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墻中鼠

2023-08-29 19:27 作者:祖嘎  | 我要投稿

作者:洛夫克拉夫特? ? ? ? ?

1923年7月16日,待最后一位工人完成手頭的工作后,我住進了伊克姆修道院。重建整座修道院是一樁頗為巨大的工程——因為我最初看到這座荒廢建筑的時候,它還只是一座空殼般的廢墟,里面幾乎沒剩下什么東西;然而,它畢竟是祖上曾經(jīng)居住過的地方,因此我沒有計較修復工作的開銷。這座建筑自英王詹姆斯一世[注]統(tǒng)治時期起就一直荒廢著。在荒廢前,這座房子里發(fā)生了一起極為駭人聽聞的慘案——房子的主人,他的五個孩子,還有幾個仆人都被殺害了。與慘案有關的許多疑問至今都沒有合理的解釋。所有的恐懼與嫌疑都指向屋主的第三個兒子——伊克姆男爵十一世,沃爾特?德?拉?普爾——他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家族里的唯一幸存者,也是我的直系祖先。由于唯一的繼承人被指控為殺人兇手,房產(chǎn)被收歸到國王名下。被告沒有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也沒有想辦法收回自己的財產(chǎn)。他似乎受到了某種驚嚇——這種驚嚇的影響遠遠超過了良心受到的譴責與法律帶來的制裁——他發(fā)瘋似地表示自己不想再看到這座古老的建筑,也不想再想起它。后來他逃到了北美的弗吉尼亞,并且在那里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一個世紀后,這個家庭便發(fā)展成了后來的德拉普爾家族。

[注:蘇格蘭君王詹姆斯六世,后成為英格蘭愛爾蘭聯(lián)合王國國王詹姆斯一世。1566-1625年在世,1603-1625年在位。]

后來,伊克姆修道院被賜給了諾里家族,但卻一直空著。許多人都曾詳細研究過這座建筑——因為它古怪地混合了多種不同的建筑風格:它擁有幾座哥特式的塔樓,但這些塔樓下方卻是撒克遜式或羅曼式[注]的構造,而建筑的地基又表現(xiàn)出了更加古老的建筑風格,或者混雜了好幾種不同的風格——如果那些傳說是真的,其中包括了羅馬式,甚至德魯伊式,或者威爾士的當?shù)仫L格。這座建筑的地基設計得非常奇怪,它與實心的石灰?guī)r連接在了一起,而整座小修道院就建在石灰?guī)r崖壁的邊緣上,能夠鳥瞰到安切斯特村以西三英里外的一處荒涼山谷。建筑師和考古學者都很喜歡勘察這座從那段被遺忘的歲月里殘留下來的古怪遺跡,但附近的村民卻非常厭惡這座建筑。數(shù)百年前,當我的祖先還居住在這座建筑里的時候,他們就討厭這座建筑;而現(xiàn)在,他們依舊討厭它,厭惡那里面恣意滋生的苔蘚與霉味。在得知自己的家族可以追溯到這座受到詛咒的老房子前,我從未到過安切斯特。而就在這個星期,工人們炸掉了伊克姆修道院,并且忙著除掉地基余下的痕跡。

[注:出現(xiàn)在哥特式建筑之前,盛行于10~12世紀,以半圓拱為特征的建筑風格,也叫“羅馬式”。]

一直以來,我只知道一些與祖先有關的簡單事實。我知道家族的第一代先祖抵達北美殖民地的時候身陷某些疑云??墒?,由于德拉普爾家族在這類問題上總是保持沉默,所以我完全不知道當中的細節(jié)。與那些種植園主鄰居不同,家族里的人很少夸耀祖先中那些曾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勇士,或是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涌現(xiàn)過的英雄;家族里也沒有世代相傳的傳統(tǒng),但在南北戰(zhàn)爭前,家族里有一只世代傳承密封信封,那里面可能記錄了某些事情。家族里的每位家主都會把它留給自己的長子,而且要等到家主死后才能打開信封。而我的家族所看重與珍視的全都是移民北美后取得的成就;一個或許有點兒守舊而且也不太合群的佛吉尼亞家族所擁有的那些值得驕傲與自豪的榮耀。

后來,等到南北內(nèi)戰(zhàn)爆發(fā)時,我家族的運氣到頭了。一場大火燒掉了我們位于卡費克斯市詹姆斯河河畔上宅邸,而家族的境況也出現(xiàn)了徹底的改變。年事已高的祖父死于那場火宅,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只聯(lián)系著整個家族與過去歷史的信封。時至今日,我仍舊能回憶起七歲時經(jīng)歷的那場大火。我記得那些北方聯(lián)邦士兵的呼喊;記得女人們的尖叫;還有黑鬼們的咆哮和禱告。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在軍隊里,在保衛(wèi)里士滿。我與母親經(jīng)過了很多道程序,穿越了整個戰(zhàn)線趕去投奔他。等到內(nèi)戰(zhàn)結束,我們一家搬到了北方,我母親就是個北方人;再后來,我占大成人,然后人到中年,最終富有了起來,變得像是個木訥的北方佬。我與父親都不知道那個世代相傳的信封里到底藏著些什么。然而待到我完全融入馬薩諸塞州單調(diào)乏味的商業(yè)生活后,我已經(jīng)對那些顯然就藏在久遠家族宗譜里的秘密失去了興趣。要是我揣測過那些秘密,我肯定很樂意將伊克姆修道院維持原樣,讓苔蘚、蝙蝠和蛛網(wǎng)繼續(xù)待在原來的地方。

我的父親死于1904年。他沒有給我,或者我的獨子阿爾弗萊德,留下過任何口信。那年阿爾弗萊德還只有十歲,而他的母親早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關于家族過去的事跡,這個孩子知道的比我還多。因為我僅僅只能半開玩笑似地告訴他一些有關過去的推測;但當一戰(zhàn)爆發(fā)后,他去英格蘭參軍成了一名航空兵軍官,并且通過信件向我講述了一些與祖先有關的、非常有趣的傳說。德拉普爾家族顯然有著一段豐富多彩,或許還有點兒邪惡不祥的過去。因為我兒子的一個朋友——英國皇家飛行隊的愛德華?諾里斯上尉——就居住在距離家族祖宅不遠的安切斯特。他向我兒子講述了一些在當?shù)剞r(nóng)民間流傳的迷信故事。這些故事相當瘋狂,讓人難以置信,甚至超出了大多數(shù)小說家能夠企及的水準。當然,諾里斯沒有將故事當真;但我的兒子卻對這些故事很感興趣,并且在寫給我的信里提到了許多的內(nèi)容。這些傳說讓我注意到了祖先留在大西洋另一邊的遺產(chǎn),并最終下決心買下并重建那座家族祖宅。諾里斯曾經(jīng)帶阿爾弗萊德去參觀過那座風景如畫的荒宅,并且開出了一個合理得出乎意料的價錢——因為他的叔叔正是那座房子的現(xiàn)任主人。

