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陽光透過門板的縫隙照到冰塊上，透出晶瑩的亮光。

地窖里的人們整裝待發(fā)。元次雙腿恢復(fù)如初，臉色看起來紅潤許多。

歐易叫住元一，取下腰后一直掛著的長刀：“這把鋼刀是我自己鍛造，經(jīng)歷百日的敲打才制成。結(jié)實(shí)無比，不怕冰蟒蛇的寒氣?！彪p手遞交給元一。

元一雙手接過，手感沉穩(wěn)。拔刀出鞘，白金的刀身熠熠生輝。好刀如此只能道謝。

按照昨晚的安排，歐易和歐亞在前帶路，行動便捷的猴族人跟隨他們快走，元山給他們押后。元次元樂帶第二撥猿族行動不便的人，元一元吾斷后，兔甜甜則是被他們推到中間和老弱在一塊，理由是照顧好孕婦。

眾人十分警惕，老弱婦孺都竭力不發(fā)出聲音。那些幼蛇不喜陽光，白天蛇蛋孵化后會立即隱匿起來，直到夜晚才出來覓食。所以眾人一路平安無事，到達(dá)城門外的飛艇之下。

歐易歐亞兄弟二人穩(wěn)住繩索，招呼族人往上攀爬。猿族人腳掌抓握力極強(qiáng)，爬繩一點(diǎn)也不吃力。孩童就更不用說了，蹭蹭幾下就竄上老遠(yuǎn)。招風(fēng)耳小朋友最先到頂，剛翻上去不到一秒，又翻了下來，哇哇大叫的哭著說：“奶奶！船上有黃耳飛獸?，嗚嗚嗚?！?繩索上的老人和下方的歐亞大驚，不知如何是好，元山喊道：“它不吃人，快上！”

此時的歐易突然感到身后飄來一股寒氣，脖頸的汗毛被激的豎起。他對著空曠的草地突然揮刀，一股白色身影從草地里彈射出來，正好撞到歐易揮出的刀刃上。

兩個成年人粗的巨型冰蟒蛇大嘴卡在刀刃上，透明血液從嘴角滲出，它依然使勁扭動著身軀，用體重向前壓去，尖利的前牙離歐易更近。元山長刺一樣的匕首突然從側(cè)面扎入巨型冰蟒的眼睛，直沒入刀柄。扭曲的軀體立馬抖動了幾下后，軟塌下去。元山和歐易同時抽刀，巨蟒重重的壓倒在草叢上。

還沒喘息片刻，突然草皮下的土地接連發(fā)出竄動的聲響，一群巨型冰蟒蛇沾泥帶土的從地里竄出。

“快上！”歐易對著身后的猿族人大吼，和元山?jīng)_向巨蟒，把它們引到別處。人群里的歐亞急忙抓緊繩子，讓眾人像串糖葫蘆一樣的密集度往上爬，船身都因重量而傾斜。

騷動吵醒了城里的幼蟒，烈日下傾巢而出。城門就在元一眼前，隊(duì)伍卻被幼蟒團(tuán)團(tuán)圍住。元一元次元吾和元樂四人在人群周圍適時防御，隊(duì)伍中間的幾名孕婦和高齡老人相互攙扶著越加加快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兔甜甜攙扶的孕婦肚大如斗，她肚大如斗呼吸困難，滿頭大汗，看起來要生了。隊(duì)伍掙扎到城門口，眾人便看到遠(yuǎn)處草地上與巨蟒群戰(zhàn)斗的三人，還有繩索上掛著得十來個猿族老小。

元次立即沖上去，支援元山他們。元一元吾元樂殿后，把幼蛇群堵在大門內(nèi)。一群老幼婦孺只剩兔甜甜一人照拂，能上去的猴族人，都上了繩子。剩下的不是殘疾就是老到抬手都費(fèi)勁的老猴族人，他們張皇失措。而兔甜甜只會比他們更急，孕婦一直在她耳邊痛苦呻吟，前方吃力的應(yīng)對冰巨蟒，后方是難纏的幼蟒，大家都脫不開身。而對付寒冰最有效的紫靈弓在她手，她實(shí)在想不通為什么早上出發(fā)的時候，大家都拒絕使用她的紫靈弓。

她焦灼的抬頭看一串“猴”的攀爬進(jìn)度。繩索的頂端，船舷外，一堆背光的猴頭正再接應(yīng)爬到頂?shù)暮镒迦?。突然，她看到船舷最右邊，一個狗頭黑影！

