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畫

卻說那妖道半夜里來到旅舍，要捉女子回去，被鐵河和齊玲攔住。妖道立即回身橫斬，卻只聽得破空聲。鐵河早退了一大步，說道：“你竟是神雷派的道士?！毖腊鸦鹁嫦蚯疤?，說道：“你是何人？認得我派服飾?！辫F河笑道：“該是假扮的。神雷派修習(xí)雷法，若做惡事，必遭天譴，粉身碎骨，魂魄不存?！毖勒f道：“既是道友，何苦相逼？不如與我一起，年輕的給你，婦人給我?！辫F河皺眉，哈出一股氣，盯住對方。片刻后，他說道：“吃我一招吧?！睋舫鲆徽疲W電直沖而去。妖道要躲，霎時被擊中，繼而全身一緊，直挺挺地倒下。鐵河上去查看一番，叫道：“娘子！”齊玲出門來，問道：“死了嗎？”鐵河道：“過一會就醒了。那幫土匪沒來，待會問到住處，要他們償命?！饼R玲回復(fù)一聲，又回了屋。那母女倆驚得目瞪口呆，要拜，被扶住。齊玲道：“不必多禮。先歇息，明早出發(fā)。”女子與其母連連作揖，說了些感謝的話。

拂曉，妖道蘇醒，睜眼便看見鐵河在打坐，氣若游絲地說道：“等我?guī)煾傅絹恚ń心愕人罒o葬身之地。”鐵河看向?qū)Ψ?，說道：“看來你師父也是個無恥之人。”“哼。”妖道喘幾口氣，再說道，“我?guī)煾阜Ω邚?，能引雷下來，你這點微薄真炁是打不過的。”鐵河問道：“你師父是誰？”妖道答道：“叫……”“誰敢傷我徒兒？”一個老道持劍刺來。鐵河拔刀，起身去格。相斗過五六個回合，老道支持不住，往后一跳。鐵河也不搶入去，兩手交疊放在刀首圓球上，拄著刀。老道盯著小郎君，從衣襟里取出個小瓷瓶，把里面的藥吃了，又扔了瓶子，開始掐訣念咒。鐵河尋思：“這老道什么來路？且看他本事?！崩系廊矸褐坠猓罅藗€雷指，嘴里振振有詞，身子緩緩浮起。一時間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云朵也變成墨色，又落下幾滴雨滴，緊接大雨傾盆。老道距地一丈左右，念咒聲停止，吼道：“雷公助我，剿滅妖邪！”一道白雷擊中他的頭頂，爆出火花。老道處之泰然，并未受傷。之后，又同時降下十來道白雷，全打到鐵河身上。光芒刺目，妖道閉眼側(cè)頭。鐵河問道：“你吃的是避雷丹嗎？”老道驚呆了。鐵河再說道：“那東西貴哦。你是神雷派哪一輩的？”老道說道：“看來江湖傳言不虛，你應(yīng)該是南陽派的鐵河吧。”

這時，來了隊道士，其中一個年輕道士見了老道，憤怒地說道：“果真在這！”他轉(zhuǎn)頭對身后同門說道：“眾師弟與我捉拿叛徒?！薄笆恰！北娙嘶貞?yīng)一聲。隨即，他們排成橫隊，兩邊末端的道士持劍護法，其余捏好雷指，念咒運炁。他們身上都覆蓋著一層金光。老道見此情景，立即收回雷法，落到地面，拔腿就跑。年輕道士喝道：“哪里跑！”他拔出長劍刺去。同門們齊聲念道：“雷公助我，誅殺叛逆。”天地間一聲爆響，一道八個水缸粗的霹靂砸到了年輕道士身上。他成了一個圓形閃電，將老道身軀吞沒。風(fēng)雨頓時停歇，日色現(xiàn)了出來。年輕道士面前飄著些灰燼。妖道害怕地發(fā)抖，兩手抱著頭，蜷縮成一團。年輕道士來到鐵河面前，拱手道：“不才神雷派大弟子，衛(wèi)辰通?！辫F河道：“不才南陽派第二十三代傳人，鐵河。”二人又互相問候一聲：“福生無量天尊?！饼R玲在屋里聽了發(fā)笑，便走了出來，站在丈夫身邊。鐵河介紹道：“這是赤霄派孫道爺?shù)年P(guān)門弟子，齊玲，號光塵居士?！毙l(wèi)辰通拱手道：“齊娘子慈悲?！饼R玲叉手道：“道長慈悲?！毙l(wèi)辰通看一眼妖道，對鐵河說道：“請道友讓我手刃那個孽障，以雪我派之恥辱?！辫F河道：“隨意?！毙l(wèi)辰通大步走向妖道，按頭跪胸，一劍切下對方頭顱，說道：“此人背叛師門，殺害無辜，罪大惡極?！比缓笕K黑布把首級包了，放到個木盒里，又用塊黑布包了，打了結(jié)，提在手上，再引一道雷下來把尸體劈成灰燼。鐵河與齊玲對視一眼。衛(wèi)辰通聽到屋里的哭聲，進去問道：“你倆為何哭泣？”母女倆便說了緣由。這年輕人當(dāng)即叫來同門，跪下叩了三個響頭，又送了十來錠銀子，安慰一番，再來到門口，對鐵河說道：“師父還等我回去復(fù)命，就此別過?！辫F河道：“師兄且去?！毙l(wèi)辰通就帶著師弟們離開了。鐵河便去尋了半晌，沒想到土匪就歇在十里外的林子里，全砍了，之后便和齊玲一起送母女倆回長寧。因為鐵河的乘雷而行之法和齊玲的化炁而行之法尚未悟到傳送多人的竅門，且母女倆不會騎馬，所以只能步行。