我于1918年買下了伊克姆修道院,但隨即便接到了兒子因傷殘而退役的消息。這條消息打亂了重建祖宅的計劃。隨后的兩年里,我擱置了其他的計劃,一心一意地照顧著阿爾弗萊德,就連生意上的事也都交給了我的合伙人打理。1921年,我痛失愛子,同時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標。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成了一個退休的制造商。因此我決定去新買下的那座房子里度過余生。那年十二月我來到安切斯特,并且受到了諾里斯上尉的熱情款待。他是個身材矮胖、和藹可親的年輕人,對我的兒子有著很高的評價。他向我保證他會幫忙收集與有關老房子圖紙及傳聞軼事,以便指導即將展開的修復重建工作。至于伊克姆修道院,我對它沒有什么感情——在我眼里那只是一堆搖搖欲墜的中世紀廢墟而已;它危險地坐落在一座懸崖之上,里面覆蓋著青苔,布滿了白嘴鴉的巢穴,樓層和其他內(nèi)部的特征已經(jīng)完全剝落損毀,只留下高大的石墻和幾座獨立的塔樓還聳立著。

漸漸地,我復原了這座建筑在三個世紀前被祖先拋棄時的原貌;接著我開始雇傭工人試圖重建整座建筑。每做一件事我都得到外地去招募工人,因為那個地方讓安切斯特的村民感到恐懼與憎惡,這種情緒是如此的強烈甚至到了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此外,這種強烈的情緒有時甚至會影響那些從外地雇來的工人。無數(shù)人在施工期間擅離職守。此外,他們害怕和憎惡的不僅僅只是這座小修道院,還有那個曾經(jīng)居住在里面的古老家族。

我兒子曾告訴我,當他拜訪這個地方的時候,德?拉?普爾這個姓氏曾讓他備受冷遇。而我也發(fā)現(xiàn),自己也因為相似的原因遭遇了些許排斥。直到我告訴那些農(nóng)民我對自己的家族一無所知后,情況才有所改善。即便這樣,他們依舊繃著臉,不太喜歡我,因此我只能通過諾里斯家族的調(diào)解才能打聽到大數(shù)在村民之間流傳的故事?;蛟S,真正讓這里的居民無法原諒的是我要重建一個讓他們憎惡和恐懼的象征;在他們看來——不論這是否有道理——伊克姆修道院絕對是個邪魔與狼人出沒的地方。

拼湊起諾里斯一家為我收集到的傳說,并且補充上幾個研究過這堆廢墟的學者的意見,我推斷出這座小修道院修所在的地方原本有一座史前神廟——可能是德魯伊的神廟,或者比德魯伊教派更古老的東西,可能與巨石陣同屬一個時代。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里曾經(jīng)舉行過某些無可名狀的儀式;還有一些令人不快的傳說聲稱,在羅馬人引入的西布莉[注1]的教義后,這些儀式又被轉(zhuǎn)移到了對西布莉崇拜儀式中。直到現(xiàn)在,修道院的地下室底層還能看到一些像是“DIV…OPS…MAGNA.MAT…”[注2]的銘文,似乎暗示了大圣母瑪格那瑪特——當年,羅馬曾嚴禁針對這位神祇舉行的黑暗崇拜活動,但后來的證據(jù)說明那條禁令完全徒勞無功。許多殘存下來的證據(jù)顯示,安切斯特地區(qū)曾經(jīng)是奧古斯都第三軍團的軍營。據(jù)說在那個時候,這座西布莉的神廟修建得金碧輝煌,許多崇拜者曾涌入這里,在一位弗里吉亞祭司的邀請下,一同舉行那些無可名狀的儀式。傳說還說,即使在舊宗教沒落后,這座神廟依舊在舉行神秘的儀式。神廟里的祭司改從了其他信仰,但卻并沒真正改變儀式的內(nèi)容。甚至當羅馬帝國消亡后,這些儀式依舊流傳了下來;撒克遜人也曾在神廟的廢墟中舉行同樣的儀式,并且為這些儀式整理出了一個能夠世代流傳的基本規(guī)范,甚至還把這個地方變成了一個神秘教會的中心。七大王國[注3] 里有一半對這個教會深感恐懼。有一本編年史提到了這個地方在公元1000年前后的情況——當時這里已經(jīng)修建起了一座堅固的石砌小修道院;一個強大而且有些奇怪的修士會居住在修道院里;修道院的周圍環(huán)繞著廣闊的菜園。菜園的外圍沒有圍墻,因為當?shù)氐钠矫穹浅:ε逻@個地方,根本不需要再用圍墻進行阻隔。雖然在諾曼征服[注4]后這個地方衰落了許多,但丹麥人[注5]依舊沒能完全摧毀它。1261年,亨利三世將這塊地方賜給了我的祖先,伊克姆男爵一世吉伯特?德?拉?普爾,這一決定當時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注1:古代弗里吉亞人崇拜的母神。公元前6至4世紀對她的崇拜從小亞細亞地區(qū)轉(zhuǎn)移到了希臘。公元前203年羅馬人接納了這一信仰,并在屋大維統(tǒng)治時期發(fā)揚光大。對她的崇拜主要是性崇拜以及男性閹割,故有“令人不快的傳說”一說。] [注2:MAGNA?MAT即是羅馬神話中的大圣母瑪格那瑪特,她經(jīng)常被認為西布莉的羅馬名字] [注3:指公元449-828,盎格魯-撒克遜人在英格蘭建立的七個王國。] [注4:指1066年諾曼底公爵威廉發(fā)動的對英格蘭的軍事征服] [注5:準確地說應該是維京人,那時候還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丹麥王國。]

在取得這塊土地之前,我的家族沒有留下任何負面的記錄,但在那之后肯定發(fā)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部1307年的編年史稱德?拉?普爾家族“受到了上帝的詛咒”;而鄉(xiāng)野里流傳的故事在提到這座在古代神廟與修道院地基上修建起來的城堡時總會表現(xiàn)非常邪惡,以及近乎瘋狂的恐怖,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描述。那些爐邊故事里全是人毛骨悚然的描述,而那些恐懼引起的沉默與隱晦不清的支支吾吾讓事情變得更加駭人。這些故事將我的祖先描繪成了一群世襲的惡魔,在他們面前藍胡子吉勒斯?德?雷茨[注1]和薩德侯爵[注2]只能算剛入行的新手。有些傳說還悄悄地暗示那段時間里偶爾發(fā)生的村民失蹤案都與德?拉?坡勒家族脫不了關系。

[注1:法蘭西元帥,中世紀有名的連環(huán)殺人犯,曾經(jīng)把殺害過大約三百名兒童。] [注2:法國小說家、哲學家。在七年戰(zhàn)爭結束后放棄軍職。據(jù)稱他多次虐待和誘拐妓女及當?shù)啬贻p人,并因此多次被囚。]

所有故事里最邪惡的人物似乎總是男爵和他的直系繼承人;至少大多數(shù)傳聞都與他們有所關聯(lián)。傳說稱,倘若有繼承人向著好的、健康正常的方向發(fā)展,那么他肯定會早早地神秘死亡,好空出位置留給那些更符合家族本色的子嗣。這個家族的內(nèi)部存似乎在著一個小教團。它由這座房子的主人主持,并且有時候會刻意將小部分的家族成員排除在外。教團似乎在根據(jù)氣質(zhì)和性情發(fā)展自己的成員,不太考慮血統(tǒng),因為有好幾個嫁入家族的女性也參加了這個教團。也正因為如此,來自康沃耳郡的瑪格利特?特雷弗女士——男爵五世的次兒戈費雷的妻子——成了周圍村莊最讓小孩害怕的災星。時至今日,在靠近威爾士的地區(qū)還流傳著一首講述那個女魔頭的駭人民謠。另一位女性——瑪麗?德?拉?普爾女士——的事跡也被民謠傳唱到了今天,但與前者不同,這位女士在嫁給謝斯菲爾德伯爵后,很快就被丈夫和婆婆給殺死了。但是,在聽過兩個兇手的懺悔后,牧師不僅寬恕而且祝福了他們,至于他們到底坦白了些什么,牧師也不敢將其中的內(nèi)容轉(zhuǎn)述給世人聽。

