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沖著沈巍勉強笑了一下，笑容像是牽扯到了神經(jīng)一樣疼，胸口涌出無數(shù)難以言語的酸澀，可他也只能迅速收拾情緒，繼續(xù)往下講。

　　“在面面用彩禮將我打出狐族后（井然興奮地一握拳：面面打得好！不枉你然哥疼你！下回還給你帶燒雞?。麄兙筒倏v著我的身體，拒絕與父母同回龍族，并以要外出四處游歷，療養(yǎng)一下情傷為借口，與老龍交換了份龍血，說要做成感應(yīng)器。”

　　這一段是沈巍所不知道的，也是他當時沒有調(diào)查到的部分，所以興趣頓時被調(diào)動了起來。他一扶眼鏡，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望著林楠笙：“感應(yīng)器？是你媽媽給我，讓我找到你的那個嗎？那你爸爸的那份血呢？做什么了？”

　　林楠笙點點頭。

　　“你拿著來找我的那個感應(yīng)器應(yīng)該就是我爸爸用我那份龍血做的。但他們拿到老龍那份血后，卻是做成一個奇怪的東西，上面大，下面小，中間還開了個口，中空的，看著就有點像是個大漏斗，下面還有一個大空倉?！?/span>

　　林楠笙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也不知道那個東西是拿來干嘛的，不過他們看起來倒是很重視那個東西。還收集了很多天材地寶來打造那個東西。最后他們將老龍的血放入上面的那個中空口子里，在底座的大空倉處，陸陸續(xù)續(xù)地加入其它很多不知道是從哪里弄來的血。”

　　以一份龍血為主，還加入很多其它不知來歷的血……

　　盡管林楠笙連比帶劃的，但描述得不是很精準，可沈巍還是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掌對著林楠笙的方向，輕輕虛壓了兩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然后對著身旁的硬木書架虛點了幾下，馬上從上方黑暗處就爬出一只由木頭做成的小傀儡，乖巧地蹲在梯子上方，歪著腦袋瞅著沈巍。

　　“B613-416。”

　　小傀儡得了主人的命令，就對照著書脊與架子上的標志，順著梯子，快速將沈巍想要的書從書架上取出，然后必恭必敬地遞上來。

　　沈巍架著眼鏡，從小傀儡手上接過書，兀自翻看著，不一會，就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頁。他將那一頁書攤開，于手下輕輕撫展，將幾個小皺褶撫平，才轉(zhuǎn)了個方向，推到林楠笙面前：“你看看，那個裝備是不是這個樣子？”

　　林楠笙接過書，發(fā)現(xiàn)這張書頁已經(jīng)有些磨損，其破損度與書本身完全不符，角上還沾了一點深紅的東西----應(yīng)該是某個種族的血液。

　　這書從打開時，就從書頁里緩緩透出一縷極細的、寒冷而帶著清冽的氣息，在屋子里盤旋一周后，迅速被溫暖融化，淡淡的味道彌漫開來，像是角落里驟然開了一株奇異的花，然后它把特別的香氣擴散到整個屋子。

　　那種初聞有點甜，但是散開后又極苦的氣息。

　　林楠笙一時間覺得有點熟悉，前面的味道和沈巍身上的味道有點像，但后面的又不似，他實在想不起在哪里聞過。

　　林楠笙下意識地按著沈巍之前的動作，輕輕地撫著頁面，書頁手感像某種生物的皮。他還細心地發(fā)現(xiàn)，這張書頁應(yīng)該是從別處得來后，被人縫制于這本書內(nèi)的，所以才會與書里的其它頁面不同。

　　書頁的正中處被人用燭龍的血繪出一個漏斗型的裝備。這個裝置畫得很精細，從轉(zhuǎn)接口到連接器，再到靈石置入的凹槽，盛血的器皿……由上到下，從內(nèi)到外，無一不畫得清清楚楚。

