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掐滅手中的蘭州，抬眼觀察著這對剛坐下的母女，她們看起來并不富裕。母親叫白雨容，操一口西北方言，穿著樸素，衣服上有幾處陳年油漬，兩只手粗糙不堪，稀疏的頭發(fā)里夾雜著不少白絲。此時她正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坐在辦公桌后面的邊緣，期待著邊緣的回應(yīng)。母親身邊是一個十歲左右名叫藍月月的小女孩，她雙目失神，無精打采，看起來十分疲憊，頭發(fā)亂糟糟的，胳膊上一塊青一塊紫。她正一邊打瞌睡一邊使勁掐著自己的胳膊，仿佛睡著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辦公桌上擺著一摞書，最上面是一本政法大學出版的《犯罪心理學》，邊緣不喜歡這本書，翻了幾頁后便沒再動。但很多人都迷信這本書，他知道這本書擺在桌面上能起到裝點門面的作用。這摞書旁邊是立著的一支價格表“邊緣偵探事務(wù)所收費標準”，有價格較高的一次性收費，也有按天收費但不擔保調(diào)查結(jié)果的較低價格。桌面正中有一部老舊而厚重的聯(lián)想工作站，工作站上放著這位母親帶來的線索，一副造夢者耳機。據(jù)說這副耳機可以幫助佩戴者輕松進入夢境，發(fā)售這些年以來評價一直都很好，要不是因為價格有些貴邊緣早就買來體驗了。

女人聲稱她的女兒在佩戴造夢者時受到了傷害。

“方便告訴我事情的經(jīng)過嗎？”邊緣問。

白雨容像是回憶起了某些不堪的往事，她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月月她從來都不做夢，從小就這么樣滴。額想著總該讓她試一下做夢是個啥，就給她買了這個造夢者滴耳機，莫想到她帶上這個耳機滴第一天就出哈問題咧。前天晚上，額給她帶上造夢者，她很快就睡著咧。到了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我看她還莫醒，月月她上學從來都不用額叫她起床，可那天她一直都莫醒，等到額發(fā)現(xiàn)她不合適把耳機拿下來之后她才醒咧。醒來后她就一直哭，也不愿意睡覺，你看她的胳膊都給掐成啥樣子咧。”白雨容說著輕輕提拽起藍月月的左胳膊，上面一片青一片紫，還有藍月月剛掐過的一片紅。

“做噩夢了嗎？”邊緣溫柔的問。

藍月月抬頭看了看白雨容，白雨容給藍月月一個鼓勵的眼神，“告訴偵探叔叔，他會幫額們滴?！?/p>

“沒做噩夢，那天晚上我沒睡著?！彼{月月說。

“那是怎么回事，失眠了嗎？”

“也不是，我說不清……”月月頓了頓，思索著應(yīng)該如何表達那晚的經(jīng)歷，似乎表述那些事情需要很復雜的語言，“那天晚上我很清醒，但是我睜不開眼睛，也張不開嘴，挪不動胳膊。我看到世界突然變得白白的，又突然變得黑黑的，就像媽媽在不停的開燈關(guān)燈。時間很慢，就像過了幾個月一樣，幾個月都在變黑變白。我很害怕，但是我沒辦法說話，就像死了一樣……”

“你看這孩子，她這么小，別老說死這個字，多不吉利。”白雨容聽到藍月月這樣說趕忙打斷她，像是犯了什么大忌一樣。

“然后呢？”

“過了很長很長時間，像是幾個月那么久，我慢慢感覺到手回來了，眼睛也回來了，嘴巴也回來了，然后我就醒了?！?/p>

“你在沒有眼睛的情況下過了好幾個月？”

“感覺幾個月?！?/p>

“既然沒有眼睛，那你是怎么看到那種，黑白變化的？我不是懷疑你說的話，只是有些矛盾點我需要搞清楚。”邊緣提問后立刻做出了必要的解釋。

“我不知道，就是，就是感覺到了?！?/p>

“聽起來這件事挺蹊蹺，你們?nèi)z查過嗎？”

白雨容拿出一份診斷報告書，臨床診斷一欄寫著“輕微腦神經(jīng)衰弱?！贬t(yī)師建議一欄寫著“保證休息時間，補充維生素?！笨吹贸鲞@名叫孫仁青的醫(yī)生態(tài)度相當敷衍。