幾人走了三五天，到達長寧城門。那夫妻倆推辭了對方的邀請，目送她們遠去。齊玲略微含頜，瞧著丈夫的眼睛，笑道：“我還從沒來過長寧?！辫F河斜眼看著妻子，問道：“你有錢嗎？”齊玲鼓著臉頰，蹙眉說道：“有啊?！辫F河笑道：“這可是你說的?！薄班拧！饼R玲點一下頭，“走吧?！彼觳竭M城。鐵河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守衛(wèi)們都憋著笑。他咬著牙，趕緊跟上去。長寧城建在大河邊，東南五十余里是上陽城，東邊百里外是清虛山。城內(nèi)一條運河徑直連到燕州，中間還有支流到神都洛州。另有河運碼頭，商船紛來沓至，貨運貿(mào)易十分興盛。道路很寬，偶爾經(jīng)過幾輛華美的馬車，帶起一陣馥郁芳香。

齊玲走得很慢，欣賞著路邊剛露出些顏色的桃花。她笑道：“再過段時間就開了，跟定安一樣多。還有櫻花。唉，也要等啊。”鐵河看著前方，笑道：“到時候我?guī)銇??！饼R玲露出笑容，并掌遮嘴，又望向丈夫，嬌聲道：“真的？那帶我去吃好吃的?！辫F河道：“娘子說。”齊玲雙手插袖，噘著嘴，亮閃閃的眼珠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說道：“吃涮羊肉?！辫F河道：“順便住一晚?！饼R玲“嚶嚀”一聲，輕拍一下丈夫的胳膊，嬌嗔道：“討厭……”臉蛋唰地一下變得粉紅。鐵河笑道：“我聞到肉香味了?！饼R玲柔軟的鼻翼一鼓一縮，笑道：“烤肉也行，就是貴了點。”這娘子作出難受的表情。鐵河瞅一眼妻子，說道：“錢都在你手里，我可不心疼?！饼R玲兩個嘴角下彎，眸子里洋溢著笑意，嬌怯怯地說道：“你說的噢，是郎君帶我去吃的?！辫F河道：“對，你付錢?！薄盁?。”齊玲拍了丈夫的屁股，馬上小跑向燒烤店。鐵河虎軀一震，瞪著眼睛朝左右看看，大步追去。