“大黃！大黃！”她一連喊了好幾聲，心想這“狗”東西要是不下來，她就真的沒轍了。大黃急得左右來回跑，想下去又怕下去。曾經(jīng)同伴被巨獸吃掉的慘狀它歷歷在目，可兔甜甜一聲聲的叫喊讓它心焦。最后咬咬牙跺跺腳，一個飛身，還是沖了下去。

兔甜甜拉穩(wěn)大黃，焦急的催促老人孕婦騎上去。起初大家是害怕的，但因?yàn)樾湃瓮锰鹛鹜瑫r情況緊急，才將信將疑的爬到大黃的后背。大黃起飛時，還把他們嚇出尖叫聲。最后一波老弱病殘被大黃托起后，兔甜甜立馬轉(zhuǎn)身去支援元一他們。

元一卻對奔跑中的她大喊：“別過來！”然后拉著弟弟妹妹突然向兔甜甜的方向撤退，并對著幼蛇群扔下一張獸皮符文?！稗Z隆”一聲巨響，像一塊巨石砸入巖漿一樣。地面爆發(fā)巨大的熔巖圈，連左右兩側(cè)的巨木之門都化成巖漿的一部分，汽化的冰蛇激起濃厚的白霧。幾人沒有逗留，立即趕到草地處支援。而濃霧散去后，熔巖圈外，沒有被魔法暴擊到的冰幼蛇，被熱浪嚇得匆匆回巢。

對付冰巨蟒就沒那么容易了，它們智商更高。一直保持分散得狀態(tài)，常常從背后偷襲。為了不被冰凍，大家在戰(zhàn)斗過程中盡力避免與冰巨蟒的身體接觸，周旋的十分疲憊。

“退！”元一大喊，元次元山立即示意歐易歐亞兩兄弟撤退。兩條原本埋伏在他倆身后的冰巨蟒正對上沖過來的元一，兔甜甜在后方立馬射箭掩護(hù)，火箭射進(jìn)皮肉，并爆裂開來，疼的冰巨蟒在草地上扭曲掙扎。歐易歐亞乘機(jī)溜過，與大部隊(duì)會合，只剩元一與眾蛇斡旋。

一眾人邊防御邊迅速撤離到繩索下，攀爬速度之快，讓看了一眼的兔甜甜心里發(fā)懵，一邊射箭防御一邊心想，要是她先上肯定會讓后面的人滯留。于是她一直留在繩索下不停射擊，打掩護(hù)，邊打邊退的元一對著飛艇的大喊：“開船！”

元一鋒利的鋼刀如削泥一般切進(jìn)追來的冰巨蟒，兔甜甜則在后方不停射擊，來逼退他身后偷襲的巨蟒。才經(jīng)過兩次的戰(zhàn)斗，他們便默契十足，配合的天衣無縫，沒有冰巨蟒能近身。元次爬上來后徑直奔赴船頭，啟動飛艇。元樂立即攀到船側(cè)，向下放箭，歐易歐亞見狀有樣學(xué)樣，一起放箭掩護(hù)元一。只有近戰(zhàn)武器的元吾和元山給予不了支援，只能去維持秩序。被大黃背上來的大肚婦人躺在甲板上，聲嘶力竭的喊叫，身下已流出一小攤血跡。幾名猿族老婦人圍著她鼓勵和指導(dǎo)，好不吵鬧。大黃在船尾被下方的巨獸嚇得異常躁動，一會撲扇翅膀，一會兒大聲嚎叫。場面混亂不堪。

飛船終于啟動，繩索開始緩緩移動。兔甜甜大聲告訴元一，他立即轉(zhuǎn)身回跑：“上！”。兔甜甜聞言，紫靈弓往身上一套，趕緊攀上繩索。元一則邊跑邊掏出第二張獸皮符文對身后尾隨的冰巨蟒群拋去。然后收刀，跳上繩索。獸皮符文在空中化成大小不一的火球，密集的砸向冰巨蟒們。

冷暖色的碰撞炸開支離破碎的藍(lán)與白，透明的血液撒在綠色草地上泛著天光。僥幸躲過的幾條冰巨蟒呲牙咧嘴的吐著信子，如果它們有眼輪匝肌和皺眉肌，兔甜甜一定會被它們憤怒的表情嚇得一激靈。

在托尼亞人眼里，兔甜甜的攀爬速度慢的連幼童都不如。如此危機(jī)的時刻，更是看的他們焦急，還是那只“小猴子”急得抓住繩索，元吾和老人們才反應(yīng)過來，一起抓著繩子往上拉。見巨蟒呆立不動，似乎放棄進(jìn)攻，射箭的幾人，也連忙跑過去幫忙拉繩索。