“之前有沒有考慮過報案?！边吘壛晳T性的問了一句，他的工作很大程度上和警察是競爭關(guān)系，往常他接到的多半是些難警局不予立案的私人案件，但這次的事情看起來像是商業(yè)案件。

“去過，警察說月月沒有受到傷害滴證據(jù)，不給額立案?！卑子耆菡f。

邊緣稍加思索發(fā)現(xiàn)的確如此，雖然藍月月說自己經(jīng)歷了死亡般的體驗，但她的身體實際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就連醫(yī)院也沒能開具受傷證明，僅憑一項輕微腦神經(jīng)衰弱的確不好立案。

“那咱談?wù)勝M用問題吧。如果您選擇按照天數(shù)雇傭，價格是每天五百，我會每天按時向您匯報調(diào)查進展，您如果對我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不滿意可以隨時解除雇傭關(guān)系，但之前的費用不退。您也可以選擇一次性付款，我保證搜集到足夠的證據(jù)并幫您拿到賠償，如果中途出現(xiàn)意外無法完成調(diào)查或者最后沒能拿到賠償我這邊提供110%的退款?！?/p>

“一次性付款的話，要多少？”白雨容小心翼翼地問道。

“四……三萬?！边吘壥栈亓吮驹撜f出口的報價，報了個較低的價格。

“額沒這么多……”

“價格還可以商量，您覺得什么價位合適？”邊緣已經(jīng)很久沒接到案子，更重要的是是這個案子他已經(jīng)有了調(diào)查思路，不想輕易放棄。他有過幾次跟大公司打交道的經(jīng)驗，手頭有些證據(jù)的話要點賠償并不難。

“額只有一百三十塊，”白雨容說著取出一只紅色的襪子，從里面逃出來一卷錢，面額最大的一張是二十塊，“前幾天買耳機花了很多，現(xiàn)在只剩這些了。能不能先欠著，剩下的等額以后發(fā)了工資再慢慢還你?！?/p>

“這……”邊緣有些為難，他看得出白雨容多半是在給別人做保姆或者餐廳服務(wù)員，收入不會很高，而且以前他曾遇到過幫別人辦完事兒卻要不到錢的局面。國家并沒有任何法律文件明確私家偵探的法律地位，要債對他來說相當麻煩?！斑@可能不太合適，我也是有成本的，這些錢加油都不夠?！?/p>

“偵探先生，額知道你是個好人，你以前幫過很多窮人，如果不是實在沒有辦法額也不會來麻煩你。你知道額帶著月月去買耳機的專賣店去討公道時店員咋說的嗎？他們說全國有幾千萬人都戴了他們的耳機，怎么就只有額家月月戴出毛病了。他們說……說額家月月不正常！”白雨容說到這里整個人開始發(fā)抖，聲音也隨著顫抖，她想哭，但尚未完全懂事的藍月月此時就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媽媽，白雨容不敢哭，她沒有哭的資本。

“你先別著急，我再替你想想辦法！”邊緣看到白雨容的情況趕忙安慰道，他怕自己心軟。

其實他已經(jīng)心軟了。

白雨容使勁撐著發(fā)紅的眼睛沒有流下眼淚。她帶著藍月月走出邊緣的事務(wù)所，蹲在門口叮囑了幾句之后把月月留在門口，自己折返回來。

白雨容哭了出來，眼淚順著臉頰流到下吧和脖子上，她背對著月月不讓月月看到，但邊緣卻看的清清楚楚?？尥旰蟀子耆莸那榫w逐漸穩(wěn)定下來，她擦干眼淚輕聲說道：“偵探同志，讓你看笑話咧，額只是太難咧。其實剛才你讓額交代事情經(jīng)過我莫有說完，額怕她難受。額現(xiàn)在把整個事情從頭到尾跟你說一遍，就算你不幫額，能聽額說說也行，額自己憋著太難受咧?！?/p>

邊緣點點頭。

白雨容揉揉眼睛，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額和丈夫是村里從小一塊長大滴，他叫藍星。額書讀的不好，初中之后就沒再上學，藍星大學畢業(yè)以后在一家搞網(wǎng)絡(luò)的單位搞編程，他攢了些錢就回村娶了額，那時候額們可開心了，額那時覺得額是最幸福滴女人。