店里的座位都用屏風(fēng)隔開，到處是青色煙氣。他倆相對跪坐著，待酒肉端來，捉了筷就夾來吃。牛肉、豬肉、羊肉各一斤，都是腌制好的新鮮后腿肉。那烤得是油光閃閃，咬一口，又熟又嫩，肥美多汁。齊玲瞟見過道邊的食客吃的是帶血絲的，她更在意那盤子里的幾個可愛的小豬蹄。鐵河問道：“點一個？”齊玲凝視丈夫，微微蹙眉，凸起亮晶晶的紅唇。她眼眶里的清泉厚了些，波浪輕輕撫摸著岸，沾濕了水草。鐵河即刻轉(zhuǎn)頭叫道：“店家！烤豬蹄來六個！”店家答應(yīng)一聲。齊玲笑了，吸過上唇，吮過下唇，喝口酒，夾了肉片吃。鐵河摸摸光禿禿的腦袋，說道：“別搞這些有的沒的，要吃吃嘛，搞得好像我很壞一樣。”齊玲嚼幾下口中的肉，閉眼咽了，微笑道：“郎君對我最好了?！辫F河夾來肉，說道：“嗯?！币豢诔缘阶炖?，干了一杯酒。他倆酒足飯飽，付了碎銀子，出到門外。鐵河伸個懶腰，打個哈欠，說道：“娘子，找個地方住吧。”齊玲小聲道：“晚上回家再說嘛?！薄昂?。要不再逛逛？”鐵河說道，“找個地方坐會，消消食?！饼R玲應(yīng)承下來。這夫妻倆沿著河岸走了會，到一個沒有人的亭子里的長凳上坐著。鐵河困得不行，止不住地打盹。齊玲也眼皮下垂，呈一條縫，看游弋在水中的魚。她兩手貼在丈夫腦袋兩邊，說道：“躺我腿上歇會吧。”“不行?！辫F河搖搖頭，“給人瞧見不好?！薄皼]事的，我可不怕別人說?！饼R玲說道。鐵河實在要睡，就順著妻子的手側(cè)躺下，頭枕大腿。齊玲一手放在丈夫的胳膊上，另一手摩挲起他的頭頂。小郎君很快打起呼嚕，胸膛不停地一脹一收。春風(fēng)拂來，帶絲暖意，吹到熱乎乎的臉蛋上，涼涼的，癢癢的。齊玲撓撓臉，低首去瞧丈夫的側(cè)顏，甜甜地笑了?！澳镒??！币粋€年輕的畫工來到齊玲面前，輕聲喚道。齊玲疑惑地看著對方。畫工微笑著，拱手說道：“小生見過娘子。我乃畫工，欲為娘子與郎君繪一幅畫，自有錢財相送，不知愿否？”齊玲道：“閑的，讓開?！碑嫻墒执瓜拢f道：“是我冒昧了?？赡镒优c郎君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小生仰慕不已。若成畫，定可流傳千年?！饼R玲道：“你們這群人天天畫光屁股女人，快離去，莫惹我不高興?！薄巴垩窖??！碑嫻づd奮起來，笑道，“就是這個表情，嬌嗔薄怒，妙哉！”齊玲撇嘴豎眉，正要發(fā)火，卻聽到鐵河吼道：“吵了死！”小郎君坐起來，揉揉臉，呼口氣，望著對方說道：“有什么好畫的？滾邊上去?！饼R玲看著丈夫，抿住嘴，神情和緩下來。畫工笑道：“郎君莫動怒，我只不過想為兩位畫一幅像。”鐵河道：“有什么好畫的。娘子，我們走。”“嗯?！饼R玲乖巧得像個乖寶寶。他倆剛要走，畫工對不遠處的同事叫道：“快來啊！攔住他們！”那幫畫工放了毛筆，全跑過來。畫工上前抱住鐵河的腰，說道：“郎君莫走，手下留情?！饼R玲手掌指腹貼在上唇，笑了一聲。鐵河對妻子說道：“男子抱我不算數(shù)噢。”齊玲的手掌又依著下巴，反著彎去，笑道：“不如畫幾張。”“什么？”鐵河有些不悅。齊玲另一手指向丈夫鼻子，嗔道：“你敢兇我。”鐵河收斂神情，說道：“好好好，你喜歡就好。不過，為什么又答應(yīng)了呢？”齊玲兩手放下，說道：“畫幾幅，以后老了可以看看嘛?！薄坝惺裁春每吹模俊辫F河表情不屑地說道?！澳阏f什么？”齊玲喝道。鐵河只有閉緊嘴。畫工道：“娘子說的是，留作紀(jì)念也好。”