　　林楠笙從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確定，這正是他剛才提到的那個器具。

　　他順著畫看到一旁用寒墨寫著的注解：“呼時召空鬼神盤，以萬命敬鬼神，斗轉(zhuǎn)星移，復轉(zhuǎn)星河網(wǎng)，補歲月森寒?！弊舟E是端正的小篆，清雅得體，林楠笙認得：這是沈巍的字。

　　“嗯，就是這個?！绷珠峡隙ǖ攸c了點頭。

　　真是奇怪，沈巍為什么會收集這個？

　　他又是在哪收集到這個圖的？

　　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

　　看到這一整個空間的書，可能每一本里面都有一段秘密，林楠笙就不由地好奇起來：這一萬年來，沈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知道了，你繼續(xù)說吧?！?/span>

　　沈巍心中的設(shè)想得到了證實，便俯身前傾，伸手欲拿回林楠笙手上的書。

　　在沈巍傾身來拿書時，林楠笙條件反射般一把就按住沈巍的手，將他的手攥在自己手里，不讓他把書拿走。

　　“這個裝置，是拿來做什么的？”林楠笙用另一只手拿起書，將畫有裝置圖那面對著沈巍的眼睛，緩緩地問著，同時下意識地在那只白玉般的手背上用拇指磨蹭了兩下，重復著他在萬年前曾做過無數(shù)遍的動作。

　　忽然被人按住手，沈巍驚愕地抬起眼看向林楠笙，沒想到卻迎上他那雙帶著一點琥珀色的眼睛。

　　那是雙泛著暖意的光，看向自己時，會一眨不眨、仿佛永遠都帶著笑意的眼睛，像極了萬年前林楠笙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種就算心存疑惑時，也從不會質(zhì)疑自己的眼神。

　　那樣的眼神，再加上手背上的磨蹭感，讓沈巍有那么一時恍惚，就像時光倒流般的混亂。

　　“林楠笙”，這是一個在他生命中既遠又近的名字。

　　遠是因為萬年前他們就已經(jīng)斬斷關(guān)系。

　　近卻是因為萬年來，“林楠笙”就沒有從他生命里真正消失過。

　　那些碎片，那一段段人世間兩“人”的經(jīng)歷。

　　還有于孤寂時、無助中、迷茫里……無時無刻都陪伴著自己的“井然”，那個陪他走過黑夜、穿過風雪，渡過沉寂的“井然”。

　　一件件，一樁樁無一不在提醒著沈巍，這些都是“林楠笙”。

　　是他愛過、恨過、怨過、也試圖遺忘過的林楠笙。

　　沈巍一直以為自己早已將“林楠笙”從生命里放下了，他之所以還會在意“林楠笙”，只是因為那份與龍族的約定。他以為自己只要把靈魂還給林楠笙，他們就再沒有交織的機緣。

　　不曾想他沒還能將“井然”的記憶刪除，井然就進入這具身體，并在里面醒來。

　　沈巍的心，一向拒絕不了井然，他體內(nèi)的靈氣也被林楠笙本體的靈氣吸引，陰差陽錯間竟再次與這具身體發(fā)生關(guān)系。

　　只是之前林楠笙恢復意識主導后都不再記得這事，沈巍便在心中安慰自己：林楠笙并不記得，也不會在乎這些事。

　　他以為等林楠笙恢復神智，恢復記憶，他們就可以重新變成漠路，就像兩條交錯在一起的直線，終會走向與彼此不同的終點。

　　可此時，當林楠笙再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時，沈巍竟產(chǎn)生了一種又回到萬年前兩人熱戀時的錯覺。

　　這種認知，讓沈巍猛地驚醒到：原來林楠笙在自己心里依然有著不容忽視的地位，不愧是與自己有過靈魂契約的人，這種影響，只要活著，就無法完全泯滅。只是……

　　沈巍不清楚，對于林楠笙的這份情愫，自己是應(yīng)該伸手去夠，還是默默地退后一步？

　　沈巍能感覺到自己護著井然的那道極陽上，縈繞著的靈魂契約已重新融入林楠笙的靈魂里。

　　說不定，林楠笙也是受到體內(nèi)契約的影響，因為一時間還沒有消化完，所以才會產(chǎn)生此時這種“愛戀”般的情緒波動？

　　沈巍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些情緒禁錮在黑暗里，讓它慢慢冷卻直到僵死。

　　因為他要做的事本來就多，有些事，可能還會與林楠笙此時所處地位有沖突，他實在沒有信心能與林楠笙一起，把這份感情發(fā)展下去。如果不能長久，倆人以后又該如何自處？