“藍星很愛額，他在家時每天一天三頓都會做給額吃，不管啥額想吃的東西他都會想辦法做給額，哪怕有時候額提出很過分的要求他也會想辦法滿足額。有一次額說而想吃手機上看到的和牛肉，但那時額們剛結(jié)婚，手頭不寬裕，他就想辦法給額做了一塊和牛肉。他買了普通牛肉和白白的牛油，用針管把牛油打到牛肉上劃好的縫里，等牛油涼了以后那塊牛肉真的就像視頻上的和牛肉一樣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額那時好開心，雖然那塊肉不好吃，有些糟蹋，但額真的好開心。

“后來額們有了女兒，額給她起名藍月月就是希望她以后能過滴更好，更亮。月月出生后藍星工作更加努力，每天都撲在公司的電腦上沒日沒夜滴寫代碼。額們家里的條件越來越好，額和藍星團聚的時間卻越來越少。

“月月五歲那年，藍星出事咧。他們公司滴人說他是寫代碼時突發(fā)腦梗塞，后再來搶救下來時他成咧個植物人，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燒錢。額舍不得他，花完了它們單位給的賠償，又花完了攢下的積蓄，最后把房子也賣咧，就為咧他能多活幾天。后來所有錢都花完，他還是沒咧，幾個親戚湊錢給他辦咧喪事，那時候月月才五歲。

“月月小時候毛病不少。她比其他孩子記性差，容易忘事，經(jīng)常剛安頓過的事情就忘，就連藍星給他教的那個什么饃饃電碼她都記不住。藍星的喪事結(jié)束后月月因為太難過害了一場大病，在那之后月月忘咧他爸爸去世這事，醫(yī)生說可能是心理創(chuàng)傷太大導致咧失憶。額不敢再刺激她，就扯咧個慌說藍星出國咧。

“好多年過去咧，月月經(jīng)常問額他爸爸啥時候回國，額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扯謊。額有時候想要是她能做個夢，夢見藍星，那該多開心，但是自從她失憶后就再也沒做過夢，現(xiàn)在她學習可好咧，再也不忘事兒，但是也再也沒做過夢。

“這個造夢者耳機打咧廣告，他們說可以讓任何人做個好夢，額就想著能不能讓月月也做個夢，在夢里見見藍星，可惜最后也沒有見到……

“偵探同志，謝謝你聽額說這么多，能有個人愿意聽額扯這些額已經(jīng)很滿足咧。你忙你滴，額先走咧?！卑子耆菡f完這些后壓抑著的心情舒暢了不少，她向邊緣鞠了一躬，抬腳往外走去。

邊緣叫住白雨容，從她手中那一踏紙幣中抽出十塊。

白雨容眼里滿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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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邊緣回到家，妻子和女兒一眼就看到了他帶回來的造夢者，妻子打趣地說道：“你總算舍得買了，你再不買我就該買回來了?！?/p>

“不是買的，這是客戶提供的線索。”

“來生意了！這次能賺多少？”邊緣并不是總能接到生意，聽見丈夫有了新客戶妻子十分高興。

“價格還沒談好，估計不會太多?！?/p>

“奧，我知道了，你多半又心軟了給人白干是不？”妻子有些不高興，她知道邊緣不是頭一次白幫別人做事了，有時她埋怨邊緣不該這么心軟，但邊緣總能搪塞過去。

“有點?！?/p>

“你就吃老本吧，看你攢下的錢夠你花多久?！?/p>

一家三口吃過晚飯后女兒吵著要玩邊緣帶回來的造夢者，邊緣摸摸她的頭說那是工作要用的東西，女兒便乖巧地跑開了。

邊緣的調(diào)查首先從手中的造夢者開始，他前往造夢者官網(wǎng)查找關(guān)于這款耳機的資料。資料顯示造夢者由造夢科技有限公司于三年前推出，工作原理源于法蘭克福大學的一項研究，他們在志愿者入睡并進入‘快速眼動期’后用40赫茲的微弱電流刺激志愿者腦額葉，這一舉動使得志愿者們做夢都幾率大幅度提高。這項發(fā)現(xiàn)之后被造夢科技有限公司深入研究，他們的耳機在耳朵后方配置了電磁波發(fā)射器，用電磁波取代了電流，同時增加了檢測設(shè)備，會針對不同的大腦反應(yīng)發(fā)射最具效率的電磁波，保證了入夢的成功率。

網(wǎng)站上并未提及這種現(xiàn)象背后的原理，也沒有更多有用的信息，邊緣決定親自嘗試佩戴造夢者的感覺。他在客廳打好地鋪，安裝了攝像頭，又給自己身上安裝了一臺心率檢測儀器。這臺儀器之前曾用作測謊儀，但使用頻率并不高，因為沒人會聽憑一個私家偵探的擺布。