正用匕首給嬰兒絞斷臍帶的元山見此情景，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把匕首遞給老婦人，自己則沖到船頭處，扒開正在掌舵得二哥得腳，摳開地板，取出里面一袋東西。迅速倒進(jìn)旁邊的一個管道中，閃爍的粉塵揚(yáng)的到處都是，嗆的元次直咳嗽，甩手蓋上管道蓋子。元山又快速搖動管道側(cè)面的把手，粉塵順著管道被風(fēng)帶入到上方的獸皮飛艇，魔法的效力充盈內(nèi)里，船身肉眼可見的往上升。

看到逐漸升高的元一和兔甜甜經(jīng)過它們上方時，其中一條冰巨蟒突然繃緊肌肉，元一心道不好。只見它突然一個彈射，巨物竄出驚人的高度。那藍(lán)色大口伸展開一排排魚骨刺一樣的利齒沖向他們倆，冰巨蟒那濃烈的冰冷氣息也是猶如死亡般，令兔甜甜感到窒息。

船上的人們發(fā)出驚呼，大黃急得大叫一聲俯沖而下。

心驚膽顫的兔甜甜還來不及思索其他，就見下方的元一朝巨口扔進(jìn)最后一張獸皮符文。符文碰到蟒口的那一刻，噼里啪啦的電擊聲爆發(fā)出來，淡藍(lán)色的冰巨蟒瞬間變得焦黑，遲來的箭矢嗖嗖插入下落的蛇頭。大黃一個疾速滑翔，前爪抓起繩索，使勁撲扇翅膀，將兩人拖拽到船上。

剩下的四只冰巨蟒被此景威懾，終于不再糾纏，悻悻然隱匿到草地之下。

眾人終于得以喘息。

繩索著落到甲板時，兔甜甜順勢癱倒在甲板上，從未有過的高強(qiáng)度運(yùn)動又神經(jīng)超級緊繃的她，現(xiàn)在一根腳趾頭都不想動。大黃用鼻子拱她后腰，她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給。元樂扒開她粘在臉上的頭發(fā)：“甜甜？”，她也只是虛弱的看著元樂，閉閉眼。

“你們看那是什么？”一個猿族婦女指著下方說道。眾人來到船舷向下看，只見一片凹地里，全是裹著毛發(fā)的尸骨，有動物的，更多的是獸人。它們被擠壓成條狀，一團(tuán)團(tuán)堆疊在那里。婦人們哭泣，老人默哀，獵人誓要回來復(fù)仇，元一則慶幸兔甜甜沒有看到這殘忍的一幕。

待眾人情緒恢復(fù)，元一讓歐易安排自己的族人進(jìn)船艙休整，元吾協(xié)助。又交代元次元山定好航線后的一些瑣事，這才蹲到兔甜甜身邊對元樂說：“她沒事，只是累了。我送她去休息，不用擔(dān)心?！闭f完公主抱起了兔甜甜。這讓兔甜甜突然記起小時候媽媽抱著她去睡覺的感覺，溫暖，安心。是無條件的愛，讓人充滿安全感。彼時此刻，同一種感覺，讓她舍不得被放下，想一直依賴。

把兔甜甜安頓好后，元一又返回上層幫忙分配飲食，安頓猴族人。待一切事畢，才松口氣坐下，與弟妹們吃飯喝水。

元一撕咬下一塊干巴得餅，就著水咀嚼咽下：“我想等回去休整后，再集合人手，過來剿滅剩余的冰蟒蛇?！?/p>

元次搓著手指上的餅渣，看著元一說：“我同意，它們繁殖力，破壞力都太強(qiáng)。對我們，對托尼亞得其他物種，都是巨大的威脅。”

元吾一口灌下大半杯水說：“我聽哥哥們的。”

元山蹙眉思索：“我也贊成。不過……那些冰蟒蛇不能觸碰，實(shí)在難對付。獵人們都沒有對付這種巨獸的經(jīng)驗(yàn)，我擔(dān)心……傷亡慘重?！?/p>

元樂舔著肉干說：“找我?guī)煾秆剑?。他肯定有招兒?！?/p>

元一喝完剩下的水：“回去后我親自找大魔法師商議，這次一定要準(zhǔn)備充分再出發(fā)，把傷亡降到最低?！?/p>

“德爾爺爺要是知道他的弟弟，穆德船長死了，一定受不了。”元樂說著就嗚咽起來，元吾忍住了鼻酸。

大家都低著頭，像是默哀。

?