這些神話和民謠顯然是只一些粗陋的迷信故事,卻仍讓我頗為反感。最讓我惱火的是,它們流傳得如此之久,而且牽涉到了如此之多的祖先;此外,那些可怖習慣的污名還讓我極不愉快地回憶起了自己親屬的丑聞——我的堂弟,住在卡費克斯的倫道夫?德拉普爾。他從墨西哥戰(zhàn)場歸來后就和黑人走得很近,而且成了一個伏都教祭司。

不過,另一些傳說對我的影響則要小得多。這些傳說提到了一些發(fā)生在這塊地方的怪事,例如小修道院旁陡峭的石灰?guī)r懸崖下方飽受狂風侵襲的荒涼山谷里經(jīng)常回蕩著哀號和咆哮;春天雨后的空氣里會飄蕩著墓地的腐臭;某天夜里,約翰?卡拉維先生的馬在一片偏僻的田地里踩到了一個不斷尖叫掙扎的白色東西;有個仆人在光天化日下在修道院里看到什么東西后,發(fā)了瘋。這些東西都是些陳腐老套的鬼怪故事,而在個時候,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懷疑論者。雖然村民失蹤的事情的確值得注意,但考慮到中世紀的風俗,這些失蹤案也沒有特別明確的意義。在那個好奇地窺探即意味著死亡的年代,肯定不止一個被砍下來的頭顱高懸公示在伊克姆修道院附近——如今已經(jīng)完全毀壞的——堡壘上。

一小部分的傳說極其生動形象,甚至讓我不由得希望自己年輕時能多學習一點有關比較神話學的知識。例如,其中有一種看法認為,有一支由長著蝠翼的魔鬼組成的軍團一直都在守衛(wèi)著小修道院里每夜舉行的拜鬼儀式。這個魔鬼軍團所需消耗大量的給養(yǎng),所以修道院周圍廣闊的菜園里種植遠遠超過修道院居民需求的粗劣蔬菜。而所有這些傳說中最為生動,最為栩栩如生的還是一個與老鼠有關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傳說——據(jù)說,在那場悲劇發(fā)生的三個月后,小修道院里突然涌出了一支由那些污穢害蟲組成的可憎軍團——這件事也宣告了修道院最終被廢棄的命運——這支瘦骨嶙嶙、污穢丑惡同時又貪婪成性的老鼠軍團掃蕩掉了擋在它們面前的一切事物。在這個瘋狂的情景最終停頓下來時,它們吞沒了家禽、貓、狗、豬、羊甚至還有兩個倒霉的村民。這支令人難以忘記的嚙齒動物軍團衍生出一系列不同的神話傳說,因為這支大軍最后分散進了村民的房子里,并給所有人帶來了恐懼和詛咒。

這些故事讓我備感困擾,但我依舊懷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固執(zhí),一步步重建了祖宅。我肯定是想得太久了,所以才讓這些傳說影響了我的心緒。另一方面,諾里斯上尉以及其他那些協(xié)助我的考古學者卻一直在稱贊和鼓勵我。從開始重建到最終竣工總共花了兩年多的時間。當我看著那些寬敞的房間,裝有壁板的墻面,拱穹形的天花板,帶直楞的窗戶以及寬敞的樓梯時,我的心中洋溢著驕傲和自豪,這種高昂的情緒足以彌補兩年重建工作的驚人花銷了。修道院中的那些中世紀特征全都得到了巧妙地重現(xiàn),所有新建的部分全都與原有的墻壁及地基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祖先的宅邸已經(jīng)完成,雖然這條血脈將隨著我的去世一同終結,但我仍期望自己能夠在當?shù)赝旎匚壹易宓拿?。我打算余生都住在那里,并且向其他人證明德?拉?普爾家族并不一定都是魔鬼。為此我還將自己姓氏改回了最初的拼寫。而令我更加感到安慰的是:雖然伊克姆修道院是按照中世紀的設計重建的,但是它的內(nèi)部卻完完全全煥然一新了,而且絕不會遭到古老害蟲或往日鬼魂的侵擾。

我之前已經(jīng)說過,1923年7月16日,我搬進了伊克姆修道院。這個家庭里包括了七位仆人和九只貓咪——后者是我尤為喜愛的寵物。我身邊年紀最大的貓,“尼葛爾曼”,已經(jīng)有七歲了。它隨我離開了位于馬薩諸塞州波爾頓鎮(zhèn)的家,來到了這片新的土地。我只帶來了這一只貓,其余幾只都是修道院重建期間我借宿在諾里斯上尉家里時漸漸積攢起來的。搬進修道院的頭五天,所有日常生活全都進展得有條不紊,大部分時候我都在編撰整理與家族有關的資料。我拿到了一些相關的敘述,從側面了解到了最后發(fā)生在老修道院里的慘劇,以及沃爾特?德?拉?普爾的逃亡。我覺得這些文件能夠幫助我了解那只在家族內(nèi)部世代相傳,最終因為卡費克斯火災而遺失的文件里到底說了些什么。似乎我的祖先當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令人極度驚駭?shù)氖虑?,并且在兩個星期后殘忍地殺害了家族里熟睡的其他成員——只留下四個愿意協(xié)助他的仆人。這項指控證據(jù)確鑿。那些發(fā)現(xiàn)徹底地改變了他的行為舉止,但除開一些模糊暗示外,我的祖先卻從未向其他人說過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或許透露給了那幾個原因協(xié)助自己的仆人,但后者在案發(fā)后全都逃亡了,沒人見過他們。

那是一場精心計劃的屠殺——被害者包括兇手的父親,三個兄弟,以及兩個姐妹——但大部分村民都寬恕了兇手,相應的處罰也非常簡單,不足一提。兇手安然無恙、光明正大甚至有些光榮地逃到了弗吉尼亞;民眾普遍認為他驅(qū)除了一個施加在那片土地上的古老詛咒。另一方面,我實在無法想象是什么樣的發(fā)現(xiàn)促使他犯下了如此可怕的罪行。沃爾特?德?拉?普爾肯定很熟悉那些與自己家族有關的邪惡傳說,所以他肯定不會因為聽了這些傳說突然有了殺人的沖動。那么,他是不是在修道院里,或鄰近的地方,目睹了某些駭人的古代儀式,或者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些具有揭示意義的恐怖象征呢?早年在英格蘭生活時,人們都說他是個和藹害羞的年輕人。而他后來在弗吉尼亞州的表現(xiàn)也不像是個冷酷無情或者充滿仇恨的兇手,反而有些苦惱和憂郁。有位紳士探險家——來自貝爾威的弗朗西斯?哈利——在日記將他描述成一個品德高尚、優(yōu)雅體貼,而且極富正義感的人。

7月22日,發(fā)生了一件事情。雖然那個時候我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但這件事情與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卻很有聯(lián)系,簡直就是一個超自然的預兆。事情本身實在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地步。實際上,在當時的情況下,我都不太可能會注意到這件事情;因為我所居住的建筑除開墻壁以外,所有陳設布置都是新的,而且還有一群神志健全的仆從也生活在這座建筑里,即便當?shù)氐木用裼兄魇礁鳂拥膫髡f,但我實在沒道理覺得憂慮和恐懼?;貞浧饋恚抑挥浀米约旱睦虾谪埍憩F(xiàn)得非常警惕和焦慮。我很熟悉它的脾氣,而這種表現(xiàn)與它平日的性情完全不同。它在各個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焦躁不安,拒絕休息,并且不斷地嗅著這座哥特式建筑的每一堵墻壁。我知道這聽起來有多平凡無奇——就像是鬼怪故事里必然會出現(xiàn)一條狗,而且這條狗一定會在它的主人看到某些被裹尸布包裹著的家伙前,率先大吼大叫起來——但是,我沒有像往常那樣阻止它的行動。