　　本來沈巍肩上的擔子就重，此時，他更不希望這種打著補丁的感情，會因為不確定性而變成他新的壓力來源。這也許會成為一個不可控的因素，從而導致全盤失控，甚至有可能崩潰。

　　所以，不適宜的情感，還不如一開始就扼殺掉。

　　之前的事，沈巍可以當作成年人間解決需求的一場性事，但靈魂的深交就真的沒有必要。

　　林楠笙看著柔和的麗珠光打在沈巍臉上，柔化了他的五官，烏黑而滑順的頭梢輕輕地搭在白皙的脖子上。他看到沈巍的眼中有片刻的失神，便輕笑著壓低嗓音，在沈巍耳邊如海妖般低哄著：“巍巍，這個裝置到底是拿來做什么的？你能告訴我嗎？”

　　林楠笙打定主意要對著沈巍好好施展他的美男計，他可忘不了沈巍當年總是看著自己的臉發(fā)呆的可愛樣子。

　　他對自己的長相一向都很有自信，就憑著這張臉，估計要追回沈巍應(yīng)該不難！

　?。ň唬罕氨?！下流??！無恥?。。。?/span>

　　林楠笙自信滿滿地盯著沈巍，卻見沈巍因為他的貼近而往后挪了一下。沈巍一把抽出林楠笙手中的書和自己的手，然后站起身，遞給一直在旁邊守著的小傀儡。

　　林楠笙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兩只手，驚得瞳孔地震！

　　吶尼？

　　沈巍在自己的美男計下，居然往后退？

　　自己帥絕人寰的臉竟然沒用了？

　　自己的深情凝視、磁性呼喚這是被沈巍嫌棄了？

　　難道這萬年來，自己竟開始長殘了？

　　還是說沈巍喜歡小正太，不喜歡成熟男士？

　　這沒道理呀？！??！

　?。ň淮藭r正在仰天發(fā)出無聲的嚎笑：哈哈哈！林楠笙，你也有今天?。?/span>

　　沈巍看著小傀儡將書放回原處，將剛才因林楠笙的眼神而一時過快的心跳壓回來，重新將交談的主動權(quán)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先把你知道的事全說完，我再把我知道的說與你聽，以免你受到我信息的影響，在述說時出現(xiàn)遺漏?！?/span>

　　林楠笙：……

　　沈巍說的，確實是挺有道理的……

　　林楠笙只能不甘地默默將自己縮回原來的位置，遺憾地搓著自己的手指，順著沈巍的意，繼續(xù)往下說。

　　“之后就沒有什么了。當他們把那個裝置做好以后，就將那些剩下的天材地寶磨成粉，摻上朱砂，混著一些血，配成靈墨。這些靈墨有一部分被喂到我的身體里，有一部分被繪在我身上。剩下的，他們就帶著天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到哪兒畫陣去了。而我就被操控著順著沒有封上的甬道，一個人進了幽都?！?/span>

　　林楠笙想起自己被控制的那段時間，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只要一有需要，就讓他去獵殺一些戰(zhàn)力極強的靈獸或是各部族的人。然后讓他將那些身體拖回來，放血、抽髓、磨骨……

　　他就如同一把好用的刀一般，被操控著來做這些事。他們?nèi)嗡砩系膫絹碓蕉?，也從不理會。自己只能憑著青龍一族的生機來自行恢復。

　　只是當時與沈巍的雙修，讓他傷了道體。但沈巍心疼他，沒舍得真的全按雙修法來進行。所以他這傷說實在的并不算重，若是吃上幾天靈食，好好的閉關(guān)修煉一下，完全能恢復過來。