給造夢插上數(shù)據(jù)線后邊緣準備入睡，妻子看到丈夫如此大張旗鼓就為了睡一覺，忍不住吐槽：“陣仗可真不小。”

邊緣坐起身，想起白雨容描述的癥狀。他不清楚自己是否會遇到藍月月所經(jīng)歷的狀況，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叮囑妻子：“明早你上班要是看我還沒醒，就幫我把耳機拿下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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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掛在兩山之間，湖面倒映著金燦燦的陽光，太陽在湖里變成了一串長長的，搖晃著的金色糖葫蘆。一陣風拂過，湖邊的柳樹擺動枝條，像少女的發(fā)。

柳樹下面站著一位正真的少女，看起來不超過六歲，邊緣走過去打招呼，“你好?！?/p>

“你好?！鄙倥D(zhuǎn)過頭，邊緣覺得她有些眼熟。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你見過另一個我?！?/p>

邊緣不明白她的意思。

“陪我走走吧?！毙∨⒆е吘壍氖?，兩人沿著湖岸慢慢地走著。

“我們?nèi)ツ?？”兩人不知走了多久，走出了兩座山縫隙里那殘余的一條陽光，走進了大山的陰影。但小女孩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還在往前走。

“不去哪，就在這，你看這陽光多好?！毙∨⒒剡^頭，她給了邊緣一個甜甜的笑容，邊緣看著這這稚嫩的臉孔，越發(fā)覺得熟悉。

“哪兒還有陽光，我們不是已經(jīng)走到山底的陰影里了嗎？”邊緣說著指了指湖對岸的大山，沒想到順著自己指的方向，他又看到了掛在兩山之間的夕陽。原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回來了。

那夕陽漸漸升起來，邊緣更奇怪了，難道這是朝陽，是自己一開始看錯了嗎？邊緣回過頭尋找小女孩的蹤影，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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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設(shè)置的鬧鈴響了，他睜開眼，原來那只是個夢。

邊緣沒有打攪還在熟睡的妻子，早早收拾好便出門了。他按照診斷書上的地址找到了藍月月去過的那家醫(yī)院并掛到了給月月診斷的醫(yī)生的專家號。醫(yī)生名叫孫仁青，除了醫(yī)生這一職位之外他還是國內(nèi)著名的腦神經(jīng)學者。

“說說你的情況吧?！睂O仁青知道有人進來，但視線并沒有離開電腦，他永遠都處于學習和探索的狀態(tài)中，這是他作為一名學者的自律。他的皮膚很白，胡子打理的相當精致，但濃密的胡子看起來和他的膚色很不協(xié)調(diào)。

“孫醫(yī)生你好，我這次來是想了解一下您看過的一位患者，她叫藍月月，是個十歲的小女孩，你還記得她嗎？”

“你是？”孫仁青感到很疑惑，這不是一個正常病人會提出的問題。

“我叫邊緣，是個自由職業(yè)者，偶爾替別人打聽點消息?！?/p>

聽見邊緣的名字孫仁青皺了皺眉頭，顯然他聽過邊緣這個名字，而且印象不算好，“我知道你，”孫仁青把視線挪到邊緣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你以前找過不少人的麻煩，不知道我是犯了什么事兒，勞煩你來我這，私家偵探先生?！?/p>

“我只是來了解藍月月的病情，對你沒有任何意見。我之前看過你出具的診斷報告，上面的描述很簡單，可我感覺她的情況遠不止如此。”

“你覺得我的診斷有問題？”孫仁青的聲音抬高了，顯然他并不認為眼前的男人有資格對自己診斷評頭論足，“請問你畢業(yè)于哪所高校？”

“我絲毫沒有懷疑你的醫(yī)術(shù)，可她告訴我的情況太蹊蹺了，用一句神經(jīng)衰弱概括的確不太合適?！?/p>

“怎么不合適？”