第二天,一個仆人向我抱怨說房子里所有的貓都在躁動不安地亂跑。仆人來見我的時候我正在二樓西側高大的書房里——那個房間有著穹棱形狀的拱頂,黑色的橡木嵌板以及一扇三重哥特式玻璃窗,透過窗戶正好能俯瞰到石灰?guī)r懸崖和遠處的荒涼山谷。就在仆人向我抱怨的時候,我看見如同墨玉般的尼葛爾曼正沿著西面的墻壁悄悄爬過,不停地抓撓著一塊覆蓋在古老石墻上的新護墻板。我對那個仆人說,一定是古代石墻里散發(fā)出了某些奇怪的氣味,人類可能沒法覺察得到,但即便隔著新裝的護墻板,感官更加敏銳的貓還是能覺察得到。我真的是這么想的,但那個仆人又暗示說房子里可能是有老鼠或者耗子。我告訴他,這座修道院里已有三百年沒有見過老鼠了,即便是周圍鄉(xiāng)村里常見的田鼠也極少出現(xiàn)在這些高墻后面,那些動物從來不會在這里游蕩。那天下午,我拜訪了諾里斯上尉。而他很肯定地告訴我,田鼠絕對不可能會突然大規(guī)模地出現(xiàn)在修道院里。

那天晚上,與一個隨從進行例行的巡視后,我回到自己挑選的西面塔樓上的小間里休息。從書房到那間房間需要通過一段石制的階梯以及一條不長的走廊——前者部分是古時留下的遺跡,而后者則完全是后來重建的。那個房間是圓形的,很高,沒有裝護墻板,而是懸掛著我親自從倫敦挑選來的掛毯??吹侥岣馉柭臀以谝黄穑冶汴P上了厚實的哥特式大門,在被巧妙地仿制成燭火的電燈所散發(fā)的光線中睡了下來,最后關上了電燈,陷在那張精雕細刻、帶有罩蓋的四柱大床上。那只老成的貓咪則待在我的腳邊——它慣常休息的位置上。我沒有拉下窗簾,只是盯著對面狹窗外的景色。窗外的天空里有一點兒光芒的痕跡,令人愉悅地勾勒出窗戶上花飾窗格的精巧輪廓。

在某段時候,我陷入了平靜的睡眠。因為當貓咪突然從它休息的位置上驚跳起來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自己正從某些離奇的夢境里驚醒過來。在一片朦朧的微光里,我看見它的頭向前伸去,前腿摁在我的腳踝上,同時伸直了后腿。它集中注意力盯著窗戶偏西的墻面上的某一點。但我卻發(fā)現(xiàn)那面墻上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東西,但不論如何我仍然將所有的注意力仍全部集中在了那面墻上。當我注視著那面墻的時候,我知道尼葛爾曼絕對不會無故警覺起來。我不知道那面掛毯是否真的移動了。我覺得它移動了,非常輕微地動了一下。但我敢發(fā)誓,我聽到那后面?zhèn)鱽硪魂嚰毼⒌珔s清晰的聲音,就像是耗子或是老鼠匆匆跑過時發(fā)出的聲響。在那一瞬間,貓咪縱身跳上了掩蓋著墻壁的掛毯,而后它的體重便將它抓住的那一條掛毯猛地扯了下來,露出了之前被遮蓋著的潮濕、古老石墻。石墻上各處都是修補匠留下的痕跡,但卻沒有任何嚙齒動物游蕩的跡象。尼葛爾曼在地板上靠墻的地方?jīng)_來跑去,抓撓著掉下來的掛毯,而且不時試圖地將一只爪子探進墻壁和橡木地板之間。但它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過了一會兒,它疲倦地轉(zhuǎn)過身來,爬回到我的腳那一側屬于它的位置上。我沒有動,但是那一晚卻再也沒睡著。

第二天上午,我詢問了所有的仆人,卻發(fā)現(xiàn)他們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不同尋常的事情,不過我的廚師說那只在她房間的窗檻上休息的貓咪表現(xiàn)得有點兒奇怪。那只貓在晚上突然嘶吼了起來,吵醒了廚師。然后她看見貓咪像是看到了什么目標,沖過敞開著的房門,跑下樓去了。但是,她不記得當時的具體時間。我昏昏沉沉地打發(fā)了中午的時光,然后在下午又去見了一次諾里斯上尉,將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這些離奇的事情——如此微不足道然而又如此古怪——刺激了他的想象,并且回憶起了許多在當?shù)亓鱾鞯目膳鹿适?。這些老鼠讓我們打心底覺得困惑費解。諾里斯借給了我一些捕鼠器和巴黎綠[注]。我?guī)е切〇|西回到了修道院,將它們交給了仆人們,讓他們把這些東西放在那些老鼠可能出沒的地方。

[注:乙酰亞砷酸銅,綠色有毒粉末,主要用做染料,殺蟲劑和木材防腐劑]

那晚,我早早地睡下了,覺得非常困倦,但某些極度恐怖的夢境一直糾纏著我。我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泛著微光的洞窟里,正從非常高的地方向下俯瞰。洞窟里是齊膝的污穢,我看見一個胡子花白,如同惡魔一般的豬倌站在洞穴里,驅(qū)趕著一群身上覆蓋著真菌的肥胖牲畜。那些牲畜的模樣讓我感到難以言喻的厭惡。然后,那個放牧人停了下來,稍稍打了個盹,接著一大群老鼠紛紛像是暴雨般落下,跌進散發(fā)著惡臭的深淵里,吞噬掉了所有的牲畜與放牧人。

這時,睡在我腳邊的尼葛爾曼突然活動起來,將我從可怕的夢境里驚醒了過來。它嘶嘶地低吼著,恐懼地畏縮起來,不自覺地將爪子抓進了我的腳踝。但我一點兒也不納悶它為什么做出這樣的表現(xiàn)。因為這間房間里的每一面墻上都回響著令人厭惡的聲音——像是有許多貪婪、巨大的老鼠跑動時發(fā)出的可憎聲響。這天夜晚沒有微光,所以我看不見掛毯上的情況——昨天掉下來的那條毯子已經(jīng)重新掛了上去——但我還沒有恐懼到不敢去打開電燈。

當燈泡亮起來的時候,我看見整張掛毯都恐怖地不停抖動,顯現(xiàn)出某種奇怪的樣式,仿佛正上演著一出奇異的死亡之舞。幾乎在一瞬間,那些抖動停止了,聲音也消失了。我跳下床,用放在身邊的暖床爐子的長柄輕輕地撥弄了一下墻上的掛毯,并挑起其中的一段來,看看下面到底躲著些什么。但除了那修補過的石墻外,掛毯下面什么也沒有。此時,貓咪也松弛了下來,像是感覺不到那些異狀了。隨后我檢查了放在房間里的捕鼠器。所有打開的捕鼠器都彈上了,但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顯示它們抓住了什么東西,或者有什么東西從里面逃了出去。