那幫畫工有十來個，把這對夫妻圍住。齊玲道：“他不愿意，我愿意，給我畫?！比缓?，撒開腿緩步走了。鐵河道：“沒我還算畫？放開，一起去。”畫工松了胳膊，笑道：“甚好，甚好。郎君擔(dān)待?！北娙藖淼疆嫻冏鳟嫷耐ぷ永?。畫工命仆人奉上茶水果脯干貨，再對鐵河笑道：“郎君，請?zhí)稍谀镒油壬?。就像剛才那樣?！辫F河不作聲。齊玲道：“好呀。”她坐到長凳上，向丈夫招招手，說道：“來，別鬧脾氣了。長寧畫師，名揚天下，絕對像。”鐵河便躺在妻子身邊，頭放對方腿上。畫工道：“還要睡著，眼閉上，摸頭搭上臂。對——了，看著郎君笑。”齊玲看著丈夫，露出笑容。畫工端詳起來，腦袋左右晃晃，說道：“要自然地笑。無視我們，想想你倆開心的事?！饼R玲點點頭，照做了。畫工這才笑道：“很好，就這樣，保持住?！奔泵淼阶肋?，提筆蘸墨。齊玲對丈夫說道：“要一會，你正好補個覺?！辫F河道：“好，記得叫我?！薄班拧Ｋ??！饼R玲摸摸丈夫的胳膊。半個時辰后，眾畫工停筆。畫工道：“好了。娘子可愿再垂憐我等，再畫一幅?！饼R玲道：“好呀?！辫F河道：“我也來?！彼麄z按著畫工的指揮擺出動作。黃昏，落日光芒照萬丈，淡淡細月倚長空，彩霞披金紗，河面漆金箔，風(fēng)輕花香，鳥鳴啾啾。畫工們已各作了五六幅畫，此刻正給齊玲寫生。只見那娘子站在岸邊的磚石上，目視前方，身姿筆挺，兩手入袖，背一把長劍，幾縷發(fā)絲隨風(fēng)飄蕩，露一抹淡淡的笑。光芒從她右肩撲來，照亮了大半的身軀。棗紅色白襟曲裾袍已變成鮮紅色。脖子和臉蛋像是由鐵水匯合而成的，似乎正燒灼著如黑炭般的頭發(fā)。畫工們的手在輕輕顫抖。天黑，星點點，到處是飯菜香氣。畫工把毛筆擱在筆架上，心滿意足地說道：“成了。”他仔細瞧瞧畫紙，又對齊玲說道：“齊娘子，多謝。”齊玲走過去，端詳著畫像，笑道：“還真像。”畫工道：“在下的筆法，妙手天然而成?！饼R玲扭頭看向丈夫，問道：“郎君，你看這像不像我？”鐵河凝視畫中人，說道：“嗯，是這個感覺。娘子看我就是這樣的?！碑嫻さ溃骸拔抑爱嫷凝R娘子像都可以扔了。如今見到真的齊娘子，才感容貌之艷麗。那虎氏說的不及半分?！饼R玲聽到他人夸贊，自然捂嘴開口笑。鐵河笑道：“虎氏這人倒是可以，若能再遇見，請他吃酒?！薄罢f什么呢？”齊玲打了丈夫的胳膊，笑道，“這人也無甚惡意。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可別找尷尬?！辫F河笑道：“我是真請客，不要亂想?！碑嫻ばχ笆值溃骸疤焐淹?，小生請二位與我等共飲?！辫F河回禮，說道：“給錢就行，我等還有要事要辦?！碑嫻び行┮馔?，也有些不意外，便叫仆人送了一袋銀子，再把那幅剛畫好的齊玲畫像裱褙好，裝在絲帛袋子里送了。鐵河拿了錢和畫，帶齊玲走上了街道。