“藍月月告訴我?guī)г靿粽吣峭硭恢倍记逍阎?，但是身體沒法動彈，也沒法醒過來。這顯然不是腦神經(jīng)衰弱的癥狀?！?/p>

“那你覺得這是哪種病的癥狀？”這是孫仁青連續(xù)第三次反問邊緣，每句話都充滿了敵意。

“不知道?！边吘壢鐚嵒卮?，假如他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也就不會來這里了。

“那我來告訴你，假如她說的清醒卻睜不開眼睛的情況持續(xù)了五分鐘，那是夢魘，可如果她持續(xù)了八個小時，那就只會是碰瓷。那個叫白雨容的女人，我一眼就看出來她不是什么好人，絕對是她教唆了藍月月，裝出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想來我這里搞個受傷證明。這樣的人我見多了，每次有新產(chǎn)品上市就會有那么一撥人莫名其妙的受傷。我說這么低級的騙術(shù)你就看不出來嗎？”孫仁青故意把碰瓷這個詞語說的很重。

“你剛才說的夢魘是怎么回事？”邊緣很敏銳地抓住了孫仁青無意間說出的重要信息，立刻追問。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面對抓不住重點的邊緣，孫仁青更生氣了。

“我聽見了，不排除碰瓷這種可能，但人家畢竟是我的客戶，我有義務(wù)承擔調(diào)查責任?！边吘夘D了頓，“就像您也不會拒絕一個掛號患者的請求，對嗎？”

孫仁青本來還在生氣邊緣抓不住重點，但聽到這句辯解他突然笑出聲來，表面看起來邊緣是拿他做醫(yī)生的事情舉例，其實本意是在說“我掛號了?！边@句詭辯讓孫仁青的敵意消退了一些，而且他覺得的確不該為難自己的掛號患者。

孫仁青喝了口水，平復心情后開始解釋：“夢魘，俗稱鬼壓床，是一種很多人都經(jīng)歷過的常見生理現(xiàn)象?，F(xiàn)代醫(yī)學認為人體在蘇醒過程中肌肉和大腦皮層的蘇醒是分開的兩個步驟，通常這兩個步驟是同步完成的，但有時候大腦皮層和肌肉并不同步蘇醒，當大腦皮層后于肌肉蘇醒人就會表現(xiàn)出夢游的癥狀，而當人的大腦皮層先于肌肉蘇醒，人體就會表現(xiàn)出夢魘?！?/p>

“這么說月月的大腦皮層先于肌肉早蘇醒了八個小時？”

“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說她們在碰瓷?！?/p>

“也許情況特殊呢？有沒有什么情況會導致人容易產(chǎn)生夢魘，或者長時間夢魘？”

“不良的睡姿和生活作息都會導致夢魘發(fā)生，但是更主要的因素是不良情緒，如果一個人的精神長期緊張，或者心事過多壓力過大都會導致夢魘頻繁發(fā)生。至于單次夢魘的時間長短，因人而異，每個人肌肉蘇醒的速度都不相同。持續(xù)八個小時的夢魘從未出現(xiàn)過，持續(xù)這么長的時間幾乎可以稱作永恒夢魘?！?/p>

“那人在夢魘狀態(tài)下會看到什么景象？”

“夢魘狀態(tài)下人是無法睜眼的，她看到景象其實就是當時腦海里所想的東西?！?/p>

“那藍月月看到的八個小時的黑白交替的場景也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

“這大概率不會是她的想象，太無聊了，我無法相信一個人可以連續(xù)想象黑白轉(zhuǎn)場八個小時，和這比起來就連數(shù)羊都更有趣。我認為這是她編造的，為了讓她們?nèi)龅闹e看起來飽滿一點。你對這款產(chǎn)品還是了解的太少了，但凡你用過一兩次就會知道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歡?！?/p>

“其實我已經(jīng)用過了，盡管很不想承認，但……那種感覺的確很好。”邊緣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只優(yōu)盤，“今天來拜訪你還有個事情，這是昨晚我佩戴耳機時記錄下我的一些身體狀態(tài)，想請你看看有什么異常?！?/p>

“睡個覺罷了，能有什么異常？我還從沒見過有你這么無聊的人，居然會記錄自己睡覺的過程。不過既然你掛號了，我沒理由拒絕檢查患者的資料?！睂O仁青說著打開優(yōu)盤中的文件，里面是一份心率變化圖和一份視屏文件，他首先打開心率圖，拖動進度條觀察一整晚的變化，“如果你真的以為會有什么異常，我勸你還是不要自作多情，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與眾不同，這是一種心理上的認知偏差。成年人要少點幻想，多點……”孫仁青沒再說下去，他發(fā)現(xiàn)了心率上出現(xiàn)的異常。