想要繼續(xù)睡下去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點亮了一只蠟燭,打開了門,穿過走廊和樓梯,準備走去書房里。尼葛爾曼緊緊地跟在我的腳跟后面??墒?,沒等我們走到石頭階梯邊,貓咪突然向前猛沖出去,跑下古老的樓梯,消失不見了。我獨自一個人走下了樓梯,突然聽見下方的大房間里傳來了一些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那些聲音。那些覆蓋著橡木護板的石墻里面全是老鼠,它們在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而尼葛爾曼則像是個困惑的獵人一樣狂躁地跑來跑去。走下樓梯后,我打開了燈,但這一次聲音并沒有消散。那些老鼠還在不停地騷動,那些腳步非常清晰有力,我最后甚至察覺到它們的運動都朝向一個明確的方向。這些家伙顯然充滿了不知疲倦的力量,它們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大規(guī)模的遷移——從某些不可思議的高處奔向下方某些可以想象、或者無法想象的深淵。

這時,我聽到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兩個仆人推開了厚重的大門。他倆正在搜索整個房子,試圖找到某些未知的騷亂源頭。因為所有的貓都發(fā)出了恐慌地嘶嘶怒吼,紛紛飛快地猛沖下幾層樓梯,蹲在地下室下層緊閉的大門前大聲嚎叫。我問他們有沒有聽到老鼠弄出的動靜,但他們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當我讓他們留意那些從護墻板后面?zhèn)鞒鰜淼穆曇魰r,我才意識到,那些噪音已經(jīng)停止了。我與那兩個仆人一同來到了地下室底層的大門前,卻發(fā)現(xiàn)貓咪全都不見了。雖然我隨后決心要去地窖里一探究竟,但在那個時候,我僅僅查看了一下放在附近的陷阱。所有陷阱都彈上了,但什么都沒抓到。除開我與貓咪外,沒有人聽到那些老鼠發(fā)出的動靜,這一點讓我有些得意。我在自己的書房里一直坐到天亮;一點不落地回憶并思索著我所發(fā)現(xiàn)的那些與我所居住的建筑有關的傳說。

上午的時候,我靠著一張舒適的書房座椅睡了一會兒——雖然我打算中世紀的風格來布置居家環(huán)境,但卻沒有放棄使用這類椅子。醒來后,我打了個電話給諾里斯上尉。后者聽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后立刻趕了過來,與我一同探索了地下室的底層。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會帶來麻煩的東西,但卻發(fā)現(xiàn)這座地窖居然是羅馬人修建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們感到了難以克制的激動。每一座低矮的拱門,每一根粗大的立柱都是羅馬式的——不是那些拙劣的撒克遜人后來仿造的那種羅曼風格,而是凱撒時期建造的那種簡樸、和諧的古典建筑;事實上,那些反復考查這塊地方的古物研究者肯定很熟悉那些遍布石墻的題銘——像是“P. GETAE. PROP… TEMP… DONA…” 和“L. PRAEG… VS… PONTIFI… ATYS…”一類的東西

有些銘文提到了阿提斯[注1],這令我不寒而栗,因為我曾讀過卡圖魯斯[注2]的詩篇,也知道一些與這個東方神明有關的可怖儀式,對他的崇拜曾經(jīng)與對西布莉的崇拜有非常緊密的關系。借著提燈的光亮,我和諾里斯試圖解讀一些留在幾塊不規(guī)則的矩形巨石上的圖案,但卻一無所獲。主流的觀點認為這些巨石應該是某種祭壇,而那上面的圖案幾乎快被磨蝕掉了。我們記得其中的一個圖樣——某種帶有射線的太陽花紋——被學者們認為并非起源于羅馬,這也許暗示著這些祭壇僅僅是被羅馬的祭司接納再利用而已,它們應該來自那個曾經(jīng)矗立在這個地方上的某些更加古老,或許屬于當?shù)卦∶竦纳駨R。在這些石頭中,有一塊的表面上有著一些令我們略感困惑的褐色污跡。而位于房間中央,最大的那塊石頭的上表面也留下某些火燒后的特征——可能有人曾在上面焚燒祭品,舉行過燔祭。

[注1:即上文提到的ATYS,是佛里吉亞地區(qū)和羅馬崇拜過的一個神明,相傳為西布莉的情人。] [注2:著名的古羅馬詩人。]

這便是我們在那座貓咪們蹲在門前叫個不停的地下室里見到的情況。我與諾里斯準備在那里面過上一夜,看看到底會發(fā)生什么。我讓幾個仆人將躺椅搬了下來,告訴他們不要在意貓咪在夜晚的活動。我還將尼葛爾曼也帶進了地窖,一方面是出于對它的喜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它或許能幫上忙。我們將地窖的橡木大門——一扇現(xiàn)代的仿品,上面留有幾道切口用于通氣 ——緊緊地鎖上;然后躺了下來,讓提燈持續(xù)地亮著,好留意地窖里發(fā)生的事情。

這間地窖位于小修道院地基下方的深處。因此,它無疑坐落在那堵能夠俯瞰荒涼山谷、向外突出的石灰?guī)r懸崖地表下方很深的地方。我很確定那些神秘的、發(fā)出騷亂響動的老鼠全都跑到這里來了,但它們?yōu)槭裁磿艿竭@里來,我卻一無所知。當我們充滿期待地躺在地窖里的時候,我漸漸在守夜過程中斷斷續(xù)續(xù)地陷入似睡非睡的夢境。而總在我腳邊不安活動的貓咪經(jīng)常將我從這些夢境里喚醒過來。那并非是些正常平和的夢境,反而可怕地像是我在前一天夜晚經(jīng)歷過的那種噩夢。我又看到了那泛著微光的巨大洞穴和那個可怕的豬倌,還看見那些模樣難以形容、身上長滿真菌的牲畜在污穢里肆意地打滾。而當我看著這幅情景的時候,他們似乎變得更近,更清晰了——清晰到我足夠看清他們的容貌。然后我看到了其中一個牲畜肥胖的模樣,接著尖叫著驚醒了過來。尼葛爾曼被我的尖叫聲嚇得驚跳了起來,而一直沒有睡著的諾里斯上尉則笑得前俯后仰。如果他知道是我為什么會尖叫的話,興許會笑得更厲害——但也可能完全笑不出來。但我當時并沒有回憶起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么。極端的恐懼常常會頗為仁慈地掐斷我們的記憶。

當情況出現(xiàn)變化時,諾里斯搖醒了我。他輕輕地搖晃將我正從一個相同的可怖夢境里喚醒了過來;隨后,他示意我聽貓咪們的動靜。事實上,當時我能聽到許多不同的響動。緊閉的門 外,有許多貓正在石頭階梯上不停地嘶叫和抓撓,就像是個實實在在的噩夢;而尼葛爾曼卻毫不留意那些被擋在門外的同類,只顧著在裸露的石墻周圍興奮地奔跑;同時,我還聽到石墻里傳來老鼠們奔跑時發(fā)出的混亂聲響,就和昨晚驚擾我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因為這種異常的情況已經(jīng)無法用正常的思維來解釋了。這些老鼠,如果不是某種僅僅只有我和貓咪才能感知得到的瘋狂幻想,那么它們肯定就在那些羅馬石墻里挖掘騷動,來回奔跑——可是我覺得那些石墻應該是實心的石灰?guī)r塊才對……除非十七多個世紀的流水已經(jīng)在這些墻體里磨蝕出了彎彎曲曲的地道,然后那些嚙齒動物又將地道啃磨更加干凈和寬敞了……但即便如此,陰森的恐怖氣氛仍沒有絲毫的減弱;倘若那些不斷活動的害蟲真的就在石墻里面,為什么諾里斯聽不到它們發(fā)出的可憎騷動呢?為什么他會催促我注意尼葛爾曼的舉動,讓我聆聽門外貓咪發(fā)出的聲響呢?為什么他總在胡亂而又含混地猜測究竟是什么東西引起了這些騷動?

