法再體會生命。青草的芬芳，陽光的暖意，人體的溫存，這些都不故存在。 他知道自己無權向前走，茜在後頭握著他的手，那如同黑水的眼眸在把自己帶回岸上。兩潮深淵在晨的兩側爭鋒，晨抬了抬頭，明月照在他的正上方。 當他隨著茜的手走回沙灘上後回頭，平靜的海面增了一股毛骨悚然的窒息感，茜將他抱緊，他身上也有海腥鹹的氣味，晨分不清兩者之間的界線。 茜抱得很緊，太緊了，於是晨開始小力掙扎著：「換你去洗澡了。」他不知道他們抱了多久，茜只要抱上自己，除非晨嚷嚷著要茜放開自己，否則不可能會主動放開手，讓對方離開到視線範圍外。浴室不再往外散出蒸氣，晨的頭髮也已半乾，他們依然在被微弱燈光照亮的廊上相擁。 等茜也洗完澡時已經夜深了，晨倒在床上看著書，是一本關於烘培甜點的食譜。見茜走回房間，晨起身將書放置在桌上，隨後又躺回鬆軟的床上。 「今天講的未來規(guī)劃，你有頭緒了嗎？」晨將茜拉向身旁，用手撥弄著他的瀏海。 「嗯。」茜回應。 「真的假的？我還在想之後要不要讀大學，你也知道讀書不是我的料，」晨抬頭，「但是我爸媽一定會讓我去讀?！?茜的語氣帶著疑惑：「這裡沒有大學?！顾丈铣康氖?，玩弄起他掌上的軟肉 「是啊，要是要上大學的話，一定要去大城市裡了?！?茜將晨的手放下，他的神色忽然有些倉促，要是只有大城市有大學，就意味著一畢業(yè)晨就會離開這個小鎮(zhèn)，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讀了他不知道的學校，與一群陌生人生活在一塊，而自己會被晨遺留在空蕩蕩的鎮(zhèn)上，回歸從前那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好比靈魂中的一部分被抽離，茜不能再像現在一樣生活。 晨見茜露出憂傷的表情，開口說：「我自己是不想讀大學的，讀大學開銷太大了，我也沒有想要讀的科系，還不如到書店去工作，接手店長爺爺的工作?！?他嘮嘮叨叨的解釋，這的確是他的未來理想，說什麼大學畢業(yè)後要和媽媽一樣去當教師，晨是一點也沒考慮過這樣的後路。 望著只是聽著的茜，晨將話題帶到對方身上：「那你說說吧，你畢業(yè)了要做什麼，要升學嗎？還是工作？」 茜語氣平淡的答覆：「我要去工作，畢業(yè)了後搞不好就收不到援助，會沒辦法維持生計的?！?「援助是指什麼？」 「教會給的食糧和供我上學的機會。」 「是喔。」晨眨眨眼，他頓時感覺有點冷，將被子往上蓋了一點。「我都不知道你是天主教徒。」 「我不是，只是他們都會塞給我食物和生活用品。」茜又接著說：「可能只是看不下去孤兒在路上乞食吧。」 聽聞茜的回答，晨感到有些歉意，他不太喜歡去挖掘別人的過去，那是人身後的陰影，陽光的對立面，就像他自己的一樣，如今晨已在茜面前揭露自己的一切，茜的過往他卻一無所知，像是被陰影淹沒的鬼魂，過期斑駁的底片。 晨沈默了一陣，起身給茜的擁抱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他的頭枕在茜的頸窩，茜楞楞的跟著環(huán)抱住他，顯然不知道為何晨會突然抱上來，他拍拍晨的背，故作安慰的不知所措著。 維持著這個姿勢，晨嘟囔開口問：「…那工作呢？」 「去漁港那裡，也許找一個殺魚的工作?！管缯f?！傅皇囚~販，只是屠夫?！?晨抬起頭，「也是，你大概沒辦法叫賣跟吸引客人。」他又開始咯咯的笑起，笑得露出虎牙?！改愕哪槙雌饋硐裨跉⑷耍幌駳Ⅳ~。」 茜無言以對，他有時候不懂晨的幽默感，自己也笑不出來。自己的臉看起來像會殺人嗎？茜納悶的在心裡想。他直直往晨的方向躺，抱著對方壓在身下。起初晨不斷抱怨著他很重、要他起身云云，但隨著意識到自己推不動茜後，晨也就放棄了移動茜的意圖，自己調整了幾下姿勢，靠在茜的懷中漸入夢鄉(xiāng)。 夜晚的風從窗縫溜進，兩人卻不覺得寒冷，人的體熱像日光照射大地，給了生物賴以生存的重要能量。茜緊抱著晨，他的體溫一向比晨要來得偏高。 晨總會說：天氣熱的時候不要抱我。讓茜天天盼望著陰冷的天氣到來。 幸好今天是有風的日子，茜想，隨即也闔上眼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