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編昆曲探驪后附數(shù)則雜談
三五年前,江蘇戲校高慰伯老師曾來宿舍,問我:湯義仍《世丹亭·尋夢》折【尹令】中有“哈哈生生抱有去眼”一句,這“哈哈”兩字究竟是笑聲還是曲文?如果是笑聲,如何“哈哈生生”聯(lián)在一起,也是個不好解釋的累句?當時無書可查。事后,我買到錢南揚先生校點的《玉茗四夢注釋本》。根據(jù)注釋云,同時有六個本子,有一個本子注明“哈哈”或作“恰恰”。然而“恰恰生生”連在一起,也還是費解的。幾十年來,熱愛湯若士《牡丹亭》卻不知道在演出《尋夢·【尹令】》末句“哈哈生生抱咱去眠”時,是怎樣處理這個笑聲的? 細按【尹令】全文云: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只道來生出現(xiàn),乍便今生夢見。生就個書生,哈哈生生抱咱去眠。 后來查《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仙呂宮正曲共收《太平圖》、《拜月亭》及《牡丹亭》三例。末句俱是七字句:仄仄平平仄仄平。用韻和板眼亦俱同。其中《牡丹亭》“哈哈生生抱咱去眠”一句內(nèi)的“咱”字是襯字,不是曲內(nèi)正文。“哈哈”兩字的譜法,俱屬陽入聲或上聲的譜法,并占有板位,則是七字句的正文,而不是襯字。是亦明·凌漾初《譚曲雜劄》所謂“才足以逞,而律實未諳”也歟?近人歌此曲,多以名人名著,不敢妄議,亦姑妄歌之、姑且聽之而已。 根據(jù)曲牌,這里應該是“仄仄平平仄仄平”一個七字句,其中“咱”是襯字,不在數(shù)內(nèi)。而且句首這個字,還應該是陽聲字,方合原譜。就是說“哈哈”與“恰恰”都不合用,需要別事一個陽聲字來疊用才是。因此就只有換“陌陌生生抱去眠”(仍還它一個襯字)才行。查《辭源》續(xù)編,阜部六畫云:陌路,道路中不相識之人也。又《康熙字典》戌中六畫:陌,莫白切。市口街也。就是說“陌陌生生”本來就是一個成語,四方之人都能懂得。用“陌陌生生”來替代“哈哈生生”或者“恰恰生生”是比較合理的。 又,近聞劇院排演《牡丹亭》后卷《寫真》、《玩真》以及《幽媾》等等。此等劇目一演再演,有何意義?徒使人疑慮昆曲只是郎情女愛,載舞載歌。不知猶有雌木蘭替父從軍,狂鼓吏漁陽三弄。即不然,也還有周遇吉別母亂箭,楊椒山寫本斬楊。其中周母的一大篇訓話,楊氏祖先的半夜顯靈,直使臺上臺下毛發(fā)森然,全場嗚咽。又有宗澤交印、岳母刺字,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亦且使老生老旦于此出一頭地,有何不可? 尤可怪者,戲校男尤可怪者,戲校男女同學,到校一開始即教練武功,跌打翻滾,樣樣精通。并不是不用武戲,而且開課第一出,就排演了元人吳昌齡的《孫悟空借芭蕉扇》,直到60年代中期,還不斷公演。何以一到劇院,便自撤演?即使上峰無知,何妨毛遂自薦,而且縮頭縮腳、畏首畏尾,至于此極。是誠可笑,亦復可憐矣。 昆曲自明迄令,傳奇雜劇,何啻數(shù)百千種。解放前夕,尚有董康、葉恭綽諸先生以及上海劉家等精印曲本,免費贈人。豈有缺書短本如今日者!豈明興以來四百余載,文風曲運之合該夭折,如此其不得免乎? (2010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宋衡之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