當我試著盡可能合理地告訴諾里斯我覺得自己聽到的聲音時,我突然覺得那些聲音正在逐漸消散,它們繼續(xù)向下遠去,跑進了位于這座最深的地下室下方的某個地方,就好象那些老鼠已經(jīng)把整座懸崖挖空了一樣。聽完我的敘述,諾里斯沒有像我預期的那么狐疑,反而像是被深深地震動了。他示意我注意門邊的那些貓咪已經(jīng)不再吵鬧了,就好象已經(jīng)放棄追蹤那些老鼠了;但尼葛爾曼卻突然變得更加躁動起來,開始瘋狂地抓撓著位于房間中央、靠近諾里斯躺椅的那樽巨大石頭祭壇的底部。

此刻,我心中那種對于未知的恐懼突然變得極端強烈起來。我知道剛才發(fā)生了某些非常讓人驚異的事情,我看見諾里斯上尉——這個年輕、勇敢、或許比我更堅定的天生唯物主義者——此時也流露出了同樣的驚駭神情。這或許是因為他是聽著當?shù)貍髡f長大的,對那些傳說已經(jīng)了若指掌的緣故。一時間,我們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能看著那只老黑貓懷著逐漸消退熱情抓撓著祭壇的底部。偶爾,它會抬起頭來,沖我發(fā)出喵喵的叫聲——往常只有當它希望我能夠提供幫助的時候,它才會這么做。

諾里斯拿起了一盞提燈,靠近祭壇,悄悄地跪了下來,刮掉了數(shù)世紀來堆積在前羅馬時代的巨石與棋盤狀地面之間的地衣,想看看尼葛爾曼正在抓撓的那些地方??墒?,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當他正準備放棄的時候,我卻突然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細節(jié),同時顫了一下。這個細節(jié)證實了我的猜想。我一面提醒諾里斯,一面與他一同看著那個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證據(jù)——放在祭壇旁的提燈里燃燒著的火焰正在微弱但卻不容置疑地輕輕搖晃。在這之前,這里并沒有氣流,因此這股氣流肯定來自祭壇與地面之間因為諾里斯刮去地衣而露出來的縫隙。

那晚余下的時間里,我們一直都待在燈火通明的書房中,焦慮地討論著下一步的行動。在這座被詛咒的建筑物底部那座由羅馬人建造的最深的地基下方還有著某些更深的地窖——三個世紀以來,好奇的考古學家從未設想過這些地窖的存在——即便之前沒有遇到那些神秘不祥的事情,單單這個發(fā)現(xiàn)就足夠激起我們的興趣了。此刻,我們對那些地窖更加著迷了;但是,我們?nèi)匀挥行┠貌欢ㄖ饕猓恢朗菓撀爮哪切┟孕诺母嬲],放棄搜尋計劃,永遠地離開這座小修道院;還是滿足自己的冒險沖動,勇敢地面對那些待未知的深淵里等待著我們的恐怖。等到早晨的時候,我們終于妥協(xié)了,決定去倫敦召集一批更合適處理這個謎題的考古學家和科學家來解決這個問題。需要說明的是,在離開地下室底層前,我們曾徒勞地想要移動那座中央祭壇——我們覺得那下面肯定有一扇門,而門下面的深淵里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恐怖。但是,不論那門里面有什么秘密,都得等到那些更加聰明的人來發(fā)現(xiàn)了。

我與諾里斯去倫敦待了許多天,并且先后向五位聲名顯赫的權威專家敘述了自己發(fā)現(xiàn)的秘密,相應的猜測以及鄉(xiāng)野里的傳聞逸事。我們相信,在接下來的探險里,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任何與我的家族有關的秘密,這些專家肯定都能保持相應的敬重態(tài)度。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并沒有將我們的話一笑置之,反而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興趣,并由衷贊成我們的舉動。我沒有必要把他們的名字全都列在這里,但我要說的是,這些人當中包括了威廉?布林頓爵士——他當年在特洛特 [注1]展開的發(fā)掘工作震動了整個世界。當我們乘著火車回到安切斯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站在未知的邊緣,即將揭露出某些可怖秘密——世界另一邊,許多美國人聽聞總統(tǒng)的突然逝世[注2]時的哀痛氣氛似乎也象征著我的這種感覺。

[注1:土耳其比加半島的古稱,另外威廉?布林頓爵士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杜撰,實際上并不存在這樣一個人。] [注2:1923年8月2日美國第二十九屆總統(tǒng)沃倫?甘梅利爾?哈丁死于中風,也有人認為死于中毒。]

8月7日夜晚,我們抵達了伊克姆修道院。幾個仆人向我擔保說這些天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尋常的事情。那些貓咪,包括老尼葛爾曼,全都表現(xiàn)得非常平靜溫和,而房子里的捕鼠器也沒有彈起來過。于是,我將所有的客人們安排到好布置妥當?shù)姆块g里,并準備好在接下來的第二天開始探索行動。那天晚上,我回到塔樓上屬于自己的房間里歇息了下來。伴著待在腳邊的尼葛爾曼,我很快就進入了睡夢之中,但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夢境依舊困擾著我。我夢見一場像是特力馬喬[注]操辦的奇筵。筵席中,有一道盛在遮蓋餐盤里的恐怖菜肴。席間,那個豬倌趕著那群原本待在那泛著微光的洞穴里,滿身污穢的可憎畜群一遍又一遍出現(xiàn)在我眼前。然而,等到我在黎明時分醒過來的時候,只聽到樓下傳來普通的日常活動聲響。那些老鼠——不論它們是真實存在或僅僅是我所想象的幽靈——沒有出現(xiàn);尼葛爾曼仍舊安靜地睡著。等到我走下鐘樓時,我發(fā)現(xiàn)同樣心神平靜、生活安寧的氛圍彌漫在這間小修道院里。可是在已經(jīng)聚集起來的幾個學者當中,一個名叫桑頓,專注于精神和靈媒的家伙卻相當莽撞地告訴我,現(xiàn)在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情形全都是某些力量有意展現(xiàn)出來的。

[注:為羅馬時期佩特羅尼烏斯所著的諷刺小說《薩蒂利孔》中一角色,以一擲千金舉辦盛宴聞名。]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上午11點的時候,我們所有七個人拿著明亮的探照燈與挖掘設備走進了地下室的底層,然后閂上了地窖的大門。尼葛爾曼一直跟著我們,雖然它顯得有些急躁,但幾個探險者都覺得沒必要把它趕到門外去,但是,行走在這樣一個隱約有嚙齒動物出沒的環(huán)境里,這只老貓的確顯得有些焦慮。我們簡單地介紹了那些羅馬時期的銘文與留在祭壇上的未知圖案,因為三個專家已經(jīng)見過它們了,而且很熟悉它們的特征。而我們主要的注意力則集中在了最重要的中央祭壇上。不出一個小時,威廉?布林頓爵士就將它向后蹺了起來,然后用一些我不太清楚的平衡方法保持住了祭壇的位置。