“你昨晚一直都帶著耳機嗎？”

“對，視頻文件是我錄制的睡覺過程?！?/p>

孫仁青打開視頻，不停的拖動進度條，很快他發(fā)現(xiàn)視頻文件中也出現(xiàn)了問題。

“怎么樣，有什么異常嗎？”邊緣看出孫仁青表情產(chǎn)生了變化，之前他胡子底下流露出的那種自信，不屑，嘲諷統(tǒng)統(tǒng)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疑惑。

“我收回之前的話，你的體質(zhì)的確與眾不同?！?/p>

孫仁青撥了一個電話向院長請假，然后帶邊緣回到自己家里，孫仁青說：“現(xiàn)在我來證明你的與眾不同，給我錄像?！闭f完后自己帶上造夢耳機躺在床上，等邊緣打開手機錄像時孫仁青已經(jīng)安裝好心率檢測儀器呼呼入睡。

一個小時后孫仁青醒來，他迫不及待的檢查自己的心率記錄，然后查看了邊緣手機里的錄像，看完后他愣在原地。

“請原諒我在你睡覺時用了你的充電器，手機有些不抗用。情況如何？”

“和你一樣?！?/p>

“看樣子你也與眾不同。”

孫仁青萬萬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外行人嘲諷了。更可怕的時如果不是這個外行人的出現(xiàn)，他也許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這副耳機中隱藏的問題。孫仁青給邊緣到了杯水，邊緣沒有推辭，他一飲而盡，然后眼巴巴看著一臉疲倦的孫仁青，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孫仁青打開一臺電腦，插上邊緣的優(yōu)盤并把邊緣的心率圖調(diào)出來：“這是你昨晚的心率記錄，我的和你的差不多。問題很明顯，你自己應(yīng)該也能看出來?！?/p>

邊緣只看到一條起伏穩(wěn)定的折線在不停的蔓延下去，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他搖搖頭。

“這幅圖太穩(wěn)定了，從記錄開始到你早上醒來心率一直穩(wěn)定在七十二次到七十五次左右，但一個正常人在入睡之后心跳速度會降低十次到二十次，這幅圖上看不出你曾經(jīng)入睡過。你睡覺時的錄像也是如此，整個晚上你都保持著白天的呼吸頻率，假如你只是給我這樣一個視頻讓我分析，我一定會斷定你在裝睡，而且裝了八個小時。”

“可我的確睡著了，而且做了個很奇怪的夢?！?/p>

“這正是讓我難以理解的的地方，全世界所有使用過這款耳機的人都得到了完美是睡眠，所以這么長時間以來居然都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現(xiàn)象?！?/p>

“這個現(xiàn)象能說明什么問題？”

“我們是否真的入睡已經(jīng)沒法判斷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戴上耳機睡覺的這個過程中，我們的身體消耗的氧氣沒有降低，心率和呼吸狀態(tài)都可以證明這點。至于這些氧被哪些器官消耗了，還需要實驗。接下里我會把這個問題研究清楚，如果你能聯(lián)系到那對母女請?zhí)嫖冶磉_歉意?！睂O仁青想到自己曾把月月的母親當成碰瓷者，心里有些愧疚。學者的敏感和驕傲讓孫仁青決心把這個問題研究清楚，他加入了邊緣的工作。兩人分配好調(diào)查方向后便分頭行動。孫仁青在家對自己進行人體實驗，邊緣繼續(xù)尋找其他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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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不大的房間里擺滿了好幾排金屬架，架子上碼放著幾千張正在運轉(zhuǎn)的顯卡。第一排架子靠近門口處，邊緣向韓錦龍交代了藍月月的情況，并把之前和孫仁青的發(fā)現(xiàn)一并告訴了他。韓錦龍是邊緣大學時期的老熟人，計算機專業(yè)出身，畢業(yè)以后一直在幾家網(wǎng)絡(luò)企業(yè)撲騰，還曾經(jīng)在造夢科技有限公司干過一段時間。后來攢下些錢自己搞了個幾臺礦機，正好趕上一波電子貨幣漲價賺了不少，便逐步擴大規(guī)模走到了今天。挖礦這事兒做起來并不費功夫，邊緣找他尋求技術(shù)幫助時他沒拒絕過，算是邊緣的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顧問。

趁著韓錦龍思考的空擋，邊緣好奇的打量著一排排顯卡，雖然他早知道“挖礦”這件事，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規(guī)模性的“礦區(qū)”。