回船艙時，元樂順其自然的停在兔甜甜的房門口，卻被跟在后面的元一叫住。

“樂樂，從小到大，大哥待你如何？”

元樂還在愣愣道：“大哥對我很好啊?！彼嶂^，滿臉問號。元一搓了搓她頭頂?shù)拿l(fā)說：“乖。”自己進(jìn)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元樂撅著嘴，不忿中透著竊喜，樂顛顛的跑走了。

后半夜，渾身酸痛讓兔甜甜轉(zhuǎn)醒，汗?jié)n和灰塵裹挾在皮膚上很不舒服，沉重的皮毛壓的她喘不過來氣。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是元一的胳膊腿都搭在她身上，緊緊摟著她。瞬間心臟悸動，燥熱上頭。微一抬頭，便被他的胡渣子戳的額頭發(fā)癢。

感覺到懷里的動靜，元一輕輕問道：“醒了？”

“嗯……嗯?！彼槧C的鼻尖滋出汗來，元一起身點(diǎn)亮屋里的小油燈說：“等我回來?！?/p>

等了許久，渾身酸痛讓她冷靜下來時。元一換了身干凈的白色薄衣褲，毛發(fā)微潤，一看就是洗過澡了，端著一大盆熱水放到兔甜甜身邊。

“啊，謝謝你。”兔甜甜準(zhǔn)備坐起來，卻被元一按下。他把兔甜甜像嬰兒一樣攬在懷里，一點(diǎn)點(diǎn)的從頭為她擦洗，讓她又害羞又欲火焚身。兔甜甜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外衣褲早就脫了。

溫潤的毛巾擦拭在兔甜甜的臉上，即悸動又溫暖。元一將擦過的毛巾在水盆里晃蕩，擰干，然后從毛毯里拉出兔甜甜的手，仔細(xì)的給她擦拭脖頸。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元一開口：“小時候我也是這樣，狩獵之后渾身酸痛，關(guān)節(jié)疼的像發(fā)燒一樣?！?/p>

兔甜甜：“每次都這樣嗎？”

元一：“兩三次后就習(xí)慣了。”

兔甜甜：“那時候你多大？”

元一抬頭回想了一下：“七歲，比樂樂他們早得多。”

兔甜甜疼惜的說：“七歲好小?！?/p>

元一看著兔甜甜說：“我是長子?！彼D(zhuǎn)頭又?jǐn)Q了一遍毛巾，開始擦兔甜甜另一只胳膊，“父親希望我能早日承擔(dān)起責(zé)任?！?/p>

兔甜甜小心翼翼的說：“那是你父親的期望，那你自己的呢？”

元一一愣：“我自己？以前或許沒有，但現(xiàn)在我有了?！?/p>

兔甜甜：“是什么呀？”

元一凝視她：“你。”兔甜甜頓時心臟狂跳，滿天發(fā)燙。

“不用回答我什么。后天你就會回去，我只是不想留下遺憾。”元一眼神里有些許落寞。

“其實(shí)我也舍不得這里……你知道嗎？我沒想到自己還能這么厲害，那么粗的巨蛇，我竟然一箭就射穿了它。我厲害的像黑寡婦，那是以前我完全無法想象的事，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p>

“你的意思？”元一眼睛睜大了。

兔甜甜低下頭，“除了爸媽，那個世界沒什么值得我留戀的人，朋友也好同事也好，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粗麄?，我就仿佛看到了工作、結(jié)婚、生孩子、掙錢、養(yǎng)老、帶孫子，那種一眼到頭的人生。如果我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這一切也許還可以忍受，可我沒有。我的世界沒有出現(xiàn)一個讓我心動，也對我心動的人。更沒有出現(xiàn)一個像你一樣用命保護(hù)我的人?！?/p>

“那么你愿意放棄安全的世界，留在這里？”元一難掩激動之情。

“嗯，我愿意?！蓖锰鹛饒远ǖ狞c(diǎn)頭。

內(nèi)心的波濤抑制不住的擊打著元一的大腦，緊擁兔甜甜。臉頰相貼，發(fā)出滿足的嘆息聲，那是提起許久的一口氣，終于安下心來。

被緊緊裹在他的懷抱里的兔甜甜，心臟仿佛要敲碎肋骨。

兔甜甜最后的記憶，是元一下巴上的汗珠，倒映出月光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