祭壇下面露出來的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我們肯定會嚇癱過去。鋪設地磚的地面上有一個接近方形的洞口,洞口后面延伸著一段石頭階梯。整段石階磨損得相當嚴重,中間的部分幾乎已經(jīng)被磨變成了一段傾斜向下的平面。而在這些石頭臺階上陰森地堆積著許許多多人類的骸骨,或者與人骨類似的骸骨。那些還算完整的骷髏都保持著一些極度恐慌的姿勢,上面布滿了嚙齒動物啃咬后留下的痕跡。根據(jù)在場的頭蓋骨推斷,這些死者可能極度弱智,患呆小病,或者是某些原始的近似猿猴的個體。在這條堆砌著骸骨的可怕階梯上是一段向下延伸的拱道。整條通道似乎是從實心的石灰?guī)r中開鑿出來的。有一股氣流從通道下方深入徐徐吹了出來。它不像是那種從剛打開的墓穴里突然涌出來的難聞氣味,反而是一股帶著些許新鮮空氣的涼爽微風。我們并沒有停頓太久,很快就顫抖著在階梯上清理出了一條向下的通道來。在這個時候,威廉?布林頓爵士仔細檢查了那開鑿出的墻壁,得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結論——根據(jù)那些鑿痕的方向來推測,這條通道應該是從下方開鑿上來的。

現(xiàn)在我必須慎重起來,謹慎地挑選我的用詞

待我們在這些滿是啃咬痕跡的骸骨堆里犁出一條道路,繼續(xù)向下走了一段距離后,前方出現(xiàn)了一絲光亮;那不是神秘的磷光,而是一絲投射進來的陽光。這光線只可能是從那面頂端可以俯瞰到遠處荒涼山谷的懸崖外透進來的——而且懸崖上肯定有些沒人知道的裂縫,這很容易理解,畢竟沒有人居住在那座山谷里,而且這面斷崖是在是太高太陡峭了,只有乘坐熱氣球才能靠近研究它的表面。當我們繼續(xù)向下走出一小段距離后,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東西讓我們停止了呼吸。這種恐懼是如此強烈,桑頓,那個靈媒調(diào)查者當時便昏死過去,癱倒在了身后人的懷里。諾里斯那張圓胖的臉也變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隨后也無力地癱軟下去,僅僅只能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尖叫;而我覺得自己當時能做的只有緊緊閉上雙眼,倒抽一口涼氣或是恐懼地發(fā)出嘶嘶的吸氣聲。站在我身后的那個人——也是在這群人中唯一一個比我年紀更大的人——和大多數(shù)遭遇恐怖事物的人一樣用我聽過的最為嘶啞的聲音低聲說:“上帝??!”在我們這七個文雅有修養(yǎng)的人當中,只有威廉?布林頓爵士還能保持鎮(zhèn)定;因為他在前面帶領著整只探險隊,所以他肯定已經(jīng)先一步見識到了這副恐怖的景象。

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泛著微光中的巨型洞穴。這座洞穴非常高,遠遠地延伸到我們的視線之外。而它的內(nèi)部是一個充滿了無數(shù)謎團與恐怖的地下世界——透過驚恐的一瞥,我看見一個片古怪的墳丘,一個由許多巨石堆建起來的原始石環(huán),一座有著低矮半球形屋頂?shù)牧_馬式建筑廢墟,一堆鋪展開來的撒克遜式建筑物以及一座早期英格蘭式木制大屋——但它們?nèi)疾恢狄惶?,因為地面上駭人奇景抓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因為在距離階梯幾碼遠的地方鋪展著一大片混亂堆積在一起,多得足以讓人發(fā)瘋的人類骸骨,至少是和階梯上那些骨頭一樣疑似人骨的骸骨。它們綿延開去,那就像是一片泛著白色泡沫的海洋。其中的一些已經(jīng)四散分離了,但其他的仍保持著完整或者部分完整的骨架。那些依舊保持完整的骨架均定格在一些著魔般瘋狂的姿勢上——要么正在竭力逐退某種威脅,要么就緊緊抓住其他的骸骨,擺出一幅吞食同類的可怕模樣。

人類學家特拉斯克博士彎下腰去,仔細辨認了其中的一些顱骨,并且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同程度退化的混雜情況,這讓他覺得極為迷惑。這些頭骨在進化樹的分級上大多數(shù)都低于皮爾當人[注],但從各個方面來看他們已然是人類無疑。它們中的許多都顯示出較高進化的特征,甚至有極小一部分顱骨甚至達到了高度發(fā)達、知覺敏銳的獨步。所有的骨頭上都留有齒痕,大多數(shù)都是老鼠造成的,但其中有些則是由類人的生物啃咬留下的。在他們之中還有許多老鼠的細小骸骨——這一定是那支致命的老鼠軍團里落下來的成員。

[注:1911年英國蘇塞克斯郡律師陶遜在辟爾唐公地發(fā)現(xiàn)的一些顱骨化石。這些化石最初被認為是史前人類的一個新種“皮爾當人”。但1954年的研究發(fā)現(xiàn)該顱骨實際上是巧妙偽造的贗品。但在《墻中之鼠》創(chuàng)作的年代這一騙局還未揭穿。]

我想知道在經(jīng)歷過那天的駭人發(fā)現(xiàn)后,我們當中還有誰能神志健全地繼續(xù)活下去。不論是霍夫曼還是馬利?喬治?于斯曼都無法構想出一幅比這個泛著微光的巨大洞穴更加不可思議;更加令人嫌惡;更加怪誕的哥特式風格場景了。我們七人跌跌撞撞地走在這座洞穴里,面對著一個又一個發(fā)現(xiàn),努力試圖克制住自己不去想象三百年前,或是一千年前,或是兩千甚至是一萬年前,這里發(fā)生的事情。那里就是地獄的前庭。而當特拉斯克說某些骨骼顯示出它們的主人已經(jīng)持續(xù)退化二十甚至更多代,以至于幾乎又變回了四足動物的時候,可憐的桑頓又一次昏了過去。

當我們開始試著弄清楚那些殘余下來的建筑遺跡時,恐懼開始逐漸放大。那些四足動物——以及偶爾補充進來的兩足遠親——曾經(jīng)被圈養(yǎng)在那些石圈里。饑餓,或是對老鼠的恐懼,讓它們狂亂地突破了圍在自己身邊的石圈。這里曾經(jīng)一定飼養(yǎng)著一大群這樣的東西。顯然它們被劣等的蔬菜喂養(yǎng)得又肥又胖。在那些早于羅馬時代的巨石儲倉底部還殘留著一些用惡心的青儲飼料殘余。我此刻終于明白為什么祖先們會需要那樣巨大的菜園了——老天在上,我多么希望我能忘記這一切!而更可怕的是我根本用不著去詢問蓄養(yǎng)這群東西的真正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威廉爵士正提著他的探照燈,站在那座羅馬時代的建筑廢墟里,大聲地解譯出了一段我所知道過的最為令人驚駭?shù)漠惤虄x式;并且講出了這個早在遠古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的異教曾經(jīng)使用過的菜譜。顯然,西布莉的祭司后來發(fā)現(xiàn)了這個異教,并將他們的可怕傳統(tǒng)與自己的習俗混合在了一起。雖然諾里斯上過戰(zhàn)場,蹲過戰(zhàn)壕,但當他從那座英格蘭式建筑里走出來的時候,連步子都變得有些搖晃了。那是一座屠宰場和廚房——至少他是這么覺得的——但是在那座建筑里看到熟悉的英國式廚具,讀到熟悉的英語涂鴉(最近的那些可以上溯到1610年),對我們而言實在太難承受了。我甚至都不敢走進那座建筑物——我知道那座建筑物里曾發(fā)生過魔鬼般的行徑,我的祖先沃爾特?德?拉普爾最后只得用匕首終結了那一切。