　　可是被操控后，他沒有一天可以得到休息，體內(nèi)的暗傷越來越重，越來越弱的生機也漸漸被沈巍留在他體內(nèi)的陰氣凝住，身上的傷也好得越來越慢。

　　他那時天天看著自己如同一個瘋狂的殺手，將那些尸體撕裂，他能感覺到一個漆黑的靈魂在慢慢的吞噬他。漸漸的他又開始覺得，那個漆黑的靈魂才是真實的自己。每天經(jīng)歷的都是美好的幻滅，這讓他感到疲憊，他目睹一切，然后在心里會升起某種荒蕪落寞。

　　所以當他被操控著走向幽都時，他曾努力回頭看了一眼身后。

　　一邊是陽光明媚的仙界寶地，一邊是陰暗無光的妖魔死地。

　　一步間，他從云端進入地獄。

　　這一段，他不想與沈巍訴說。

　　他不想讓沈巍知道其實自己手上早已滿是無辜者的血。

　　甚至還有涂山狐族的血……

　　“進入幽都后，無數(shù)的陰物被我身上靈墨的味道吸引著，又懼怕著。他們一直圍著我，越來越多，卻不曾出手，只是一路跟著我走入一個指定的陣中。我在陣里坐著，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半天，直到我在陣里聽到有人唱禱的聲音，我才知道，原來我到了你獻祭法場的中央下正對著的幽都處?！?/span>

　　“我聽到了你隱忍的痛呼聲，我心里只覺得像被刀凌遲一般。我知道那些法術(shù)正施于你的身上，我恨不得能代替你。可是我卻動不了，一點都動不了……”

　　林楠笙說起這段，還是覺得心里難受得很。

　　他一直小心捧在手里的人，呵護都來不急，只要有一口好吃，他都要緊著沈巍，哪舍得他受這般的罪。

　　“可能是因為我的情緒波動太大，也可能是時機到了。當時我的頭痛難耐，嘔吐不止，最張竟真的吐出一條蠱蟲來。我一看到那條丑陋的蠱蟲，立馬把它踩了個稀巴爛！可也在蠱蟲死去的同時，一直圍在外面的陰獸像是不再懼怕，全都沖了進來?！?/span>

　　“我只能拼命的跑，死命的殺，我不知道殺了多少，也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最后我覺得我是真的撐不下去，我會死在這里，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我終于解脫了，可我又不甘心死去，因為我想我的爸媽，我也想你。我還沒有和你說清楚，我還欠你一句‘對不起’。我聽說地府的六道輪回口在幽都里也有，所以我決定將自己靈魂撕碎。我想著，我這具身體是出不去了，但至少我的靈魂可以出去，就算是通過輪回也好。我將記憶封住，這樣就算是輪回，就算是喝了孟婆湯，我的記憶也不會完全消失。只要有一份靈魂能輪回，能恢復記憶，我就能去找你們?！?/span>

　　說到這，林楠笙激動地往沈巍的方向走近一步，重新握住沈巍的手：“我還將我僅存的靈力護在最大的一片靈魂碎片，我還用我們的靈魂契約給他加了一道 防護鎖，我給它起名叫‘井然’。只有這一片，我不希望它輪回，我只希望，它能找到你，能代替我，一直陪著你。只是我沒有想到，我在臨死前能見你。”

　　林楠笙又走近一步，將沈巍攬入懷中，于他的耳邊輕喃：“你說你怎么那么傻？我之前明明說了不要你了，我那么對你，你怎么還要來找我？這么好，你讓我怎么舍得放下你？巍巍，當年的事，我沒和你說清楚，是我傷了你，對不起?！?/span>

　　“但，我是真的愛你。你……愿意重新給我一個機會嗎？”

?

作者有話說：

大林子抱人：老婆??！求求你~~~原諒我！！

巍巍一扭頭：……

大林子掏出搓衣板跪下：老婆你看我一眼！井然還在我這里??！

巍巍：……你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