他倆找到家酒樓，要兩碗炸醬面，三斤酒，三斤熟牛肉，一盆酸菜辣魚湯。半刻鐘，菜上齊。齊玲吃片牛肉，嘗過酒，再拿筷子夾走湯里的茱萸和花椒。鐵河夾起面，轉(zhuǎn)動腕子纏了幾圈，說道：“你說要吃辣，現(xiàn)在又來挑。”一下塞到嘴里，放了筷子，咬斷多出來的面條，嚼了五六下就吞了。齊玲嘟著嘴，手上不停，看著湯盆說道：“我就喜歡這樣。”鐵河道：“隨便你。”仰頭干光杯中酒。吃飽喝足，倆人付過銀子，到河堤邊散步消食。他倆衣服袖子寬大，燈光昏暗，牽著手也難被發(fā)現(xiàn)。前面有幾對情侶也是這樣。齊玲低著頭，臉上帶一點淺淺的笑，說道：“有點冷?！辫F河看著路，說道：“你這是要睡覺了。先回家吧?！饼R玲道：“嗯?！苯鸸夂图t光亮起?！暗鹊??！辫F河說道。兩團光都消失了。齊玲問道：“怎么了？”鐵河道：“你看前面?！彼觳阶呦蚰侨?。齊玲順著丈夫的目光瞧去，驚訝地說道：“衛(wèi)辰通?！本o跟上。鐵河扶住滿身是血的衛(wèi)辰通，左掌按住對方的背，再催動上古之火?；鹧鎻恼七吤俺?，立刻蔓延開去，包住了衛(wèi)辰通的身軀。衛(wèi)辰通抬頭看向鐵河，突然昏了過去。齊玲問道：“他怎么受這么重的傷？”鐵河道：“玲兒，把他衣服撕開，把臟器塞進去，按攏傷口?！饼R玲點頭，蹲下去，咬著牙照做了。過了一個時辰，鐵河的衣裳已濕透。他收回真炁，說道：“應(yīng)該無礙了?！饼R玲道：“來，去客棧?！辫F河踏出一步，趔趄三五步，跨著腿站穩(wěn)了。齊玲挽住丈夫手臂，心疼地說道：“我來吧?！薄斑吷先ァ！辫F河表情嚴(yán)肅。齊玲抿嘴，嘴角下彎，松開手。小郎君彎下腰，把衛(wèi)辰通的胳膊放到脖子后，說道：“帶路。”“噢?！饼R玲便走到前頭引路。

客房里，鐵河伏案疾書，不一會，搭了筆，把紙頭遞去，說道：“按著這方子抓九副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定盯著看，別讓他多抓了?！饼R玲接過，點了頭，同時“嗯”一聲，又往外走。她下了樓，向掌柜詢問藥店的地址，那掌柜的也熱心，叫個婢女帶她去。后半夜，人困馬乏。衛(wèi)辰通依舊昏迷。鐵河的手肘抵著案幾，雙手?jǐn)n袖，打著盹。齊玲給丈夫披上條棉被，說道：“歇息吧，我守著?！辫F河提起精神，說道：“以衛(wèi)道長和他師弟們的法力，這世上沒幾個門派敢動手?！饼R玲問道：“什么意思？”鐵河的眼珠子上都是血絲，眸子里映著燭光。他說道：“很可能是清虛門。他們還有把弒神劍。當(dāng)初我是為了掙命才打得過，現(xiàn)在要我去，不一定。”“你不是說清虛門已經(jīng)廢了嗎？除非出個不世出的天才?！饼R玲說道。鐵河道：“誰知道這個千年門派還藏著什么寶貝？我也是猜測，這是最有可能的判斷?！饼R玲微笑道：“不怕。即使對方藏了兵器在袖子里，離遠些，防備它便是。”鐵河笑道：“不錯，以長擊短，以不變應(yīng)萬變，以有備對其欲有備。玲兒妙啊。先去隔壁歇息，這里我來?！饼R玲笑道：“我也睡不著，陪陪你。”鐵河道：“那你也去裹床被子，夜里冷，別凍著了。”“嗯。”齊玲就去箱子里拿了被子披了，到丈夫身邊盤腿坐下，包緊身軀，像個冒尖的筍。這夫妻倆都在燈光之中，不聊天，就這么安靜地呆著。