不過,我鼓起勇氣走進了那座由撒克遜人建造起來的低矮建筑。這座建筑物的橡木大門已經(jīng)倒塌了。而當我走進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排可怕的石頭的牢房。那里一共有十個囚室,上面還保留著已被銹蝕了的柵欄。有三個囚室里還保留著囚犯的遺骨,全是一些進化得比較完全的人類骨架。我在其中一個骷髏的食指骨上找到了一只璽戒——璽戒上面有著和我的家族一模一樣的盾紋。威廉爵士在羅馬式的小禮拜堂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地窖,里面也有幾個更加古老的囚室,但那里面全都是空著的。而在那座地窖下方還有一個低矮的地穴。地穴里擺著一些箱子,所有的箱子里都規(guī)整地排列著許多骸骨,其中的一些箱子上雕刻著一些內(nèi)容相似的恐怖銘文——有些是拉丁語、有些是希臘語、還有些則是佛里吉亞地區(qū)[注]的語言。于此同時,特拉斯克博士掘開了一個古老的墳丘,并且那里面找到了一些顱骨。這些顱骨僅僅比一只大猩猩略微更像人一些。那些顱骨上都有某些難以描述的表意性雕刻。只有我的貓咪能夠在這些恐怖的事物泰然自若地邁步走到。期間,我還曾看見它令人心驚膽寒地蹲坐在一堆由骸骨堆積成的小山上。我不由得懷疑它金黃色眼睛后面是不是也埋藏著什么秘密。

[注:古代小亞細亞地區(qū)的一個王國,在今土耳其附近。]
略微了解過這座微光洞穴——這座曾經(jīng)一再以毛骨悚然的形式出現(xiàn)在我夢里的世界——所保存的可怕秘密后,我們轉(zhuǎn)向了洞窟那頭猶如午夜般漆黑的無底深淵。從懸崖裂縫里透進來的微光沒辦法照亮那塊區(qū)域,而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那里面還有著怎樣一些看不見的地獄。我們只朝那個方向走了一小段距離,因為我們覺得人類不應該知曉那里面的秘密。不過,近在眼前的黑暗里已經(jīng)有許多東西能夠吸引我們的注意了,因為不需要走多遠就能借著探照燈看見無數(shù)深坑。老鼠曾經(jīng)在這些深坑里享受它們的盛宴,然而突如其來的食物短缺使得那支貪婪的嚙齒動物軍團將利齒對準了那些飽受饑餓折磨但仍還舊活著的人牲,接著在吞噬完這里的一切后,它們又從小修道院里蜂擁而出,造就了歷史上那場永遠不會被周邊村民們遺忘的浩劫。

老天?。∧切└癄€的黑暗深坑里填滿了被鋸斷剔凈的骸骨與敲開的顱骨!無數(shù)個世紀積累下來的猿人、凱爾特人、羅馬人、英格蘭人遺骨塞滿了那些陰森的縫隙!其中有些深坑已經(jīng)滿了,而又有誰能說得出它們原來有多么深呢?另一些則仍舊深不見底,遠遠超出了探照燈所能探測的范圍,只留給我們無可名狀的想象。我想起了那些在這片地獄深淵的可怕黑暗中四處走動然后不幸跌入這些的陷坑中的老鼠,它們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期間,我在一處可怕深坑的邊緣滑了一下。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狂躁的恐懼。我肯定在那里走神了很長的時間,因為當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jīng)看不到探險隊里的其他人了,只有矮胖的諾里斯上尉還留在我的身邊。這時,從那漆黑、無底、比我所知道的更遙遠的深處傳出了一個聲音;我看見我的老黑貓猛沖向前,竄過了我身旁,如同一個生長雙翼的埃及神明一般,徑直沖向了未知的無底深淵。而我則緊跟在它后面不遠,因為僅在片刻之后我就拋掉了所有的疑惑。那是那些邪魔誕下的老鼠快速竄動時發(fā)出的可怕聲響,它們總在追尋新的恐怖,并且決意要將我一直引領到地球中央那些裂嘴獰笑的深坑之中。在那片深坑里,奈亞拉托提普——那無面的瘋神——正隨著兩個沒有確定形狀的愚笨笛手所吹奏的笛音漫無目的地咆哮。

我的探照燈滅了,但我仍舊在狂奔。我聽見聲音,聽見哀嚎,聽見回音,但那些老鼠竄動發(fā)出的褻瀆而又詭詐的聲響漸漸響亮,蓋過了所有的聲音;那聲音慢慢地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就像是一具僵直腫脹的尸體慢慢地浮上了一條油膩的河流,穿過無數(shù)縞瑪瑙石橋,慢慢淌向一片腐臭的黑色海洋。我感覺有些東西撞在了我身上——一些柔軟、圓胖的東西。那一定是老鼠;那支飽餐著死尸與生者,身體粘糊,貪婪成性的軍團……老鼠為什么不可以像德?拉?普爾家族的人吃掉那些人牲一樣吃掉德?拉?普爾家族的人呢?……戰(zhàn)爭吃掉了我的兒子,他們都該死!……那些北方佬用火焰吃掉了卡費克斯,燒死了德拉普爾祖父,還有那個秘密……不,不,我告訴你,我不是那個站在微光洞穴里、如同魔鬼一般的豬倌!那個渾身蓋滿真菌的圓胖東西沒有長著一張愛德華?諾里斯的胖臉!誰說我是德?拉?普爾家的人?……他活著,我的兒子卻死了!……一個諾里斯家族的人怎么能占有屬于德?拉?普爾的土地?……這是巫術!我告訴你……那帶斑點的蛇……詛咒你,桑頓,我會告訴你我家族的作為,叫你再嚇昏過去!……以血發(fā)誓,你們這些雜種,我會知道你們?nèi)绾巍銜敢庾瞿阆胍龅氖拢俊笫ツ?!大圣母!……阿提斯…?/p>

Dia ad aghaidh ’s ad aodann . . . agus bas dunach ort! Dhonas ’s dholas ort, agus leat-sa! . . . Ungl . . . ungl . . . rrrlh . . . chchch . . .

他們說,三個小時后他們在黑暗里找到我的時候,我就在嘀咕這些東西;他們看見我蹲在黑暗里,身邊是諾里斯上尉那已被吃掉一半的矮胖尸體。我自己的貓一邊跳躍著一邊撕扯著我的喉嚨?,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把伊克姆修道院給炸掉了,他們把我的尼葛爾曼從我身邊拿走了,他們把我關進了這間位于漢溫鎮(zhèn)的精神病院里,并嘀咕著與我的家族和我的經(jīng)歷有關的可怖傳言。桑頓就被關在我隔壁的房間,但他們不許我與他說話。每當我說起可憐的諾里斯的時候,他們便詛咒我犯下了如此令人心驚膽寒的罪行。但他們肯定知道那不是我做的。他們肯定知道那是那些老鼠做的;那些不斷竄動,讓我無法入睡的滑溜的老鼠;那些在這座房間的襯墊后面小步快跑,引誘我陷入某些我從不知曉的更大恐怖的惡魔老鼠;那些他們永遠都聽不見的老鼠;那些老鼠,那些墻中之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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