“造夢者的運行代碼編寫我參與過，產(chǎn)品實驗階段也檢測過人體反應(yīng)，在造夢狀態(tài)下睡眠和自然狀態(tài)下入睡是沒有區(qū)別的，不管是心率還是呼吸，否則也不可能成功上市。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影響心率的問題，多半是有人動過造夢者的運行代碼?！?/p>

“有辦法證明嗎？”

“很簡單，只要把耳機里的運行代碼扒出來，然后和之前我們編寫的運行代碼進行對比就行?！?/p>

“需要多久?！?/p>

“不會很久，這東西我熟悉的很，經(jīng)常有人來找我修?！表n錦龍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忙活起來，他的電腦上有各種神奇的軟件，扒代碼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他操作時電腦忽然提示操作錯誤，緊接著不停提示病毒入侵，整個電腦屏幕開始閃爍。韓錦龍嘖嘖稱奇：“好家伙！這么猖狂！”

“怎么了？”

“被病毒攻擊了，殺毒軟件和防火墻全部癱瘓?！表n錦龍指了指屏幕，上面是一片藍。

“重啟？”邊緣拿出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計算機知識認真地建議。

“做不到。電腦按鍵也被攻擊了，現(xiàn)在只有切斷電源一條路。我以前就發(fā)現(xiàn)電腦出了問題，沒想到今天突然爆發(fā)，你可真走運?！?/p>

“是因為我嗎？”

“開玩笑的，碰巧罷了?！?/p>

“你說之前發(fā)現(xiàn)的問題是什么？”

“大概一年前，我整理文件，發(fā)現(xiàn)磁盤的儲存空間被莫名占用。我的F盤當時顯示還剩下2G空間，但是我想把一個很小的文件放進去時電腦顯示空間不足。我想盡辦法也沒查出來怎么回事，直到后來我換硬盤時才發(fā)現(xiàn)問題出在哪兒。原來的那塊機械硬盤的磁頭夠不著磁盤最外圈的兩毫米。”

“是磁頭太短了嗎？”

“不是長度問題，它選擇性的忽略了最外面那一圈，就好像那里被占滿了，我外接了其他的磁頭后才讀出了那里的數(shù)據(jù)，全是些亂碼。”

“像是中毒了。”

“很厲害的病毒，當時挺多人中招，不過沒幾個人在意這事兒，影響很小。我管這病毒叫躲貓貓?！?/p>

“好隨意的名字?！?/p>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誰這么無聊會往別人硬盤里塞亂碼，多半是惡作劇。”

韓錦龍重新接好電源，電腦依舊無法正常工作，即使他試圖重裝系統(tǒng)也無濟于事，電腦似乎變成了一塊鐵疙瘩，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翱磥磉@臺電腦短時間內(nèi)是用不了了，不過問題不大，換一臺就是?！表n錦龍說著從柜子里搬出一個機箱，又從其他地方找來了主板，處理器，顯卡電源等配件，邊緣看得出這些都是頂配的部件，買一套得花不少錢。

“挖礦這么賺錢嗎？”

“當然，現(xiàn)在只要肯下本，穩(wěn)賺，過幾年可就不好說了?！?/p>

“過幾年電子貨幣就不值錢了？”

“過幾年就不好挖了?！?/p>

“我總覺得這東西不穩(wěn)，沒有實際價值?！?/p>

“怎么會沒有，雖然是虛擬貨幣，可他的數(shù)量是有上限的，只要有上限他就是稀有的。稀有的東西怎么可能沒有價值？我告訴你就算哪天美元歐元甚至是人名幣都貶值了，這種電子貨幣也絕對能穩(wěn)住，因為這東西不存在通貨膨脹。即使有政策限制，他的稀有性也不會受到影響?！?/p>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一臺全新的電腦組裝完成，韓錦龍裝上插上電源和網(wǎng)線，安裝系統(tǒng)。好不容易做好所有準備時，又一片藍色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這臺電腦也變成了鐵疙瘩。

“我去他奶奶個腿兒！”韓錦龍眼見又白忙活了，爆出粗口，邊緣湊上來看，明白這是重蹈覆轍了。

韓錦龍表示有些煩躁，坐下來休息，邊緣看著藍屏的電腦，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

“龍哥，我們會不會被監(jiān)視了？”

“誰？”

“它?！边吘壷钢髟谧约侯^上的造夢者，“它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