翌日上午，鐵河見衛(wèi)辰通蘇醒，輕聲喚道：“衛(wèi)師兄?！毙l(wèi)辰通臉色灰白，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鐵師弟。”“我妻子在熬藥，吃過五六副便可痊愈。”鐵河笑道?！皫煹芫让鳎疑窭着摄懹浻谛??！毙l(wèi)辰通兩個手肘撐住褥子，扭動著上半身，坐了起來，要行禮。鐵河抬手搭住他前臂，說道：“師兄見外了，同是道門，理當(dāng)互助互愛。不知師兄被誰所傷？”衛(wèi)辰通兩手放在腿上，嘆道：“唉，那人劍法極快，反應(yīng)不及。師弟們?nèi)懒?。我與他交手幾回，身受重傷，靠師父給的護命丹藥逃走，一路狂奔。自以為必死無疑，得遇道友，天不亡我?！辫F河又問道：“你覺得是誰？”衛(wèi)辰通道：“當(dāng)今劍法，唯有赤霄?？晌遗膳c赤霄向來交好，多有切磋。若是清虛，絕無可能?！辫F河問道：“既然不是清虛，那還會是哪個門派？”衛(wèi)辰通道：“我見過孫道爺?shù)膭Ψ?，那人比他還快。本來以我等的配合，就算是師父面前也可走上五六招?！辫F河搖搖頭，說道：“想不出就先不想了。師兄好好養(yǎng)傷?！毙l(wèi)辰通道：“好。到時再問過師父吧?！饼R玲端著托盤，走進屋，又把盤子放在案幾上，拿調(diào)羹輕輕攪動著藥湯，對丈夫說道：“你去歇息，我在這邊照顧?！辫F河“嗯”一聲，躺到另一個褥子上，蓋了被子就睡了。衛(wèi)辰通道：“齊娘子，我自己來。”齊玲道：“我也算個居士，都是道門中人，莫要見外?！毙l(wèi)辰通道：“我已能走動?！饼R玲道：“你現(xiàn)在站起來看看，大病初愈，行動不便，我身為道門中人，照顧你怎么了？”衛(wèi)辰通道：“這樣于禮不合?！饼R玲端起藥碗，跪坐至對方身邊，說道：“你把我當(dāng)師弟看待不就行了，難不成我還偷漢子??？”衛(wèi)辰通笑出聲來。齊玲舀一勺湯藥，送到他嘴邊，說道：“你自己吹涼了喝?！毙l(wèi)辰通點點頭，前傾些身子，吹兩口氣，微張口，那調(diào)羹就送上來了。齊玲笑道：“衛(wèi)師兄相貌不錯嘛，濃眉大眼的，還秀氣，鬢角的頭發(fā)和陸大哥有得一比。”衛(wèi)辰通不看對方，眼睛只盯著碗里，說道：“陸大哥！陸五味那個目中無人的竟然和你們結(jié)拜?！饼R玲又喂她一勺藥湯，說道：“喝?！毙l(wèi)辰通就喝了。

午飯后，一個縣尉領(lǐng)一隊甲士走進客棧，詢問過掌柜的，再上樓來，對三人說道：“長寧縣查案，來呀，都帶回縣衙。”甲士們魚貫而入，其中一人拿著面禁法旗。那夫妻倆立刻站起身。鐵河把妻子護在身后，拱手說道：“貧道見過縣尉，我等自會配合，莫要動粗?！笨h尉看一眼衛(wèi)辰通，說道：“我奉命而來，道長稍安勿躁?！毙l(wèi)辰通道：“我乃神雷派大弟子，衛(wèi)辰通。這兩位是我道友，一位是赤霄派孫道爺?shù)年P(guān)門弟子，齊玲，一位是南陽派方丈，鐵河?！笨h尉將鐵河上下打量了一番，叉手道：“原來你就是和李將軍對打的鐵道長。失敬，失敬?！辫F河拱一拱手，說道：“慚愧。只是不知縣尉尋我等做甚？”縣尉收了禮，背負雙手，說道：“有十來名神雷派弟子遇害，縣令派我查探，便尋訪至此?！辫F河也收了禮，說道：“既是奉上官命令而來，我等便隨你去?！笨h尉笑道：“甚好?！敝竺私衼磙I夫，又命人扶衛(wèi)辰通坐到兜轎上，這般，才率隊歸衙。

回到縣衙，縣尉先詢問過衛(wèi)辰通，再分別問過那夫妻倆，都記了筆錄，畫了押。到了傍晚，長寧刺史也來看望衛(wèi)辰通，又邀鐵河與齊玲去府上做客。鐵河推辭掉，帶妻子離開了。那個刺史還有些不高興。

他倆回到客棧，退了一間房，吃過晚飯，煮好一壺茶，對坐而飲。齊玲抱來琵琶，彈奏起舒緩的曲子。鐵河道：“唉，還要待到結(jié)案為止，有點煩啊?！饼R玲微笑道：“我看你是怕我煩?！辫F河道：“嗯，是這樣?！饼R玲快速撥了兩聲清脆的，看向丈夫，嘴輕啟，露出兩點門牙。鐵河笑了幾聲，說道：“困得不行，我先睡了?！饼R玲放了琵琶，說道：“我來，我來鋪?！彼グ驯蝗煺砗?，把之前衛(wèi)辰通的被褥收好，又去閂上門，說道：“睡吧，昨晚沒睡，我也困了?！贝蛄藗€長長的哈欠。倆人便歇息了。屋里很暗，一個鼾聲如雷，震得房子發(fā)顫。另一個只看得見頭發(fā)，被子隆起，一起一伏。窗戶沒關(guān)，透著燈光。街上傳來交談聲，飄著酒菜香。

虎賁20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